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於其他兩位皇子的封地——九江與丹陽,巴陵的動亂較兩地為甚,原因是當初女媧營為求時效,攻下巴陵並在往東與往南推進之時,採取的手段過於激烈,以致百姓心中生忿恨與畏懼,在得知這處土地被賜封予當初派軍毀他們家園的鳳翔後,為求日後不活在水火之中,經盛長淵一號召,無論是南國殘軍或是百姓,皆紛紛響應於盛長淵的復國大計。
站在船首,早起的晨光映照在閔祿的臉龐上,在滅南之後,面上多了具眼罩的他,看來更是令人畏懼三分。
「盛長淵人呢?」一逕眺望著對岸的他,沒回首地問著身後的殷泉。
「回將軍,盛長淵,盛長淵已攜玉瑤前往九江。」
閔祿揚起嘴角,「算他有自知之明。」
「看樣子,盛長淵似乎打算一路東進。」同樣都是東進,不同的是,攻防交替,這回欲阻擋其軍前進的,換成了他們楊國的人。
「巴陵城中敵軍人數多寡?」閔祿壓根就不在意盛長淵能否復國,只在乎他必須在鳳翔抵達封地就任前所拿下的巴陵。
「約萬人。」
「留這麼點人?盛長淵是想輕巴陵或是瞧不起本將軍?」在鬆了口氣之餘,閔祿相當不以為然,「當初巴陵既是由我一手拿下,我自然能再破它一回。」
殷泉要他別高興得太早,「城中幾乎都是百姓。」這才是盛長淵留給他的難題。
當下閔祿緊皺起眉心,面色也變得相當不自然,「王爺交待,萬不可傷及百姓。」
以往要下巴陵之時,巴陵之人乃敵軍,但現下的巴陵已經是鳳翔之地,鳳翔在他出發前不斷向他叮嚀,巴陵那塊地上之人,不是他的敵人,而是他日後的子民,日後他能否在巴陵東山再起,可全要靠封地上的百姓。
殷泉怔了怔,有些訝異地看著他,還以為他還是會像以往一般,不計代價地先攻下巴陵再說。
閔祿不滿地瞪他一眼,「你以為,本將軍有了婦人之仁?」
他趕緊低首,「卑職不敢。」有著先例在前,這教他怎能不這麼想?他還記得,當時閔祿是如何在長沙一帶將民兵屠於秋原之上。
要不是因為巴陵將是鳳翔日後的據地,他才懶得與這些餘孽慢慢周旋。
他不耐地揚掌,「上岸後,設法先將叛軍趕至城外。」
「但……」殷泉為難地看著他,「啟稟將軍,不少將軍藏匿於民家之中。」
「那就先殺個當榜樣。」不把這點小事看成阻礙的他,揚首一笑,「咱們得讓南民知道,如今天下是我楊國的,誰要感藏匿叛軍謀亂!」
另一方面,趕在閔祿率軍揮抵巴陵前既已東進的盛長淵,此刻正在前往石守的路途上。
知道九江絕不可能輕易拿下的他,雖明白九江或是丹陽都有重兵,他卻也不能退回巴陵,他不能將玉瑤留在巴陵,因為巴陵若遭閔祿一破,玉瑤恐將性命不保,在玉瑤已號召起南民的復國之心時,他不能再失去玉瑤這個小小的希望。
未到石守,即在數十里外停軍的他,站在營外,抬首遠望四處,在那遠方,處處楊國飄揚的旗幟。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就算他再如何逞勇沙場,手中兵寡,若要再次遇上軒轅營,他也不知他是否能有勝算。
但他已沒有回頭的餘地。
「殿下,原諒臣還不能隨你而去。」遠眺著東方丹陽方向的他,喃喃朝晴蒼低語,「待幼主復國後,臣,定會給殿下一個交待。」
長安。
春夜裡的花朵綻放著清香,明燈晃晃的齊王府內,不似長安城內其他人家皆已在夜深睡去,府中正忙著打包的下人們,在府內來回穿梭,人聲一片。
在聽聞余丹波已返回軒轅營後,等得心焦的玄玉即刻起程前往軒轅營,與余丹波一同前往九江,因九江局勢尚未平穩,故而玄玉不敢帶著王妃冬卿一塊前去領地,只好留下袁天印以及寶親王在長安伴著她。
風塵僕僕趕來長安的尹汗青,一踏入齊王府府門,所見到的即是四處熱鬧的景象,在向府內管家遞上拜帖,且說明是何人叫他來此後,早就等著他大駕的管家,即刻迎他入府將他帶去給袁天印。
「袁師傅。」經由下人領來的尹汗青,在書房房門開一時,站在門外恭謹地喚。
