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光昏暗的辦公室裡,一股夾雜著酒精及尼古丁的濃郁氣味瀰漫在空氣中,桌上的話機連響了十數聲,卻沒有人回應。
冷天昊站在窗戶邊,垂首俯視著窗外大樓底下人來人往的街頭。一雙漆黑的眸子空洞而憔悴。
電話仍不死心地響著,他微微皺了下眉頭,走到辦公桌前按下對講鍵。
「冷經理,您終於接電話了。」擴音器裡頭傳來一個年輕甜美的女性嗓音。
「什麼事?」冷天昊不耐地拉扯著襯衫領口。烈酒的後勁再加上空調設備突然間故障,讓他原本就欠佳的情緒惡劣到了極點。
「一樓櫃檯有您的訪客,可以請他上去嗎?」總機小姐依舊不慌不忙,職業性地微笑著。
這種時候?冷天昊看了一眼手錶,已經五點多了。
「沒預約就請他回去吧,我現在沒空。」語畢,他再次按下對講鍵,辦公室裡恢復一片死寂。
「嘟——嘟——」
煩不煩啊!
「我不是說了請他先回去嗎?」
「冷經理,不好意思,這位先生他自稱是您的家人,他說有急事要……啊,這位先生,您等等——」對講機裡傳來一陣混亂,訓練有素的總機小姐?似乎也亂了陣腳。「冷經理——那位先生他自己上去了!」
「那就讓他上來吧。」冷天昊面無表情地說道。
「他」不在醫院裡頭照顧月影,跑來這兒幹什麼?
門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傳來,不一會兒,冷天旭果真出現在辦公室門口。他揚起手臂,在敝開的門板上敲了幾下。
「如你所見,門是開的,你就直接進來說話吧。」
冷天昊坐在角落的黑色小牛皮沙發上,慵懶地伸長著兩腿,嘴裡還叼著一根長煙。
「請坐。」他說著,用手指指左前方同一系列的雙人皮沙發。
「不用了,我把話說完就走,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渾濁的氣味讓冷天旭揪起了眉頭,他瞄了一眼散放在茶几上的酒瓶及煙盒,眼中有著些許訝異。
「今天,怎麼有空來公司找我?」
「你知道我是為了誰而來的。」他將視線移回。
冷天昊笑了笑,俯身向前,倒了杯酒給他。「喔,我當然知道,是月影吧?她怎麼樣了,可以下床了嗎?」那語氣竟是平談至極,不知情的人聽了,還以為他們在談論什麼不相干的人。
「不用了。」冷天旭搖頭,將杯子原封不動地推回冷天昊面前。看看他,喝酒、抽煙、不務正業,這,就是他冷天昊用來逃避現實的方式嗎?
「怎麼不說了,你不是特地來告訴我月影的情形嗎?」
「既然你擔心她,為什麼不自己去醫院看看?這樣不聞不問的,算什麼?」
「算什麼?」冷天昊悶笑一聲。「哼,我自己也很懷疑這個問題。」
他,到底是月影的什麼人?男伴?朋友?還是不得不賣臉的上司?看來,最後一項的可能性居多。
「你,到底在想些什麼?」冷天旭蹙眉,無奈地看著他。
幾日不見,他意氣風發、從不輕易低頭的弟弟,競能憔悴至此;他的理智難道都讓虛無的愛情給蒙蔽了嗎!
「難道說,到現在你還懷疑我和月影的關係?」
「懷疑?不,你錯了,我一點也不懷疑。」冷天昊緩緩地搖著頭。
還需要懷疑他們之間的關係嗎?月影愛的人自始至終都是冷天旭,他已經徹底覺悟,更不想再自欺欺人了。
這輩子,他算是輸得徹底,輸了一雙父母,還輸了心愛的女人——
冷天旭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我不想再多解釋些什麼,總歸一句話,月影的事,你到底打算怎麼辦?」
聞言,冷大昊無語,只是端起了酒杯,輕輕晃著。
冷天旭又歎:「算了,就當我白來這一趟。這次月影受傷,我也有責任,所以在她痊癒之前,我不會丟下她一個人;我只希望——到時你別後悔。」言盡於此,該說的他都說了,要不要挽回這段感情,端看冷天昊自己的決定。
冷天旭離開了,昏暗的辦公室裡,只剩冷天昊一人獨坐酌飲。
他垂眸,將酒斟滿,一次又一次將自己沉浸在酒精中。
走吧,兩個人走得愈遠愈好!
