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炎將昏迷的月蘅送回宮中,靈征聽聞此事,緊張地守在她身邊,寸步不離。
見靈征擔憂的神情,少炎不覺忘了當日對他的不悅,便將秋妃來找他的經過源源本本地說了出來。
原來,她是真的打定主意要離開他。
他萬萬沒想到,為了報恩而冊立荻兒為嬪,對月蘅的打擊竟是這麼大,讓她不惜拋棄一切,只求離開他!
如果事先知道,他何忍這樣傷她啊!
望著床榻上蒼白虛弱的月蘅,靈征既心疼又焦急!好不容易等到御醫來到,卻又診斷不出什麼。
「你們是說,秋妃吐血是沒有原因的?」他冷眼睨視榻下那幾個戰戰兢兢的老御醫,語氣帶著幾分危險。
「老臣們該死,實在診斷不出秋妃吐血的原因。」御醫們個個滿頭冷汗,生怕今日性命不保。
「該死?你們當然該死,再死個幾次都不夠贖罪!」靈征冷怒地說。
「是是是,老臣們知罪!老臣們目前先盡量止住秋妃娘娘吐血的症狀,再想法子治療。」
「萬一治不好,你們知道後果。」
「是。老臣們這就下去擬藥方,先行告退!」暫時撿回一條老命,眾御醫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這裡沒我的事,微臣也告退了。」少炎說道。
「謝謝你。」他說。
雖然兄弟之間不言謝,但為了月蘅,這聲道謝他是一定要說。因為如果沒有少炎,後果將不堪設想……
少炎聞言微訝,跟隨在御虎王身邊二十年,這是他第一次自靈征口中聽到這句話。
是因為秋妃吧!他心裡有些瞭然。儘管失去了記憶,秋妃在王上心中,其重要性依然是無可取代。他甚至沒有自信自己對秋妃的愛能夠比靈征還深。
放棄吧!
聳聳肩,少炎無言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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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征日日守護在月蘅身邊,傾盡心力照料她,無暇處理國事,更無心理會那位新冊立的荻嬪。
春之國和炎之國的國君聽說秋妃罹患不明之疾,都派遣了一些名醫過來。
在三國醫宮的診療之下,月蘅的病情卻無絲毫好轉,仍是斷斷續續的吐血,身子也越來越虛弱。
靈征擔憂地望著在榻上昏睡的月蘅,這些日子以來,他不讓任何人接近她,一切瑣事都由他親自照料,只希望這樣盡心盡力能讓她病情梢有起色,不料她的身體卻是日漸衰弱,終日昏昏沉沉,罕見清醒。
難道他就要失去她了?靈征緊握她柔若無骨的小手,哀傷不已。
他已經沒有了記憶,上天何忍讓他連她也失去!
也許這是他的報應吧!他當初應該聽從少炎的勸諫,不立荻兒為嬪的。但現在後悔太遲了!
都是他的錯!明明看見了她眼裡的哀痛,卻還是三思孤行,如此傷了她
正當靈征悔恨交加的時候,月蘅原本閉合的眼瞼微微掀動。
「你醒了嗎?」他連忙靠近,端詳她。
即使只是這樣一個輕微的動作,也能讓靈征高興不已。
月蘅緩緩睜開眼睛,首先映入眼底的,就是御虎王俊美卻憔悴不堪的容顏。
「有沒有哪裡不舒服?」他關心地問。
她努力睜大了眼睛,卻總覺得看不清他真實的容貌。她的視線渙散,眼前是模模糊糊的一片。
「靈征……」她伸出無力的小手,輕撫他的臉頰。
「怎麼了?」
她沒有焦距的眼裡,驀然流下眼淚。
「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她暗自慶幸自己沒有真的離開靈征,否則今生恐怕是無緣再見最後一面。然而,眼前這樣苟延殘喘的日子,還能有多久呢?
生命彷彿從指尖一點一滴地流逝,她感覺得到自己的身體日漸孱弱。
靈征心如刀割,「別說這種話,你一定會好的。」他故作鎮定,替她拭淚的大手卻微微顫抖著。
「來生,我希望……能與你,重新相遇。」她蒼白削瘦的臉泛出虛弱的微笑。
但她有預感,自己時日不多了。這次合上眼,不曉得下次還能不能睜開呢?
「月蘅……」
「下輩子,你大概不會……記得我了吧……」她不捨地望著靈征,費力地說完這句話,突然感到一陣昏眩,又失去了意識。
即使失去了他們之間相愛的記憶,他還是會再一次愛上她呀!
