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吞藥自殺,讓蔣百展的嗓子變得粗啞難聽。每次聽到那沙啞的聲音,蔣恩美就會記起當初差點失去父親時,是誰幫了她的。
「爸,家耀他公司欠的是上億的資金,不缺我們這種小筆的——」蔣恩美的手機響起。「等一下,我接一下電話。」
「喂?是,我現在不在公司,晚點回你消息好嗎?敲記者會的時間嗎?嗯,好的,明天請助理跟你們聯絡,謝謝。」是財經雜誌的記者,媒體還不知道她被Fire的事。
她關掉手機後,蔣父繼續往下講。「我怕他想不開,當初人家怎樣幫我們的,現在他出事,我們竟然一點忙都幫不上……爸真沒用,活著只是給人家添麻煩而已,像我這種人……」
「爸,我打電話關心家耀一下,你先吃飯。」蔣恩美找了借口,溜回房間。不這樣的話,又要聽老爸講那些關於他如何無能的負面話了。
回到房內,她撥電話給劉家耀。
「吃晚餐了嗎?」
「……還沒。」
還沒?蔣恩美聽見窸窣聲。「你又在吃零食?」
「沒辦法,我停不下來……失控中啊……」
「家耀,放著正餐不吃,光吃垃圾食物是不行的,何況你還是營養食品公司的總裁。」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我現在很沮喪,我真沒用——讓未婚妻委屈到去當管家,我對不起……」
「你也是為了那些員工嘛。」
「廣仁宇人很好的,那時候我們孤立他,確實傷了人家的心,現在又求他,也難怪他會刁難我們,等他氣消了,我會跟他說的……他會聽的,他心很軟的。」
蔣恩美苦笑,在劉家耀眼中,沒有壞人。「我沒事,就讓廣仁宇逞逞威風,消消氣。」
「他變了很多,我感到很陌生,很難親近。」
「嗯……」
「恩美……我在想……我們取消婚約吧。」再兩個多月,明年的二月二十號,他們就要結婚,婚紗照都拍好了。
「為什麼?」
「我現在……是負債纍纍的窮光蛋,員工薪水都發不出來了。」就算廣仁宇再厲害,也不可能兩個多月就解決公司困境,能延緩倒閉的時間就謝謝老天了。
「我不同意……」
「……很愛我?」
「嗯。」
「……好,那結婚,照預定時間。」
「好。」蔣恩美說謊,可是換她問爸可不可以取消婚約,他一定也堅持這時候更要跟家耀結婚,同甘也要共苦,怎麼能因為他落魄了,就現實地結束婚約。她被「道義」兩字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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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晚,蔣恩美沒睡好,想到早上七點就要去跟廣仁宇見面,她心跳就急,身體就熱,她想她是因為害怕,不肯去想隱藏在緊張害怕的情緒底,隱約的興奮刺激感。
第二天,五點蔣恩美就起床準備。平日的套裝,現在不管用。穿便服,是牛仔褲好還是休閒褲好?毛衣是深色漂亮,還是淺粉色的美?頭髮呢?會不會太乾燥?要抹發蠟,還是上點發霜就好了?
發霜好像比較自然……還是用電棒卷一些弧度?她把電棒和瓶瓶罐罐的護髮用品全搬上化妝台。
臉呢?一夜未睡的她氣色太蒼白,要不要敷片面膜再出門?拿出面膜,盤坐在化妝台前,照鏡子,研究臉色,正專心時!
「恩美?」老爸探頭進來,嚇得她飛掉手中面膜。
「爸……」她跳起來,立正站好,像做了虧心事的小孩。瞧她這麼緊張慌亂,引起蔣父猜疑。「幹麼緊張兮兮?」
「是你突然進來好不好,你不是在睡覺嗎?」
「我看那麼早就起床,覺得奇怪——不是八點才上班嗎?現在才五點。」
蔣百展見一床凌亂的衣褲,衣櫥敞開,衣服吊得亂七八糟。「要見什麼重要人物嗎?」走過去,將掉在地上的面膜拾起。「還特地敷臉?」
「我……要見金主,一個很重要的金主。」蔣恩美胡亂扯道。很窘,老爸像一面明鏡,讓她看見自己多在乎跟廣仁宇碰面。
「喔,那要穿體面一點,是能幫家耀的大企業家嗎?」
「欸。」
老爸問完,殷殷叮囑,要蔣恩美好好幫劉家耀。
爸爸一出去,蔣恩美關門,軟癱在床,怔怔地躺著,瞪著天花板。
蔣恩美,真白癡,真下流,對得起家耀嗎?
