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瞬間被拉成一個十字,懸在半空,而他原本應該是鼻及耳的部位,已被人刨去,只留下濃稠的血洞,即便那兒的血已經開始凝固,看來還是十分觸目驚心。
她呆立當場,只覺一陣頭皮發麻。
「這就是試圖逃跑的下場。」一名騎兵騎在馬上,看著眾人高聲喊著。
「你們誰有膽,可以再試試。」另一名騎兵舔著刀上的血,狠笑著,「爺正閒著無聊呢,哈哈哈哈——」說著,他們便笑著一起策馬離開。
「我說過,不要蠢到試圖逃跑。」
她回首,只看見那怪物不知何時也出了帳,雙手交抱的站在她身後。他沒有提高聲音,但那低沉得恍若來自煉獄裡的聲音,傳遍了寂靜的廣場。
「逃兵的下場並不好看。」
他邊說邊往前走,人們忙不迭地讓開,她不自覺跟著上前,只看見那逃兵全身上下都是塵土,滿頭滿臉的土與沙,就連傷口上也沾滿塵沙,當她靠近,她認出了眼前的男人,那是那天在戰場上,和她一樣偷了兵器藏在懷中的男人。
第3章(2)
怪物一直走到那全身是血,衣服破爛的逃兵面前,冷酷的道:「人跑再快,跑不過馬。你要跑,至少也得偷匹馬。」那逃兵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剩下微弱的氣息。
當她聽怪物這麼說,才赫然領悟,他衣服會如此破爛,全身滿是塵土與刮傷,是因為被綁在馬後拖著跑。
她震驚不已,就在這時,她看見那人試圖說話,她不自覺上前,但一隻大手再次箝抓住她的肩頭。
她猛地一僵,抓住她肩頭的手是他的,她知道。下一剎,那隻手鬆開,她只見身後的怪物從她身旁走過,上前抽出腰間大刀。幾乎在同時,她聽清了那人在說什麼。
怪物一刀射出,插中那人心臟。
她諢身一顫,周圍眾人倒抽口氣,陷入更加死寂的安靜。
怪物上前,抽出了那把大刀,鮮紅的血迅速從刀口中流了出來,洩了一地。
逃兵死了,在她眼前嚥下最後一口氣。
她靠得最近,她能清楚看見那人眼中消逝的生命,和奇異的釋然,她甚至聽見了他吐出的最後兩個字。
她依然感覺震驚,無法思考,不能動作。
「好了,該做什麼做什麼去。」怪物掃視眾人,冷聲命令,跟著才大踏步轉身離開。
然後,獨眼龍開了口。
「阿朗騰,要解下他嗎?」
怪物轉過身,冷冷看著那傢伙,反問。
「解下他,換你上去嗎?」
獨眼龍閉上了嘴,也跟著轉身離開。
她瞪著那死去的逃兵,有些茫然。
她不敢相信,但這人死前確實對那怪物說了那兩個字。
謝謝——
死去生命的軀體,仍在風中搖曳,鮮紅的血,一滴又一滴,終至流乾。
「小夜,走吧。」阿利拉走到她身邊,拍拍她細瘦的肩。
「有時候,死了也是種解脫。」這句話,像晴天霹雷,狠狠打進腦中。
所以那怪物殺了他,是為了幫這人解脫?