「你叫汗青是吧?」代替玄玉為他接風的袁天印忙迎他入內,「一路上辛苦了。」
「不敢。」
知道他是何等人的袁天印,並沒有對他拐彎抹角,也不想浪費口舌,故一開始就開門見山的對他直說。
「丹波何以請你來長安,我想你也明白。」
尹汗青拱手以覆,「下官之力雖然綿薄,但下官定會為王爺竭盡全力。」
「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袁天印笑笑地領他在屋裡坐下,「日後就是自家人,別這麼客套。」
趕來長安首先就是想先見玄玉一面的尹汗青,環首看向這座不屬於玄玉的書房。
「王爺不在府中?」
袁天印親自為他斟了碗茶,「玄玉他趕去九江了。」
他點點頭,在前來長安的路上,也已聽聞盛長淵在巴陵起兵,意圖復國之事。
「對於閻相,你可有把握?」坐在他身旁的袁天印,所關心的不是九江之事,而是長安那方面玄玉使不上力之人。
早有腹案的尹汗青自信地應道,「要得閻相並不難,只是得花點時間。」
「都已想好該如何下手了?」閻翟光這事之所以棘手,並非只是玄玉的那點小心結而已,而是要打聽閻翟光的這一部分。
「是的。」
袁天印露出滿意的笑容,「很好。」幸好余丹波有這名舊同窗,不然,他可真不知道該找誰去對閻翟光下工夫。
「袁師傅,下官想問,拉攏閻相這事,王爺可知情?」單單只是推想,也知道玄玉對閻翟光不會有好感的尹汗青,很是擔心一旦他去拉攏閻翟光,但玄玉這邊卻擺不平時該怎麼辦。
「他知道,也同意這麼做。」邊說邊回想玄玉那夜不情願的臉龐的袁天印,朝他擺擺手,「這方面不需操心,你只管放手大膽去辦就是。」
門扇輕叩的聲音,在夜裡聽來格外清晰。
「袁師傅。」探首而入的冬卿,在進門時瞧見房裡另有來客,意外地揚高了眉。
「汗青,這是王妃。」袁天印起身向他介紹。
「下官尹汗青見過王妃。」首次見著齊王府內的當家主母,尹汗青連忙起身拱手行禮。
「免禮。」
「說的是。」袁天印一把扶起他,「方纔我已說過了,往後都是自家人,不必太拘束。」
各卿好奇地瞧著來客,「他就是余丹波特意為王爺請來的人?」一介小小尉官也有三萬兩身價?他可真敢向余丹波開口要價。
「嗯。」袁天印納悶地瞧著大半夜不睡地她,「王妃找袁某有事?」
「我只是想來問問,袁師傅可都打點好了?」現下全府大致上都已準備好了,就只差他一人文風未動。
早就習以為常的袁天印聳聳肩,「袁某沒什麼身外之物,隨時都可上路。」
「袁師傅要出遠門?」聽出他們話中意的尹汗青,隨即回想起入府時所見到的景況。
袁天印輕歎,「長安畢竟是個是非之地,自然不宜久留,袁某打算依王爺之令隨王妃與寶親王回到洛陽。」不需他叮嚀,近年來已養成草木皆兵性子的玄玉,深怕要是在長安多待上一段時日,將可能會攬上意外的麻煩,因此玄玉在離開長安前,已知會他得帶著冬卿遠離長安這塊地。
一手撫著下頷的尹汗青,思索不過半晌,馬上抬首再問。
「王爺既身在九江,那短期內河南府是否將由寶親王代治?」河南府的主人是玄玉,除滅南之戰乃身不由己外,總不能一直都讓河南府與洛陽全權交給王妃。
尹汗青當下皺起了眉心,「什麼?」
「尹大人認為不妥?」將他的反應都靜看在眼底的冬卿,慢條斯理地問。
驚覺自己有些失態的尹汗青,在袁天印一手掩著嘴直忍著笑時,忙揮手解釋,「不,下官只是……」
她再說出所有人都會有的疑問,「尹大人是想說,一個婦道人家,怎會懂得治民治地之道?」
「下官……」
「冬卿,你就別為難他了。」待她如玄玉的袁天印出面幫他解圍,「不如就聽聽他對你赴任洛陽後該有什麼作為,才能讓洛陽接受你這個新王妃如何?」
「願聞其詳。」冬卿柔順地順著他的話鋒走,算是留給尹汗青一個台階下。
跟個婦道人家商議大事?尹汗青將質疑的眼眸轉看向袁天印。
袁天印暗示性地再提醒他一回,「王爺不在,王妃可是河南府的主人。」為什麼所有的人都跟尹汗青一樣,都不相信他特意為玄玉選來的王妃呢?他的相人之術應該沒那麼差吧?