坐起來,她將滿床衣褲掃落地上,頭髮不搞了,臉不敷了,連妝都不化,口紅也不搽,套上黑色毛衣,黑色七分褲,一路黑到底的走出房間。「爸,我出門了。」
「等一下!」蔣百展以為看錯,女兒穿得很隨便,連妝都沒化。「就這樣見金主?」
「我記錯了,不是見金主。」
「那穿這樣見誰?」
「債主。」
七點,循著廣仁宇給的地址,蔣恩美準時來到位於民生小區某公寓一樓屋宅外。按了五分多鐘門鈴,附近睡覺的鄰居都氣到探頭張望了,廣仁宇才來開門。
看見廣仁宇,她忙轉身,背對他,臉頰一陣燥熱。
「你一定要穿成這樣?」
「我在洗澡。」他笑著,天氣很冷,腰部卻只圍了一條白浴巾,濕著頭髮就來應門。
「還真是『盛裝』打扮。」他對蔣恩美的衣著也很有意見。她一副慘不忍睹的模樣,因為沒化妝,臉色慘白。眼睛下方,是失眠造成的青影,再加上一身黑毛衣黑長褲黑鞋子!「我想我這裡沒喪禮吧?穿得這麼黑暗?」
「我希望做個低調的管家,榮耀我偉大的僱主。」
他哈哈大笑,把門推得更開。「請進。」不錯嘛,嘴巴變厲害了。
蔣恩美走進屋裡,雙手拽緊包包,像抓著護身符似地僵著身體,走過他面前。
刻意忽略從他結實赤裸的上身傳來的皂香,更努力忽略擦身而過時那燥熱的體溫。
儘管已經努力忽略,她恨自己心跳還是那樣瘋狂。
可惡!他是故意的。蔣恩美暗暗深呼吸,她絕不能表現出一點混亂的神態,令他得意,絕不!
「幹麼不敢看我?」他問。
「非禮勿視。」
「又不是脫光光。」
「請你換衣服,天氣很冷,我不希望我的僱主『感冒』。」
「哦!這樣啊,真貼心。」廣仁宇呵呵笑。
「快去穿衣服吧。」蔣恩美歪著頭,不看他,額頭佈滿細汗,可惡的廣仁宇,該死的魅力逼人。「幹麼這麼緊張?不敢看我?對我又沒興趣,不管我穿多少都沒差吧。」
「要出門了嗎?開我的車,還是開你的車去上班?」她不響應無聊問題。
「好好好——我知道我知道,我去穿衣服,這樣歪著頭跟我講話,小心脖子扭到……」終於他笑呵呵地走向房間,經過她面前時,還很故意佯裝要扯落浴巾。
蔣恩美嚇得驚呼,低頭掩面,卻聽到他惡意的大笑聲。
「哈哈,蔣恩美,真沒長進,骨子裡還是個膽小鬼。」
可惡……節節敗退的滋味不好受,蔣恩美火大了,她抬臉,微笑,眼睛散發異樣光芒。
「聽起來……你比我大膽喔?」她湊身,突襲他,涮地扯落他腰間的浴巾。
「幹什麼?!」廣仁宇大吼,搶回浴巾圍住。
換蔣恩美大笑了,廣仁宇嚇到的模樣太精彩,過癮啊!她拍手大笑,捧肚笑倒在沙發,還刻薄地嘲道:「囂張半天,原來這麼膽小,啊……」
她的身子遭擠推,廣仁宇欺身過來,扣住她雙腕,壓在她身上。他們瞪著彼此,呼吸同樣濁重,身體都緊繃著,兩人皮膚都灼熱,表情不服輸,眼睛敵視著,內在,卻同樣飢渴,渴求對方……「知道我為什麼要回來嗎?」他低聲問。
蔣恩美凜容不語。
「因為……就是我最大的危機……我要證明,蔣恩美再也不能影響我……」
他抓緊她肩膀,力道強悍到她痛。
然後,他吻了她。熱烈,狂野,纏膩的法式熱吻。
她僵住,緊繃,而當這個吻,吻得更深入,儘管她不想,卻由不得自己,她頭昏,身體酥麻,軟化在他掌握裡……正恍惚,他卻猛地推開她,然後對著她錯愕表情,殘酷道!
