鸚鵡受了驚嚇的跳起來。先前,它被南宮雪輕那只搔癢的手,伺候得舒舒服服的,閉著眼睛,脖子往前伸長、再伸長,此時被聞人傑這一叫,差點失去重心,從欄上摔下去。於是它跳起來,大為惱火,對準奔跑而來的聞人傑狠狠一啄。
"呀!沒良心的壞東西!"聞人傑捂著啄疼的手腕,"現在有了雪輕兒跟你玩,就對我不好了!"
"壞東西!壞東西!"鸚鵡不甘示弱,撲著翅子還嘴。
"居然還敢頂嘴!"聞人傑嚇唬的要給它一巴掌,"早知道就把你的舌頭給剪爛,讓你說不了人話!"
"你不說人話!你不說人話!"鸚鵡不受威脅,繼續反駁。
南宮雪輕幽幽陷入沉思的臉,不由得被這一人一鳥逗得笑逐顏開。
住在柳暗山莊的這段日子,她甚是無聊。原以為來此可以為上陣殺敵盡點綿薄之力,沒想到,大哥與聞人莊主盡在後院切磋武藝,完全沒有她的份。整天,她不是坐在花園裡看雪地上的麻雀走路,就是困在房裡發呆。全靠聞人傑割愛,借她這只逗趣的大鸚鵡解悶,否則她真會無聊到生病。
"雪輕兒,你不用擔心,"聞人傑看她愁眉緊鎖,推斷她是為了與黑頭鶴決戰之事煩惱,拍拍胸口誇下海口,"我爹爹好大本事的,從前有個號稱江湖第一高手的獨臂老頭來莊上找碴,人人都以為我們會遭滅莊之災,誰知爹爹只一掌就把那傢伙打得大喊救命,從此以後,再沒人敢跟我們柳暗山莊為敵了。
"再說,就算這個什麼什麼黑頭烏鴉厲害點也不怕,爹爹打不過他,爹爹那麼多朋友總有一個能打得過吧?就算爹爹的朋友也打不過,朝廷的軍隊總能把他剿死吧?日前九千歲欠了爹爹一個好大的人情,我跟他的乾兒子也有幾分交情,只要說一句話,什麼御林軍、禁衛軍還不隨便由我們挑?"
"怎麼?莊主跟朝中的關係這樣親密?"南宮雪輕微微吃驚。她雖然聽過聞人莊交主游廣闊,但沒想到,就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九千歲也在其中。
"還好啦,"聞人傑自豪的笑答,"其實我也想不明白,爹爹明明是個見腆的人,平日裡也最恨那些阿諛奉承的傢伙,怎麼他自己見了武林名門、達官顯貴卻大拍馬屁?"
"大概是為了柳暗山莊。"南宮雪輕雖不懂交際之道,卻明白在這世上生存,交際是很重要的。縱然是乾娘那樣冷傲的人,見了武林中的泰斗,也不得不客氣的寒暄幾句。
"或許是,爹爹總說,他要讓柳暗山莊揚名天下,這樣就不會擔驚受怕了。"聞人傑一邊說話,一邊與那鸚鵡奮戰,最後,終於掐住了那調皮鬼的脖子,讓它安靜下來。"雪輕兒,想去前廳看大戲嗎?"他問。
"看戲?"的確,一大早,她就聽見有嘈雜的樂聲從院牆那邊飄過來,似乎前廳在設什麼宴,很是熱鬧。
"對呀,今兒是爹爹的壽辰,好多人來道賀!"
"什麼?今天是莊主的生日?"南宮雪輕微嗔,"怎麼你也不告訴我一聲?害我來不及備禮。"
"哪要備什麼禮呀!"聞人傑笑道,"我爹爹說,能見到你大哥……還有你,就是他今年收到的最好賀禮了。走走走,咱們看大戲去!我還叫管家特地留了好位子,點了一出你們女孩家最愛看的'牡丹亭'。"
"怎麼……點這個?今天那麼多人……"南宮雪輕微微臉紅,就算再無知,也知道這是出什麼戲。
"沒事,"聞人傑神秘萬分的說:"等人散了以後,我叫他們悄悄為你唱。要不要請南宮大哥一起來聽?"
