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斬妖 第7章(1) 作者:黃千千
    議事廳外,眾人忙進忙出。

    雖然剛經歷過一場風災,但眾人臉上仍掛著笑意。這麗谷中除了殺戮就是搶奪,仇恨佔滿每個人心中,因而第一場喜事讓眾人格外慎重,也更加歡喜。

    閻河仍是一身武夫的打扮,沒有新郎倌該有的大紅喜氣,更沒有春風滿面,臉上反而罩著寒霜。

    「大哥,你這樣好像要去送葬。」閻晨冷冷地諷刺。

    閻河不說話。自從點頭答應迎娶方婉菁之後,他就像尊木偶般任憑大家擺佈。

    「大哥,你總得要開心一點,這樣你叫婉菁情何以堪?」閻晨再勸。

    「我就是這張臉,嫌難看就不要看。」閻河悶悶地低吼。

    「大哥,不知道是你要成親還是峰弟要成親?」閻晨冷哼。

    這幾天,忙著籌備婚事的都是展劍峰,閻河以重建家園為由,完全不過問細節,他甚至連方婉菁的面都沒見上。

    「家園變成這樣,我哪有心思成親,是你們逼我的。」

    如果沒有那場惡水,那是否就不會有這場婚禮,而她仍繼續待在這裡?

    展劍峰對閻晨使個眼色,要閻晨不要再多嘴,否則惹怒閻河,拜堂在即,新郎要是落跑,後果將難以收拾。

    「大哥,吉時快到了,你也該回房換新衣了。」展劍峰催促道。

    閻河很不想換,可這沒辦法由得了他,都這個節骨眼了。最後,他在展劍峰的推拉下進房換上一身大紅衣袍,接著再被推著走回議事廳。

    由於兩人都沒有高堂父母,因此由風老高坐大位,等著讓這一對新人跪拜。

    就在議事廳前,閻河聽見馬匹的嘶鳴聲,他腳下躊躇,看著遠方的身影,極目遠眺。

    展劍峰笑道:「杜大夫趕回來喝喜酒了。」

    閻河點頭,那確實是杜濤的馬,如同杜濤一般,是一匹溫馴好馬。

    「奇怪了,杜大夫抱的是誰?他是不是又在森林裡撿了什麼野狗野豬的回來養?」閻晨揶揄。

    只見得杜濤身前隆起一大塊,大氅將人兒包得密實,直到杜濤那驚天動地的一喊。

    「小林!」

    聽見杜濤的叫聲,閻河雙眼一亮,立刻施展輕功,不顧一身的大紅,飛奔向前。

    閻河又驚又喜!她沒死!她還活著!只是嫉妒在眼中發狂,她竟以如此柔媚的姿勢攀附在杜濤身上。

    閻晨和展劍峰也飛快向前,心裡都在暗忖:大事不妙!

    杜濤旋身,抱著楚天雲飛身下馬,看著迎面趕來的閻河。「快!她快來不及了!」

    閻河看著楚天雲死白的臉上英眉緊蹙、薄唇緊抿,還有眼角的淚珠,他一把從杜濤懷裡搶抱過她,細細端看她的容顏。

    「什麼來不及?她究竟怎麼了?」

    「小林說……要趕來見大爺最後一面。」

    看到杜濤從未有過的凝重表情,語氣卻還是那樣溫吞,閻河目光如炬,心急如焚。「什麼最後一面?杜濤,她到底怎麼了?」

    一向好動好強的她,現在卻是一動也沒動;小臉枕在他胸口,卻任憑他如何喊叫都沒反應,他甚至感覺不到她的氣息。

    「大爺,先送她進屋。」杜濤提醒著。

    「楚天雲!楚天雲!」閻河喊著,腳下沒停,直往自己的房舍奔去,也就是今天大喜之日的新房。

    杜濤也快步跟著閻河而去。

    「大哥,吉時已到!」閻晨在閻河背後叫。

    展劍峰拉了拉閻晨的衣袖。「二哥,靜觀其變。」

    閻晨只能忍住,快步跟上前。

    閻河將楚天雲抱回自己屋內,讓她平躺在床上,替她密密蓋好棉被。

    大紅床被,方婉菁親手繡的鴛鴦枕,窗欞上、銅鏡上、門柱上全貼著大紅雙喜字。

    杜濤替她把脈,感覺已微弱到幾乎探不到脈動。「大爺,小林恐怕活不過一個時辰了。」

    閻河怔愣住!老天爺是在跟他開玩笑吧?他才看見她歸來,現在卻要眼睜睜看著她死去!