省得他一再想起那該死的、挫敗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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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大哥,你可終於回來了。」李萍萍鬆了口氣。
「怎麼,出了什麼事嗎?」剛從天昊那兒回來,冷天旭心裡頭依舊十分不快。
他環視了病房一眼,除了沉沉入睡的月影之外,並沒有看見什麼異常之處。
「現在是沒事,剛剛可把我給嚇死了。」李萍萍刻意壓低了音量說道,怕又吵醒了月影。
冷天旭聞言心中一驚。「月影她怎麼了嗎?」
「她呀,從床上摔下來,扯掉了點滴,還差點把臉給撞歪了。」幸虧她眼明手快接住了她,否則啊,現在她那張臉可就沒那麼好看了。
「不會吧?好端端地躺在床上,怎麼會摔下來?」
「啊——這個……喔,她好像是急著要去找冷經理吧,我也不是很清楚啦!」李萍萍心虛地嘿嘿笑著,額上滲出了幾滴冷汗。
月影她其實是要去揍人哪!
剛才的情形,想來就令人心驚膽跳,要讓冷經理知道是她一時口快,說溜了嘴,她這條小命鐵定休矣。
「是嗎?她想去找天昊?」冷天旭的心情突然間沉重起來。
事情,怎麼會演變得這麼複雜?自始至終,他根本無意要介入他們,卻還是被扯了進去。
唉——
冷天旭忍不住感歎。作畫,在他看來是再單純不過的事了,卻怎麼也料想不到,他隨手捻來、沒有生命的一幅畫像,卻能惹來這麼大的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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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的,又過了一個禮拜。
在冷天旭悉心的看護之下,月影的傷勢復原狀況良好,已經能下床走動了。
白天,她盡可能不麻煩別人,自己打理吃的、穿的;到了夜晚,才讓體貼的冷大哥來照顧她,順便陪她聊聊天。
此刻,剛過了中午用餐時間,醫院裡靜悄悄的,病患和家屬們大半都在午想中。月.影吃過了飯,一拐一拐地沿著病房通道跛行;腳酸了,就坐下來喘口氣,休息夠了,便又起來繼續走。
在病床上躺了整整快兩個禮拜,她再不起來活動活動,只怕出院後,會胖得連自己都看不過去。
其實她,至今還抱著一絲希望,盼望著天昊能再次接納她……
所以,她絕對要保待住自己最美的樣子,如此一來,談和才有「勝算」不是嗎?
唐月影的肩膀抖了幾下,悶笑著。天昊,你可要等我哪——
消毒藥水的味道,充斥了冷天昊的鼻孔。
他蹙眉,悄悄地將自己隱藏住,不讓月影看見他;他已經跟在她身後好一陣子了,卻遲遲沒看見冷天旭出來阻止她的「瘋狂行徑」。
那傢伙,他就是這樣照顧女人的?!
月影現在行動不方便,他怎麼可以放任她一個人在醫院裡亂走?萬一不小心讓人給撞倒了,或者傷勢再度惡化怎麼辦?他要害她跛一輩子嗎!
看著月影纖弱的背影,冷天昊幾度想衝上前去抱住她,卻硬是忍了下來。月影視在多半不想再見到他了,她的傷是他造成的,見到他,說不定她會害怕得大叫。
冷天昊歎口氣,臉上的笑容十分苦澀。
他已經托人幫自己另外找了間房子,這兩天就會搬出去。今天,他只是過來看看而已,在確定月影沒事之後,他才能放心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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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喲——
走著走著,月影突然抱住肚子。「好痛。」她的腹部忽然間絞痛起來,劇烈的疼痛讓她站不住腳,搖晃兩下便蹲坐在地上。
糟糕,該不會是中午吃壞了肚子吧?該死的店家,竟然賣不乾淨的食物給病人。
她凝眉,額上滲出涔涔冷汗,怎麼辦?她剛剛走得多遠了?病房好像是在另一頭哪!
她深吸口氣,感到疼痛有些減輕,正要起身時,卻瞥見一雙修長的腿擋在前頭,她錯愕著,兩隻溫熱的大掌已然按住她的肩頭。
「你還好吧?」那聲音聽來好焦急、好熟悉……
「天昊?」她抬眼,震驚得差點跌坐在地上。
冷天昊當然不會讓她再去撞傷屁股,他伸出手,輕而易舉地就將她給攔腰抱起。
「你沒事吧?」此時此刻,他看起來竟比唐月影還慌亂幾分。想到剛才她走著走著就癱軟在地上的畫面,冷天昊的一顆心揪得好緊。
月影早已經忘了疼痛,她眨了眨清澈水眸,定定地望住他。「天昊——」她囁嚅著,然後,開心地笑咧了嘴。
他終於還是來看她了,早知道他不是個狠心的人。
「——你不該一個人到處亂走的。」冷天昊一怔,讓她甜美的笑容給迷惑了。
她不是該感到害怕嗎?在他做了那些事情,又動手打了她之後,她……怎麼還笑得出來?
