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不想讓人知道她住在籐祈家徒添麻煩,清瀲對籐祈說她會乘公車上學。籐祈沒意見,她猜其實他比她更怕麻煩。他領她出了迷宮般的小巷,告訴她直達學校該坐哪路車後,跨上腳踏車瀟灑地走了。清瀲等了幾分鐘,運氣很好地來了一輛人不多的公車,上去後卻發現沒有零錢,於是她下車去便利店買早餐順便換零錢。足足等了十五分鐘第二輛公車才出現,這一次她有幸領略了傳聞中的人肉沙丁魚。
一身狼狽地下了車,清瀲解下凌亂的馬尾重新綁過,扶正被擠歪的眼鏡,安慰自己慢慢就會習慣這種生活的。這次沒人領路,她在偌大的校園裡轉了半天,終於想到找個人問路,竟碰見本應早就到了學校不知何故仍站在自行四棚前的籐祈。結果兩人踩著上課鈴聲一起進了教室,引得不少人紛紛側目。
更悲慘的是第一堂課竟是隨堂測試!雖然以前為了轉到閻王殿B棟她啃了不少現代的教科書,可那不知是幾百年前的事了,來人間之前臨時惡補的知識哪能應付連地府都有耳聞的人間考試地獄。
勉強答完卷,清瀲虛脫地趴在課桌上,掏出被壓得慘不忍睹的便利店麵包味同嚼蠟地咬了幾口。小采卻很是神清氣爽,興高采烈地湊上來,「清瀲姐,我記起來上次說的見到副會長在裡頭的資料了,沒想到宿舍的同學竟然也有!」
清瀲有氣無力地掃了一眼,竟是一本漫畫書,額頭不由掛下三條黑線,「……小采,你怎麼會去研究這種人間資料,是誰介紹給你的?「
「司命娘娘啊!」
我倒。清瀲差點暈倒不省人事,她一把抓住小實習生的手,咬牙切齒道:「小采,以後司命娘娘的話你要三思而後行。再透露給你一個在B棟人人皆知的秘密……司命娘娘是B棟年紀最大的同人女,你知道她為什麼總和老公吵架嗎?因為判官大叔不肯剃掉鬍子陪她玩Cosplay!」
「哦。」小采似懂非懂地眨眨眼,「不過清瀲姐你看嘛,真的很像!」
清瀲探頭看那本經典到連她都看過的漫畫,小采指的人物眼睛又黑又大,五官清秀,一頭蓬鬆的長髮讓他看起來更像女孩子,只有那微揚的眼角洩露了少許妖氣,「哪裡像了?人家藏馬可是有情有義,個性冷靜頭腦又好,微笑起來溫柔得迷死人!籐祈看起來老多了,一點都不可愛,而且你見他笑過嗎?」
「副會長看起來確實有點凶……」小采撓撓頭,「不過藏馬前世也很凶殘哦。」她再翻幾頁指給清瀲看。
又是妖狐……清瀲突然覺得頭大。前世的藏馬一頭銀髮,狹長眼眸,眼角不經意流露出冷酷的氣息,相貌倒是有幾分像公孫玄,不過公孫玄表情鮮活多了。而那高深莫測的神情……她不得不承認是很像籐祈。
「藏馬前世今生綜合體?哈哈。」她乾笑兩聲,覺得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
「還有哦,我昨晚仔細翻了翻,發現清瀲姐與這個女孩更相似呢!」小采又翻。
這、這個笑起來眼彎成縫的女孩、狡猾時嘴巴會變成貓咪的三瓣嘴、被飛影一瞪汗毛都豎立起來的怕惡個性……真是太像了!像到她開始懷疑這個漫畫家其實是地府的人。嗚,她確實是可憐的地府小卒子牡丹的真實寫照!
「清瀲姐你怎麼了,別嚇我呀!」小采被突然開始抹眼淚的清瀲弄得手忙腳亂。
「嗚……小采你是不會理解一個處處被欺壓的小配角的心情的……」她恨現代!她恨司命娘娘!她還恨那只總是出現在她腦中的臭狐狸!