靈征心裡驀然閃過這句話,卻還來不及讓她知道,她又陷入昏迷中。
「月蘅,縱使不記得你,我依然會重新愛上你的。」
他抱緊榻上那病弱的身軀,不自覺落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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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月蘅的身體狀況一日不如一日,群醫束手無策,靈征也不禁快要絕望了。
他終日守在她身邊也無濟於事,只是眼睜睜看著她一個人在半夢半醒間掙扎。
「萬一我真的沒有辦法治好你,我也一定替你報仇。」
靈征坐在昏迷的月蘅身邊,暗自立誓。
雖然所有的御醫都診不出病源,但他相信事出必有因,月蘅會變成這樣,一定是不知不覺中遭到某人的毒手。
至於那個某人,他第一個鎖定荻兒。
那天獲兒端茶讓月蘅喝了之後,他一直認為她那詭異的笑容中必有古怪。事到如今,他更可以斷言是她在茶中下了什麼毒。
他甚至開始懷疑,恐怕連他的無端失憶,都是那女人的傑作!只是目前尚未掌握證據,不便輕舉妄動。
一日,他暫時將月蘅交給宮女們照顧,自己則回到寢殿處理一些堆積已久的政務,並且暗中遺人前往荻花村對當地的毒草秘術等進行調查。
荻花村是個古老而偏僻的村落,毒草蔓生,或許也藏有一些不為人知的奇毒異術吧!
無論如何,他一定要揪出那女人的狐狸尾巴!
受命的使者剛走出大殿不久,荻兒就闖了進來。
「王上!您好久沒有回寢宮了,我一聽說您回來,就高興地馬上跑來找您,您不會怪我擅自闖入吧?」
「不會。你這幾天過得好嗎?我最近忙著照顧鳳儀宮的病人,沒有時間關注你。」他若無其事地說。
「沒關係啦,王妃的病比較重要啊!王妃病了這麼久,身體狀況怎麼樣?」
「恐怕是沒希望了,王妃日復一日地衰弱下去,多半是回天乏術了。」
靈征雙手掩面,狀似疲憊,卻從指縫間注意著荻兒的一舉一動。
只見她唇角微微上揚,露出一貫得意的表情。
靈征心中動怒,卻仍暗自隱忍,不想打草驚蛇。
「真的嗎?我很擔心王妃,本來想去看看她的,又怕王上不准許。」
「不必了,她的時間所剩不多,我也已經放棄了希望。」除了一、兩名稍可信任的宮女,他不讓任何人接近月蘅,更何況是她!
「是嗎?那真是遺憾,我真想見她死前的樣子!呃……我的意思是說,就算王妃已經沒救了,我也好希望能見她最後一面。對不起,我這個人不太會說話!」彷彿驚覺自己過於得意忘形而失言,她連忙補充解釋道。
看到荻兒的反應,靈征一陣厭惡。
他決定不再跟她虛與委蛇。
「好了,我要處理政事了,你下去吧。」
「那我不打擾王上了。」
雖然萬分不甘心,但既然逐客令已下,荻兒只好噘著嘴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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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月蘅還是沉沉睡著。
靈征看著桌上那早已涼掉的膳食和湯藥,擔心等一下月蘅萬一醒過來,那些東西不能讓她食用。
因此他暫時離開月蘅楊邊,親自前往御膳房。
他才一離開鳳儀宮不遠,寧靜的寢殿外,突然響起一陣腳步聲。聲音不大,但在寂寥冷清的黑夜裡,顯得異常清晰。
一道人影,偷偷摸摸地潛入月蘅的寢宮。
「賤人。」
荻兒冷笑著走到月蘅床邊,伸掌拍了拍月蘅的臉頰。「想不到你都要死了,還是這麼賤,天天纏住我的靈征不放。」
自窗間透過來的月光,落在荻兒身上,映出一張猙獰陰惻的臉。
她粗暴的拍打驚醒了半夢半醒的月蘅。
她睜開眼,眼前驟然出現的不速之客令她驚惶。
