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痛,好痛好痛——
時間越久,疼痛越深越劇烈,像要穿透她的身體一般。
不要不要,快停下來,快把那東西拿開!
她吸氣、吸氣、再吸氣,緊揪著他染血的衣襟,痛得幾乎慘叫出聲,但他沒有將刀尖移開。
她想尖叫,想推開他,毆打他,但殘存的理智讓她強忍著沒叫出來,她一口咬住了他的肩頭。
她咬得很用力,貝齒狠狠的陷入他的皮膚中,咬出了血。
男人沒推開她,她能感覺她的淚水滑落他的肩頭,能聽到她被悶住的哀號,能感覺到那穿透她全身的痛。
人肉燒焦的氣味充塞空氣中,讓人聞之欲嘔。
他習慣了燒灼自己的傷口,這是止血最快的方法,他還以為他早習慣了這個味道,可她細皮嫩肉的,和他不一樣,和帳外那些奴隸兵都不一樣。
他不曾這樣對待過女人,當她哀號,他的手抖了一下,幾乎想要抽手,但他知道抽手只是得讓她再被烙燙一次,所以他狠著心,穩穩的把那燒紅的刀尖停在她身上,直到確定這一刀,完全燒灼了她流血的傷口。
她差點咬下他一塊肉,但他知道她的痛絕對比他痛上千萬倍。
當他將她傷口上的匕首挪開時,她仍沒鬆開牙,全身依然因為疼痛在顫抖,淚水無法遏止的奔流著,細碎的嗚咽斷續傳來,緊揪著他的心頭。
「我很抱歉……」
輕撫著她的後頸,這句早已被他遺忘的字句,不知從哪冒了出來,他直到聽見自己的聲音方察覺他說了什麼。
他已經很久很久,沒和人道歉了,但他聽見自己繼續說。
「我很抱歉。」
她鬆開了牙,放鬆了肌肉,他才發現她終究還是昏倒了。
第5章(1)
細雨輕輕,灑在芭蕉葉上——
她從美人榻上驚醒,看見眼前敞開窗門外的那抹翠綠,看見桌上一燈如豆,看見自己身上上好的真絲裙裳,方鬆了口氣。
芭蕉在窗外隨風輕搖,雨絲順著翠綠的葉面彙集成珠,悄然滾落。
她不在什麼塞外的沙漠草原上,沒穿著破舊的厚衣,沒扮成男孩,沒住在又臭又舊以枝條和氈毯搭建的帳篷裡。
她在家裡,她的閨房中,桌案上有筆有墨,床邊還掛著鏤空銀製香籠球。
她能從銅鏡中看見自己,雖然睡得髮簪已掉,黑髮垂地,衣袖與頰上還沾著墨漬,但她穿著女裝沒錯,而且她一點也不臭。
她在窗邊的榻上睡著了,弓弩製圖散落滿榻,還有些掉在地上。
「繡夜,瞧你,又睡榻上了,還沒關窗,都飄雨了,在這兒睡容易著涼的,你這孩子真是的。」隨著叨念的話語,娘親好氣又好笑的端著一碗銀耳蓮子羹推門走了進來。
「咋兒個娘就叫你早些上床睡了,你是怎麼應的?」原來是夢,只是夢。
看見娘,她撫著依然狂跳的心口,匆匆下了床,和娘一塊兒撿拾起地上新繪的製圖和簪子,把那疊製圖收好,擱到了桌案上,隨手將銀簪重新簪好,邊和娘解釋著:「我本已上了床,但臨時想到改良床弩的機括方法,怕若不立時畫下來,等睡死又忘了……」
娘親秀眉微擰,抽出懷裡手絹,沾了沾茶水,替她拭去臉上的墨汁,無奈的歎了口氣,好笑的看著她說:「繡夜,你是個姑娘,姑娘家要有姑娘的樣子,娘也不求你時時上粉,可你也至少有個姑娘家的模樣啊。你這模樣,給人看去,還有誰敢來提親啊?」
「沒人來提親正好,繡夜一輩子都陪著爹娘。」她悄聲說。
「傻孩子,娘可不想養你一輩子,娘還想抱外孫呢。」娘親笑了出來,把那碗銀耳蓮子羹送到她手上,「好了,快把這羹湯喝了,然後換件衣裳,一會兒陪我上街買點東西。我先去伺候咱們家老爺出門上工,省得他又穿了同一腳的鞋也沒發現,你和你爹啊,還真是一個樣。」這話,讓她笑了出來。可當她看見娘親拾起擱在門邊的傘,走出門的背影,突然覺得心好慌,不禁開口叫喚。
