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髮生!
宋辛棄疾
上京——
龍泉府裡,君王完顏布罕面色沉凝,一言不發地坐在龍椅上。
在他削瘦而陰沉的老臉上滿歲月的風霜,即使一身的華貴衣袍,也難俺他枯瘦卻粗大的骨架,整個人予人一種威武而精悍的感覺。
在他身邊站了數位軍政大臣,同樣不發一語,眉間皺折一刻深過一刻!
打從晁將軍被俘擄之後,厄運似乎就纏上,既使派上另一位主將帶兵,土氣依舊低落。
正因如此,一向覬覦黑水地肥馬壯的韃靼便乘機發動戰役,打算趁著黑水和中原交鋒之時,以蠶食鯨吞的方式併吞黑水!
在腹背受敵的狀況下,黑水節節落敗,攻得的兩座城池在短短一個多月之中教中原將領奪回。
然而,更讓完顏布罕心急的是,那個中原將軍不但未曾停止攻勢,反而乘勝追擊,如今距上京已不遠,眼看著就要攻人龍泉府!
正當君臣們憂急之時,一位傳令兵入殿通報:「啟稟王士,尹劭龍已率兵攻至城下。」
「戰況如何?」
「回王上,依今之勢,我軍只怕撐不了多久了!」傳令兵據實道。
「敵軍有多少?」
「回王上,約莫六萬多人!」
城中守軍不過兩三萬人,無異以卵擊石,難以勝出!
「粘將軍人在何處?」完顏布罕擰眉問道。
「回王上,粘將軍正和韃靼交兵,不及回京。」
完顏布罕面色如土——
「難道沒有任何阻止他的方法?」該死!
這個問題,在湯臣子無人回答!
「養你們這幫廢物有何用?連羊都不如!」完顏布罕怒道。
眾臣面面相覷,答不上話來。
未幾,軍機大臣黑峒終於開口——
「王上不如求和吧!」
「你要本王求饒?」完顏布罕怒瞇起眼。
「王上,求和只是權宜之計!」黑峒回答。
完顏布罕眸中流光一閃,沉默半晌之後道「說下去!」他知道黑峒一向足智多謀,求和必定還有下文。
「王上,依今之勢,尹劭龍攻入上京只是遲早的事,為免更多無謂的傷亡,王上可先求和,待得我方軍力重整之後再行征戰之事。」
「你要本王詐降?」
「倘若再戰下去,必亡!」
「別無他法了嗎?」
「王上,別忘了除了中原之外,還有韃靼!」
完顏布罕斂眉沉思……
「眾位卿家還有更好的法子嗎?」完顏布罕一雙精銳的眸婦現眾臣。
群臣不由得低議紛紛……
末了,尚書大臣代表群臣開口道:「啟稟王上,為今之計只有向中原求和,才能借其之力打退韃靼。」
完顏布罕點點頭。「既然各位卿家亦覺求和可行,那麼,本王這就起降書。」也許,進貢求和有違他本意,但在兵力尚未回復之前,他不會再貿然出兵。
金鑾殿上,皇帝滿面喜意地瞧著送來的降書……「微臣恭賀皇上!」開口的是禮部尚書。
一時之間,群臣的恭賀之聲此起彼落……皇帝不由得笑了出聲——「能有今日,全是嘉陵王之功勞,他不但大敗,更將韃靼趕回了陰山,還令年年進貢良駒百匹,待他回京之後,朕定要大大賞賜他一番!」
「臣啟皇上,此舉萬萬不可!」徐定開口。他為太上皇的寵臣,在朝數十載,朝臣們一向瞧他臉色說話。
「有何不妥?」皇上微微不悅,眉心聚攏了起來。
徐定回道:「保家衛國本是為人良子當所為,嘉陵王不過盡了本分而己,況且李將軍才往生不到一年,大賞另一位將軍恐怕引人不服!」
「胡言!簡直一派胡言!」皇帝聞言不由得大發雷霆。
嘉陵王一向是他心腹大臣,反對嘉陵王亦等於反對他這個一國之君!