    「不可能!你在跟我開玩笑,你是大夫,你一定有辦法的!」閻河急了,滿心的慌亂和無措。

    「我只能續她的命,無法救她的命。」杜濤拿出隨身布袋,裡頭擺滿各式長短銀針。「小林是被農家所救,她受了嚴重內傷,加上又染上風寒,由於沒在第一時間得到救治,病情拖延,現下我真的無能為力。」杜濤邊對她扎針邊對合河解釋。

    閻河眼中充滿悔恨。明明她就近在尺尺,這些日子來,他為什麼沒有去找她?如果早一步找到她,那她一定還有活命的機會!他握緊雙拳,極力抑制脾氣。

    聽到楚天雲只剩一個時辰好活,站在房門旁的閻晨鬆了口氣,還是希望楚天雲早早斷氣,免得耽誤到吉時。

    「大哥,既然楚天雲沒救了,那你就不要再費心,離午時只剩下半個時辰……」

    「閻晨!」閻河狠瞪自己的弟弟。「她好歹救過你一命,也救了我一命,救了全麗谷的人,你何時變得這麼冷血?」

    閻晨應著:「我對楚家人一向就是這麼冷血。」

    「她不算楚家人!」閻河吼。

    「那她算什麼?」閻晨也吼回去。

    「算是我的人,我閻河的女人!」閻河直接把話挑明。

    「大哥……」閻晨還想抗辯,展劍峰扯了扯他的衣袖。「二哥,我們先出去。」

    現在硬要大哥去拜堂,恐怕會弄巧成拙,到時無法順利拜堂成親,該如何對婉菁交代?閻晨也只能和展劍峰先行離開。

    被杜濤紮了數針的楚天雲,在片刻後,眼睫眨動,幽幽轉醒。

    「楚天雲,楚天雲!」閻河坐到床邊,緊握住她冰冷的小手。

    她聽見了那焦慮的喊聲。這男人很愛吼人,講起話來老是凶巴巴的,不過,她不怕他。

    只是,眼前的男人身穿大紅衣袍,刺痛了她的眼,她的嘴角卻揚起一抹淡笑。「閻河。」軟而無力的嗓音聽起來格外令人心疼。

    「楚天雲。」閻河的聲音輕柔,就怕嚇到她。

    「我有好多話要跟你說,你先扶我起來。」

    閻河立刻將她抱起,以胸口讓她當靠背,軟若無骨的嬌軀像是風一吹就會倒。那個曾經英勇的喊著刀下留人、飛腳踹踢他手下,甚至把閻晨過肩摔,還不顧一切下水救人的女人到哪裡去了?

    這種痛他曾受過,那是抱著父母尚有餘溫的屍體時,撕心裂肺的痛。

    她看著閻河那有稜角分明的側臉,再看看四周醒目的紅。「閻河,你今天好帥。」

    「啊?」閻河不懂。

    「我是說,你今天穿上新郎倌的大紅衣服特別的英俊,特別的好看。」她喘著氣,一字一句軟弱無力的說著。

    「你就是要跟我說這個?」閻河不解,有了怒意,為什麼她直到生死時刻還說著不相干的風涼話?

    「你不該把我抱進你的新房的,這樣多晦氣,萬一我死在這裡,可就不好了,你要不要先抱我到別的地方?」

    「楚天雲,你在說什麼鬼話!你不會死的!」

    她不在乎他的兇惡,只挑自己想說的話。「快午時了吧,我答應杜濤不能耽擱你迎娶的吉時。」

    閻河怒瞪杜濤一眼,很想趕杜濤離開,卻無法這麼做。「你別管這些,你就安心在我房裡休養。」

    杜濤負手站在一邊,故意忽略閻河殺人般的眼神,緩緩轉身看向窗外;湛藍的天空下,是閻晨和展劍峰焦慮的面容。

    「閻河。」她舉起冰冷的手,抖顫的摸上閻河那佈滿風霜的臉頰。

    閻河渾身一僵,沒有制止。

    「你聽過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嗎?」

    「不許你胡說!」

    她淺笑。「我想告訴你,不管是化名小林的楚天雲,還是我這個楚天雲,都是真心喜歡你。」

    「我不管你是誰,你就是我閻河的女人!」

    對於男女情愛,他從不曾嘗試過。方婉菁的情他明白,卻無法領受;但為何對她的情卻讓他如此執著,開口就是這麼赤裸裸的話?

    他的語氣霸道又強悍,卻讓她感到陣陣暖意。「是呀,我是你的相好。不管我是誰,是你以為的楚天雲也好,是未來世界的楚天雲也罷,不管我是哪個楚天雲,我都得告訴你一件事。」