「我完全沒感覺,好極了……」廣仁宇以拇指抹去她唇瓣的濕潤,然後對著那雙漸漸濕潤殷紅的眼睛說:「去做早餐,我餓了。還有,以後請稱呼我『廣先生』。」
蔣恩美怒視著,用力呼吸,一次一次,努力不讓淚水落下。
無視她的難過,他還故意地說:「別告訴我你要哭了。」
「你都這麼不尊重人嗎?」
「我不尊重我討厭的人。」討厭她偽善,不坦白,以及那愚蠢的報恩。「我是來工作,不是來讓你羞辱的。你剛剛輕薄的動作,已經犯法,我可以告你!」恩美反擊道。
「很好——」廣仁宇拿出手機。「快,報警處理。不過……我會請問警察,當女人扯落男人的浴巾代表什麼意思?是否有性暗示的意思?說呢?」
「我去煮早餐。」
「很好。」
我要殺了他!蔣恩美手拿菜刀,剁培根片。
很快,砧板上佈滿血色的培根條。再打蛋,丟培根進去翻炒,盛盤。
再打一杯蛋汁,打開玉米罐,找出麵粉,烹煮濃湯。整個烹飪過程,利落得就像她在公司處理公事的氣勢。
她氣他,但是不得不承認,廣仁宇是有點能耐。這間房子不知道他怎麼弄來的,有很棒的廚房,磁磚牆面,潔白如新,幸福的亮著光。窗戶外,是一長排的菩提樹,多好的窗景,可惜她沒有好心情。想到他殘酷的話,心很酸。沒想到啊,終於為心愛的男人下廚,是在這種情況下。
大約只花十五分鐘,蔣恩美已經料理好早餐,端到客廳茶几上,咖啡也煮好了,手腳夠利落。
她冷著臉問:「滿意了?請用。」
廣仁宇已經換上三件式鐵灰色手工西裝,長腿交迭,斜身,靠在沙發坐著。陽光映著他半邊身子,清早的他,看起來該死的英俊。
他嘗了一口培根炒蛋,啜一口濃湯,再品嚐咖啡,然後深呼吸,用一種不敢相信的眼神看著蔣恩美。
「這就是準備的早餐?」
又怎麼了?「有問題嗎?」蔣恩美翻白眼。
廣仁宇起身,走進廚房,換他深呼吸,回身,瞪著蔣恩美。「不就是炒蛋咖啡濃湯,把我的廚房搞成這樣?還把自己弄成這副德行?」
他摘下蔣恩美頭髮上的培根,又拍去她毛衣上的玉米粒,還眼尖地發現長褲有油漬,這就算了,濃稠的湯汁濺得瓦斯爐到處都是,鍋子也糊掉了,平底鍋是焦黑的……還有,剛剛那個咖啡的滋味,讓他懷疑那是最新的殺人武器。「想用早餐消滅我就對了。」
「如果可以的話。」
「哈。」
「聽著……」蔣恩美窘著臉說:「我承認我對烹飪不在行,但是要我來當管家的人是你,記得嗎?」這些年她忙著工作賺錢,幫劉家耀處理公務,煮飯洗衣這類家務事,都是老爸在處理的。
「把我的廚房毀了。」
「我會清理乾淨。你要繼續吃早餐嗎?」
「那是給人吃的東西嗎?」他搖頭,看著她的目光好像在看個失敗者。「這樣不行,只是一頓早餐,可以搞成這樣,不會是一個好老婆,可憐的劉家耀。確定嫁給他是在報恩?」