聽懂他話意的尹汗青,也只好不情不願地吐出。
「王爺治理河南府多年,無論是河南府內與洛陽皆聽令於王爺,相信王妃抵達洛陽之後,不會遭到王爺當年的待遇,相反的,洛陽城內之人應是會對王妃敬愛有加。」
「倘若我要治理洛陽呢?」那些理所當然的官話不是她想聽的。
要求愈來愈離譜,也不想想她是什麼身份……
冬卿在他噤聲不語之時,輕聲道出她會有此念頭的主因。
「如今王爺封地在九江,洛陽也仍屬王爺代聖上總管之地,這兩地之距,說遠不遠,但就近也非近,更何況王爺無法身處二處,為王爺代勞,自是當然。」
「只怕……」不想太傷人的尹汗青說得很含蓄,「王妃得下點工夫。」官場之上哪有女人?就算有著康定宴的支持,只怕她將這話對洛陽那些官僚與異姓王說出口,不過是在日後給人說笑話罷了。
大抵也知道他藏著不說的是什麼的冬卿,拐了個彎再問。
「若由寶親王代理呢?」
尹汗青立即頷首,「有康大人穩勢,相信寶親王可將洛陽操持得安穩妥當。」一來冉西亭是個男人,又是親王,二來冉西亭隨玄玉居住在洛陽也有一段時日,若由他代治,洛陽中人應當不會有人說話。
冬卿隨之推翻他的話,「但王爺所需要的可不是什麼安穩妥當。」在歷經滅南之戰以及分封領地之後,洛陽這塊地,對玄玉的作用再也不只於安身立命。
一旁的袁天印聽了她的話後,深感興趣地挑高了眉。
「王爺所需何物?」也感到有些意外的尹汗青,問得很刻意。
冬卿微微一笑,「尹大人可知,日後洛陽與太原、揚州,終將收回朝廷?」
「此三地原屬於太子,收回乃天經地義。」若不是如此,余丹波又何需拉下臉面來找他?
她相當懂得什麼是未雨綢繆,「九江不若洛陽繁盛,且九江於戰後百廢待舉,王爺要想讓九江與洛陽平起平坐,恐也要個三年五載,因此王爺絕不可失去洛陽。」
尹汗青猶疑地拖長了音調,「這話……是袁師傅告訴王妃的?」眼前的這個女人,不就只是個婦道人家罷了,怎麼連她也會知道這等見解?
袁天印笑揮著手,「袁某可從未在她面前提起過這事。」
冬卿淡淡地解釋,「好歹我也是王爺的妻子,在王爺仕途方面,我也總有些自己的想法。」怎麼這些個男人和其他男人一般,都認為女人除了操持家務、當個高高在上的當家主母之外,就都沒半點腦袋了?
不想讓她太難堪的尹汗青,敷衍性地隨口應著。
「王妃若想替王爺捉緊洛陽,就必須在太子收回洛陽之前替王爺做點事。」
「何事?」
「這就看王妃怎麼想了。」他也不給答案,反倒是想看看她有沒有能耐找出來。
「好。」收下戰帖的冬卿睞他一眼,「你等著對我刮目相看。」
「下官拭目以待。」尹汗青拱手朝她彎身一揖。
「袁師傅,我去命人準備在天明時出發。」走向門邊的冬卿,一手按上門板向袁天印點頭致意。
在她走後,袁天印深感慶幸地拍了拍他的肩。
「幸好方纔你沒同她下賭注。」
尹汗青揚高一眉,「袁師傅這麼看好王妃?」他可是靠謀略賺進錢財的,在這方面,他會輸給一個女人?
