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我真弄不清他在想什麼。每每想問他發生什麼事,他又擺了張酷臉,真不知我上輩子欠他什麼。
「啪!」
海海雙掌在我面前一拍,吸引我的注意,「哥哥,你在想什麼?」
「沒有啊。你跟叔叔去玩了什麼?」
「海盜船、風火輪。哥哥,你怎麼不跟我們去?」海海拉著我的手,撒嬌道。
遠流也走到我身邊,勾起我的下顎,「臉色蒼白了點,是不是昨晚沒睡好?」
最近江日堂早出晚歸,為他等門的我有時都等到十二點多,睡得自然少。
「沒事,中午了,餓不餓?」
海海舉起手喊道:「我要吃熱狗、薯條。」
遠流抱起他,「好,我們就去找熱狗薯條。」
用餐的地方還有供小孩子玩樂的場所,海海三兩下便解決了午餐,匆匆跑去跟不認識的孩子玩耍。
「小孩真好!」我自然脫口。
「為什麼?」
「因問他們天真,很少會去煩惱,在他們的世界裡,只有黑白,沒有灰色,他們是最真的一群天使。」我的童年卻不曾如此。
遠流輕輕以指尖滑過我的發,然後往後一撥,「我會在你身邊,過去算了,未來好好把握才重要。」
「遠流,你想知道我的過去嗎?」
「倘若你肯說的話,我非常樂意聽。」
「我的背景……一個利益婚姻,從小就在親人間轉手……」兩三句,我已提不起勁,「其實,也沒什麼好談的。」因為實在不想談。
父母的表現早讓我對婚姻幻滅,有沒有結婚更不在我的未來之內,就算一個人,我也無所謂。
遠流一雙疼惜的眸子瞅著我,「難怪巧可說你不相信愛,如果真令你痛苦,就別說了。」
「都過去了,我都忘了……」
遠流厚實的手心搭上我的,「忘了也好,太痛苦的事情別記太久。」
「少防是第一個讓我知道什麼叫做愛的人。」
「楚,我沒逼你。」
「是我想說,你願意聽嗎?」少防的事情,我想我還能面對。
「當然。」
我吸了口氣,「我認識少防的時候,正值我最痛苦的時候,在學校,我是晶學兼優的好學生,在家裡,我叛逆到了極點,母親對我已經沒有辦法,父親每見到我也是搖頭的份,那時少防來到我們家,帶走了我,是他教會我適應這個社會的一切,也是他糾正我偏激的性格,不過沒來得及改變我對愛的不信任,他就走了。」
察覺遠流更握緊我的手,我的心益發平靜。
「其實所有的人都看錯了,少防並不是我的情人,他只是我很愛很愛的一個人。他對我就像對弟弟,沒有非份之想,全部都是我的單戀,因為他早就有喜歡的人,不過那個人卻狠心拋棄了他,少防之所以收留我也是因為我們同病相憐的緣故。我曾經不下數次跟他表示願意當代替品,因為我真的想跟他上床,想要嘗嘗被他擁抱的滋味,可是他……拒絕了,最後一次拒絕我,就在他出事的當天……」
驀然,我想起了與少防臨死那天的對話……少防,我愛你啁!想跟你做愛有什麼錯?』
楚,那是你一時的感覺罷了,因為在你身邊只剩下我,所以才把所有的感情統統放在我身上,那是一種雛鳥情節,你只是需要我來陪你。
可是,我明明愛的就是你,你怎能要我去愛別人?我有感覺、有感情,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愛的人是你!就算被人說成同性戀,我也不在乎!