「已經八點,我們要不要出發了?」忍耐!蔣恩美要自己忍住。
「最好快點學會怎麼煮東西,我不想一起床就吃到這麼恐怖的早餐。」
「我知道更快的辦法——」她挑眉,建議道:「譬如換個管家?」
「我知道比更快還要更快的辦法——」他挑釁道:「聘當管家,然後叫『明洋』的總裁當我的廚師,我記得家耀對烹飪滿有興趣的,覺得呢?同意的話,我馬上打電話問他。」
「下流。」明知她不會讓劉家耀受任何委屈。
「比我高尚不到哪去,虛偽的傢伙。」廣仁宇將汽車鑰匙拋給她。「走吧。」
「你知道嗎?家耀善良純真,比你好上千萬倍,我真慶幸當初沒被你說服,我很高興我選擇的是他。」她賭氣道。
「彼此彼此……現在看看這副糟糕的模樣,沒化妝就慘白得像鬼,還瘦得像根竹竿,一點女人味都沒有,真不知道當初我看上什麼了,而且,原來連早餐都不會煮,嘖嘖嘖,真可怕。」
廣仁宇走出廚房,不用回頭,也能感覺到蔣恩美怒氣騰騰的注視。
他噙著笑,這如針尖恨恨的注視,竟讓他感到比以往孤寂的任何一天還要快樂。
明知不能在一起,可是每刺激她、激怒她,都讓他有過癮感,在她激烈的情緒波動裡,才能感覺到一些些她的在乎。他就是不想遠離蔣恩美的世界,被討厭僧恨也好,就是不要被不在乎。
這可悲的心情,只有廣仁宇自己,心知肚明。
廣仁宇真的當蔣恩美是司機,公文包交給她,車鑰匙跟住家鑰匙也一併扔給她。
「等會兒載我到公司後,記得回來把廚房清理乾淨,別忘了打掃屋裡內外。還有這個……」又丟給她一隻男用皮夾。「裡面有錢,還有購物單,記得去買。」
上車前,他還很不要臉地站在車門邊,等她幫他開門。
如果蔣恩美雙手有爪子,廣仁宇的臉應該已經被抓花了。她憤怒地開著廣仁宇銀色的Lexus休旅車,他大爺則蹺著長腿坐在後座看資料。她很想專心開車,不被他影響,但即使他一路保持沉默,她身心卻都處在緊繃狀態,最可恨的是不時閃入腦海,剛剛那個讓她心碎的親吻。廣仁宇明知她身不由己,卻這樣羞辱她,好過分。到了公司大樓外,廣仁宇一樣很大牌地等著她來開車門,幫他拿出公文包,交給他。
「妳可以回去了。」丟下這句,廣仁宇走進公司大樓。
蔣恩美對著他背影齜牙咧嘴,將車子駛往一旁停車格,跟著下車,走進大樓,昨日離開得太匆促,她有些工作還沒交接好。走進公司,她在接待處看見正學習總機工作的原營銷經理郭陶陶。王麗雅站在郭陶陶旁邊,攤開總機職務文件,正在教郭陶陶怎麼轉分機。
蔣恩美過去打聲招呼,聽見王麗雅指著電話按鍵,教苦喪著臉的郭陶陶!
