原嘉寧是原家的嫡長女,也是「嘉」字輩裡的老大,下面的親弟妹以及叔叔家的堂弟妹眾多,但因為她是這一輩裡第一個出生的,所以得到家里長輩最多的疼愛,就連最愛挑剔的祖母都很寵她。
原嘉寧的父母一生恩愛,共生育了五個兒女,按年齡排序是長女原嘉寧、次女原嘉馨、長子原嘉衍、次子原嘉衡、幼女原嘉敏。
除此之外,原嘉寧還有個庶出的弟弟,是葉姨娘生的。據說葉姨娘原來是娘親的陪嫁丫鬟,後來因為生了個兒子才被提拔為妾室,但是葉姨娘一向不愛出門,總喜歡待在她的小院裡,也從不過問家事。
葉姨娘的兒子叫做原琅,只比原嘉寧小了半個多月,不知道為什麼爹爹沒有把他寫入族譜,就連起名字也和他們不一樣,沒有加入「嘉」字的輩分排行。
原嘉寧曾經偷偷問過父親,父親說他是庶子,和嫡子不一樣,等他十八歲以後再說。
原嘉寧還是不太明白,但是大人的世界,她向來都是一知半解,這也莫可奈何。
原嘉寧對自家娘親卻是尊敬、依賴,還有點小小的畏懼。
娘親向來嚴肅,對兒女管教嚴格,倒是爹爹總喜歡笑咪咪地逗他們玩。
別人家都是嚴父慈母,他們家正好反過來,是慈父嚴母。
原嘉寧也曾小小地向父親抱怨過,父親笑著睨她一眼,「這樣不好嗎?自古慈母多敗兒,你們母親嚴格點才好,有我寵著你們就夠了。」
「是,是。反正不管娘做什麼,您都會說好。」
在原嘉寧這個小姑娘的眼裡,自家娘親實在不夠婉轉柔媚,不知為何能獨得父親專情這麼多年?
而父親年紀越大越有成熟魅力,家裡每次新來丫鬟,都會忍不住對著父親暗送秋波。
原嘉寧那些手帕交的父親,哪個不是喜歡年輕嬌嫩的小美女?都早早就把糟糠妻拋在腦後了,唯獨自己父親面對那些新鮮誘惑,完全無動於衷。
「你們要向爹爹學習知道嗎?好男兒就要像爹爹那樣為妻子守身如玉。」原嘉寧偷偷這樣教育弟弟們。
小弟嘉衡翻個白眼,說:「爹爹哪裡有節操了?不是還有個葉姨娘嗎?」
原嘉寧無話可反駁,葉姨娘是她心頭的刺,是爹爹清白歷史上唯一的污點!
她氣得跳腳,揮著戒尺忿忿地強詞奪理,「葉姨娘不算,不算!爹爹從來都沒進過她的房呢!反正,你們都給我學好了,記住了,好男人就是爹爹那樣的。」
小妹妹嘉敏怯怯地問:「那好女人要像娘親那樣嗎?」
二妹嘉馨也問:「不是說女人應該溫婉順從嗎?娘親那麼嚴格,爹爹為什麼喜歡她呀?」
原嘉寧其實也很想問一問呢。
原嘉寧喜愛爹爹,在她眼中,無論弟弟們也好,那些權貴之家的子弟們也好,都是些不成熟的小毛頭,跟父親一比簡直都慘不忍睹。
唯一和父親的氣質有些相像的是原琅。
原琅從小就沉默寡言,小時候不討人喜歡,總是一本正經、一副小大人的樣子。慢慢長大了,倒喜歡說笑了,只是眼神越發深沉難測。
不過就算是原琅,在原嘉寧的眼裡,也只是父親的拙劣翻版而已。
原嘉寧十四歲的時候,女紅學得差不多了,就費心思給父親做了一套裡衣,純白色棉質的柔軟裡衣,分上衣和下褲,都是貼身穿的。
原嘉寧將自己親手做的衣服送給父親時,原修之先愣了一下,才笑說:「難得女兒費了心思。不過,從成親之後,爹爹的裡衣就全部由你娘親親手做了,如果我穿別人做的裡衣,她會不高興的。」
「啊?」原嘉寧驚訝了。
小姑娘其實並沒有多想,對父親也完全不涉及男女私情,只是單純的對長輩的崇拜喜愛依賴而已。
「真的?」她好奇地問。
原修之點點頭。
「這麼多年,都是娘親一人做的?」原嘉寧十分佩服。
「是啊。她說貼身之物,還是自己親手做的舒服些。」
原嘉寧終於發現娘親的一個小優點,原來她也能這麼體貼呀!