放學後,清瀲正要收拾書包與小采去學生會,一人自她桌邊經過,纖長的指將一張便條輕按上她桌面。
「搞什麼飛機?」她看著那披著狐狸尾巴的背影嘀咕,拿起那張從練習簿上撕下的紙,上面清狷的字體寫著:「到校門口等我,學生會那我已經請了假。」
「耶?」
跟小采打了聲招呼,清瀲獨自走出校門口,遠遠就看見昨日坐的長長凳前已等著一個跨坐在腳踏車上的人。那人兩手支把,側頭望著道邊的楝樹,近黃昏恍若迴光返照的陽光盡全力揮灑在他身上,將他側臉流暢的弧線勾勒得無比清晰。無風,一片錐形葉子卻靜靜落至少年面前,清瀲幾乎能清楚看見他長長的睫毛輕抖。
籐祈突然發現了呆呆站在身後不遠處的清瀲,他沒出聲,只是移開後座的書包。清瀲會意,側身坐上後座。不知為何突然有點緊張,她開始笑,「呵呵,籐同學有什麼事這麼神秘呢?」
「吱——」籐祈突然剎車,原本雙手緊抓書包的清瀲嚇了一跳,下意識騰出一隻手拉住他的校服下擺。
「能拜託你一件事嗎?」籐祈轉過頭來,認真地看著她,「一會不要叫籐同學,叫我名字就好。」
「哦,好。」清瀲被他神色震懾住,忙不迭點頭。
他們在一棟白色建築物前停下,老實說清瀲對它並不陌生,甚至可說是相當熟悉——醫院嘛,地府的主要生意場所之一。
籐祈領她去探望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婦人,見到他們眼睛一亮,「兒子你來了,耶耶耶——還帶了一個可愛的女生,女朋友?」
清瀲差點滑倒,正要開口否認,卻聽見籐祈竟然哼笑一聲,「你說呢?」
她呆若木雞,似乎聽到四周空氣中傳來若有似無的嗤笑。喂喂,同學,你有沒有搞錯,不知道醫院裡可能有一打我的同事嗎?雖然我現在是普通人看不見他們,可他們看得見我呀!你這樣語帶曖昧不否認,叫我以後回地府怎麼做鬼?
她張嘴欲喊冤,眼角瞥見籐祈斜眼瞪她,立刻有種牡丹被飛影瞪視的毛骨悚然感(沒看過幽游的請自行想像被蛇盯著的青蛙),臉部表情自動調整為傻笑,還很有禮貌地鞠了個躬,「我是清瀲,阿姨好。」
「你也好呀。」那婦人眉開眼笑,臉頰略顯蒼白,卻很有精神,「臭小子不肯直接回答我,清瀲過來我問你。」
能不能不要問啊!清瀲硬著頭皮在病床邊坐下,婦人卻只是拉著她的手笑瞇瞇地看她,笑啊笑啊,笑得清瀲原本有些僵硬的表情也不由柔和下來,眉眼更加彎彎。
婦人看起來相當年輕,很難相信她會有一個十七八歲的兒子,不知為何清瀲對她有種難以言喻的親切感。
「清瀲的笑容好可愛呀,果然還是生女兒好。」婦人似乎真的很喜歡女孩子,言語又風趣,引得本來就很有長輩緣的清瀲也嘰嘰喳喳起來,兩人相談甚歡。
冷不防婦人突然丟出個問題:「沒想到臭小子還蠻有眼光,清瀲,是我家臭小子先追你的,還是你不小心瞄上他呀?」
耶耶?清瀲嘴角彎到一半就僵住了,糟了,原來是迂迴戰術。
一旁被自家老媽嚴重忽視的籐祈適時插口:「清瀲,我腳踏車好像忘了鎖了,能不能幫我去看一下?」
「哦,好。」清瀲逃過一劫,連忙接過鑰匙一溜煙跑出病房。
室內氣氛霎時沉寂,籐媽媽仍是笑瞇瞇地望著清瀲在門口消失,突然一肘撞向旁邊正在倒茶的兒子,「臭小子,壞我好事!」
嘶!籐祈手上的茶差點全部孝敬到自己身上,他閉了閉眼,腰部的疼痛仍是一波波襲來。為什麼老媽的手勁還是這麼狠,她真的是病人嗎?
