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亞,我是爸爸。」男人的聲嗓,很威嚴、很篤定。
「Dad,有事嗎?」令她無言的男人還有繼父廖明人,自從和母親再婚後,就自然的自稱是「爸爸」,宛如他如假包換就是爸爸。
所幸母親再婚時她已經大學畢業了,早過了叛逆期,成熟懂事的不作任何抗議,順勢改口喊Dad。「週末的婚禮,你一定要參加。」廖明人單刀直入,毫不拖泥帶水。「你媽跟我結婚已經四年,你完全不參與我們這邊的家聚會,你媽嘴巴上不講,心裡有很大的失落感。最起碼,在飯店辦的婚宴,你一定要來,別讓你媽覺得她沒有娘家依靠。」
邊如亞一窒,「Dad,我媽最大的依靠不就是您嗎?」
「那當然,我和嵐兒是彼此的精神支柱,別人或許不明白而有所誤解,但將近二十年來你一直在見證我們的感情不變,我和母親不是世俗所定義的不倫之戀!更何況,我們又正式結婚了,你也是我的女兒,如亞。」
「我明白,Dad,我只是不想打擾您的家人,令他們感到團擾。」
「你擔心嵐兒後母難為,是吧?或者你怕別人說你想「沾光」?」
廖明人和她相處的時間夠久,輕易就直搗黃龍。
「都有吧!」她似笑非笑地歎氣。
他頓了頓。「如亞,你是體貼懂事的好孩子,然而,過度的「畫清界線」,無形中也很傷人。」
是嗎?她心中一突。
「好吧!我會去參加婚禮。」如亞聰明的讓步。
「好孩子!我等你來。」
廖明人掛斷電話後,如亞的眼睫掩下,眸光低回的模樣若有所思,像是魂遊天外,又似在思考什麼。
邵東俊彷彿又見到高中時的她,旁若無人的活在一人世界中。
「哈羅!邊如亞同學,回魂啦!你面前還坐著一位帥哥,不看可惜。」
她分一半心思響應,抬眸瞄他一眼,沒反應。
「你不會忘了你正在跟我用餐吧?」他嚴重懷疑。
她這才展顏一笑。「我沒忘,只是在想事情。」
邵東俊凝望她,意味深長的朝她濕文一笑。「你父親的電話令你為難?」
她淡應。「我繼父,他兒子要結婚,希望我參加婚禮。」
「你們相處得不算好?」合理懷疑。
「我繼父的家人嗎?根本沒相處過,無所謂好不好。至於我繼父,我一直很感激他,他是理想的父親形象。」
他心弦一扯。這是他第一次從她口中聽到她的「家人」。
「我們再喝杯茶?」
她側頭想了想。「也好。」
他抬手招來服務生,撤去殘食,又點了一壺茶和日式甜點紅豆米布丁。
「我聽一個女生說過,心情低落時要吃些甜食,會讓心情好起來。」清朗的嗓音如一道柔風,有意無意地拂動她的心。
她無語地凝眸低頭吃紅豆米布丁,微甜,心口回甘。
「週末晚上,我和你一起參加婚禮。」
「真的?雖然你突然改變主意我很開心,但是,為什麼?」
她抽出面紙,輕拭自己的唇,指了指桌上的喜帖。
「什麼?」
她深刻地望他,三秒後,紅唇一彎:「我的繼父是新郎的爸爸廖明人,我媽媽是新郎的繼母二一位日理萬機的大忙人親自打電話請我去參加婚禮,我實在沒辦法拒絕。」
邵東俊揚眉,很意外。
「原來廖總裁再婚的對象是你母親,你參加婚禮是應該的,為何不去?」
「我跟他的家人都不熟,不碰頭,省得尷尬。」
「為什麼?」
她訝異地瞧著他,失笑,「看來你出國很久羅,台灣的八卦都不熟。」
「這個嘛……」他不承認也不否認。
邊如亞先喝一口茶,悠悠地牽唇,「東俊,你很好奇我的事吧!」
「對,我很想瞭解你。」
「也好,瞭解是幻滅的開始。」是微笑也像歎息。「我媽媽賀嵐原是一位電影明星,香港導演邊誠是我爸爸,可惜英年早逝,我三歲便沒了父親。歲月是殘酷的,我不記得爸爸有沒有抱過我,卻記得繼父一路照顧媽媽和我。」