「我能看看嗎?」原嘉寧眨著大眼睛,期待地問。
原修之返回臥室,取了幾件裡衣出來,遞給她看。
這些衣服,多數是白色的,也有少數淡青色、藏藍色、米黃色,都洗得很乾淨,柔軟而舒適。
而令原嘉寧驚奇的是,無論是上衣還是長褲的邊角,都繡著同色的花紋圖樣。
這些花紋是相當費時費工的寶相花,紋樣來自於佛教,以蓮花為原型,中心為圓盤狀的蓮蓬,向四周呈多層放射狀排列,造型飽滿,雍容華麗。
這些寶相花都是與衣料同色的,是用同色的絲線繡上去的,比如白色的裡衣,衣角就是白色的花紋,淡青色裡衣就是淡青色花紋,不注意看不會發現繡了花。
原嘉寧學女紅時,曾經試過這種同色暗繡法,知道這是最傷眼睛、最吃力的一種紋繡方式,娘親居然在父親所有的裡衣上都繡了這樣的寶相花,實在讓她太吃驚了。
她一直以為娘親冷靜理智,什麼時候都有條有理,卻缺乏足夠的熱情。
難道,其實娘親不是沒有熱情,只是她沒有看到而已?
而且,娘親的情,又豈是簡單的熱情而已?
這濃濃的愛,在這些同色的一針一線裡,都密密地縫了進去。
爹爹一直穿著娘親親手縫製的裡衣,被她的愛密密包圍,難怪這麼多年一直對娘親癡情不改。
原修之見女兒一直小心翼翼地描摹著衣服上的寶相花,微笑道:「我曾勸你娘別繡這麼麻煩的花樣,反正穿在裡面別人也看不到,她卻說這不是繡給別人看的。寶相花是佛教聖花,能避凶,只要穿著它,牛鬼蛇神統統不敢近身。所以,爹爹貼身的衣物上都有繡,這是你母親保護我的心意。」
原嘉寧癡立了半晌,然後抱著自己做的衣服離開了。
原嘉寧也試著在衣服上繡寶相花,可是第一次嘗試很失敗,繡得亂七八糟,難看極了,簡直毀了上好的衣料。
她想著,爹爹有娘替他繡寶相花,那她呢?
她繡了寶相花,要送給誰?
她原本想把自己弄得一團糟的衣服悄悄扔掉,卻被碰巧來找她的原琅看到。
原琅皺了皺眉,撿起她扔掉的衣服問:「又浪費?」
原嘉寧嘟起嘴巴,不知道為什麼面對原琅,她氣勢就矮了一截,完全拿不出長姊的威風。
她扭了頭硬辯:「哪裡有。」
原琅看看新做的衣褲,再看看上面那歪七扭八看不出什麼形狀的花樣,淡淡地說:「既然不要了,就給我穿吧,我原來的裡衣小了。」
原嘉寧想伸手奪回來,但是被原琅一瞪,她頓時就氣虛了,只好不甘心地看著他拿著她親手做的衣物,慢慢離去。
憑什麼嘛?
那是她今生繡的第一件寶相花耶!為什麼要送給一個姨娘所生的庶子呀?
她的親爹、她的親弟弟都還沒有得到她繡的衣物呢!
此時氣鼓鼓的原嘉寧沒有想到,不僅是她繡的第一件、第二件、第三件,一直到她老了眼花了繡不了東西了,她所有繡的寶相花統統都被這個男人理所當然地佔有了。
她給他繡了一輩子的寶相花,從沒覺得厭煩。
就像她的娘親,也為她爹爹繡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