"嗄?"他知道她跟大哥之間……
"有什麼不好意思的?"聞人傑拍拍她的肩,"本少爺早就看出來了!爹爹還囑咐我少來煩你,免得南宮大哥生氣。"
"呃?"怎麼連聞人莊主也知曉了?本以為這點情愫神不知、鬼不覺,沒料到這些只相處短短數日的人都能察覺。是旁觀者目光敏銳,還是自己的感情太外露?那大哥他……他是怎麼想的?
"雪輕兒,咱們快走吧,現在去還能趕得上'大鬧天宮'。"聞人傑看著南宮雪輕雙頰浮現出的艷紅,心中暗暗大叫吃虧。唉,若不是因為爹爹三申五令,要他別打雪輕兒的主意,他一定馬上央人去天璿宮說媒。
他稍不留神,手裡一鬆,被他掐著脖子的鸚鵡便飛了起來,朝他又是狠狠的一啄,然後,生氣的往院牆上飛去。
"小鵡!"南宮雪輕從沉思中驚醒,大喚鸚鵡的名字。
小鵡毫不聽從主人的號令,只顧展開它花花綠綠的翅子,拖著它肥胖的身體,吃力的飛呀飛。哼,先前它被得罪了,慘遭虐待,現在哪有那麼容易就變乖?
"這只笨鳥,要飛到哪裡去?"聞人傑在後面氣喘吁吁的追趕,"前廳在擺宴席,它可不要搗蛋才好!"
可惜他的擔心終於應驗了。沒頭沒腦的小鵡果然衝進了前面的花園,先是落在一個小旦頭上,惹得戲台上原來優美的唱腔忽然化為一聲尖叫,再是一腳踩進某位王孫公子的酒杯裡,讓談笑風生的臉頓時變得黯如土灰。
愈戰愈勇的小鵡興致大發,東落落、西跳跳,南啄啄、北咬咬,一瞬間,整個花園,不論達官顯貴還是僕役傭婦,一律做出同一動作──仰頭觀看!所有嘈雜的言語彙成一句話,"捉住它!捉住它!"
就在武林高手們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時候,天閃過一道白色的電光,霎時攫住了所有人的視線。那白色的光向頑皮的小鵡襲去,本在天空中亂竄的鳥兒被一擊而中,落了下來。白色的光也隨之變幻成飄逸的白雲,翩然著地。
眾人細看,原來那並非什麼電光,而是一個身著白衣的男子,而搗蛋的鸚鵡正被他擒在手上。
喧嘩之聲頓起,眾人驚歎男子那絕世優美的輕功,僵立著的南宮雪輕,卻為那男子的臉震驚。
聶逸揚!怎麼會在此時此地遇見他?
聶逸揚捧著小鵡,移到她的面前,一貫清朗潔淨的笑浮現於臉上,他戲謔的笑說:"小叮鐺,我們兩個又見面了。"
"你混進柳暗山莊想幹什麼?"南宮雪輕撫撫受驚的小鵡,斜眼瞪他。
哼,居然在大廳廣眾之下叫她小叮鐺,真是丟臉!
"冤枉呀,小叮鐺,"聶逸揚雙手一攤,"此乃我大姨媽家,今天又是大姨父壽辰,作為外甥,難道不該來拜訪?"
"小傑哥,這人真是你家的親戚?"南宮雪輕轉視身邊的聞人傑。這傢伙當她是三歲小孩!世界竟有這麼巧的事?騙鬼都不信!
"呃……讓我想想,"聞人傑搔搔腦袋,"好像是,又不太記得。"
"什麼好像不好像的,"南宮雪輕火大,"你家的親戚,會不記得?"
"因為家裡親戚實在太多了,"聞人傑辯解,"再加上遠房的和認的,乾表哥、表弟一大堆,我怎麼會記得那麼清楚?這位嘛,嗯,也許是真的喔。因為沒有帖子,可無法進得了我們柳暗山莊。"
他從小牢記爹爹教訓,不可輕易得罪陌生人,既然這陌生人又自稱是他表哥,哪有不認的道理?
"那就算你是真的吧。"南宮雪輕抱回小鵡,扭頭便走。
每回見到此人,她心裡就會產生一種莫名的感覺,極不舒服。但那不是厭惡,說實話,剛才重遇他的一剎那,竟有滿滿的驚喜。也許,正是這樣的驚喜,讓她不自在,讓她覺得自己……背叛了大哥。
"小叮鐺,等一等!"
