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使不得啊!」
他不明就理的回頭,「我沒有要死呀。」
「可是太子殿下明明就在使。」
「我哪有在死?」路祈滿臉疑惑。她究竟是哪只眼睛看到他在死了?
那名宮女比他更迷惑,看著他蹲著馬步和手上比出的架式,她伸手比了比,「太子殿下這不是在使嗎?」
怔了怔,路祈恍然大悟,喉中隨即滾出陣陣大笑,「你是指蹲馬步的事?」
宮女一頭霧水,不明白自個兒說了什麼笑話,竟引主子笑得這麼開懷,「是,您身子還沒有完全復原,不宜使功夫,免得傷了元氣。」
他笑著解釋,「這陣子老在床上躺著,我只是想活動一下躺得僵硬的身體,不會傷到元氣,你不用擔心。」
「真的嗎?」她有些不放心的問。
他點頭保證,「真的,我不會拿自己的身體亂來。」說完,他重新扎馬步,一式一式緩緩打著練了多年的楊氏太極拳。
見他的動作十分和緩,那名宮女才沒再阻止他,心裡納悶的想著,太子殿下何時學會這種拳法,以前怎麼不曾見他使過?
裴嵐吟一走出來,便看見在院子裡打拳的路祈,見他打著古怪的拳法,一招一式都很緩慢,慢得讓人的心也跟著凝定下來。
她的目光漸漸被他臉上那種專注平和的表情吸引住,休養了快一個月,此時的他已不見先前憔悴的病容,臉色雖仍蒼白,但氣色已較紅潤,削瘦的臉頰也豐腴了些。
眉目間透著不同於往日的開朗,也許是因為他變得愛笑,所以整個人顯得很有精神。她的眼眸不知不覺變得柔和,嘴角彎起一抹笑,心頭的某個角落也跟著柔軟下來。
就在這時,前面突然響起一道傳呼聲——
「皇上駕到、錦妃娘娘駕到、五皇子駕到。」
聞言,裴嵐吟與所有宮人全都慌忙的整理起儀容,準備接駕,見路祈還在打拳,她匆匆上前拽著他走向前廳。
「嵐吟,你拉著我做什麼,我還沒打完。」專注打太極拳的路祈,沒聽到剛才那道傳呼聲。
「宣祺哥哥,父皇來了,我們要快點去接駕。」
「可是我還沒有收功。」至少讓他收完功吧。
「等一下回來再收。」
被她一路拉著踏進前廳,路祈看到一名中年男子在一群宮女太監的簇擁下走進來。
一時之間,太子寢殿裡的人都撲通跪倒在地,路祈愣了下,任由裴嵐吟拉著他一起走上前行禮。
他好奇的抬眼打量這個皇帝老爹,他的五官與二皇子有幾分相像,同樣高大,不過有點啤酒肚,身上穿著一襲黑色長袍,衣擺與袖口處用金線繡著幾條騰飛的金龍,腰上佩戴一條玉帶,頭上的發用一隻金冠束起。
在他打量的同時,皇上也正看著他,威嚴端正的寵顏上沒有一絲笑容,兩人大眼瞪小眼片刻,直到裴嵐吟拚命扯著他的衣袖提醒,路祈才回神。
「……兒臣參見父皇。」他躬身道。他先前接演一部唐朝的古裝劇,恰好在裡面飾演一名皇子,每次見到劇中的皇上、皇后都這麼行禮,因此他依樣畫葫蘆。
早已低眉斂目,躬著身準備行禮的裴嵐吟細聲提醒,「還有錦妃娘娘。」
他趕緊再補上一句,「還有錦妃娘娘。」
等他說完,眾人隨即依序行禮。
「宣祺,朕聽說你把以前的事全忘光了,連你母后都不認得,可有此事?」他這趟過來,就是想確認這件事。
「是。」路祈點頭。
回想起兒子方才看見他時臉上流露出的陌生表情,皇帝再問:「連朕你也不認得了?」
「是。」想了想,路祈再補上幾句話,「請父皇恕罪,這一病醒來,兒臣所有的人都不記得了。」他先前為了接演那部唐朝的古裝劇,特意找了不少類似的影片來觀摩,無論哪一部都顯示在古代的皇宮裡,即使是父子,在皇帝面前也不能亂說話,否則惹得皇帝一個不高興,隨時可能會被問斬。
「太子把所有人都忘了?!那宮裡的人和朝中的大臣豈不是要重新認識,這可要花上好一番工夫。」錦妃脫口說完後,似覺得不妥,趕緊輕掩著唇,一雙美眸含著歉意覷向路祈,嬌柔的臉龐我見猶憐,讓人不忍責怪她。
聽見寵妃的話,皇帝臉色一沉,開口斥責,「宣祺,不是朕要說你,你三天兩頭的生病,朝中的事已管的不多,多賴你皇兄和五皇弟幫忙,這會兒竟又把所有人忘了,往後你要怎麼承擔太子的責任?」
路祈被他罵得怔了下,須臾才擺出一副誠恐的表情回答:「請父皇原諒,今後兒臣會好好鍛練身份,不會再像以前那樣病弱不堪,至於朝中之事,兒臣也會努力學習,不會讓父皇失望。」
這些應酬的場面話他說得很順,但心裡卻暗暗一驚,他生病,這個皇帝老爹沒關心他就算了,怎麼反倒不耐煩的斥責他?生病又不是他願意的,看來這皇帝老爹果然不疼這個太子,方纔那些話不會想藉機逼退他吧?