楚,你對我的那種感情是愛沒錯,不過是對親人的愛,只是自己不想探究而已。往後你會遇上一個你更喜歡的人,別隨便愛上別人。
「你愛他?」遠流的聲音把我由回憶的潮浪裡勾了回來。
「我是很愛他。不過少防說得也沒錯,我對他的愛一大半近乎是對親人的渴求,但不可否認地,過去每夜能令我安心人睡的的確是他的溫暖,我一直確信能被一個使你心安的人擁著入睡的感覺真的很棒!雖然我不是天生的同性戀,卻總在別的男人身上尋找他的影子,但相似歸相似,他們永遠也不是少防……因為他已經去世了。」』
是了,我愛著少防,他對我亦兄亦父,沒有他,就沒有今天的魏楚。
「到現在你還認為我與少防很像?」
我定定審視遠流的容貌,他的關心、他的疼惜全都反應在他的眼神裡。
「你不像,所有人當中,你是最不像少防的。」
真奇怪,當初還誤認他是少防,沒想到今日再看,遠流全沒了少防的影子,究竟是我錯認的離譜,或是……忽而涼風吹拂過,吹散了我的愁緒,罷了,到底是什麼原因也不可考究了。
「即使我不是少防,不是你最愛的那個人,但我愛你的心千真萬確,我任遠流是愛著你的,楚,別再把我推開。一個人的生命有限,我不希望下半生都在找尋你。或許我先前願意當你的替代品,但自你離開,我才恍悟那種想法壓根就是錯誤的,現在的我不僅不當替代品,我也不要替代晶,我只要魏楚一個就好。」
遠流的深情令我動容,我笑了笑,反握住他的手,不發一語。
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
從遊樂園回來,遠流又帶著我們去看了場電影和麥當勞,一路上,海海不斷說著蜘蛛人的厲害,那些電影特效看在我眼底,實在沒什麼看頭,不過不想打壞海海喜悅,我努力綻笑。
本想直接帶海海回家,卻在他的堅持下讓他跟著我回去,不過抵達公寓樓下時,他已經累得睡著。
「我幫你抱他上去。」
我不禁看了樓上一眼,燈沒亮,表示江日堂還沒回來。
「介意讓你的同居人知道我的事情?」
我搖頭,只是房子裡有個秘密,我不想曝光。
遠流露出尷尬地笑容,「好吧,那我把海海交給你,我看著你們上去就好。」
幾不可聞的歎息聲終究難逃我的耳朵,「你跟著我上來吧。」
眼角沒忽略遠流臉上的喜悅,我的一舉一動總輕而易舉牽動他的情緒。
開了門,我先讓遠流人屋,才把門關上。
「把海海抱到客房去,跟我來。」
安頓了海海,我問:「要不要喝什麼?」
「如果說我想先洗個澡,你會不會反對?玩了一天,想清爽點。」
遠流有談判的天分,也很會得寸進尺,「到我臥室。」客廳裡的是江日堂專用的。
「就這間!你先洗,待會兒你喊我,我再拿衣服給你。」
「楚……」
「又怎麼了?」
「我剛剛沒吃飽,能不能……」遠流一臉哀怨,與江日堂年輕的任性不一樣。闊別一個月多,我有種多了一個弟弟的感覺。
「只有泡麵!」我自己也累得半死。
「你煮的都好。」
望著他一副信任我的模樣,我投降了,認份地走進廚房開始思索煮什麼好,遠流和江日堂一樣都不挑食,不同的是江日堂是因為不會煮才不能挑食。
都十點多了,他還不回來,要讓我操心多久呢?
有這種大學才叛逆的弟弟,也挺難帶的,要他乖乖的嘛!他已算半個大人;用強硬的態度那就更不行,比海海還難管教,至少嚴厲點對海海,他還懂得怕。
冰箱裡只剩一些海鮮,我弄了海鮮燴飯和蛋花湯,弄妥後已經十一點半,方回神,便一個箭步沖人臥室裡。
遠流洗澡很快的,沒道理洗了半個鐘頭還不吭聲。
一衝進去看的結果,果不其然,他已經自動地拉開我的衣櫥,手裡抓著一件淺藍色的襯衫,床上還散落不同的衣物。
那些——統統不屬於我,都是一個月前遠流丟在前一間公寓裡的行李,連帶他不要的東西也全被我帶走了,全部塞人這個家裡。
遠流喜歡的含羞草、仙人掌、抱枕、書籍、鬧鐘和餐具等等之類的物品,現在全被我收藏著,包括他送我的手機,和那張印有自由女神像與半個腳印的明信片。