不料,那厚臉皮的傢伙居然跨步上前,抓住了她的手。
"咱們好久沒見了,一起到城裡逛逛如何?"見南宮雪輕鐵著臉不說話,他又淡笑,"怎麼?過了這麼久,還是沒改變主意,一心想趕我走?"
"你既是柳暗山莊的客人,也自然不是我趕得了的。"她把臉側開,避開那張讓人心神蕩漾的俊臉。
"那就算你答應了。"聶逸揚又綻開薄唇,"走,咱們去瞧瞧天津街頭有什麼新奇的玩意兒,待在這裡看'大鬧天宮'著實無聊。"
"你……"南宮雪輕想甩開他不規矩的手,卻總感到有股渾厚的功力吸著她,讓她掙脫不了。
"那個……表哥;我也去,成嗎?"聞人傑慌忙跟上來。他雖然不便得罪客人,但也不能眼睜睜看著雪輕兒被這相貌不熟的人逮了去。
"好呀!一起去!"總算有人解圍,南宮雪輕鬆了口氣,"小傑哥,你路熟,正好帶著我們兩個外地人到處逛逛。"
"你也想跟著?"聶逸揚睨了眼聞人傑,面無表情,"好,只要你跟得上。"
話音剛落,他便展開腳下功夫,輕輕鬆鬆將佳人一帶,距離剛才說話的地方,已有數十丈之遙。那只礙事的鸚鵡,被他順手一甩,準確的扔進旁邊一個愣愣注視他那張俊顏的小丫環懷中。
聞人傑不甘示弱,使出吃奶的力氣,也滿頭大汗、喘息不已的追了上去。
※※※
雖說已到天津近半個月,但這還是南宮雪輕頭一回把街景看清。先前急著尋找柳暗山莊,後來又悶在山莊裡邊,一直沒閒工夫好好逛逛。今天算是因禍得福吧,被那霸道的傢伙牽著,在繁華的市集上行走。
都說天津城是貫穿南北的門戶,這話果真沒錯。此刻,街上有南方的販子、北方的雜耍班子、西域的藍眼商旅、東瀛的遊客,一點也不比京城遜色。街邊,賣李子乾的、賣麥芽糖的、賣酥豆的、賣熱麵條的,各式小吃,叫人垂涎欲滴。
小戶人家的閨女,手裡舉著一把新折的梅花,當街穿行,腳上的繡鞋尖兒掛著一對絨球,可愛萬分。
南宮雪輕走走停停,目不暇給。
"想吃東西就說話。"聶逸揚看她盯著街邊小攤,笑道。
"嗯……不知道哪裡有油炸大麻花。"南宮雪輕咬著指頭東張西望。
"大麻花?"聶逸揚不以為然,"滿街好吃的,你卻惦記著麻花?"
"我大哥說,西湖的醋魚,天津的大麻花,是世上最好吃的東西。"想到那年在海邊偷鹽醃蟹時,南宮恕所說的話,兒時的種種情誼湧上心頭,引得她鼻子一陣發酸。
"他真的這麼說過?你倒記得清楚,恐怕他自己都忘記了。"聶逸揚雪亮的眼裡閃過一絲深長的意味。嘴角上揚,笑紋更深。
"雪輕兒,你想吃麻花?"氣喘吁吁的聞人傑終於跟了上來,"我知道有間老字號,很出名。你要吃什麼口味?芝麻、蔥油,還是燒糖拔絲的?我這就去買。"
"在哪兒?快帶我去!"南宮雪輕笑起來,當下加快了步子。
"慢一點,"聶逸揚拉住她,"今天像是碰上了廟會,街上人多,不要被衝散了。"
然而這滿街的人確實難對付,才行了幾步的南宮雪輕,不是被撞了手,就是被碰了肩。聶逸揚微歎一口氣,似有萬分憐惜,輕輕將她攬入懷中,使出百變身形,如影子般穿梭人流中,既快捷又免了與人擦肩相撞的。
"你這身法真不錯!"竄出擁擠的人流,南宮雪輕詫異,"是什麼招數?教我好嗎?"
"有我在,你何必費神學它?"聶逸揚輕輕替她整理方才被擾亂的髮絲。
"我可以學了教我大哥呀!"欣喜的眼閃了閃。
"他?"聶逸揚失笑,"他那麼大本事,還用得著學這花拳繡腿?"