「如果是要找客服部的,就按009轉接,還有,記得電話響三聲之內,一定要接起來喔。如果要問產品的就要轉…第一句話一定要說『明洋食品公司您好,有什麼我能為您服務的』?」
蔣恩美可以想像郭陶陶有多心酸。
穿著警衛服裝的高經理走過來,看見她,唉聲歎氣。
「早啊,恩美。有看到我最新的配備嗎?一根警棍,一把電擊槍。」高經理還自嘲地拍拍腰側武器。「這些是攻擊總經理的好武器。」
蔣恩美拍拍他肩膀,同病相憐啊!「我回公關部交代一些事情。」她搭電梯上樓,到公關部找到關敏嬌。
「妳去請組員都進來,我要交代大家事情。」
很快地,公關部五名組員全到齊,蔣恩美將昨晚熬夜擬好的待辦事項,發給組員。
「後天有記者要來採訪總裁,下一期要報導我們公司的財務危機,必須謹慎處理……上禮拜的報紙,畫線的部分是不實的報導,我已強烈要求他們更正,你記得追蹤後續發展。」
小張問:「恩美姊,南部有十家跟我們合作的經銷商要退其它商品。南區的經理安撫不了,問妳要不要南下一趟,開個說明會…」
另一位組員葛先生問:「之前我們不是考慮要再開一次對外的說明會嗎?媒體名單擬好了,幫我看看有沒有漏掉的?」
「大楠銀行的王經理來電,對跳票的事很介意,要妳去報告公司財務狀況……」大家圍著恩美,聽蔣恩美一一做出裁示。他們一向就習慣依賴蔣恩美下決定,本來她突然離職,公關部一團混亂,看見蔣恩美回來幫忙,宛如吃了定心丸,趕快把問題都丟出來請示。
蔣恩美抽出隨身的記事本。「我想想要怎麼辦記者會再跟你們說,不能讓廠商退貨,我們也要照合約走,沒問題的商品沒必要讓步,另外……」
涮!她的記事本被抽走。
蔣恩美愣住,大家瞪著不速之客,忽然一個個面露驚恐,雙手交叉地護在胸前,心驚膽顫著。
是廣仁宇,他拿走蔣恩美的黑色記事本就要翻閱。
「還我!」蔣恩美起身搶。
廣仁宇不給,記事本因而摔落在地。
「你……你懂不懂禮貌,你不知道什麼叫敲門嗎?」
「我『禮貌』地問妳,蔣恩美小姐,請問妳在這裡做什麼?妳不屬於公關部,這裡也不是妳的辦公室,上班時間,召集這些人跟妳做什麼?」
沒人敢吭聲,氣氛凝重。
「她只是想把工作交接妥當。」關敏嬌小小聲地說。
「妳給我閉嘴。」廣仁宇冷著臉,看著他們。「一群蠢蛋,在這裡聽我的管家怎麼給我煮飯燒菜嗎?」
「廣仁宇。」蔣恩美站到他面前。「我會在這裡,是因為你突然叫我去當管家,我們公關部很多事還沒交接,我是在和他們討論這個。就算我不在這個位置上,還是有義務把事情交接妥當,這是我負責任的工作態度。」
「說到負責任的態度,一個管家,連炒蛋都不會,煮個湯就把我的瓦斯爐給毀了,妳不慚愧,還在這兒大放厥詞,跟我討論什麼是『負責任』的工作態度?」
蔣恩美滿臉通紅,又窘又怒。
組員們面面相覦,暗暗驚歎。他們美麗聰敏的蔣經理,家事這麼遜嗎?
蔣恩美說:「你放心,關於你那個被毀了的廚房,我會在你下班前恢復原狀。現在,讓我先把一些事交接好,你也不希望公關部一團亂吧?特別在公司正面臨倒閉危機的時候。」
他侃侃而談:「妳知道嗎?我喜歡危機,危機正是汰舊換新的好時機。危機,正是把瑕疵品丟掉的時候,危機是我廣仁宇的朋友。」他對一干組員吩咐道:「蔣恩美已經不再是公關部的人,如果沒有她,公關部就無法運作,就代表這個部門體制有問題,我會撒換全部組員。未來這個月,只要公關部有失誤,你們全走路。我說得夠清楚嗎?有問題的,歡迎跟我討論。」
沒人信他強悍的眼神裡有「歡迎討論」的意思,倒有點「誰敢反駁誰就滾」的意味。
廣仁宇看著蔣恩美說:「大家沒意見,妳可以走了。」
「很好。」蔣恩美拽了皮包,走過去撿記事本。
廣仁宇踩住本子。「這裡面記錄很多關於公司的事吧,為了安全,這個我沒收。」
「難道我還會做出傷害公司的事?」
「很難講。我喜歡危機,但我可不喜歡在處理危機時有更新的危機產生。誰知道妳會不會因為被我降職,惱羞成怒,找公司麻煩,這種事很常見……」
「把本子還我。」蔣恩美警告,怒騰騰的目光,像在宣告她的底線到了。
廣仁宇沒移動腳的意思,微笑從容,像為所欲為的壞蛋,有一張俊臉的大壞蛋。
「我再說一次,把本子還我。」蔣恩美警告他。
「請警衛上來。」廣仁宇對關敏嬌吩咐。關敏嬌不敢動,他喝斥:「叫警衛!」關敏嬌嚇哭,打電話找警衛。
「很好。」蔣恩美冷笑。「找警衛架我出去嗎?」有你的!