那個只有遠流知道號碼的手機,每當鈴聲響起,就有接起的衝動,但最後仍克制住,直到沒電,我再也沒換過新電池,就這麼擱著。
原以為時間一久,我總忘得了遠流,但……遠流垂著頭,看不見他的表情是怒是悲,不過我猜他鐵定很氣我的隱瞞。
「遠流……」我喚他,隱約聽見哭泣的聲音,立刻扳過他的臉。
見到遠流流淚的模樣,我震住了。
「那天,你在的……對不對?」
這麼一個事業有成的大男人流淚的樣子令人感到不可思議。
是了,遠流打過手機給我,是我不接,他便留了簡訊,所以我清楚他搭那班飛機回來,沒去接機讓他看見公寓裡的一切都是我故意的,為的就是徹底斬斷我們之間的牽絆。
在暗處注視他一腳踩過地上的明信片時,不只他痛苦,就連我也感受到心臟受到不小的衝擊。
明明那時想把我們之間的全部給抹滅,沒想到最後依然糾纏在一塊。
「對不起……」原本我以為自己能捨去,沒想到還是割捨不下。
「我不要聽對不起,我要聽你說——你一直愛著我對不對?」
「少防讓我知道什麼是愛,你讓我想試著信任愛,可你知道嗎?當你那天在醫院打電;話回來時,那時我才明白,我若是再不離開你,我會愈來愈需要你……」我沒有正面回答。
遠流將我拉至他懷裡,「現在還當我是暖爐嗎?」
我輕笑,「你比暖爐還好用。」
「能聽你這一句話就夠了,楚……」
「對不起。」我想我欠遠流這句話欠得太久了。
「不要說!」
「我原以為我們再也不會再見面了……遠流,我一直認定能夠忘記你,可是,我做不到……」『
「楚,跟我在一塊,好不好?我想把你介紹給我父母認識。」
「可以嗎?」頭一次覺得自己也有瞻怯的時刻,我這種人值得讓遠流愛嗎?
「傻瓜!他們盼我安定下來不曉得盼了幾年。」
「我——」對遠流,我實在不知說什麼才好,他對我的付出永遠直接又真誠。
他拍拍我的背,彷彿瞭解我似的接腔:「我們還有一輩子,等你想到了再跟我說,不用急於一時,我們有的是時間。」
我無言偎人他懷裡,猶如過去般,全心信任他。
正當我以為我的幸福已經落在我手上時卻不知另一波駭浪已到。
「江日堂!」抱著我的遠流視線越過我的身體如是喊。
我心一驚,猛地回頭,「日堂……」半秒鐘的心虛很快讓我掩飾過,「你終於回來了。餓嗎?我煮了海鮮燴飯。」
江日堂沉著臉色,黝黑的瞳眸似不可測的深潭,聲音毫無抑揚頓挫,「他怎麼在這裡?」
「他是我同事,」我離開遠流的懷抱,起身,「陪我帶著海海去遊樂園,現在時間太晚了,他今晚會住在這裡。」
深夜,我不讓任何人由我身邊離開。
「他不走,就是我走,你自己選擇!」江日堂竟開條件給我選擇。
「日堂,你知道我在意什麼……」
「我不管!是他走還是我走,你自己選一個!」江日堂冰冷的聲音硬要我做出抉擇。
「沒關係,我離開好了……」遠流出聲。
「誰都不許走!」
江日堂甚似不滿意我的決定,握拳在門板上重敲一拳,轉身欲走,我要追,遠流拉住我。
「楚,別追!」
「他是我弟弟,現在這麼晚了,我不能放他不管!」另一半是因為少防的緣故。
遠流蹙眉,「你還不懂嗎?他早不是你弟弟了,他是一個愛著你的男人。」
「你在說什麼?日堂是我弟弟。」
「你感受不出來嗎?他對你剛剛說的那些話統統不是一個弟弟該說的,那是一個嫉妒的男人所說的話,他愛你啊!」
遠流說的話,我根本不想聽,儘管有可能,我也不想聽,江日堂永遠都是我弟弟。
「日堂是我……」
「難道你都不懷疑我為什麼知道他的名字?」
遠流突然一問,我才冷靜多了,遠流剛才的確喊了江日堂。
「為什麼?」
「他來找過我。楚,他派人調查我,反被我知情,就在你離開我後沒多久,他就來警告我不准再纏著你,要不然會對我不利。楚,他已經不當你是哥哥了,他愛著你!所以我不要你去追他……我聽了,又一愣,左右為難。
「遠流,拜託你放手,日堂是我弟弟,我怎麼都不能棄他不顧……」