「當然。」袁天印只留給了他一個高深莫測的答案,「她可不是一般人。」
即將出發前往巴陵前,據文翰林派在宮中之人來報,近來皇后正與太子妃鬧得不愉快,把握機會的鳳翔,趕在出發之前特意進宮晉見皇后。而在同一時刻,與鳳翔同時採取行動的賀玄武,則是攜著文翰林來到國舅府,好讓文翰林攀藉著關係進入府內一見皇后之兄——國舅顧史丘。
因有他客在府中,被安排稍後才見國舅的他倆,在被府中管家請至客室前時,文翰林再次開口要求陪同他來的賀玄武,最好是先行離開。
「你真要獨自見他?」賀玄武不放心地看了看甚有信心的他,「不需由我做陪?」若是顧史丘不願見他,或是話不投機想趕他出府,有個陪客留在這,好歹顧史丘也會賣個面子。
文翰林再次婉拒,「希望賀大人相信下官,下官一人就綽綽有餘了。」
「機會就只這麼一回,可千萬別弄砸了。」忐忑不安的賀玄武,臨行前再三地向他交代。
「是。」知情的文翰林面上仍是全無緊張的模樣,依舊對他笑笑。
絲毫不知他是哪來的自信及把握,但又幫不上忙也不知該如何說服國舅的賀玄武,一手輕撫著緊鎖的眉心,揚手示意下人帶他出府。
賀玄武前腳剛走,文翰林隨即收走了笑掛下了臉,由府中管家的帶領下來到客室等候,方步入客室,文翰林的兩目隨即遭一旁的棋桌所吸引。
他走上前,低首看著桌上所留之殘局。
「敢問管家,這句棋,何人所下?」趕在管家離開之前他出聲留步。
「國舅與眾來客。」因他派頭不大、在朝中官位也不顯眼,更在入府後沒懂得疏通這道理,管家懶懶停下了腳步,回答得有些不情願。
「何以留有殘局?」
他愛理不理,「因無客可解。」
「國舅所執之子是黑是白?」端詳了盤中局勢一會後,文翰林登時露出了有把握的笑。
這回管家連開口都不願了。
久候不到下文,文翰林回首瞧了瞧愛理不理的管家,會意過來的他僅是一笑,走至管家的身旁,自袖中取出一張銀票塞至他的掌心裡。
「黑子。」他要的答案立即自管家口中吐出。
「多謝。」
「國舅就到了。」收了好處的管家,在步出客室前不忘提醒。
兩目定在棋局內的文翰林頷首致謝,思索了一番後,在廊上腳步聲響起之時,把握時機地執起一白子在局中走了一步。
「你動了那句棋?」剛入客室即見文翰林的手仍在盤中,顧史丘微瞇著兩眼,雙目不善地看著來客。
「國舅見諒,都怪下官不知規矩自做主張……」忙表現出失態模樣的文翰林,急急退離棋桌邊,拱手朝顧史丘深深作揖。
來到棋桌邊的顧史丘抬起一手,制止他漫天的歉言,低首朝棋盤一看,赫見這盤自三年前陷入僵局,即無人可動的棋局,已遭他一枚白子所破。
「你是何人?」在棋桌旁坐下的顧史丘,再次抬首看向文翰林時,眼中多了分存疑。
「下官文翰林。」
顧史丘一手撫著下頷,「聽聞清流之首提及,你是近來朝中後起之秀。」原來這個突然在朝中急速竄升之人,不但拉攏了清流一派,這回還找上他來了。
「國舅過獎。」文翰林謙虛地再頷首。
在盤中僵局已破之後,等了三年終於等到下一步路的顧史丘,慎重地執起一枚黑子下了一步路之後,朝他攤手。
「坐,繼續。」
「謝國舅。」獲坐的文翰林,思路敏捷得幾乎像是沒有思考,轉眼間又在盤中下了一子。
「老夫還聽說,你近來與鳳翔走得很近。」不若他落子那般快速的顧史丘,拈著長鬚思考下一步該如何走時,狀似不經心地說著。
文翰林抬眼看向他,「宣王在日後亦會與皇后走得近。」
顧史丘在嘴邊哼了哼,刻意說得話中有話,「老夫若沒記錯,鳳翔的領地分封在巴陵那塊遠地。」
「只要有心,縱使領地再遠,亦可幹出一番大業利。」在見他終於布開子之後,文翰林隨即再下一子。
眼看每下一子,黑子的情勢就變得更加險惡,顧史丘面色不禁變得嚴峻了起來。
「太子再無志,也總是太子。」除開身份不看,就憑宣王也想拉下太子?皇后與那些人是否也太看得起宣王了?