    「告訴我什麼?」

    「昨夜,小林托夢給我,讓我看見了一切,她並沒有要刺殺你……」她幾乎提不起氣來,喘了口大大的氣。

    「別說了,等你好了再說。」閻河焦躁地阻止她繼續說下去。

    「讓我說,否則我會遺慼終身的。小林在麗谷五年,比起在楚家莊的十三年還要快樂……」

    她告訴他夢裡看見的情景,關於小林的一切。

    小林雖然無法接近他,卻總是用著愛慕的心在追尋他的身影。當小林被楚天鳳逼迫交出地形圖時,她為了保全麗谷,只好故意被抓。

    還有關於那個留著一臉落腮鬍的中年男人。小林不是自刎,她是被那個落腮鬍男人趁機滅口的。

    「小林一直想要活下去,她是真心把麗谷當成自己的家,沒想到最後還是難逃一死。」

    「原來是他。」在她的形容下,閻河已經知道那人是誰,卻沒有立刻衝出去抓人,因為懷裡的她已經奄奄一息。

    「請你饒了他一命,千萬不要再殺人。」

    他沒有答應她。「那就要看你的表現,你好好服侍我,我或許可以饒他一條狗命。」

    她想笑,卻沒有力氣笑。閻河用著最笨拙的方法在留她。「你想,小林的魂魄會在哪?我霸佔了她的身體,她是不是就回不來了?」

    「不是的!你沒有霸佔住她的身體,你就是你,我認定的只有你,就算是小林回來,我也不會要她,我還是會一劍殺了她,聽見了沒有!」

    「你答應我,小林很喜歡你,她若回來,你要好好待她,就算對她沒有感情,你也可以把她當成妹妹,好嗎?」

    「我做不到!你最好不要考驗我的耐性,你想走,沒那麼容易,我不會讓你稱心如意的!」

    她沒把他的威脅聽進去,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力正一分分在流逝。「閻河,我快不行了。請你告訴我,為什麼會和楚家莊結下深仇大恨,好嗎?」

    「我答應你,只要你痊癒,我就告訴你。」

    「你想要我留下來,就告訴我過往的事,或許我會因為掛念你而無法離開。」小手仍撫在他臉上,她觸到了那滾熱的淚液。

    「我說的,你就信嗎?」

    「信。你從來沒騙過我。」

    「一旦你知道了我的過去,就要和我一起承擔,你不能再置身事外,你能答應我嗎?」他將手輕輕擱在她的頸脈上,探著她那幾乎停止的脈動。

    失而復得,為了留下她,他不惜付出任何代價。

    掀開過去的傷口,比起刺他一刀還要令他痛苦,他卻可以為了她,以這個傷口來交換她的生命。

    她點頭。「我答應。我會努力讓自己活下來。」

    「我父母原是楚家莊的下人,楚老爺為富不仁,欺壓著我們這群下人,我們這群下人,簡直是比狗還不如。」

    「嗯。」她輕應了聲,表示聽見了。

    「十二歲起,楚老爺找上了我,他欺負我,他要我跪在床上服侍他,吃他的……」他說不出口,面露痛苦。

    「你怎麼不報官?」她的聲音微揚,面露怒氣。

    「報官有用嗎?楚家莊財大勢大,連縣老爺都要禮讓他三分,我有什麼證據可以證明楚老爺對我做的事?那不但會被反咬一口,恐怕還會被抓進大牢關個幾年。」

    沒錯,閻河說得一點都沒錯!就算是民主的現代,還不一樣是官官相護!

    「那你們怎麼不逃走?」

    「逃得了嗎?楚惡人威脅我,只要我敢逃走,或者說出來,他就殺了我父母和晨弟。當時晨弟還不滿十歲,老的老,小的小,恐怕還沒逃出楚家莊就會被殺了。」

    聽了他的話,她好不捨,無形中激發了她的熱血和正義。她慢慢坐正身體,不再靠躺在他身上,凝看著他,用力握住他的雙手。明明自己已是個將死的人,但她還是想給他勇氣和力量。「你當時還那麼小,逃不了的。」

    他感覺到她那強烈的脈動,這招果然奏效。

    「我只能接受這種非人的折磨,一直到我十六歲,懂得反抗了,楚惡人再也不能對我隨心所欲。我以為惡夢就此結束,直到我母親被那個惡人欺負!」握緊的拳頭,債張的血脈,說到自己被欺負時,他都沒有這麼痛苦。

    「啊……」

    「我永遠記得母親衣衫不整的逃回下人房,父親看了很激動,之後我才知道,晨弟也被那個惡人欺負,他跟我一樣,都因為受威脅而不敢說出來。父親失控拿了把菜刀要去找楚惡人算帳,但這無疑是去送死,他連楚惡人的衣角都沒碰到,就被護衛亂刀殺死。」

    「真是個爛人!不管是在哪個時代,都有這種作奸犯科的大壞蛋。」罵著,心痛著,話語依然虛弱。

    「我母親受不了這樣的刺激,留下遺言,上吊自殺。」

    「天呀!」她的淚珠撲簌簌掉下來。

    「後來,下人們群情激憤,大家這才知道,原來很多男童都被楚惡人欺負過,很多婦人也遭受過他的凌辱,大家都跟我一樣,不敢、也無法說出來。」

    「所以你才放火燒了楚家莊?」

    「在這個生不如死的地方,大家都豁出去了,一定要給楚惡人一個重重反擊。於是,我在莊內各處偷偷埋了油料,那一夜,我假裝迎合他,趁著跟他苟合時,我用暗藏的匕首殺了他,其他人理應外合,同時放火燒莊。大火狂燒,阻斷那些護衛追殺的腳步,我們才有機會逃出楚家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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