「皇上請息怒……」群臣紛紛道。
須臾,刑部侍郎吳像上前道:「啟稟皇上,微臣以為賞罰分明才是君王該俱備的風範!」他一向看不慣徐定托大的作為,既使是先皇的寵臣也該明白為人臣子之道。
「說得好!吳儉。」頓了下,皇帝環視群臣。「朕決定大賞此番出征將士,以慰他們日夜駐守邊關,大破敵軍陣營之功勞!」
徐定面色變了變……想不到由他從小看到大的皇帝會反對他的諫言,這是他始料未及的!
「徐定,你可眼朕之決定?」皇帝盯住他,目光炯炯。
雖然徐定為國忠心耿耿,卻往往欲獨攬政權,每每左右他這一國之君的決策,令他十分著惱。
「皇上既然心意已決,微臣也無話可說!」徐定沉緩地回答。
君臣二人對峙半晌,皇帝終於勾起一抹笑。
這是他頭一回不借劭龍之力打壓徐定!
「啟稟皇上,降順還附帶一個條件。」軍機大臣開口。
「什麼條件?」
「他們要求放回被俘擄的女將軍。」
皇帝沉思片刻。「就依他們所求!」
「臣遵旨!」
「皇上請三思!」徐定再度開口。「那女將軍乃大將,系出名門之家,倘若放她回去,無異如縱虎歸山,千萬使不得!」
「有嘉陵王在,朕一點也不擔心!」
徐定深吸了口氣,再次提出諫言
「皇上,斬草要除根哪!」縱虎歸山,後患無窮!
「不成,朕若那麼做,勢必再次挑起雙方不必要的仇恨。」
「皇上」
「夠了!徐愛卿,朕心意已決,你就別擔這個心了!」
徐定微蹙起眉,沒再往下說。
「李尚書,傳朕旨意,由今日起,在上京駐軍並設行館,封完顏布罕為都督,即日召告天下!」
「臣遵旨!」
他知道,很快的,劭龍便要班師還朝!
他期待那一日到來,並分享勝利的榮耀!
尹劭龍一接獲聖旨之後,便旋往晁羽囚房而去。
他是在昨夜率兵回到干達城。
很快的,晁羽囚房已在面前。
數月不見她,一想起兩人之間僅隔著一道門,尹劭龍的心就漾起異樣的激動!
推開門扉的剎那,他幾乎屏息而待……
晁羽在一早就知道尹劭龍回城來,雖然早有準備會見到他,然而,在乍見他的這一刻,一顆心卻緊緊縮成了一團……這就是相思嗎?
明知他率軍大敗,對他的思念卻無法消除……她從未曾嘗過這種如此苦澀,卻又逃避不了的思念……整個人如失了魂般,由一早睜開雙眼的那一刻起就想著他,甚至,在夜裡他也不放過她,每一個夜晚總入她夢中來相見……兩人的眸光從落在彼此身上之後,就再也離不開對方……「你過得好嗎?」終於,他開口問。
晁羽迎上他如炬的眸光,無言相對。
中原皇帝怕是要他押送她回京問斬了吧!
「明日一早,你就可以離開干達城,回到。」
聞言,晁羽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
「可以跟我去一個地方嗎?」尹劭龍再度開口。
晁羽點點頭。
很快的,兩人騎馬出城,馳騁在蒼鬱的野地裡。
晁羽已經很久沒有這麼暢快的感覺了,她越騎越快,耳邊的風掃著她一頭長髮,呼嘯而過……尹劭龍勾起笑,領著她沿著山徑而上,來到山崗上一處平坦的草原。
「好美的地方!」她忍不住讚道。
草原上開滿了野花,四周儘是參天古木,彷彿一道道天然的屏障,晁羽身在其中,竟有些誤闖仙境之感。
兩人瞧住彼此,一時間心中皆流竄起難以言喻的情感……「知道嗎?我終於想起你是誰了!」尹劭龍打破岑寂。
晁羽怔了怔……
「你正是多年前我在邊界救過的小女孩,對嗎?」這是他不斷回想過往所記起的,莫怪總對她有似曾相識之感,原來真的見過。
晁羽忍不住勾起了笑。「我還以為你永遠都想不起來呢!」
知道他沒有忘記當年那個自己,晁羽的心無限滿足!