「娘——」
「嗯?怎麼了?」
娘親聞聲回頭,挑眉看著她。
「沒、沒什麼……」看著娘親溫柔的臉,她搖搖頭,改了口:「你別淋著了雨。」
「我打了傘呢。傻丫頭。」
娘親笑著,轉身,替她合上了門,撐開了傘,走了。
她慌什麼,那當然是夢,都是因為她日夜都想著要改造連弩,才會作了如此可怕的夢。
桌上油燈幾已燃盡。
她重新添了燈油,這才坐了下來,撫著滲冒著冷汗的額。
瞧她,被夢嚇的。
她自嘲的扯了下嘴角。
涼風透窗而進,吹得桌上那疊弓弩的製圖紙角翻飛,她隨意拿紙鎮壓著,轉身到繪著荷蓮的屏風後更衣,可奇怪的是,她雖然褪去外衣,卻突然覺得熱。
額上的冷汗,不知何時變成了熱汗。
那熱從身後而來。
她轉過身,只見屏風被一陣大風吹倒,桌上的油燈也已翻倒,燈火驀然點著了弓弩製圖,她想上前搶救,卻在下一剎發現自己早身陷火海。
她想要逃跑卻無法動彈,只覺火焰襲身,從四面八方包圍著她,燒灼著她。更讓她駭然的是,那烈焰燒掉了那整個平靜安詳、香氣繚繞、細雨霏霏的世界。
「不、不、不要——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娘——」
她吶喊著,哭著喊著,但火焰燒燬了一切,裸露出其後破敗的帳篷,顯現出那在火中殘酷的怪物。
他伸出大手,撝著她的嘴,撝住了她的哭喊,搗住了她的叫喚。
狗屎——
他箝抓著她的後頸,搗著她的嘴,將她壓在他身上,在她耳邊咒罵著。
別哭了,你別哭了行不行?
淚水模糊了視線。
雖然不想承認,可她知道這才是現實。
他才是現實。
滾燙的淚奔騰而下,她抖顫地陷入絕望之中,讓高熱佔據所有的意識。
她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
背上的傷讓她持續發熱,整個人頭昏腦脹的。半夢半醒間,只記得怪物餵她喝了湯水,替她上藥,強迫她進食。
把這碗藥喝了。
不……不要……
你不是想殺了我報仇,不好起來你怎麼報仇?
我怎知……這……不是毒藥?
他瞪著她,當著她的面,喝了一口,然後撫抓著她的後頸,俯身以嘴強行喂哺。她嚇了一跳,那藥很苦,她伸手推他,卻只扯到背後的傷。她試圖咬他,他卻已經退開。
我要殺你,隨時都可以,不會費事用毒藥。
她怒瞪著他,虛弱的說。
你說……你不會碰我……
是不會上你,不是不會碰你,在你清醒之前。
我寧願死掉……
他不氣不惱,只小心的扶住了她,讓她趴回氈毯上,邊問。
你叫什麼名字?
你為什麼……要知道?
你死了我才好請孛額送你上路。
孛額……是什麼?
蒙古巫師——
你乾脆一把火燒了我……
你想當個無名屍嗎?
你還沒死之前……我是不會死的……
怪物笑了,低沉的笑聲,在耳邊迴盪,可她看見他眼中的優慮與關心。
他一次又一次的拿濕布擦拭她全身上下,幫她褪去熱燒。
她應該要抗拒,但她沒有力氣,而且她又熱又昏,甚至分不太清楚這是夢還是現實。也許她在作夢,還在作夢,這一切都只是夢。
一場惡夢。
或許爹與娘都還活著,而她仍在那南方老家的庭園裡,抱著兵書,繪製弓弩製圖,改良器械——都是她的錯,若夢醒,她絕不再做,再也不做了]繪製那些圖,^製作那些武器,^碰那些硫磺、_硝石。如此一來,王爺就不會找上門來,爹就不會死,娘也不會因她而喪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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