「如果不是有生下我這個「紀念品」,我媽搞不好早忘了我爸長啥模樣,但我不怪她,她認識我爸不到五年,卻跟了廖明人將近二十年。他們四年前才公開結婚,在這之前,我媽做了十多年的第三者。」
「小時候不懂,跟媽媽相依為命的我,只害怕廖伯伯搶走我媽媽,會害我變成孤兒……我嘴上不講,但心裡其實很排斥媽媽的男友。呵,我從小就是一個外表乖巧,內心機車、防備心很重的小孩。」
邵東俊不識相的插一句:「你現在也沒差多少。」
邊如亞也不想否認,又輕呷一口茶。
「後來呢?」他真的想多瞭解她,「那機會稍縱即逝,我一直到念國中,才恍然明白媽媽是『第三者』,因為前任廖夫人終於帶著女兒找上門來,她們都應該隱忍了很久吧,來我家瘋狂的砸東西……我嚇壞了,媽媽把我抱在懷裡保護我,沒有讓廖夫人的拳頭打在我身上,只是從她們母女叫罵的聲音裡,我聽明白了媽媽是介入了廖伯伯的婚姻,搶了別人的老公和爸爸……
「後來廖伯伯趕來才打發她們回去,我們很快就搬家了,搬到更豪華的家去住,而且警衛森嚴,媽媽保證不會再有人上門來欺負我們,砸爛我們的家……可是我發現,媽媽並沒有跟廖伯伯分手,他們反而感情更好,都對我說他們是真心相愛的!
「我整個人突然封閉起來,因為思考、心境都陷入混亂,搞不懂什麼是對的,什麼是錯的。媽媽和廖伯伯的事業都很忙,我只要有上學、有準時回家,他們就放心了,沒時間去研究青春期的少女心吧!」
邵東俊又插嘴。「你沒有變壞真是奇跡。」
邊如亞語氣凝霜。「有啊,我是不做則己,一鳴驚人。念高中時,我不是因為休學一年才變成你的同學嗎?學校的傳言並沒有離譜到哪裡去,我的確和大一屆的學長談戀愛,被父母發現後,兩人乾脆私奔,只是沒懷孕而已。」
邵東俊震驚地聽著她的自白,胸口一陣陣地揪擰。
「如亞。」他劍眉一擰。
她自嘲地牽唇。
「穿著制服的戀情是不被祝福的!」她一句話終結過程,有些黯然。「學長被他的父母帶回家,而我一逃離家裡便不打算回去了,感覺世間的一切都很荒謬,乾脆死掉好了。我開始尋找可以死得不太醜陋的方式,想去海邊自殺,帶著僅剩所有的錢去坐車……」
「如亞,不要再說了!你怎麼可以有自殺的念頭?」他難抑心痛。
「想死的人通常死不了,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坐在這裡?」她低語,悠悠一歎。
「是繼父找到了我,我後來才知道他派了很多人出來找我,然後他把我帶到醫院去,我看到我媽正在打點滴,整個人暴瘦十公斤的樣子,我嚇壞了,從此打消尋死的念頭二我一直以為我媽只要有愛情就夠了,繼父才是她的生活重心,可是一且我不在,她整個入卻垮下來,我真是不明白女入,雖然我也是女的。後來復學,是繼父和我媽帶我去辦的,他們當時還沒結婚,廖太太似乎聽到什麼風聲,繼父在電話裡和她吵起來,我只能躲回自己房間,對男女之愛感到無力與迷惘。」
邵東俊沉吟。「怪不得高三那年,你總是魂遊天外,想主動親近你也不得其門而入,你不僅鎖上心門,連心窗都裝了防彈玻璃,聽不見愛的告白。」
邊如亞不置可否。「我根本不記得有那回事。」
「因為你根本活在一人世界中,才會完全忘了我是你的高中同學!」
「嘖,記恨啊?我不介意你也忘了我。」
「我偏要記得你,有事沒事就煩你,教你再也沒辦法忘記我。」他宣示。
「我一上大學,便打算完全拋開過去的回憶,重新開始,不是只有忘記你一個,你不必這麼在意。」
他目光一閃。「連那位學長也忘了?」
邊如亞沉默。
不回答是干卿底事,還是封印在心裡?