聽見他的話,皇上凝目多看了他幾眼,瞥見他眉間少了往日常見的陰鬱之色,多了分笑容,有些意外。
這些年來他與皇后貌合神離,連帶的也不喜歡皇后生的嫡子,若非本朝規定皇位以傳嫡為優先,除非皇后無所出,否則帝位一律由其所生之兒女繼承,他也不會立這個兒子為太子。
由於楚澐國是女帝開國,因此繼承帝位不分男女,以長為先,自女帝以來的十位皇帝之中,已有三位女皇帝,不過越皇后只生宣祺一個兒子,並沒有其他子女。
「父皇,您瞧四皇兄這一病,竟比先前更有心想處理政事,人看來也變得開朗多了,,這一病想來倒也不是什麼壞事。」站在一旁的宣勤笑呵呵的出聲緩頰,接著熱絡的拉著宣祺說:「四皇兄,等你身子復原,若有需要,宣勤願意陪你去認識朝中各部大臣。」
「那就先謝謝五皇弟了。」路祈忍不住對這個主動示好又有著爽朗笑臉的弟弟有了好感。
「既然宣勤要幫你,你好自為之,不要再讓聯失望。」丟下這句話,皇帝一行人便擺駕回宮。
宣勤臨去前拍拍他的肩,鼓勵他,「四皇兄,別太介意父皇說的那些話,放寬心好好養病,身子才能痊癒得快。」
「我知道,謝謝你。」送走他後,路祈摩挲著下顎思忖,皇上匆匆來去,連句慰問的話都沒有,可以看出他對這個太子很不滿,他這太子之位岌岌可危啊。
抬起眼,看見裴嵐吟走到他面前,那雙慧黠的眼有些擔心的看著他,他佯裝出一臉憂鬱,幽幽開口,「嵐吟,父皇看來很不喜歡我,你說該怎麼辦?」
聽見他的話,她偏著頭認真細想了下回答:「只要宣祺哥哥做好份內該做的事,相信父皇會漸漸改變對你的看法。」
「若是不管我怎麼做,他都不滿意呢?」他試探的再問,想聽聽她怎麼說。
這次,裴嵐吟垂眸思量許久,才答道:「就算如此,宣祺哥哥還有母后,不用太擔心。」皇上不喜歡病弱的太子並不是什麼秘密,宮中、朝中泰半的人都知曉,只是沒人當面點破,她沒料到他會自己說出。
想了想,她再補上一句話,「而且宣祺哥哥還有我啊。」說著,她緩緩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想安慰他。
路祈的心在她伸手摸他的頭的那一瞬間,突然陷落了一角,心底的某個地方柔軟下來,他撤去憂鬱的表情,朝她咧開唇一笑,將她擁進懷裡,「是呀,我還有嵐吟呢。」是啊,有溫柔貼心的小妻子在,生活就夠美好了。
沒料到他會有這麼親暱的舉措,裴嵐吟微微一僵,接著在他溫暖的懷抱裡慢慢放鬆了身子。
她深深吸了口氣,雖然他身上充滿藥味,但是她喜歡他身上的味道,她頭一次打從心裡,不為其他目的,真心希望這個太子夫君能活得長長久久、平平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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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年前十日,是楚澐國的除穢日。
這一日,家家戶戶會在打掃完後,用剛剪下來的梅枝,將家中積了一年的穢氣驅除。
難得的冬陽一早便露了臉,趁著好天氣,裴嵐吟吩咐宮女將寢殿裡的被褥全都搬出來曬太陽,同時領著宮人們把裡裡外外都仔細清掃一遍。
忙了大半天,終於打掃完,她到御花園親自剪了兩枝梅回來,準備進行除穢。
除穢有一定的儀式,不是拿著白梅隨意亂揮一通就好,若懂得方法,也能自行進行,不過通常還是會有請巫女來做。
因此裴嵐吟派了名宮女,去請宮中的神巫過來舉行除穢儀式。