"大哥就要去跟那個黑頭烏鴉決鬥了,雖說你大姨父正在教他一套劍法,可是……有了你腿上的這點功夫,到時萬一打不過,他也好跑得快些。"
"哈!"聶逸揚昂頭大笑,"我不認為你大哥會逃跑。"
"哪裡是逃跑呀!"南宮雪輕惱怒,"好漢不吃眼前虧,這叫以退為進,你懂不懂兵法?"
"敢情這還是兵法?"聶逸揚似乎一輩子沒聽過笑話,普普通通的幾句,就把他弄得前俯後仰。
"你再笑,你再笑,再笑我就不理你了!"南宮雪輕覺得大大丟臉,很想一巴掌甩過去。
"雪輕兒!雪輕兒!"聞人傑適時趕到,"哎喲,你們怎麼不等等我呀?剛才那堆人差點把我擠死。"
他沒有護衛,所以不像南宮雪輕這樣幸運。只見此刻的他,頭巾歪了,衣衫縐了,前襟一片土灰,臉上一塊黑,耳邊不知從哪裡掛的一根茅草,狼狽而滑稽,引得南宮雪輕"噗哧"一聲,繃著的臉霎時綻放開來。
當下三人說說笑笑,行至麻花鋪。南宮雪輕面對滿鼻油炸的香味,不禁興高采烈,當下將芝麻的、蔥油的、燒糖拔絲的、雞汁的麻花口味,各要了一大堆,嘴裡塞一根,左手拿三根,右手捧著打包帶走的,如同得了寶貝。
"呀!我們還漏了一種口味!"等到回至路口,聶逸揚忽然說。
"不會呀,我們都買齊了。"南宮雪輕看了看包裹。
"你仔細想想,我們漏了最重要的一種──原味的。"
"對喔,加了料的品種買光了,怎麼會忘記買原味的?"南宮雪輕遺憾的皺眉道,"聽說原味的是最好吃的,因為沒有佐料,所以麵粉和油都用得極精巧。"
"不礙事,"聶逸揚朝聞人傑一招手,"你,回去再買過。"
"我?"聞人傑指指自己的鼻子,回望那段路,再看看走得發酸的腳,"為什麼是我?"
"因為你跟那裡的老闆熟,可以討價還價。"聶逸揚惡惡的笑。
"雪輕……",聞人傑本想向南宮雪輕求救,卻看到一張期盼的臉,於是只好自認倒楣,咳聲歎氣的往回走。
"不知道原味的是什麼滋味?真想現在就嘗嘗,"南宮雪輕看那被陽光拉得老長的影子,喃喃道。
張著的嘴未來得及闔攏,便有一根香香的麻花進了進去,她順勢一咬,頓時愣住。
"這是──"含糊不清的問句。
"你不是說現在就想嘗嘗嗎?"聶逸揚從身後摸出一個紙包。
"你怎麼變出來的?"南宮雪輕將咬剩半根的麻花拈在手裡,似在看魔法般難以置信。
"剛剛買的。"
"剛剛……"原本好奇的神情變為憤怒,"你明明買了,為什麼還要騙小傑哥回去?"
"就是為了讓你的小傑哥快點滾回去!那只跟屁蟲真是不知趣。"他俊朗的笑著,眼眸示意的一眨,手已滑向南宮雪輕的腰間,一晃眼,兩人已飛躍而起。
"喂!喂!你要帶我去哪裡?小傑哥回來會找不到我們的!"南宮雪輕覺得自己的聲音在空中飄然,耳邊儘是風聲。
"放心,他找不到我們,自己會回柳暗山莊。沒有那只跟屁蟲,這下子咱們可以好好逛逛了。"
這個狡猾的傢伙,就這樣使了詭計打發他看不顧眼的人,然後,將她抓得牢牢的,他去哪她就得跟去哪。真是惡劣到了極點!南宮雪輕心中叫罵,卻在陽光的浸浴、風的摩挲、美景的包圍中,感到前所未有的愜意。
她被帶到了一座小茶樓,依山傍水,初冬特有的景致,被那臨湖的一扇窗給包羅網盡了。
"從前,我總嚮往到這樣清幽的地方坐坐。"南宮雪輕聞著眼前茶盅散出的陣陣清香,顧不得對那個挾持她的傢伙發脾氣,心卻靜了下來。
"這樣的地方並不難找。"聶逸揚推過一盤茶點,悠悠道。
"這倒是,不過我從小待在天璿宮裡,不得擅自出門。這次好不容易有機會來趟天津,大哥又要跟著聞人莊主習武,沒空帶我出來逛。所以……說起來好笑,我還是第一次上這樣的茶樓哩。"