「怎麼,想找劉家耀哭訴嗎?」他挑釁道。
「你很帶種。」
「過獎。」
高警衛來了,廣仁宇吩咐他:「請蔣小姐出去,以後不准她進公司。」
高警衛不好意思動蔣恩美,廣仁宇提高音量:「帶她出去!」
底線到了——
蔣恩美突然衝向廣仁宇,推開他,蹲下,抽回本子。廣仁宇要搶,她咬他手臂一口,以背擋住他伸來的手。驀地,她撕毀本子,黑色皮面硬是撕扭力扯,一頁頁紙張,在她手下碎裂,撕毀聲刺耳,震撼眾人。就連廣仁宇,也被她突發的暴烈行為駭住了。
將記事本銷毀,蹲在殘骸中,蔣恩美拍拍手,笑著說:「過癮。」站起來,她看著廣仁宇,眼色晶瑩,亮著不服輸的悍光。唇畔一抹微笑,是對廣仁宇的嘲諷,彷彿不管他如何蠻橫,都不能降服她的心。
「廣先生。」指著腳下一堆碎紙,蔣恩美說:「如果你要更謹慎小心,我建議你可以把它全吃下去,這樣對保全公司的秘密有非常大的貢獻。請放心,如果你因為這樣消化不良,我這個管家,會幫你採購張國周強胃散,我個人認為它還滿適合腸胃弱的人服用。一天三匙,效果不錯。」
噗!這時候不該笑,但……沒辦法,關敏嬌笑出來。
同事們也低頭雙肩顫抖,全在偷笑。
認識蔣恩美那麼多年,今天才發現她有幽默的一面,甚至是頑皮的——她在「明洋」多年始終冷靜優雅,唯有面對廣先生時,才爆發這樣母老虎的一面,大家又驚又歎,不認得這樣生氣蓬勃的蔣恩美。這真的是她?
這兩位,一個如果拿刀砍,另一個就提劍刺回去。他們劍拔弩張的氣氛雖恐怖,卻充滿熱情張力,大家看得血脈沸騰,很亢奮。
對於蔣恩美腸胃藥那番見解,廣仁宇也想笑,但必須撐住,這局,不該他輸。
他嚴肅道:「很好,妳自行銷毀記事本,我很滿意。現在,妳可以跟警衛離開了。」蔣恩美隨警衛出去,經過廣仁宇身側時,他很故意地在大家面前交代她——「下午把我的車開去洗。這個……」他從西裝口袋拿出皮夾,抽出會員卡丟給蔣恩美。「去Costco買法國麵包、蘿蔓生菜、熏鮭魚、三條衛生紙、一打襪子。對了,床上有三套西裝要送洗。晚上有事,不用來接我,東西幫我歸好,鑰匙給妳,等我回家妳再離開。對了,這才是管家的工作,希望妳用妳那很自傲的『負責任的工作態度』,把它們全做好。」
蔣恩美第一次有罵髒話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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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恩美走出公司,到便利商店把各家早報全買了,還有這一期的財經雜誌等全買下,再到附近的早餐店,點熱紅茶坐下。
跟每天早晨一樣,她要看完五份報紙,閱覽新出的商業雜誌,更不忘拿筆將重要訊息畫線,不同的是,今天她是坐在早餐店看報,當她拿筆習慣性要畫線時,忽然頓住。我在幹麼?我已經不需要做這些事了。她將報紙撇到一旁,看看手錶,打電話給劉家耀。「恩美,有事嗎?」
「別忘了下午一點跟心理醫師有約。」
「OK,妳也會去吧?」
「對,在那裡碰面……你現在在幹麼?」
