瞪著液晶電視螢幕上記者會的現場直播,裴藍清秀的容顏一片空白,毫無表情。
近日她的臉孔頻繁出現於各大媒體,可螢幕或報章雜誌上的她總是語笑嫣然,神采奕奕,完全不似現在面對著電視螢幕的她這樣木然冷淡、毫無生氣。
無心繼續關注記者會的進行實況,裴藍切換著頻道,直到另一個清脆的語音竄入耳裡。
「東方寶貝裴藍為植村秀拍攝的最新化妝品廣告將於今晚八點全歐同步首播,敬請密切期待──」
裴藍聽著,悚然一驚。
連她在巴黎剛剛拍好的廣告都準備上映了,她──原來竟已在這座寬敞華麗卻仍然令她窒息的豪宅待了這麼多天。
這樣的日子還要過多久?她還要被軟禁在這裡多久?
「該死!」她低聲詛咒,蒼白的容顏終於顯現表情。
生動的表情雖是憤怒,卻仍然令在一旁悄悄觀察她許久的艾瑪有了勇氣,輕輕走近她。
「小姐……裴小姐,吃點東西好嗎?妳──已經兩天不肯下樓用餐,我拿上來的東西妳也幾乎都沒吃,這樣下去不行的,妳會弄壞身子的。」艾瑪勸她,語氣與神情儘是擔憂。
「對不起讓妳擔心了。」聽出女傭的真誠關切,裴藍回過頭,淡淡一笑,「可是我真的不想下樓用餐。」
「那,小姐。」艾瑪指著擱在梳妝桌上的餐盤,「我替妳拿了些東西上來,主菜是匈牙利燉肉哦,妳就吃點吧,已經是晚餐時間了。」
「謝謝,妳擱著吧。」
「不行!小姐,那妳肯定又不吃的……」
「沒關係,妳不必管我,其實我胄口一向不大,要真餓了我自然會吃。」說著,裴藍勉力一笑,從沙發上站起身,可纖細的身子卻一陣不穩,微微搖晃。
她連忙扶住沙發椅背,平穩身軀。
「怎麼了?小姐。」見她這副模樣,艾瑪忍不住焦慮,連忙趕上前扶住她。
「沒事。」裴藍急忙安慰她,「只是突然站起來有點暈而已。」
「一定是小姐兩天沒進食的關係,瞧妳臉色差的。」艾瑪蹙眉道,一面重新將她身子壓落沙發,「妳在這邊坐著,我把晚餐替妳端來這裡。」說著,她快步走向梳妝台,不一會兒便把餐盤端了過來。
食物的香氣撲鼻而來,裴藍聞著,不知怎地竟覺一陣噁心。
她連忙伸手掩唇,跌跌撞撞衝往與房間相連的浴室,趴落洗臉台前。
她拚命幹嘔,可兩日未進食的胃卻嘔不出一點東西,反倒是一陣熱辣的刺痛襲上了眼眸。
***
「主人,你……勸勸裴小姐吧,她一直不肯吃東西。」
「什麼?」聽聞艾瑪擔憂的話語,米凱猛然從餐桌上揚起頭來,「妳說裴藍不肯進食?」
「嗯,已經兩天了,我送上樓的食物她一點也沒碰。」
這女人在搞什麼?
米凱聞言,心臟一扯,拳頭不覺用力握緊。
這兩天她不肯下樓用餐,他一直當她有意躲他,所以也懶得去招惹她,只吩咐艾瑪定時送餐到她房間,可沒想到她竟然──
「她真的一點東西也沒吃嗎?」
「嗯。」艾瑪點頭,「小姐現在體力很差,剛才還差點暈倒呢。」
該死!她這算什麼?絕食抗議嗎?
就算真要表達什麼不滿也不該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這女人,怎麼做事總是這樣瞻前不顧後的?
