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花轎內的向安生已經不耐煩了,不知道何時才要下手大鬧迎親隊伍,好讓納蘭廷煜忙昏頭,讓潛入宮的穆問濠有充分的時間下手。當他掀開轎簾,看到扮成媒婆的紋杏瞠目結舌,不由得循她目光望去,見到不該出現在此地的人。
扮成新郎官的肆嵐和吹鼓手樗犰也大吃一驚,那蒙面人不消多看,也知道是城主。
穆問濠徒手打昏轎夫,迅速掀開轎簾,身穿凰冠霞帔、頭上罩著銷金紅綢蓋頭的永寧,端坐在轎中,放在腿上的玉手微微顫動,他的心一緊。
永寧雖然看不見前方,卻感到有些異樣,「誰?」
她的話聲剛落,玉手即被納入厚掌之中拉出花轎,她吃了一驚,伸手掀去銷金紅綢蓋頭,見著了蒙面人,她先是愕然,然後看到那雙漆黑深邃的眸子,心頭震了一下。
「穆……啊!」不知何時,他們身邊已經聚集了刀劍長矛,圍著直指穆問濠,她沒有想到那些吹奏鼓樂的人,全會武功,而且個個備刀佩劍。
穆問濠冷哼出聲,既有前來搶親的打算,就有面對刀劍無情的準備。
在動身前往乾清宮之前,他都是很「清醒」的,他知道當前該做的是報仇,是取乾隆的首級,卻在看到大紅花轎從宮內起轎,大搖大擺地抬向將軍府,他的魂兒、心兒全碎了,這種痛,遠遠地大過要報仇的痛。
他陷入無邊的猶豫、掙扎和天人交戰,終於想通了。
「果然是你,穆問濠。」納蘭廷煜冷淡無情的臉有了一絲笑容,那是看中絕佳獵物,準備狩獵之前的笑。
在穆問濠一行人進入河南境內,他的人就盯上他們。雖然其間穆問濠易了容,他也以為跟丟了,但永寧一直未曾變過,所以他才會大膽的假設莊老爺是磐龍城的人,果然沒錯,而且還是龍頭老大。
穆問濠扯下布巾,溫和的笑臉不變,但眼中卻滿了殺意。
永寧心一怔,現在的穆哥哥,好似她八歲那年頭一次見面時,毫不手軟殺了那些強盜的穆哥哥。
「久仰了,納蘭將軍。」穆問濠對納蘭廷煜的功績如雷貫耳,也從未逃避與他交手一天,只是世事難料,竟是在此種場面下與他交手。
納蘭廷煜躍下駿馬,神態冷酷,眼若冰霜。
「保護城主!」向安生自花轎內飛出。
肆嵐和樗犰也紛紛向前,與圍在穆問濠身邊的人打了起來。
四下一陣混亂,穆問濠和納蘭廷煜紋風不動,絲毫不受他人影響。
「穆哥哥……」永寧眼裡藏有千言萬語,她不知道該幫那一邊,現在的情形完全出乎意料,一時間,她只能迷惑地望著穆問濠,待他說明白。
「別看我,連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穆問濠別開臉,淡淡的紅染上俊朗臉龐。
「不知道?這是多麼危險的事,搞不好要賠上性命,你怎麼會為了一個不知道的原因來大鬧迎親隊伍?納蘭廷煜手上有二十萬大軍,你知道嗎?」永寧又氣又急,惱他平日的精明聰敏全不見,只有不經大腦的莽撞。
「我全知道!」他吼了回去,他比她更生自己的氣。
「知道你還來?」她覺得十分不可思議,他的行為一點也不像穆哥哥。
「難道眼睜睜看你嫁給他?」
「我……」她是逼不得已的呀!皇阿瑪硬是要她嫁,又誤會她對納蘭廷煜有情,任她怎麼說都說不清,她只好答應了。但她絕對不會對不起他,她會用最圓滿的方法來成全她對他忠貞的愛情。
望著她楚楚可憐,泫然欲泣的眼,穆問濠心都揪在一起了。
「我現在沒時間解釋清楚,你等我。」鬆開她的柔荑,他朝納蘭廷煜跨近一步。「我不想有人干擾我和你的決鬥。」
「全部住手!」納蘭廷煜手一抬,聲音宏亮的下令。
在打鬥的兩方人馬倏地住手,各自退到主子身邊去。
「你們別插手。」穆問濠吩咐下去,正要上前,手突然被拉住。
永寧將鳳冠拿下來,垂眼細聲道:「若不能給我一個滿意的答案,你不準死。」
他輕哼一聲,拿開她的手,深深看她一眼。
「注意了!」穆問濠拔出利劍,似笑非笑著,採取先發制人的攻勢,凌厲的劍氣讓圍觀的人退了兩三步。
「我越來越搞不懂城主在想什麼了。」向安生目光緊隨著穆問濠移動,那是他崇拜的男人,像神一般的男人,但今日卻為了不知名的理由而壞了全盤大計,教他如何接受這樣的城主?