相較於他,文翰林的神色就顯得很輕鬆,「有能者勝出,自古以來即是不變的道理。」
顧史丘將一子重重下在險處,「老夫有何好處?」
文翰林隨即再斷他盤中生路,「最起碼,在太子登基後、國舅爺換人做之時,國舅不會遭貶,而皇后外戚這一勢,亦不會隨即遭太子妃之流所取代。」
寂然間,棋盤之中不再有動靜,對弈的二者亦封口不語,過了許久,下心亦下棋的顧史丘一反前勢,再次動起手來時,既準且快。
他邊提去白子邊道:「太子未必會趕盡殺絕。」
「國舅可有把握?」不遑多讓的文翰林,亦將圍地內的黑子吞噬殆盡。
「太子乃皇后所生,皇后日後終會是太后。」始終低首沒正眼看過他一眼的顧史丘,總算是將兩眼對上他的,「只要皇后之勢不墜,老夫必然無虞。」太子總也是皇后親血脈,太子若動了皇后,如何向天下人交代天子不孝這大罪?
文翰林偏首笑問:「日後皇后遭太子逐出長安奉養呢?」要貶一族,法子多的是,同理,要讓一個太后失權失勢,借口同樣也多的是。
正欲自缽中抓起黑子的顧史丘,在聽了他的話後,一把用力捉緊了缽中的黑子。
「聖上能有今日,乃靠外戚之勢起家,因此聖上深知外戚顛政之理,下官不以為,聖上與太子皆不會記取教訓。」文翰林淡淡再續,「俗話說共苦易,共榮難。天下一統不易,拱手相讓更是難上加難,相信太子日後絕不會輕易將此座河山分與外戚,更不會坐視外戚一勢在朝中長久坐大。」
「文大人未免言重了。」力持鎮定的顧史丘再下一子。
看了失了准勢的這一子後,成竹在胸的文翰林,火上加油地再道。
「外戚一旦不除,太子一日如芒刺在背,聖上亦然。」
「若要擇鳳翔,倒不如選玄玉。」被逼得不得不正面答話的顧史丘,抬眼瞪向別有用心的他。
「但皇后屬意宣王。」文翰林咧出一笑,「更何況,在太子視齊王為眼中釘之時投靠齊王,難保太子不會對國舅開刀,提前排除外戚之勢。」
「你這是要老夫在鷸蚌相爭之時選擇漁翁?」
他技巧地迴避,「下官只是認為,國舅該有更明智的選擇。」
一如棋局般,陷入兩難的顧史丘,手中之黑子猶豫躊躇地停在棋盤之上,遲遲無法落下,而好整以暇的文翰林,則趁此時全覽棋局一回後,決定提前收。
舉棋不定的顧史丘好不容易才下一子,梗在他心裡的問話,同時也忍不住問出口。
「太原那方面……」眼下鳳翔只有巴陵這塊地是不夠的,若是鳳翔不能捉緊太原,那日後……
「一官一民,皆在宣王之手。」文翰林順勢除去他的疑慮。
再次抿嘴不語的顧史丘,腦中一片混亂,雙眼也迷途在錯綜複雜的棋陣裡,眼見他如此,文翰林索性推他一把作決定。
將他所有去路堵死,並開始圍地提子的文翰林,不再對他放水,絲毫不給生機地殺盡盤中泰半的黑子。
「按理,你是該讓讓老夫的。」眼見大勢已去,不得不服輸的顧史丘,在他結束棋局時嘖嘖有聲地向他搖首。
文翰林莞爾地問:「無論是閻相或祿相,日後可會對國舅承讓?」
聽明白他話裡威脅的是什麼後,心頭上早就有此隱憂的顧史丘,激賞地瞧了他半晌,慢條斯理地交代。
「有空,多來這走走。」
達到目的後,文翰林拱手笑問:「國舅可願再來一局?」
山道上連綿了數里的隊伍,在最前方石寅與爾岱的領頭下,正朝爾岱所分配的封地益州出發。
策馬騎在前方的爾岱,看著沿途上再熟悉不過的景致,忍不住在嘴上嘮叨幾句。
「我的領地雖是四王之中最廣,但卻也是國中最偏遠之地。」
示意下屬不需跟那麼緊後,石寅策馬來到他的身旁,「王爺不如換個方式想,西南與西北這二地,可是王爺的機會。」
「怎麼說?」
對於未來情勢,石寅很是看好他,「歷經滅南之戰,無論是軒轅營、女媧營或是伏羲營,兵力皆大不如前,相形之下,西南與西北在併入我楊國之後,此二地兵員大增,而這二地皆屬王爺所有,王爺可得把握這個機會。」
「機會?」爾岱譏誚地問著,聲音裡暗藏著憤懣,「這機會,還是太子親自給的。」
「王爺。」聽出端倪的石寅壓低了音量。
他早看穿了靈恩的目的,「天子想借我牽制其他諸王。」刻意將他的領地給在鳳翔旁邊,若不是為壓制鳳翔,他又何必得再回到西北與西南這兩個破地方?