"他不陪你,我可以。"對視她的跟忽然像被什麼灌滿了,顯得深邃幽碧面不見底。
"其實大哥他也不是不想陪我,只不過太忙了,"南宮雪輕袒護的笑笑,轉了話題,"告訴你一件事,小時候,我來過天津喔。"
"是嗎?還以為你從沒出過天璿宮呢。"他饒有興趣的接話。
"那時,跟哥哥逃難,他曾帶我路過天津。我們兩人好餓,卻看到別人很清閒的坐在這樣的茶樓上,點了一大堆美食卻不吃,只喝茶,直到離開的時候,盤子還是滿滿的,全讓店小二胡亂的收下去了。
"哥哥說,將來等我長大了,他也會帶我來這種地方,把所有的茶點都擺上,讓我吃個夠。或者,我也可以學學那些闊人,什麼也不吃,只把銀子一扔,坐坐就走人。哈,那樣很威風,對不對?"她憶起童年往事,嘴角滿是笑意。
"現在你可以回去鬧他,叫他帶你來,以南宮恕今天的地位,還請不起這一頓嗎?"聶逸揚寵溺的拿起絹帕,替她將茶杯的邊緣拭淨。
"那時候,我在街邊看到一個好漂亮的糖人,大哥說那是照龍王三公主的模樣捏的。我記得她穿著艷紅的衫子,頭上掛滿金步搖……你說,那捏糖人的師傅哪來這麼大本事,居然能捏出那麼細緻透明的金步播來;而且搖搖晃晃的在風裡吹著,也沒斷了。
"可惜那時候我們沒有錢,只好站在街邊看看。哥哥說,將來要買一堆更漂亮的糖人送我,有白娘娘、有七仙女、有穆桂英……總之,想要什麼他就叫那個師傅替我捏什麼。"她黯淡的一低眉,"可惜,現在那個師傅不知道還在不在?"
"說不定……等會兒街邊就能碰上捏糖人的師傅。"聶逸揚拉起廉子,語調忽高的向外一指,"瞧,巧極了,還真來了個賣糖人的!"
"真的?"南宮雪輕難以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今天也太走運了吧?想什麼就有什麼。
那捏糖人的老頭由一個年輕人攙著,步上樓來。背掛著一個箱子,插滿五彩繽紛的糖人兒。細看,分別仿三國、水滸傳、西遊記中的人物,惟妙惟肖,精美無比。
"這位師傅……"這位老人好眼熟,活似當年那個捏龍女的師傅。不過,天底下哪有這麼巧的事!
"這位公子爺想點什麼儘管說話,我這徒弟一定替您現做出來。"老人開口。
像極了,老人家連那口純粹的天津腔也像。但那時,她只有七歲,就算記錯了也是應該。
"我這個妹妹念念不忘想要個龍王三公主,"聶逸揚一笑,黃燦燦的金子擲到桌上,"只要她覺得好,這些您全拿去。"
"別看我老了,我的眼力還行,手腳也算俐落,平時都是我這徒弟上陣的,今兒個公子爺您這麼看重小的,我這把老刀就再操一回。"
先由徒弟從紅的、粉的、藍的各色糖面裡挑出一塊,俐落的捏出一個模子,老師傅再接過手,從形裡捏出神來,用細竹籤輕佻,如筆般勾出那眉、眼、唇,行雲流水般往下,劃出衣衫的褶子,等到形神初俱,徒弟再次攬下余活,細細著色。
老師傅則從懷裡摸出一單片西洋眼鏡,將燒融的糖漿一點一滴繪在抹油的白石板上,繪出一支金步搖。漿冷,凝結,輕輕一鏟,金步搖便戴在糖人的頭上了。
南宮雪輕看得拍手叫好,直說這做糖人的過程比糖人還好看。聶逸揚笑著看她一眼,當下又擲了金子,叫這師徒兩人再捏出西施、貂嬋、王嬙等從古至今出名的美人,直到天黑,讓那個拍手歡呼的傻孩子看個夠。
"快快,我們拿回去給大哥瞧瞧,他一定會很驚奇。"打發了捏糖人的師徒,南宮雪輕再也坐不住了,恨不得馬上飛回柳暗山莊,向大哥炫耀她的禮物。
"你倒是什麼都想著你大哥。"聶逸揚無奈的笑笑,充當起搬運工。
也許是坐得太久,也許是走得太急了,南宮雪輕打了個踉蹌,捧著糖人的聶逸揚飛身扶住她,卻差了分厘,最終還是讓她摔了下去。