「你這麼粗線條,就算穆城主明著跟你說,恐怕也是白費唇舌。」肆嵐溫吞地笑著,手上的摺扇有節奏地搖著,精明的眼睛往永寧臉上飄去。
「我不笨,哪有明著說還不懂的道理?」向安生不服氣地說。
肆嵐一逕地笑著。唉,早就算出乾隆氣數未盡,還有二十年的皇帝命呢!只是他想搏一搏,才會應允了這項計劃,但天命難違啊。
紋杏看了他一眼,「我同意肆嵐的話。要你懂,非得花上一輩子的工夫,誰有耐心向你說去?」
「別一副老學究的模樣,很討人厭!誰說我不懂?哼!不就是為了這丫頭嗎?」向安生不客氣的指著永寧的頭道。
永寧怔了怔,苦笑道:「為我?你根本不懂我和穆哥哥的恩怨,如果你知道,就不會這麼說了。穆哥哥會突然出現在這裡,必有其他你我想不到的原因。」
向安生認真的想了想,「你說得有理,城主怎可能為你而放棄殺乾隆的好機會,肯定有他的考量。」
永寧的俏臉倏地慘白,急忙問:「穆哥哥要殺皇阿瑪?什麼時候,難道皇阿瑪已經……」
「皇阿瑪?你真叫上癮了是嗎?」向安生大皺眉頭。
「呃……難道穆哥哥沒告訴你們,我是——」
「永寧,安生不懂無所謂,難道你也不懂城主的用意嗎?」紋杏截斷她承認格格身份,媚眼瞅著她。嫉妒也罷,羨慕也罷,城主所愛的人只有永寧。
永寧茫然地搖頭,心緒紊亂。
她迷惘的秋眸望著打得不分軒輊的兩人,翻飛的思緒像穆問濠快速揮動的劍,又疾又快。
他為何沒有對大家說明?她是他最深惡痛絕的仇人的女兒啊,毀了她亦能令大家痛快,為什麼他沒說?
「杏姊姊,為什麼?請你告訴我。」她感到頭暈目眩,已經快不能思考。
「放棄殺乾隆的絕佳機會,跑來搶親,城主做得這麼明白,你還不懂?」紋杏實在很想狠狠的嘲笑他們,兩個相愛的男女,為什麼都少一根筋?
「難道……他要拿我威脅皇阿瑪?」她心驚膽戰的揣測。
「我不想說了,要答案,跟城主要。」紋杏氣惱地撇撇嘴,不想管了。
穆問濠與納蘭廷煜在搏鬥中,都有不能輸的意志力在支撐,只是兩人心裡同樣訝異對手的冷靜沉著。
兩人似乎有了默契,同時收起攻防,穆問濠就落在永寧五步之前。
「你的確有實力,也擔得起第一猛將之名。」穆問濠眼中有快意,有佩服,還有爭贏的光芒。
「你也不遜。」
「但我絕不會輸!」穆問濠目光凌厲,正要騰空飛起,「砰」的一聲,他的左大腿登時血流如注,身子不穩地跌在地上。
「穆哥哥!」
「城主!」
「別靠近他!」暴喝聲自納蘭廷煜後頭傳來,納蘭志剛右手握著槍桿子,槍口直指穆問濠。「靠近他的人,格殺勿論!」
納蘭志剛一出現,街道兩旁的屋頂上,站滿了拉著弓,蓄勢待發的神箭手。
「阿瑪!」納蘭廷煜緊鎖眉頭,阿瑪這一攪局,他和穆問濠的君子決鬥豈不失去意義了?