「你……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我來看你死了沒?」荻兒笑著說道。
月蘅正想開口,突然一陣血氣自胸臆間竄上,大量的鮮血自她口中湧出,瞬間一身潔白的衣裳腥紅蔓延,怵目驚心。
荻兒得意地大笑起來,「盡量吐吧,等你體內的血吐得差不多時,你的死期也就到了。那些庸醫還自以為有能力救得了你嗎?」
雖然因失血過多而有些神志渙散,月蘅還是清楚的聽見荻兒說了些什麼。
「你……你怎麼知道?」
「呵呵,我怎麼不知道?也罷,看在你都快要死了的份上,我就坦白告訴你,也好讓你做個明白鬼。大家都以為你患了不明的怪病,哼,其實你是中了血咒!」
月蘅昏昏沉沉問,有些不明白她在說些什麼。
「血咒是我們荻花村族人自古以來秘傳的咒殺術,原本只有我們村中的巫女才懂施術之法,當初我離開荻花村之前,向巫女求了好久,她才答應傳授給我。」荻兒滔滔不絕地說著,神態得意洋洋。
這麼說,她是進宮之前就有意殺她了嗎?這是為什麼呢?月蘅心中困惑,卻沒有氣力問清楚。
「血咒是以我的鮮血作為引子,加入萬蠱之毒及死靈符煉製而成。這種咒殺術一旦施展,至死方休。也就是說,除非施咒的我死了,否則你是必死無疑。」
為什麼這麼處心積慮,非殺了她不可呢?她們無冤無仇不是嗎?月蘅勉強睜大了眼睛望著她,心有不甘。
「你別以為將這件事情告訴靈征,你就會得救。告訴你,他不會相信你的話的!這件事情,如果不是我親口所說,沒有人會相信你的片面之詞的!順便再告訴你一件事,靈征他這輩子,再也不可能想起你的,在他的回憶裡,過去的你已經完全是個不存在的人了!:狄兒嘴邊揚起狡猞的笑。
聽到「靈征」兩個字,月蘅強打起精神。
「為……什麼……」
「因為忘魂草。」
「果然……是……」月蘅直視她,渙散的神情有些悲憤之意。
「沒錯,就是我!當初將靈征救回,趁他神志尚未完全清醒的時候,我便餵他吃了忘魂草,是我讓他喪失記憶的!」
月蘅心中一陣剌痛,大口鮮血又噴出。
大片血腥映在荻兒含笑的眼裡。「怎麼了?不甘心是嗎?生氣了?正好,你的情緒越是波動得厲害,就死得越快!照我的估計,不出三天你就會死了!只要你一死,靈征就會完完全全屬於我,我就是秋之國的王妃了!」荻兒說完,肆無忌憚地大笑起來。
月蘅嘔血不止,已經無心與她應對,只覺眼前又是一片黑暗。
「你知道嗎?你實在是很礙眼!我讓靈征吃下忘魂草,本來只是因為見他長得俊俏,想獨佔他一輩子。沒想到他原來身份那麼尊貴,這真是讓我喜出望外,我竟也有成為一國王妃的機會。可是你,你的存在會阻擾我成為王妃,所以,我慫恿靈征回國的時候,心裡就盤算著要怎樣除掉你了。事情出乎我料想的順利,你呆呆地喝下摻有死靈血咒的茶水。現在,我只要等著看你死就好了。」
荻兒睨視床楊上氣息傲撅的女人,笑容猙獰。
「你該感謝我的大恩大德,在你臨死前還肯告訴你這些,沒有讓你死得不明不白,我是不是很仁慈呢?那麼,再見了……不,是永別了,因為我永遠不會再見到你了!呵呵!」
她笑著揚長而去,心裡著實得意。
但前腳還沒踏出房門,就被一個突然閃現的身影擋了下來——
「你確實不會再見到她,因為,你就要死了。」靈征冷笑地看著她。
「王上!?你……你怎麼會在這裡?」沒料到靈征就站在門外,荻兒不由得大驚失色。
「還是擔心自己比較要緊吧!你剛才說,除非你死,月蘅才能得救?」望著驚懼失措的對方,靈征笑意更深了。
方纔他一踏出鳳儀宮,就察覺到有人隱身暗處,若有所待。
他心知事有蹊蹺,因此偽裝不察,繼續前行。等到那個躲在暗處的人溜進鳳儀宮,他便折回來,藏身門外。
沒想到,荻兒竟然不改她得意忘形的個性,跑來向月蘅耀武揚威:更沒想到,因為這樣,讓他毫不費力就證實了當初的懷疑。
他只能說,是荻兒自尋死路,傷害月蘅的人,他絕不可能放過!