尹劭龍瞧住她如芙蓉綻放的美麗容顏,不由得失神起來……「別回,留在我身邊好嗎?」話就這麼說出了口。
此言一出,兩人都愣住了!
尹劭龍首先回過神來——
「我是認真的。」他又補上這一句,增照黑眸直瞧住她,目不轉睛地。
迎著他飽含期待的眼眸,晁羽的心有了以往不曾有過的動噎…她真能留下來,留在他身邊嗎?
感情和國家哪一個更重要?
「你,喜歡我?」
他點點頭,沒有否認。
「為什麼?我們是敵對的,不是嗎?」
他扯開一抹淡笑。「喜歡就是喜歡,既使喜歡的人是敵人,仍舊無法改變喜歡一個人的心!」
晁羽垂下眼,沉默地咀嚼著他的話……
「對不起,我沒有辦法留下來。」她抬起頭,輕輕地道。
在這毫無防備的一刻,她清楚地瞧見他眼底濃濃的失望!
然而,兒女私情和國家之間,她終究還是選擇捨卻私情!
「鞋錫已經降順了,你我不再對立,不夠嗎?」
晁羽勾起坦然的笑。「倘若我要你跟我一道走呢?」
尹劭龍的眸光在剎那間顯得更深,沉默之後,他緩道:「我不能!」皇上即位時日尚不久,他不能說走就走。
「要放棄的太多了,不是嗎?」她透出瞭然的眼神。
她和他一樣,肩上背負了太多的責任,無法任情任性!
尹劭龍直凝住她……
他多想告訴她,放棄她也許會成為他一生中最難的抉擇。
只是,他什麼也沒有說;因為那不會改變任何事,他深深知道。
「這個給你。」他忽然由懷中掏出一隻巴掌大小的皮囊,伸手遞向她。
晁羽遲疑了下,接過來打開一瞧……裡頭竟是一枚翡翠指環!
「拿出來看看!」
晁羽盯住指環,彷彿被某種力量牽引,取出了指環……這是枚雕刻著鳳凰的精緻之作,她再沒瞧過比它更精細、更令人讚歎的戒指!
「戴上!」他輕促。
「不,這太貴重,我不能——」
「你能!」他打斷她的話。「只有你配得上此物!」這是他買下此物的原因,第一眼,他就受到吸引,與她相同!
「我不能——」
「難道連這一點心意你也不能接受?也許,這是你我最後一次見面!」
最後一次見面?
她的心隱隱地痛了起來……
「傳說,這只指環可以滿足擁有之人的心願。」他說道。
晁羽盯住指環,心口泛起苦澀……若真如此,她希望這不是最後一次相見!
終於,她戴上了翡翠指環。
指環在一瞬間閃了下,兩人因沉浸在各自的憂傷中,沒有察覺。
「謝謝!」她低聲道,眼眶泛起了微微的痛楚。
不能流淚,她告訴自己,絕不流淚!
「回去吧!」他低柔地開口。
她點點頭,兩人再度一前一後地下了山,馳騁在原野。
彷彿惟有如此御風而行,才能暫拋惱人的憂傷!
翌日——
大清早,晁羽就在尹劭龍的護送下來到城門外的十里亭。
「送到這裡就夠了,你回去吧!」晁羽開口。
「你等待這一刻很久了是嗎?」隱約的笑意之下是他難捨的心。
她呢?心意是否亦相同?
得不到回應的感情最教人黯然神傷!
她沒有回答!
離別在即,她必須硬下心腸,因為不能接受他的感情,所以不希望他為了她而傷心!
「保重!」說完,她最後瞧他一眼,雙腿一來,策馬揚塵而去。
儘管此刻心痛如絞,他還是必須讓她離開!
想他半生風流倜儻,卻對她真正動了心……殊不知,晁羽一路奔馳,淚水一路不曾止息……鍾情怕到相思路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