「幸虧小酒子機靈,回來稟報,正好讓我將磐龍城的人一網打盡,咱們今天算是雙喜臨門了!」納蘭志剛仰天大笑。
「阿瑪,孩兒跟穆問濠已經約定,單打獨鬥分出勝負,你不該插手。」
「廷煜,跟這種殺人如麻的混帳講什麼約定,今日你我可是立了一件大功。」納蘭志剛瞪著穆問濠,陰冷地笑道:「皇上有令,只要見到你的人,人人得而誅之,不須任何裁決,你受死吧!」
「不!」永寧驚聲尖叫,衝上前護住穆問濠,大喊道:「不可以殺他!」
「格格,請你讓開。」
「不讓,就算是皇阿瑪下的聖旨,我也不讓!」她的明眸雖有淚光,卻十分堅定,不畏不懼。
「格格,你可知道你護的是什麼人?是全天下的罪人,是皇上的心腹大患!」
「他不是罪人!放他走!」她大喊。
「弓箭手準備。」納蘭志剛毫不動搖,「別傷了格格,放箭。」
「住手!」永寧心魂俱失地大喝,自袖中拿出預藏匕首,放在雪頸上。「讓開!我要帶他走,誰敢動他一根寒毛,就讓皇阿瑪替我收屍。」
「永寧,你這是幹什麼?」穆問濠驚愕不已,對著向安生說:「奪下她的匕首,別讓她傷了自己。去呀!」
向安生左右為難,肄嵐開口道:「永寧做得對,只有這樣才能脫險。」
「肆嵐,你——」
「安生,快扶著穆哥哥,我們離開。」永寧小心翼翼地護著大家走出危險的範圍,納蘭志剛看得氣白了臉。「納蘭將軍,請你幫我帶話給皇阿瑪,他們都是我最重要的朋友,不要派兵追捕,要不然我說到做到,答應我。」她略加重手勁,雪頸登時沁出血珠。
「格格……我答應你。」納蘭志剛咬牙以對,面對皇上最大的強敵卻不能有所作為,對他是種天大的侮辱。
「謝謝。」永寧鬆了口氣,轉頭道:「快走吧。」
「沒想到以你假格格的身份,還有這麼大的影響力。」向安生小聲說道。
永寧心虛地低頭不語,一旦揭開她真實身份,磐龍城絕對容不下她。她看了穆問濠一眼,就讓她暫時隱瞞下去,直到他傷好為止吧。
「小心。」永寧在旁邊關心喊著,看著穆問濠在向安生的扶助下躺在床上。
他們回到豐樂酒樓,賭一賭乾隆是否真的重視永寧而不派兵追捕。
「子彈還留在大腿裡,得取出來。」肄嵐坐在床畔,看著穆問濠的傷口說。「穆城主,我自認這點傷還難不倒我,你可有勇氣一試?」
「紋杏,帶永寧出去。」穆問濠吩咐道。
「為什麼?」永寧不解他的作法,難道他真的那麼討厭她?
「城主是怕你見血昏厥。」紋杏解釋道。
「我不是那麼脆弱的人,讓我留下來幫忙。」她堅決不妥協,目光照照地看著穆問濠。
「隨你。」他冷淡的回答。休怪他冷淡,他實在不想在她面前暴露自己的短處,她怎麼就不懂得迴避?
大伙忙進忙出了一陣子,子彈終於順利取出,但怕傷口發炎引起發燒,必須有人留下來看顧,隨時注意,永寧堅決地留下來,不管穆問濠怎麼冷淡以對,她全不管。
燭影搖晃,燭淚已過半,永寧始終睜著眼睛,凝視著他睡著的俊容。半夜時,果然如肆嵐所預料的,他開始冒起冷汗。
她不斷地為他更換濕布巾,擦拭他身上的汗水,但他的高燒仍持續不退。
她想起肆嵐交代要保持他的溫暖,她毫不猶豫地褪下大紅嫁衣,躺在他身邊,緊緊地抱住他。
「都是我害了你。」她自責的低喃,「你快好起來,別讓我心疼。」
折騰擔憂了一夜,直到他不再冒冷汗,她才安心的沉沉睡去。
穆問濠緩緩睜開雙眼,發現永寧躺在他身邊,小手還貼放在他胸前,無神的目光突然炯炯發亮,貪婪地看她憂愁的睡容。
他翻身而上,小心不吵醒她,俯在她的上方良久,忍不住低頭親吻她,溫柔而深情地探索她曼妙的身體。
永寧舒服地嚶嚀出聲,悠悠轉醒,見到他狂熱的眼神,心一驚,連忙推開他穿衣服,然後下床。
「你醒了。」她窘迫地低頭。
他也跟著下床,大腿的痛楚令他皺起眉頭。
永寧連忙上前扶著他,低聲道:「想要什麼,告訴我一聲就好。」
穆問濠灼人的視線盯著她,許久才說:「我想喝水。」
永寧立刻倒杯茶遞給他,「我去叫肆嵐過來。」
「不必,我沒事。」
「那……我去吩咐廚子送膳食過來。」她緊張得不知所措,只想早點逃離他的視線。
「永寧,先別忙。」
聞言,她更是心慌意亂。怎麼辦?她如何面對立場敵對,又曾誓言再見面就殺了她的穆哥哥?