遠流歎氣了,他摸摸我的頭,「手機帶著,我們去找他,誰找到就先對方,好嗎?」
「好。」
「楚,我也會試著當他是弟弟,不過若他想搶走你,我不會對他留情。」
與遠流分開沒多久,我在公寓附近的公園裡看見坐在椅子上的江日堂,我通知遠流請他先回去後,慢慢走向他。
在我面前,我從沒見江日堂抽煙的模樣,他叼著煙,像是一隻遭拋棄的寵物,孤伶伶地。
我不語,落座他身旁,在路燈的陪襯下,他的側臉顯得非常無辜。
江日堂的目光始終鎖定一方,就是不願正面看我。
我也無奈。
「我一直想告訴你,我是個同性戀,可是又沒勇氣承認,因為我怕你歧視我,你和海海是我僅剩的親人了,日堂,你是我弟弟,我很珍惜我們的親情,我不想失去你。你和海海,是我唯一愛過的。」
我說這段話,好不容易等了五分鐘,他才出聲。
「那種愛不同對情人的吧?」他的聲音充滿落寞。
「你和遠流是不一樣的。」
他吸了口煙,「他沒告訴你,我派人調查你嗎廠
我詫異,隨即又冷靜,「他沒說,遠流不是那種人。我希望你親口告訴我。」
「沒錯,我是派人調查你,從認識你開始。」
「原來你早知道了……」我淡淡地說,沒有苛責的意味,甚至還鬆了口氣,至少我不必再多做解釋。
「你還記不記得我們見面你跟我說的第一句話?」
「我……」
江日堂沉痛的表情竟使我於心不忍,可是,我還是沒能想起來。
見我搖頭,他習慣的接腔:「你說雖然我和你沒有血緣,但往後仍是你哥哥,我會照顧你的!」你跟我說的就是這句話。你一直都不清楚,你這句話對我來說意義有多麼重大!」
我想起了,我們見面時,江日堂才十四歲,正值青春期,不過卻沒在他身上看見男孩子應該有的衝動,他反倒是冷靜地走到我面前。
「日堂,我永遠是你哥哥。」我保證,一如當時。
江日堂炯炯的視線燃燒他自己,也燃燒我。
「楚,人不會安於現狀的,我也是。得到你的愛,我希望愈多愈好,最好你專屬我一個人的,我不要你把目光放在別人身上,那會教我嫉妒發狂,我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同性戀,只是等我回過神時,我的心底裝的是滿滿的你,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面對江日堂的火熱告白,我無言以對,他的心情我從來都沒察覺,直到最近,但我仍希望那只是他對我的一種兄弟依戀罷了。
「我愛你,楚。我愛你整整五年了。」他丟了煙蒂,一瞼正經。
我閉上眼睛,試著不去瞧江日堂的表情。
「你每換一次情人,我都很高興,因為那表示你還不想安定下來,我還有機會,我很清楚我現在還太年輕不能給你承諾,所以我想等大學畢業再跟你說,讓你慢慢接受我,不過看來,我晚了一步……任遠流!當我聽見你說要出國時,我就瞭解任遠流在你心目中的地位絕對不一樣,否則你不會出國。」
「你去威脅他?」
「沒錯!若是可能,我還想敦他永遠都出現不了!」
江日堂唇角冶冶的笑意使我不自覺揚手一揮。
「聲音迴盪在空曠的公園內。
他轉回頭,舔舔嘴角的血,「你打我!為了他?」
「日堂,你是我弟弟,我不准你做蠢事!」我是為他啊!「無論日後我們還有沒有法律上的關係,你永遠都會是我魏楚的弟弟。」
江日堂手背一抹,毅然起身,「這五年裡,我沒喊過你一聲哥哥,楚,你還不明白嗎?我愛你甚過任何人,我比他更早認識你,我們同睡一張床,我瞭解你的一切,清楚你的作息,熟知你的好惡,我從來就不當你是哥哥屍
腳步一跨,江日堂往前走了。
我沒有追上的勇氣,雙手環胸。
遠流的氣息緩緩靠近,擁住我。
「我做錯了嗎?
遠流親吻我的額,「沒有,你做得很好,你是個好哥哥。」
我也一直想當個好哥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