「天昊,我——」
「走吧,我送你回病房去。」他沒給她說話的機會,他的心現在亂極了。
「你要走了?」月影聽了,兩隻小手驚慌地揪住他的淺灰色襯衫。
他凝眉,一雙眼顯得無措。「待會兒,我先帶你回房間。」
他不敢看那對澄澈的眸子,那曾是他淪陷的天堂,如今他卻怕了起來。
「不要,我還不想回去,你——你陪我在這裡坐坐,好嗎?」唐月影咬著唇,可憐兮兮地睬著他。是不是只要她不回房間,天昊就會一直一直陪著她?
「這樣不好,待會兒要是護土來換藥,找不到你怎麼辦?」
「管她的,一天沒換也死不了。」她嘟著嘴。
「那麼,萬一萍萍來了怎麼辦?」
「不會的,她今天上全天班,不會過來了。」她蹙起了眉。
「那——找大哥找不到你,又該怎麼辦?」這話一說出,冷天昊自己的心都擰了。
是啊,還有一個人在等著她呢,月影她不該再這麼任性了。他始終是要離開的,再糾纏下去,只會徒增彼此的煩惱罷了。
「好了,我明白了。」月影突然撇開臉。「我們……回病房吧。」她眨眨眼,感到胸口像被什麼壓住似的,悶痛得很。
他仍然在意著那件事情,他根本就還沒原諒她;就算他人在這裡,他的心,卻已經離她好遠好遠。
月影的沉默,全看在冷天昊眼底,他一路無語,步伐沉穩地將她抱回了病房。
攙扶著她躺好後,他細心地替她拉上被子,還從櫃子裡取來一床毛毯,捲成一捆墊高她的傷腳。
唐月影靜靜地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心底彷彿滑過一道暖流。
天昊一直都是這麼溫柔的一個人,只可惜那時候的她太粗心、太愚蠢,才會忽略了他對她的好。她不埋怨他的冷漠,因為犯錯的人從來都是她自己。
「這樣可以了嗎?」冷天昊仔細整好了被褥,才體貼地問道。然而,他的問題沒有得到回應,於是他抬眼,看見了唐月影低垂的臉。
「怎麼了?還有哪裡不舒服嗎?」
月影依舊沒回話,只是緩緩地搖著頭。
總是這樣,她的情緒,就像綁了一根線在他身上,輕輕一扯,他便警覺。
然而此時此刻,他的溫柔體貼只會讓她更加地難過。
「那你好好休息吧,我回去了。」說著,他提起腳,轉身便要往門外走去。
「等等!」唐月影忽地拉住他衣角,冷天昊一怔,停下了腳步,就這樣背對她站著。
「你,還好嗎?」
「什麼意思?」
「那件事……我偷了你印章那件事,公司有沒有為難你?」天昊至少該罵罵她的,這樣,她的心裡起碼會好過一些。
終於還是讓她知道了,原想一肩扛下的。
「那件事——」冷天昊垂眸,猶豫著該怎麼同她開口。「我已經處理好,你用不著再擔心了。還有,順便通知你,下個月開始你就到企劃部去報到,人事命令已經下來了——我不再是你的主管了。」
月影的手,悠悠地鬆了開來。他說什麼?
他——真要做得這麼絕?
「為什麼?」禁不住心痛如絞,隱忍多時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
天大的錯,也有償完還盡的時候,他,怎能狠下心不留一絲機會給她?
她的啜泣聲,聲聲刺痛了冷天昊的心,他緊閉著眼,彷彿這樣便能武裝自己,讓一切變得無所謂。
「這麼做,是為你好,你是個大學生,當助理太委屈,你該有更好的發展才對。」他說著,好似她只是個曾經為他做事的員工。「企劃部的陳經理是我同窗,你曾是我底下的人,過去之後他應該不會為難你才對——」
「夠了,我拜託你別說了。」月影捂著耳朵,一張淚濕的臉蒼白得駭人。
初見時的喜悅已然消逝無蹤,她心碎地想著,原來,他是來道別的?她能感覺得出來,只是,卻無力阻止。
「我們,非得要這樣嗎?」非要把對方傷得體無完膚、身心俱創,才肯罷手?
月影哭斷了肝腸,她知道,這輩子已經得不到他的原諒。
非得要這樣嗎?冷天昊也沉默了。
從來都是造化弄人,他,又豈有反抗的權力?如果可以重新來過,他希望能早一步走進月影的生命,然後,緊緊地抓住她,再不放手。
他眨眼,深吸口氣,心情已然平靜不少。
「你好好休息吧,我不打擾你了。」語畢,也不回頭,他直挺著背脊,毅然決然地走出了病房,逃離那令人窒息的情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