「太子妃,神巫這會兒還在皇上、皇后和其他嬪妃那除穢,一時半刻可能沒辦法趕過來。」被派出去的宮女回來稟報。
裴嵐吟瞥了眼外面有些西斜的太陽,微微蹙起眉,「可再不久就要日落,太陽下山就不能除穢了。」除穢的儀式須在日落前舉行。
「還是奴婢再過去催一催?」
沉吟了下,裴嵐吟搖頭,「算了,我來除穢好了。」
「咦,太子妃懂得除穢儀式?」宮女訝異的問。
「我以前跟鄰家的一位巫女姐姐學過一陣子,除穢舞和咒語我都會。」其實在嫁進宮前,她曾一度打算參與朝中取士的會考,若是考取,她想過要當神巫,但才這麼想不久,皇后便召見她,希望她嫁進宮中,成為太子妃,當神巫的事就不了了之。
裴嵐吟吩咐宮女為她找來一套潔淨的白衫,準備進行儀式。
換上白衫後,她赤著雙足,手持梅枝,嘴裡吟誦著一串古老的咒語,配合著咒語的節奏,她踮著足尖,擺動著肢體跳著除穢舞,從寢殿最裡面開始往外跳,手裡的梅枝不停的揮動,象徵將屋裡的穢氣邪氣一併往外驅趕。
她一路跳到兩人的寢房,路祈午睡醒來不久,見好赤著腳,穿著一身白衣白裙,路著一種奇怪的舞步,手裡還拿著梅枝不時的揮舞著,便納悶的問:「嵐吟,你在做什麼?」
一旁的宮女小聲道:「太子殿下,太子妃這會兒正在除穢,不能開口說話。」
「除穢?那是什麼?」他只知道他們今天一早就開始大掃除,所有的宮人都忙著打掃寢殿,只有他這個病弱的主子躺在床上不用動。
「除穢是要將積了一年的穢氣和邪氣驅逐出去,這樣才能迎接福氣降臨。」宮女解釋。
聽完宮女的解說後,路祈望向裴嵐吟。
午後的冬陽透過敞開的窗子照了進來,正好路到窗邊沐浴在陽光下的她,身上彷彿鑲了一層金光,臉上的神情虔誠而聖潔,寬大的白色衣袖,隨著她的步伐飄動。
清脆的嗓音吟誦著他聽不懂的咒語,感覺古老而悠緩,好似一泓經過千萬年歲月淬礪的泉水,盪開一圈圈動人心魄的泠響。
在這一瞬間,彷彿有什麼隨著她的低吟一起滲進了路祈的胸口,在他的心房輕輕顫著,他眼睛眨也不眨的凝視著她的一舉一動,無法從她臉上移開。
她沿著牆邊跳著除穢舞,一路來到路祈躺著的床榻,當她手裡的梅枝輕輕的揮過他的臉,隱約有一股梅香撲入他的鼻間。
他下意識的深呼吸一口氣,想將那股梅香吸進胸腔裡,見她跳出房間,急忙下床跟著她出去,睜大眼睛一路看著她,最後他看見她跳到寢殿門口後,將梅枝拋進門口正燃燒的火爐裡。
接著,裴嵐吟再拿起另一枝梅枝,拉著他走到院子,拿起梅枝在他身上從上到下的掃過一遍,嘴裡一邊念,「穢氣除、病邪去、福氣臨,從此一切安泰又如意。」
掃完他全身之後,接著裴嵐吟讓宮人們一個依序來除穢迎福,等為全部宮人除完穢,她再將梅枝丟進燃燒的火爐裡。
回頭看見路祈一直盯著她,她不解的問:「宣祺哥哥為什麼一直盯著我看?」
被她一問,路祈這才發現,從剛才到現在,他的視線一直不曾從她身上移開過,他匆匆收回目光,尷尬的解釋,「你剛才路的舞很好看。」
「那是除穢舞,我本來想當神巫,曾經跟著鄰家一位在當巫女的姐姐學過一陣子。」說完,發現他身上竟只穿件單薄的中衣就出來,她低呼,「啊,宣祺哥哥,我方才忘了幫你加件衣服,我們快進屋,小心著涼!」外頭雖然出太陽,但還是很冷,她連忙拉著他走回寢房,將他扶回暖炕上,拿起被褥替他蓋好。
「我沒那麼弱不禁風。」見自己被她用被子裹得緊緊的,他失笑,心中卻也有滿溢的感動。
「不行,宣祺哥哥還病著,受不起寒的,萬一病情加重怎麼辦?」
路祈突然沒來由的對這副虛弱的身體感到生氣,他一定要趕快好起來,不能讓她看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