一念及此,米凱驀地站起身子,一陣風似地離開餐廳,直奔三樓。
當他霸道凌厲地闖入裴藍房裡時,她正半躺在柔軟的沙發上,閉目養神,聽聞房門開啟的聲音,她強自展開酸澀的眼眸。
「是你!」瞳底映入的男性臉孔令她身子一陣緊繃,嬌容跟著凝上一層冰霜,「你來幹嘛?你不懂得進人家房裡要先敲門嗎?」
米凱不答,火焰烈眸直直瞪了她好一會兒,才轉頭吩咐匆匆跟進來的艾瑪,「去端杯牛奶跟其他食物來。她如果還不吃,我就親自餵她!」
「是、是。」艾瑪彷彿從來不曾見過主人如此盛氣凌人,語音微顫地應聲離去。
「你搞什麼?」裴藍怒斥他,「我吃不吃東西關你什麼事!」
「很好,居然還有力氣跟我爭辯。」他冷冷地笑,「剛才不是還虛弱得差點暈倒嗎?」
「我……哪有?我好得很。」她倔強地回駁。
可蒼白的臉色跟無神的眼瞳卻輕易洩了她的底。
「為什麼不肯吃東西?」他質問她,語氣是有意的平板。
她不語,瞪他一眼後便扭過頭去,懶得與他爭辯。事實上,也沒力氣與他爭辯。兩日沒進食,她現在身體虛軟得很,腦子也微微暈眩。
不一會兒,艾瑪端著餐盤進了房,將食物擱在裴藍面前的桌上後,便靜靜退出房間。
米凱待她輕輕帶上房門後,才走近裴藍,端起盛著牛奶的馬克杯,「先喝點溫牛奶墊墊肚子。」
她毫無反應,一動也不動。
「喝!」他怒喝一聲,將杯子硬生生遞到她唇畔。
她偏頭躲開,「我說了不要。」
「我叫妳喝!」他提高聲調,索性在她身旁的沙發落了坐,「妳要是不肯自己來,我就親自喂妳。」
「你!」她扭頭恨恨瞪他,好一會兒,在明白他決不可能讓步後才悻悻然接過杯子,狠狠啜飲一口,過猛的速度令她不禁一陣嗆咳。
「喝慢點。」他濃眉一豎,右手卻溫柔地拍撫起她的背脊。
「你別碰我!」她手臂一揮甩開了他,接著再度仰頭,一口一口喝完了杯中的牛奶,然後往桌上用力一擱,「好啦,我喝完了,這下你滿意了吧?」
米凱沒說話,只是凝望她,眸中掠過難以理解的輝芒,數秒後、他手指向餐盤裡色香味俱全的匈牙利燉肉飯。
「把它吃了!」
「我不想吃。」
「為什麼?」
「吃不下。」她簡單一句。
「怎麼可能吃不下?」米凱瞪她,面色陰沉,「妳才喝了一杯牛奶。」
「這樣已經夠了。」她挑戰地回瞪他,「難道你不知道我們做模特兒的經常要節食嗎?」
「妳現在不走秀,也不拍廣告,節什麼食?」
「總之我要節食,你管得著嗎?」
「我就要管!」他伸出手,抬起她下頷,「別忘了這是我家,而妳是我的囚犯。」
「去你的!」她衝著他詛咒一聲,「就算是囚犯也有吃不吃飯的自由!」
「可妳沒有。」他冷冷回應,「妳太瘦了,根本不需要見鬼的節食。」
「我哪裡瘦?你才瘦呢!」她駁斥他,眸光跟著不屑地在他身上逡巡一圈,「沒人告訴你男人瘦成這樣不好看嗎?簡直跟病癆鬼一樣!你才應該多吃點東西。」
「哦?」他輕輕佻眉,嘴角跟著勾勒笑痕,「妳這是在為我擔心嗎?」
「誰……為你擔心了?」裴藍瞪他,簡直不敢相信他的自以為是,「你就算瘦得跟竹竿一樣也不干我的事!」
「是啊,別為我費心了,寶貝。」他故意甜膩地喚她,「我雖然瘦,起碼三餐正常。」
「別……別叫我寶貝!」她氣得渾身發顫,「誰是你的寶貝?」
「妳。」他平靜地回答,眼眸平靜地鎖定她,「我要妳好好吃東西,寶貝,不然我就親自喂妳了。」
「你──莫名其妙!」在他若有深意的眸光注視下,裴藍發現自己戰慄了,她咬緊牙,掙扎地從沙發上起身,試圖逃離他。
米凱不讓她逃,鋼鐵般的手臂扯住她,接著將她整個人扣在懷裡,「給我吃東西!不吃休想走!」冷冽地宣佈後,他拾起桌上的湯匙挖起一匙燉肉便強硬地往她嘴裡送。
「你……放開我──」她掙扎著想逃離他的懷抱,微啟的嘴唇卻給了他趁隙而入的機會,軟熱的燉肉迅速塞滿她口腔。
「你……咳咳──」大半燉肉被她吞進了喉嚨,可卻也有小半遭她咳出,掉落她身上。
湯汁在她唇邊及胸前的衣裳流溢。
「可惡……」她咒罵著,卻無法阻止他繼續一匙又一匙強硬地將食物往她嘴裡送。
很快的,她的唇、她身上的衣服,甚至她胸前都有湯汁滲透、浸染。
真是──太過分了!他究竟把她當成什麼了?三歲小孩嗎?