「我忙死了,廣仁宇等一下要和我討論怎麼跟銀行團開會。」
「噢。」
「我要掛了,拜。」
嘟……
好極了,大忙人是吧?哼!蔣恩美檢視手機,沒有未接電話,檢視訊息,沒未接訊息。財經報紙已經發佈明洋公司人事異動的消息,看樣子各大媒體和合作廠商都知道她被撒換,難怪手機這麼安靜。
檢視手機的行事歷,有關工作的行程,全刪除。
搜尋郵件,已無法登入公司信箱,廣仁宇夠機車,連她的公司賬號都鎖了。把她當賊?不,當賊就不會將汽車鑰匙都給她,他更想做的是挫她的銳氣。哼,等著看,她蔣恩美也不是混假的,她不會被打敗的,她很堅強,她很OK,沒關係的…太棒了,不上班正好,她終於有空啦,可以好好吃早餐。
「老闆娘!」蔣恩美喊:「再給我一份鐵板面、熱狗、花生厚片、起司蛋餅……」
「帶走嗎?」
「在這裡吃。」
「這裡吃?」老闆娘驚訝。
蔣恩美微笑。「我食量很大。」她要慶祝,她解脫了,不用再跟那些討厭的記者打交道了!
三十分鐘後!
恩美托著腮幫子,瞪著店外的菩提樹,以及第三隻經過的野貓,還有第六隻讓主人牽過去的狗,這期間她還看見一名拾荒老人、一個喇嘛……記得這些,可見她多無聊。
不行,想到那些撒手不管的事,她耿耿於懷,很不放心。這都是為了劉家耀的公司,她打電話給關敏嬌。「敏嬌,我不進公司還是可以跟你們討論,我想了個辦法,我們可以透過電話聯繫,剛剛沒討論完的可以在電話裡講,我覺得記者會的形式應該要……」
「恩美姊……形式跟舉辦地點我們都討論好了,剛剛已經定案,正準備發消息給記者。」
「是嗎?新聞稿我可以擬好傳真給……」
「小吳已經把新聞稿寫好給記者們參考,不用擔心,我們會處理好的。」
「對了,我電子信箱裡有一份聲明稿是要給……」
「給華盡週刊的嗎?我們已經校好,發出去了。」
「噢。」蔣恩美震驚著。這些人,什麼時候辦事效率這麼高了?以前凡事都要她定奪才行動,現在不到兩小時全搞定?
關敏嬌說:「對不起,我很忙,沒辦法跟妳聊,先這樣喔,拜。」
蔣恩美愣了三秒,突然抓著手機狠敲桌面,砰砰砰,旁人嚇得竊竊私語。
你們很忙,你們都很忙就對了!
可惡,蔣恩美氣喘,瞪著滿桌嗑不完的高熱量食物,感覺自己油膩膩,癱在一個荒謬處境裡。她鬆手,讓手機平躺,瞪著它,看著時間顯示燈閃爍著。它的沉默,令她崩潰。往常它響個不停,響得她神經緊張。現在它靜悄悄,她竟然更慌了。大家都不需要她了,她焦躁,無所適從。過去她用自己全部生命報答劉家耀,所以努力成為他的左右手。現在,他不需要她了。過去,同事們都要她做決策,現在他們自己都搞定。她的朋友都是公司同事,連男友都是公司老闆,如今遠離職場,她蔣恩美沒有朋友可以訴苦,沒有公司頭銜,沒有公務行程,這個蔣恩美,是誰?她竟然對自己感到陌生。
蔣恩美驚恐地發現,她的人生竟這麼乏善可陳,忙碌的生活空白了,只剩她面對最真實的自己,枯坐這裡,無可逃避地心慌著。
她無所適從,難道未來只能替那可惡的傢伙跑腿買東西、送洗衣物、烹飪三餐、清掃屋子?太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