荻兒望著他冷情決斷的神色,嚇得連連後退。
「王……王上,您想做什麼?」
「你認為呢?」
靈征將她逼到床榻邊,伸手取下掛在床幔邊避邪的長劍。
「你想殺我!不!你不能這麼做!當初是我救了你,你不能不念舊情!我……」死亡的恐懼籠罩荻兒,她慌亂不已,企圖逃出寢宮。
然而話音末落,靈征手中的長劍便已剌穿荻兒的胸口。
「你……」荻兒不敢相信地看著刺入自己心口的長劍。
她的王妃之路……明明只差一小步啊!為什麼……
「愚蠢的女人!」靈征冷冷地說。
他轉頭看看月蘅,卻見她早已昏厥。
「原來,我真的再也想不起來,過去我是如何地愛著你了。」他握著月蘅微涼的小手,神情哀傷。
「不過,就算想不起來,又怎麼樣呢?現在我已經完全明白了。你快點醒過來,我要親口告訴你,不管失去記憶也好,轉世輪迴也罷,我都會重新愛上你。而且,再也不會使你傷心了……」
終曲
荻兒之死,果然讓月蘅的身體狀況大有起色。
在荻兒死後七日內,她斷斷續續吐出一些黑色的穢血,之後就停止了吐血的症狀。
月蘅的起死回生,讓秋之國舉國上下莫不歡騰。
少炎見她已脫離險境,靈征又對她照顧入微,便於初春時放心地返回炎之國了。
經過數個月的細心療養,月蘅的病體漸漸恢復健康,到了夏季時,已經能夠在庭院中自由行走了。
一日,甫下過雨的午後,靈征陪著月蘅在池上的涼亭裡賞荷。
月蘅坐在靈征懷中,舉目四望,心境甚是輕鬆。這幾個月來,她和靈征的感情極為融洽,靈征對她的疼愛,似更勝於往昔。
雖然,靈征仍是想不起關於過去的一切,但他們兩人之間已經再也沒有任何隔閡了。
靈征偶爾會以失去記憶為憾,而這卻讓他更加珍愛眼前的月蘅。
他是否恢復記憶,對月蘅而言真的已不再重要,只要靈征仍是深愛著她,她就別無所求。
「靈征你看,那池邊的鳶尾花好漂亮。」她指著遠處的一叢紫色鳶尾花,滿心歡喜地說。
雖然她來自萬花爭妍的春之國度,卻只對這種紫色鳶尾花情有獨鍾。
「嗯,就像你一樣,亭亭高雅。」
月蘅聞言,不禁紅了臉,羞怯地依在他肩上。
「對了,昨天晚上,我在夢裡見到你……」他突然說道。
「哦?」
「夢裡的你哭著對我說:『母后死了』,神情悲傷而茫然,像個……不知所措的小女孩。你猜我對你說了什麼?」
月蘅心中驀地一陣激盪。她抬起頭來凝視著靈征,眼淚差點奪眶而出。
「嗯?」她激動的神情令他不解。
「你說:『你還有我,我會代替春後照顧你的!』」她以顫抖的聲音重複當初母后逝世時,他安慰她的話。
「你怎麼會知道!?」
靈征訝異地看著月蘅眼中漸漸泛出的淚水。
「你怎麼了?為什麼哭了?是不是我提起春後,讓你傷心?」
月蘅搖搖頭。她並不是傷心,而是感動得說不出話來。靈征所說的,並不是夢,而是當初真實經歷過的片段。
他終究沒有完全忘懷她啊!
喜極而泣之餘,月蘅不覺更加抱緊了靈征。
「究竟怎麼了?又哭又笑的!」靈征溫柔微笑地看著她。
月蘅不說,他也不逼她,因為他隱隱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那大概不是夢,而是比夢更真實的「事實」。
月蘅臉上帶著淚,笑容卻異常燦爛。
「多告訴我一些關於夢的事,你昨夜在夢裡還見到了什麼?」她賴在靈征懷中要求。
「我看見月夜下,我抱著你騎馬,在無垠的大漠上奔跑……」
靈征悠悠述說夢境裡的一切,記憶清晰得像是昨天才剛發生的事。
未了,他開口:「我有一種感覺,我快要想起你了。」
「我知道,有一天你一定會完全想起我的。」
雖然,他們期待著那一天。然而他們心裡更明白,兩個人彼此深愛,比任何精采的回憶都更來得重要。
因為有愛,才能珍惜過去,擁抱未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