極端的屈辱令裴藍眼眸迅速充滿淚水,她咬緊牙關,極力忍住委屈的哽咽,可即便她用盡了全身力氣,仍無法阻止唇間逸出輕微的嗚咽。
「你太……可惡了,為什麼……這樣對我?」她氣憤地道,熱燙的淚水自眼眶滑落,很快在空氣中凝成沁涼。
聽聞裴藍細微的哽咽聲,米凱才驚覺自己似乎做得太過分,他低下頭,猛然發現她蒼白的臉頰已劃下無數道淚痕,甚至有幾滴垂落他手背。
「藍,妳怎麼……哭了?」他問,驚慌失措地,不知該如何應付這突如其來的狀況。
她不理他,只一逕低低哭泣著,柔細輕微的嗚咽聽得他心臟陣陣抽疼。
「對不起,我──剛才太粗魯了。」他手足無措地解釋著,「妳不要哭了好嗎?」
「你……放開我,不要、碰我──」
「好,我放開妳,不碰妳。」說著,他連忙往旁邊移動身子,讓出沙發的大半面積給她。
「離開我的房間──」
「藍──」他蹙眉,手臂前伸試圖碰觸她顫抖不已的肩膀。
她感覺到了,連忙整個人跳離沙發,「你走開!別管我,別碰我!我……我恨你!」
激烈的銳喊猶如利刃,狠狠刺入米凱心臟,他看著她忿忿瞪著他的容顏,不禁木然,呆立原地。
好半晌,他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剛剛真的很抱歉,藍,但我不是有意的。」他柔聲道著歉,一面緩緩走近她。
「不要靠近我!」她激動地喊。
「藍……」
他還想說些什麼,纖細的身影驀地一竄,拾起了擱在桌上的餐刀,雙手交握,明亮的刀刃直直指向他。
「不要靠近我!」她眼眸發紅,握住餐刀的雙手不停顫抖,可高亢的嗓音卻堅決,「不准你再靠近我一步。」
「藍!」他震驚地喊,不敢相信她竟以餐刀威脅他,「放下刀子,妳會傷了自己!」
「我不!」她尖銳地拒絕,在他一步一步試圖靠近她時,同時一步一步往後退,「你別再過來,否則我不客氣了。」
「藍……」
「別過來!」在他仍不死心又往前走近一步時,她驀地狂喊出聲,盲目地揮舞著餐刀。
冰涼明亮的刀刃在空中劃了一個不規則的迴旋,跟著迅速擦過他手腕。
鮮紅的血珠從狹長的傷口中迸出,一滴一滴,震驚了米凱,更震動了瀕臨崩潰狀態的裴藍。
她神智一凜,瞪視著他手腕上遭她劃傷的傷痕,驀地全身發顫。
「放下刀子,藍。」無視於手腕細若針刺的疼痛,米凱湛幽的雙眸仍緊緊持住裴藍。
「不,我不……」
他凝望她,良久,忽地輕輕歎息,「妳真這麼恨我?」
「對……對。」她咬緊牙關,「你……以後最好離我遠一點,我決不會讓你碰我。」
他不回答,只是默然望她,眸光難以言喻的深刻。
裴藍迎視著,呼吸更加凌亂,心跳亦狂野難抑,「我是說真的!」她銳聲喊,以高昂的語氣強調著,「誰都可以碰我,張三李四,誰碰我我都不在乎!就你不行!你懂嗎?」憤恨的眸光直直灼燙他,「就你不行碰我,米凱·班德拉斯,我死也不會讓你這個自以為是的偷窺狂接近我!」
誰都可以碰我,誰碰我我都不在乎,就你不行!