「我只是怕你太熱情嚇到人家!」他將茶遞給母親。
「哼,借口!」籐媽媽沒好氣地啜了口茶,「誰叫你十幾年都沒有動靜,搜你房間也找不到一本A書或A片,害我差點以為自己的兒子性向有問題,今生是沒指望有個女兒玩了呢。」
「……」
原來她偷偷搜他房間是為了這個,他還一直納悶是什麼原因。
茶杯空了一半,籐媽媽突然又問:「昨晚你突然狗血地打電話給我,也是因為她嗎?」
籐祈沉默,其實並不完全是,只是昨夜從門縫下瀉出的桔黃燈光,讓他突然記起了母親在家時,自己不是獨自一人的感覺。
「她現在暫時住在我們家。」鬼使神差地,他開口。
籐媽媽手上的茶杯霎時脫手,半晌,她喃道:「這麼說,我有希望抱到孫子了……小子,你果然是你老爸的兒子,手腳都這麼快。」
躲在門外偷聽的清瀲突然覺得臉有點熱,連忙用手扇扇風。周圍空氣中又傳來幾聲嗤笑,她狠狠地瞪了那些看不見的傢伙幾眼。
離開醫院的時候已是華燈初上,清瀲提著書包慢慢走在跨坐在腳踏車上的籐祈身邊。他又恢復了不大搭理她的樣子,兩人的影子在路燈下忽明忽暗。
「籐同學在媽媽面前有些不一樣呢。」比平時可愛了許多,就像一個彆扭的小男生,終於讓人想起他的真實年齡。
籐祈斜眼睨她,霎時猜到她肯定在門外偷聽了。
「原來籐同學說的幫忙就是讓我假裝你的女朋友啊。」早說嘛,害她在籐媽媽面前緊張兮兮的。
「我沒有。」
清瀲停步,不解地看他。
「我沒有讓你假裝我的女朋友。」籐祈重複。
「可是……」在醫院他的表現明明是這樣呀。
「第一,」男生伸出一根修長的手指,「我有對我媽說你是我女朋友嗎?」
是沒有,但他反問的那句「你說呢」叫人不懷疑也難,而且又告訴籐媽媽她住在他們家……
「我媽怎麼想是她的事。其次,」第二支手指優雅跟上,「你現在難道不是住在我家嗎,我只是向她報告事實而已。」
「可是我在否認的時候你又瞪我……」害她被路過的鬼差嘲笑。
「最後,我有瞪你嗎?我只是看了你一眼而已,你理解成瞪我也沒辦法,以後你大可以向我媽否認我們有什麼密切關係。」
那時再否認還有用嗎?籐媽媽一定會認為她是害羞或是小兩口鬧彆扭罷了……這人真奸!
「那你到底要我幫什麼忙?」
籐祈望著清瀲有些氣惱的小臉。其實僅僅隱約有這種想法,只是見到這女孩後感覺就更強烈了,也許是因為她和媽媽一樣愛用笑容裝傻吧,這個一開始就撒拙劣的謊的女孩……他其實並不打算付諸行動的,那天無意中讓他瞥見她呆坐路邊,身影很孤寂的樣子……突然就無法忽視她不管了。
「請你……有空時陪我去探望我媽媽,她喜歡女孩,一直想要個女兒。」他知道她會答應他的。
晚上寫完作業時籐祈才突然想起,好像一直沒看到清瀲用過廚房。他打開門走出客廳,正巧看見出來打熱水的清瀲正要回房間,手上還捧著一個泡麵盒子。
「你在做什麼樣?」
「準備晚飯啊。」她舉舉手上的泡麵,臉上的表情分明是認為他問了一個很白癡的問題,「對了,你好像也沒吃飯哦,要不要也來幾碗?」
幾碗?她到底有多少盒泡麵?籐祈突然覺得他最好還是不要知道答案,「泡麵吃多不好。」
「對啊對啊,會變成木乃伊。」會變成木乃伊的鬼差?當年她在加班時間說這個人間笑話,全部門正在吸泡麵的女鬼們都把面從鼻子裡噴了出來。
籐祈懶得再與她廢話,打開小冰箱問她:「最簡單的你會嗎,蛋炒飯?」看到清瀲的表情他就知道白問了。
當晚籐家的廚房裡一直迴響著這樣的感歎詞——「哇!」、「咦?」、「天啊,你好厲害哦!」
籐祈一直在忍耐,為什麼他身邊的女人都是家務白癡?這女人比老媽還誇張,只是簡簡單單的蛋炒飯她有必要製造這種噪音嗎?
為了能耳根清淨他開口:「你喜歡宏人嗎?」她的視線常常跟著宏人打轉,那傢伙今天還特地跑來向他炫耀。
「咦?」清瀲果然被轉移注意力,「為什麼會這麼想?我只是覺得他長得有點像某個我認識的人而已,個性也有點像……又有點不像。」
她嘴裡解釋,一邊幫忙擺菜上桌(在清瀲的賣力捧場下籐祈不小心又多炒了幾樣菜)。雖然狐狸男和公孫玄一樣話多搞笑,但是狐狸男逗笑時表情誇張多了,而公孫玄一般都會耍……
她突然瞥見籐祈吞了幾粒圓圓的東西,不由好奇,「你吃什麼?」
「胃藥,」籐祈似笑非笑,「這是我第一次做菜。」
對了!就是這種面無表情的冷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