氣氛一時靜寂,須臾,邵東俊才故作爽朗道。「算了,我的愛情故事比銀河更長,偶爾回想,勉強只記得一、二位女生的名字,面容反倒有點模糊了,反正都一樣很愛打扮,反而沒特色。」
「你被女孩子寵壞了。」
「哪有,也有不愉快的經驗好不好?不過說也奇怪,我居然忘不掉你,你這位冷色調的女生反而令我印象深刻,多年不見還能一眼認出你來。」
「你現在是向我告白嗎?」邊如亞一臉淡漠。
「你說呢?」他雙眸發亮,就看她開竅不開竅。
「還是不要好了,當朋友還可以,你當男友不行。」
「為什麼不行?我的條件哪裡不夠好?」不爽!
「太好了,我高攀不上。」她閒閒解釋。「就憑你天生的美貌,想倒追你的女生可以排成一條銀河,我對競爭激烈的事情一向沒興趣,自知不是絕世美女,也就不費心想當你的女友。像現在這樣,挺好的,偶爾賞心悅目一下,精神愉快沒負擔。」
邵東俊挑眉。「我不是白馬王子,而是一匹白馬?偶爾騎出門兜兜風即可,不會想牽回家養,因為太難照顧了,你是這個意思嗎?」
「唉,你的理解能力簡直是神仙級的,可以把我誇獎你的話曲解成這樣子。」如亞扯唇,懶洋洋地開口。「不過好歹你也猜中五成,長得太俊、太帥、條件太好,這種殺手級的桃花,勇於挑戰的女生不會是我。」
「我懂,你的意思是你不會想倒追我?!」他似笑非笑。
「我膽小如鼠又麻木不仁,反正你也不缺我一個,我在一旁為你加油鼓掌即可,算是盡了朋友的義務。」
鬼扯淡!她的口氣分明在安撫無理取鬧的「弟弟」。
邵東俊鐵了心非把她追到手不可,反正她說了不會倒追他,又沒說他不能主動追求。
「朋友是吧?好,既然是朋友,我們就要常約出來吃飯。」想釣美人魚,就要先拋出餌。他可是上過辯論課的,口才一流。
「為什麼?」
「你沒發覺許多餐廳都歧視單身嗎?雙人套餐就是比較便宜,所以一人獨享,不如兩人同行。」
「看不出來你也會精打細算。」
「就算家裡有幾個錢,我跟你一樣是領薪水的。」
「你頭腦清楚,我真替你高興。」
「怎麼說?」他愈來愈喜歡跟她聊天。她不會浮誇的讚美他或盲目的崇拜他,她是用「平等」的態度對待他。
「之前不是有幾則社會新聞,都是富家少爺開車撞了人,有的還撞死了人,結果肇事的富家少爺都只想撇清責任當縮頭烏龜。」
「沒錯,這種新聞常有,只是不像這一次這麼出名。」
邊如亞歎息般的低語,「看看週遭的例子,我發現富少大抵上分兩種,一種是家教嚴謹,本身有才華也願意勤奮用功,注定是天生的人中之龍二另一種富少或富小姐,也不知是天生草包還是懶惰不努力,父母可能也習慣用錢衡量一切,小孩長大後也只會炫富、炫富、炫富!好像除了炫富,他們沒有其他才能可以炫耀。」
「沒錯,有錢人的小孩的確很多是這樣子,我有一位遠房表哥就每天睡到自然醒,他說反正家裡的錢三輩子都花不完了,還需要努力什麼?他只要沒有吃喝縹賭,沒有吸毒敗家,就算對得起父母了。」邵東俊自己都邊說邊搖頭。
「生到這種小孩,父母也很無奈吧!幸好你不是這種人。」
「你很受不了不事生產的富少吧!」
「人家命好嘛!旁人能多說什麼?只是女孩子想嫁入豪門,眼睛也要睜大一點,挑一個有出息的人中之龍,才不算枉費心機。」
「噴,你有朋友計劃要釣凱子嗎?感觸這麼多。」
邊如亞但笑不語二孫久婷的確不時傳來訊息,和公司總經理開始有一點互動了,想轉調他的助理云云。
「你有助理或秘書嗎?」
「有。你想應徵?」
搖頭。「你會跟助理或秘書談戀愛嗎?」
「不會。」
「一點機會也不給?」
「第一要公私分明,第二還是公私分明,我不喜歡在工作場合搞暖昧。」
她無奈一笑,看來孫久婷想劈腿也不是太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