蘊著強烈憎惡的宣稱令他下頷緊凜,面容跟著刷白。
他瞪視她,拳頭一下縮緊一下放鬆,鏡片後的灰藍眼瞳輝芒難辨,「很好,妳繼續絕食好了。我只告訴妳一句,就算妳餓死了我也不會放妳走,妳死了這條心吧!」語畢,他迅速旋身,匆匆離去的背影僵硬而挺直,接著砰然一聲,用力甩上房門。
聽聞清脆激烈的關門聲響,裴藍忽地雙腿一軟,跪倒在地。
***
激烈的甩門聲從三樓傳到二樓,連躲在樓梯間的艾瑪跟德瑞都聽見了,兩人交換了一個憂心忡忡的眼色。
「怎麼辦?德瑞管家,主人跟裴小姐好像吵得很凶耶。」
德瑞搖搖頭,整肅面上神情,「那不關我們的事,艾瑪,把分內事做好就行了。」
「可是……」
「盡量勸裴小姐吃點東西,主人他──」德瑞微微猶豫,似乎考慮該不該說出自己的看法。
可艾瑪卻明白了,「他很擔心裴小姐對吧?」
「……嗯,我想是這樣。」
艾瑪點點頭,沉默半晌後終於開口,問出盤旋心頭已久的疑問,「德瑞管家,你想,主人為什麼要用這種方式留下裴小姐呢?」
「這個我也不明白。」說著,德瑞輕輕歎息,「其實,裴小姐跟主人從前曾經見過。」
「真的?」艾瑪頗為驚訝。
「那時裴小姐還很小,也許已經忘了。」
「原來如此。」
「去吧,去看看小姐怎麼樣了。」
艾瑪點點頭,輕盈的步履迅速登上三樓,轉過長廊,往盡頭處的房間走去。
令她驚訝的是,她以為早已怒氣沖沖離開的主人竟然還在房門外,纖瘦的身軀倚在一幅米羅的抽像畫下。
他靠著牆,額前垂落的發綹掩去眸中神色。
他看起來──似乎很疲倦。
在聽聞她細碎的步伐聲後,他迅捷站直身子,挺拔的身軀朝她走來,步履微跛。
「有什麼事嗎?」艾瑪望著他,微微迷惑,在眸光落向他染血的手腕後,不覺揚高嗓音,「主人,你的手……受傷了。」
「沒事的。」對她的驚呼米凱只是漫不經心地掃了自己的傷口一眼,「傷口很淺。」
「我去找急救箱。」說著,她就要轉身離去。
他平靜的嗓音卻定住她,「不必了,艾瑪。」
「可是──」
「我的傷沒什麼,我自己會處理的。」他淡定道,「倒是有件事要請妳幫忙。」
「什麼事?」
「藍……裴小姐現在情緒很激動,麻煩妳看著她,別讓她做出什麼傻事。」
「傻事?」艾瑪一怔。
「嗯。還有,盡量勸她吃點東西。」
「……是。」
「那就麻煩妳了。」他嗓音低澀,「有什麼事再叫我。」語畢,他邁開步履,一跛一跛地離去。
艾瑪望著他的背影,呆了。
***
他──不曉得傷得怎麼樣了?
雖然經過方才一陣激烈的爭吵後,米凱的背影早消失於她視界,可不知怎地,他微跛的背影總是在她腦海盤旋不去。
他的腿才剛剛拆了石膏,還未完全痊癒,可舊傷沒除,又添上了新痕。
兩次,都是因為她……
一念及此,裴藍驀地一凜,強自收回迷濛的心神。
她在愧疚什麼?錯的人明明是他,她何必為自己在無意之間傷了他感到抱歉?