「我……等你的傷好一點,我就離開。」
「去哪裡?乾隆還能接受背叛的女兒,展開雙臂迎你回去嗎?」他譏誚地說。
「天地之大,又不是非得回宮。」她根本沒想過要回宮,只要讓皇阿瑪以為她還跟著穆哥哥,那麼穆哥哥就不會有生命危險。
「你護著我離開,對你並無好處。」說完,穆問濠跛著腳走向她,永寧連忙扶著他。
「就當是我報答你多年的養育之恩,不用放在心上。」
他忽然握住她的柔荑,慍怒地看著她,「不要再提養育之恩,我要的不是你的感激。」
「那麼你要什麼?我不可能為你殺了皇阿瑪。」
「我只要你。」他細細地吻著她的手指。
永寧皺著柳眉,對他的示愛一臉茫然,她羞赧地想抽回手指,卻被他握得更緊。
「你還愛我嗎?在我對你做了那麼過分的事之後。」他粗啞地說,目光緊聚地鎖住她驚詫的眼。
她慌張地抽回手,轉過身逃開他的視線,轉移話題的問:「你還沒告訴我,為什麼要去搶親,是不是……又想利用我去殺皇阿瑪?如果是,請你別白費心機了。」
「不是。無論我再說什麼,你都不再信任我了,是嗎?」
「我……」她全身一震,穆問濠忽然從身後抱住她,「穆哥哥,你的腳——」
「別管它。永寧,再信我一次,跟我走。」
「穆哥哥,我去叫肆嵐過來,你似乎還不舒服。」她指的是他的腦子,若不是腦子出了問題,他怎會對她說這些話?
「我很清醒,否則我不會放棄殺乾隆的大好機會,而跑去搶親。你是我穆問濠的女人,你的身心只屬於我,誰也不准碰你。」他立刻用行動表示,靈活的舌頭在她的香頸間放肆,惹得她一陣輕顫。
永寧的秋眸倏地盈滿水光,慢慢地轉身凝視他,顫抖的細語道:「我是乾隆的女兒,是你……你的仇人,你還要我?」
「要。」
「你能忘記仇恨,不再提起報仇之事嗎?
穆問濠沉默了半晌,誠懇的說:「要我馬上忘仇太難了,紋杏叫我選擇我不能失去的,我選擇了你,如果報仇會使我失去你,那麼我會試著去忘仇。」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她低頭哭泣。
「你……拒絕跟我走?」他的語氣滿是沉痛。
「不,我跟你走,是皇阿瑪對不起你,我願意用我最誠摯的愛,來彌補皇阿瑪對你做的一切。」
聞言,他激動地將她擁入懷裡,惶恐的黑眸終於有了笑意。
穆問濠養傷數日,立刻起程返回磐龍城。在這之前,永寧差人送封信給乾隆,一是報平安,一是為磐龍城請命,但願磐龍城與朝廷的衝突到此結束,雙方從此井水不犯河水。
「希望從此天下太平。」她打從心底這麼希望。馬車漸漸遠離京城,奔向江南的磐龍城,她沒有絲毫後悔。
「只要乾隆不來挑釁,會如你所願。」穆問濠伸手摟住她的腰,將她貼近自己,薄唇微揚,似笑非笑的眼中不再冷漠,多了一份柔情。
永寧輕撫頸項後的寧字,低喃道:「我願一生一世如我的名『永寧』,永遠安寧祥和,沒有爭端。」
他著迷地看著她淺淺的笑面,心頭竟無比輕鬆起來,「忘仇」是艱巨而長久的,但此時此刻,他卻嘗到十幾年來最恬靜幸福的滋味,這都是上蒼的憐憫,又讓他重拾失去已久的幸福。
「城主,前方有溪流,咱們是不是休息一下再走?」向安生揭開馬車的布簾,映人眼裡的是一幅俊男美女圖,最教他訝異的是城主那雙多情的眼睛,正凝視永寧的俏臉,即使遲鈍如他,也看得出永寧對城主的重要性。
「也好。」穆問濠彎眼笑著,心底另有打算。「永寧,出城之前我說過要游賞各處風景名勝,卻食言了,現在你還想要嗎?」
永寧秋眸一亮,驚喜地問:「可以嗎?和穆哥哥兩個人遊歷明媚風光,這是我求之不得的事。」
「兩人……」他沉思了一會兒,邪邪一笑。「好,就我們兩個,叫安生先回去。」
「安生?我都忘記還有他了。」她感到不好意思。
「趕他回去也好,免得打擾你我的興致,像是這樣。」他驀地吻住她的唇,大手撫著她的迷人曲線。
「城主,到了……」向安生雙眼暴凸,連忙放下布簾。自從搶親之後,馬車內的兩個人老是黏在一塊,那個不近女色的城主,已然變了。
他索性下了馬車,走到溪邊喝沁涼的溪水。
「在他們之間,我像是多餘的人,還是早點回磐龍城,去會會那些弟兄比較好。」
他並不知道,他的確很快就能回磐龍城,不過,是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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