不可能——
怪物就是怪物,殘酷、冷血、無情,不可能懂人的心。
但她聽見了,她靠得最近,她聽見那句懇求。
拜託你……給我個痛快……
那人說。
『謝謝』,他說。
「他巳經死了,你不需要繼續將他吊在那裡。」三日過去,那人依然被吊著。
移營時,那怪物甚至叫人扛著他,等停下來紮營再次在同樣的位置吊起來。她不認為怪物真的是為了替那人解脫才殺了他,但不只阿利拉這麼認為,耶律天星也這樣說。
他們都認為,如果阿朗騰沒殺了他,那人會這樣活生生被吊到死,逃兵不可能被饒恕,否則剩下的奴隸都會想逃。
早點掛彳卓,比活著受折騰好。
她沒有試圖爭辯,但第四天晚上,當她去洗碗回來,看見那人在月光下的屍身時,忍不住在回到帳篷時開了口。
怪物冷冷的回望著她說:「這不是我的需要,那些笨蛋需要看到他被吊在這裡,提醒他們試圖逃跑有多愚蠢,把他吊在這裡的騎兵也需要看見他在這裡。
他是大人賞的旌旗,給的警告,在大人說好之前,他都得吊在那裡。」她月僉色刷白。
「所以你要讓他一直吊在那裡當旗子。」
「對。」他眼也不眨的說。
「你是個冷血的怪物。」她恨恨的瞪著他說。
「沒措。」他扯了下嘴角,嗤笑。
可是,這一回,她看見他冷硬眼底一閃而逝,那幾不可見的波動。
那幾乎,就像是痛。
但下一瞬,他垂下了眼,冷冷的掀動著嘴皮道:「我是個冷血的怪物,而你是個不懂得管好自己臭嘴的小鬼,我要是你,就會懂得閉嘴做事,少惹我。」說著,再次開始擦拭他的皮甲,磨他的刀,並再次指使她去打水。
她沒有抗議,她再次去打了水。
他從不曾要她替他磨刀或整理皮甲,關於他的戰甲刀械,他總是自己處理。
那夜她和衣躺下,等到夜深,等到火光漸暗,等到怪物陷入熟睡,才偷偷爬起來,就著地爐裡的微火,利用針線和之前人家給的那塊乾淨的布,替自己做了一件新的裡衣和替換的襪子。
她巳經偷偷做了好幾夜,她的針線活並不頂好,但勉強也夠用了。
當她終於完成時,她忍不住想立刻換上。
這陣子她從不敢把自己身上衣服脫下,她整個人又臭又髒,都已經開始發癢了,她迅速再看那怪物一眼,那傢伙依然以手臂枕著自己的腦袋,雖然面對著她,但兩眼仍舊緊閉,不像是要醒的模樣。
她緊盯著他,偷偷再扯下裡衣一塊布,將其浸在水桶裡,然後小心翼翼的擰乾,這才轉過身去,拉開衣帶,敞開身上髒臭的舊衣,擦拭自己身上的髒污。
說真的,那一天,娘叫她換上男孩的行頭,她並沒想到竟然必須穿著這身衣裳如此久。這陣子她雖然偶爾會這樣偷偷擦洗自己,她想過要另外找地方,但整個營區除了這裡有遮擋,沒有任何地方有丁點隱私,她只好總是趁他睡著,才冒險擦洗,但她不敢完全脫下裡衣,害怕他突然醒來,看見自己的身軀,發現她是女非男。
那怪物也許對男孩沒興趣,但她懷疑他對女人也會沒興趣。
她小心的回頭再看他一眼,確定他仍在睡,終於忍不住完全脫下裡衣,把綁在胸上的布條也解開來,長久的束縛一解開,她忍不住輕歎了口氣。
夜裡的水很冷,但能把自己擦拭千諍真的感覺很好。
從小生長在水鄉澤國,她從不知道原來沒有水會這般痛苦,雖然關外天氣千燥,不怎麼容易流汗,可幾日沒清洗自己,真的叫她苦不堪言,有時感覺甚至比之前的腳傷更教她難以忍受。
她一邊打顫一邊請洗自己。
他不曉得該拿這麻煩怎麼辦。
一個男孩,他知道應該要如何對付,他也曾經是個男孩。
但一個姑娘?
他幾乎是在奴隸營長大的,奴隸營裡沒有女人,至少兵營裡沒有,當然也有女的奴隸,但她們都被送到更後方的殿兵隊,和蒙古兵的家眷、牛羊牲畜在一起。蒙古兵打完仗入城後能去玩樂,奴隸們不行,他們永遠有做不完的事、忙不完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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