"怎麼了?捧疼了沒有?"他失色的蹲下,查看跌傷了雙膝的人兒。
"我不痛,可是……可是……"
一連兩個可是,引得聶逸揚往她身下看,那裡正壓著一個紙包。
"可是麻花被我壓碎了。"哇的一聲,南宮雪輕哭了起來。
"不礙事,不礙事。"聶逸揚輕拍著她的背,"反正你已經吃夠了,碎了就碎了吧。"
"但是大哥還沒有吃到,"她抹一抹臉,變成了花貓,"我買來帶回去,是想……"
"是想給他吃的?"他的眼中又閃過那絲莫名的光,沸騰的血激上心口,一把將她摟入懷中,"你有這份心,他就算不吃,也……也會開心的。"
"你懂什麼?"南宮雪輕不滿的推開他,"大哥一直想吃的,他說這是天底下最好吃的東西。不行,我要去買回。"
"這麼晚了,人家早關門了。"他揮過一條臂膀,企圖阻擋,"明天去也可以呀,不必急於一時吧?"
"我本來想,等今天大哥一練完功之後,就可以吃到大麻花了,他練功那麼辛苦……"皺著的小臉再度抽泣,"可是現在……完蛋了!"
她本來就是個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人,現在叫她空手回柳暗山莊,等於叫她今晚一夜睡不著。充耳不聞聶逸揚的呼喊,她一舉步就飛奔出茶樓,沿著記憶的街道,尋到那間麻花鋪子。
"老闆!老闆!"她拍門高喚,引得四處犬吠乍起。
"誰呀?"老闆是普通百姓,可不比王孫公子夜夜通宵達旦,天一黑他就睡下了,此刻兩眼惺忪的來應門。
"老闆,請你幫忙炸幾根麻花。"她搜出身上所有銀子,舉到老闆面前。
"炸麻花?小姑娘,你有沒有搞錯?"那老闆被擾了睡眠,很是惱火,"三更半夜要吃麻花?少戲弄人了,有幾個銀子了不起嗎?再多的銀子也換不了老子的好眠。要想吃,明兒個趕早!"
"匡"的巨響,門重新闔上,門縫下的那縷光,也隨之熄滅。
"老闆!老闆!"南宮雪輕不甘心,繼續拍打銅環。然而這次,再也無人應答。就連隔壁的狗,也叫累了。
"老闆……老闆……"她無力的滑下身子,坐到街邊又哭了起來。
一個溫暖的懷抱將她摟住,尖尖的下巴貼著她的額,充滿熱度的大掌撫著她的發。
"不哭啦,阿輕,乖,不哭啦,"聶逸揚低聲輕哄,"幾根麻花而已,用得著哭成這樣嗎?你知道不知道……你這樣哭,我……會心痛的。"
心痛?身子微微一怔。他,一個毫不相干的人,居然會為了她的眼淚而心痛?他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那份感覺這樣溫暖而熟悉?讓她可以對他透露心事,當著他的面丟臉的哭泣。
也許,他真的只是一個路人,但在無意中,上茶樓、買糖人,這些曾經的願望,他都幫她實現了。這些願望對別人而言,也許是微不足道,但對她來說,卻是意義非凡。因為,那是大哥給她的承諾。
"聶逸揚……"她變著腔調,抽抽泣泣的開口。
"什麼?"聲音像冬天裡的一道溫泉,讓人聽了,既舒心又舒身。
"我想問你,你使的是什麼怪功夫?"
"嗯?"他詫異的反問:"我哪使了什麼怪功夫?"
"那為什麼我總覺得你使了一道內力,讓我不自主的跟著你走?"
"嘿,"他笑了,在黑夜中,她即使看不見他的笑,但隱約可以猜到,那一定是平和舒展的微笑,"小叮鐺,不是我使了什麼怪功夫,你跟著我走,是因為你自己想跟著我。難道到現在,你還不明白嗎?"
一道電流頓時貫穿了南宮雪輕,讓她從震驚至戰慄。是嗎?真是這樣嗎?
她,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