他活該。活該!
想著,裴藍雙手觸地,咬牙撐起身子,踉蹌奔至浴室洗臉台前,以溫熱的水流潑去自己一臉狼狽。
接著,她褪下遭湯汁弄髒的羊毛上衣,正打算打開衣櫃換一件時,清脆的敲門聲驚怔了她。
「誰?」她屏氣問。
「是我,小姐。」艾瑪清亮的嗓音傳來。
「啊,妳等一下。」她喊,匆匆忙忙套上一件粉紫色毛衣,「好了,妳可以進來了。」
艾瑪應聲推門而進,眸光才觸及室內,便忍不住驚愕地喊,「發生什麼事了?小姐,怎麼房裡一團亂?」
裴藍聞言,順著她的視線往桌上、地上那一片杯盤狼藉的凌亂瞧去,嘴角諷刺地一彎,「問問妳的主人啊,都是他硬要餵我吃東西才會搞成這樣。」
「唉,小姐,你們這是怎麼回事?」艾瑪忍不住搖頭,一面蹲下身子開始收拾這一團混亂,「怎麼跟兩個鬧脾氣的孩子一樣!」
鬧脾氣的──孩子?
聽聞艾瑪喃喃的責備,裴藍微微尷尬,臉頰淡淡刷上嫣紅,可不及數秒,麗顏迅速冷凝。
「我並不是無緣無故跟他鬧脾氣,艾瑪,如果他不是莫名其妙將我綁架到這裡,我也不會絕食抗議。」
「唉,小姐,我明白妳的心情。」艾瑪抬頭望她,神色淡淡焦急,「可是──」
「可是什麼?」
「可是我相信主人留妳在這裡一定有他的理由。」
「什麼理由?」她冷哼一聲,「他就是想把我囚禁在這裡,把我當成他的禁臠!」
「不,不是的,小姐,我們主人不是妳想像的那種人……」
「是嗎?」裴藍漠然挑眉,不置可否。
艾瑪凝視她,禁不住長歎一口氣,「小姐,你們小時候不是還認識嗎?德瑞管家說妳曾經在這裡住過一段時間。」
「那又怎樣?」裴藍咬牙,「只因為我小時候住過這裡,他就有權不顧我的意願強留我下來,還偷窺我的一舉一動?」她凝緊眉,一字一句自齒縫中逼出,「我告訴妳,艾瑪,妳的主人簡直有病!」
正常人誰會拿一個小女孩的承諾當藉口強迫她留下來?米凱的精神狀態肯定有問題!
「不,小姐,妳誤會了,主人他決不會偷窺妳的……」
「艾瑪,」裴藍望向一心為主人辯護的女孩,心底微微不是滋味,「妳就別為那個男人辯解了吧,他雖然僱用了妳,可不表示他做的每件事都是對的。」
「不,我是說真的!」熱切且尖銳的嗓音打斷裴藍,「主人真的是一個好人。」艾瑪固執地宣稱,藍眸躍動著兩簇火苗。
裴藍只能無奈歎息。
「我知道妳一定不相信,小姐,可妳聽我說個故事後就會明白了。」
「什麼故事?」
「妳知道嗎?小姐,知道我為什麼會來到這裡嗎?」
「我不……知道。」裴藍微微困惑,「妳不是被米凱僱用的嗎?」
「是的,我是被主人僱用的,兩年前,我高中剛剛畢業時,他便慷慨地提供我這份工作──其實,就連我這幾年能夠上學也都是由於主人的幫忙。」艾瑪凝望她,眼眸流露一股哀傷,「十年前那場內戰,我們失去了家園,整座村莊都被火給燒了,受了傷的媽媽帶著我跟弟弟匆匆逃難。是主人……是他救了我們一家人,將我們安頓在山下一棟房子裡。」她嗓音一哽,藍眸微微泛著淚光,「要不是他,我們全家根本熬不過十年前那場內戰,是主人收容了我們,讓無家可歸的我們有了棲身之地,是他救了我們,還慷慨地答應讓我來這裡工作──」
裴藍聽著,怔了,虛軟的身軀跌坐在床,「妳是說──米凱救了你們一家?」
「是的。包括我爸爸,戰爭結束後他失去了一條腿,也是主人拜託家族醫生為他動手術,裝了義肢。」
「那是……真的嗎?」
「是真的!」艾瑪熱切地點頭,「不只我,還有其他許多人也都是因為這樣的原因來到這裡的。妳可以去問問莉莉、文森、漢默先生,還有廚娘阿姨,他們都會告訴妳類似的故事。」清柔的嗓音堅定地強調著,「那個時候為了收留因為內戰而顛沛流離的人們,主人特地在山下蓋了好多房子,定期讓人運送物資進來,還蓋了間學校讓那些家裡有孩子的免費就讀──那所學校現在還在,專門提供獎學金給哈斯汀境內各地的窮困學生。」
這是──真的嗎?那個陰晴不定的男人真的做了這許多善舉?