「或許太子認為王爺不具威脅性。」
「我的確是,」爾岱睞他一眼,「不是嗎?」不只太子這麼認為,或許父皇、其他皇兄亦都如此認為。
總覺得他在說反話的石寅,不得不提醒他。
「王爺,你現下可別有什麼念頭。」想那鳳翔在爭領地上頭不過積極了些,就遭太子給封在巴陵,他若不想也讓太子對付他的話,他最好就是繼續保持低調的作風。
爾岱冷冷反問:「我能有什麼念頭?」多年來被趕至西北與西南,滅南之中也沒算上他一份,除了只能閉上嘴默默為朝廷辦事之外,他可有表現出什麼念頭過?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盡快一統西北與西南二地,除此之外,中土之上所發生的任何事,王爺都該視而不見。」知道他對聖上、太子、德齡不滿已久的石寅,再次向他重申他目前最該做的事為何。
爾岱嘲諷地聳著肩,「放心,我本就是個睜眼瞎子。」那些個皇兄們,愛鬥,就去斗吧,且最好是在他返回中土前個個都鬥個筋疲力盡。
鬆了一口氣的石寅,還以為他那火爆的性子會害他壞事,沒想到這一回,他在汲取了上回的教訓後,硬是學會了忍氣吞聲這門學問。石寅抬首瞧了瞧快升上天頂的烈日,在馬兒走上山谷通道時,因無樹木遮陰的他忍不住抬手拭汗。
他轉首看向無動於衷的爾岱,「盛長淵起兵之事,王爺可知情?」
「當然。」朝中為了這事鬧得一片沸沸揚揚,聖上更是龍顏大怒,他就算再想置身事外也聽得到消息。
「益州近於巴陵,王爺是否願出兵助宣王一臂之力?」
「助他?」爾岱冷聲輕哼,「鳳翔不是有個號稱天下無敵的女媧營嗎?」滅南之戰中鳳翔率軍毀巴陵,現下可好,父皇哪個領地不給,偏給了鳳翔巴陵,他等著看鳳翔如何收拾那些恨他入骨的巴陵人。
「宣王若向聖上討兵請王爺出馬呢?」雖說這機率很小,但也非不可能。
「鳳翔還不至於會低聲下氣求人,他要臉面,咱們何不就成全他?」壓根就不想助鳳翔的他,主張能省一事是一事,「更何況盛長淵之兵不過是南軍餘孽,根本就用不著咱們出手。」鳳翔最拿手的本事不就是袖手旁觀嗎?這回,就換他也來個壁上觀。
石寅邊笑邊搖首,「看來王爺似也同信王一般,都把宣王當成敵人來看了。」
「廟堂之上無兄弟。」爾岱冷淡地問,「並非我無情,而是鳳翔比我更血冷,誰若站在他那方,誰曉得何時會在暗地裡遭他反捅一刀?」
石寅不語地瞧著他那看似冷漠的臉龐。
也用力扯過韁繩,「我不過是自保。」
自保……
何時起,爾岱面對自家兄弟,得用上自保這字眼?國中何處人家,在面對自家人時,得向他冉家一般提防著彼此?
遠遠落在爾岱後頭並未策馬趕上去的石寅,望著爾岱馬上的背影,愈看,心情益發複雜。他不知道,此次西行,再次返回中土將會是在何等景況之下,他亦不知,那柄配掛在爾岱腰際的佩刀,將會在日後的何時,揮向自家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