如果他真是艾瑪口中這樣的善人,為什麼要軟禁她?為什麼要對她做出這種事?
裴藍搖搖頭,不願相信,可原先冷凝的冰心卻似乎慢慢開始消融了──
「說真的,小姐,」艾瑪的嗓音再度揚起,蘊著淡淡困惑,「自從我認識主人後還從沒見過他對誰發過脾氣,妳──算是第一個吧。」
是嗎?櫻唇自嘲地一扯,看來她真是「獨邀寵幸」了。
「妳的主人說不定很討厭我吧。」
「不不,小姐,主人絕不是討厭妳,他──一定很喜歡妳。」艾瑪急急說道,藍眸閃著燦光,「剛才他不是跟妳大吵了一架嗎?可卻一直待在門外沒走,一直等我來了,交代我要好好照顧妳後才離開的。」
裴藍聞言,微微顰眉,卻是默然不語。
「他真的很關心妳,小姐,放著自己手受傷不管,只一味擔心妳……」艾瑪還想說些什麼,卻被裴藍低聲打斷。
「別說了,艾瑪。」她搖搖頭,嗓音闇啞,「請妳──讓我靜一靜。」
他救了艾瑪以及她的家人。
不只他們,還有待在這座宅邸工作的其他人,他們大部分都是在烽火戰亂中失去了苦心建立的家園,在一陣令人心酸的顛沛流離後,終於被這座豪宅的主人收容。
所以,這些人才會對她的被軟禁視若無睹吧。
即使明知她是這個國家軍務大臣的女兒,即使明白有一天這件事若被揭露,也許每一個人都難逃法律制裁,他們仍決定義無反顧維護其主。
因為米凱對他們而言,不只是付錢僱用他們的主人而已。
他是解救他們的恩人一念及此,裴藍深深歎息。
難道真是她誤會了嗎?他果真不是她所想像的那種低級無聊的變態偷窺狂,他強留下來並非真要她成為自己的禁臠,而是真有什麼特殊的理由?
不,她不相信,如果他真有個好理由的話為什麼不肯坦白告訴她呢?為什麼放任她這樣誤會他呢?
他難道不曉得,這樣決不可能增加她對他的好感,反倒只有令她更憎恨他嗎?
他寧願她恨他嗎?
「該死!」裴藍不禁低低詛咒了一聲。
她發現自己動搖了,原本決定堅定對抗他的心動搖了,不但動搖了,甚至還微微柔軟……
她揚起手臂,掀起窗簾一角,悄然窺視那個從一個小時前便一直靜靜坐在庭園角落的男人。
孤獨的背影坐在月光下,頹然,蕭索,落寞,牽扯著她一顆柔軟的心。
他的背影──好寂寞啊。
怔怔望著半隱在庭園花叢間那抹蒼灰的身影,裴藍愈來愈覺得透不過氣。
「米凱──」她低低喚著,咀嚼著這個名字,清麗的容顏在月光掩映下流轉著某種異樣情緒。
他究竟是怎樣一個男人呢?
她想著,神思怔忡不定。
直到月色淡去,星光朦朧,憑窗而立的身軀依舊在清涼的夜風中凝立不動,若有所思的眸光亦依然在那謎樣的男人身上流連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