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片黑霧,睜眼與閉眼之間找不出絲毫差異。
床畔旁有人在碰撞著水壺,並沒有發現他的清醒,簡品惇猜測著倒水人的身份,是那個要花樣的刺蝟小姐?
但,那股味道不一樣……沒有乳臭味。
「呼——」倒了杯水喝的人發出了滿足的喟歎。
「蘊蘊?」他聽出了那道聲音的主人。
「哥,吵醒你了嗎?」
「沒有,醒來好一陣子了。」聽得出來簡品蘊的憂心忡忡,他試圖放軟了嗓,讓一切聽來再自然也不過了。
「你還好嗎?」
「還好。」他扯動笑容,感覺左眼刺痛難當。
簡品蘊替他將枕頭疊高,讓他坐起身子。「還敢笑?都這麼大了,竟然還學飆車族打群架!」誤解了他的笑容,大鬆一口氣的簡品蘊這才擦腰開罵,口氣裡又是不敢置信又是責備。「早過了血氣方剛的年紀了,怎麼和毛小子一塊起哄!別告訴我你現在才到了叛逆期噢!」
俗話說,叛逆期在慘綠國中是一關,當兵又是另一關,這兩關早就不知離簡品惇多少年,現在才來作惡也嫌太晚了些。
「正義感掛帥……」右手被簡品蘊抓起來握著杯子把手,他暖聲道謝,握牢了杯柄,湊近唇畔,將簡品蘊替他倒來的開水飲下。
「我聽到了三個從來不會從你嘴裡說出來的字眼……」簡品蘊顯得好錯愕,幸好杯子已經轉達到簡品惇手上,否則將會有一個無辜的杯子成為她過度吃驚下的犧牲品。
即使簡品惇雙眼被白色紗布纏繞,無法視物,也不難猜測簡晶蘊此時此分臉上的表情有多震驚了。
他自己也很驚訝好不好。「偏偏我不只說,更做了。」所以才落得現在躺在病床上的狼狽樣。
除了一些嘲弄自己的意味外,他倒沒有其他太多埋怨的情緒。
搬來椅子的聲音傳入他耳朵,聽來頗有準備和他聊天的架勢。「促使你正義感大發的原動力是什麼呀?哥。」蘊蘊顯得興致勃勃。
簡品惇想了許久,「詛咒,星座書上大凶的詛咒。」只能挖出這個答案來對簡品蘊及自己解釋他一時反常的舉動。
「可是你不是向來不信星座嗎?」
「是不相信,不過無論信或不信,我現在的情況的確算得上大凶,不是嗎?」他自嘲一笑。
「沒生命危險就是凶中帶吉了。你知道嗎?我和爸一聽到你人在醫院,嚇得不知所措……」簡品蘊握著他的手,「以前闖禍的人都是我和爸的特權,你的責任就是替我們兩人收拾所有殘局,你怎麼可以讓我和爸兩個如此依靠你的人擔心受怕,你明明清楚我們兩人一慌起來就像兩隻無頭蒼蠅,只能可憐兮兮地團團亂飛而找不到解決之道,你怎麼能放心讓我們兩個這麼無助?」
「你就是知道如何讓我感覺內疚。」短短幾句,已經將他定罪在不忠不孝不仁不悌的壞兒子、壞兄長,不愛惜自己的生命就如同不愛惜簡家父女一樣,不用指著他的鼻頭大罵他莽撞,只要這條罪名一扣,他就倍感歉疚。「抱歉,讓你們擔心了。」
簡品蘊笑了,但知道簡品惇目前無法視物,所以給了他一個很扎實的擁抱來代替她的笑容。
他不懂撒嬌,可家裡有兩個很會撒嬌的傢伙,讓他也開始對於這種肢體上的擁抱感到理所當然。「爸呢?」總覺得少了另一隻無頭蒼蠅的嗡嗡叫聲,挺不習慣的。
「被急電招回研究院去了。」研究院在下個月要舉辦一場博覽會,以三國為主題,這些日子,簡家爸爸幾乎以研究院為家了,昨天好不容易撥空回家陪一對寶貝兒女用早餐,得到的消息卻是兒子和一群飆車族械鬥住院的青天霹靂。「哭紅了眼回去的。」簡品蘊補上一句。
「我一直懷疑,爸被死去的媽給附身了。」沒見過大男人這麼愛噴淚的,跟他印象中的媽媽一個模樣。
「哈哈,同感。」習慣的,她舉起右掌要和他來個givemefive的默契,但伸出了手才猛想起他看不到,又無聲無息地將手放了下來,故意裝出移轉話題的輕鬆態度,「等會你們律師事務所開工時,我再打電話去替你請假。」
提及了正事,簡品惇輕歎:「我手邊有兩件案子要處理,這下子可麻煩了。」幾時能出院還是未知數,九成九也趕不上法院開庭了。
「這就是在提醒你,做傻事之前先考慮後果。」簡品蘊很想同情他,但自作孽不可活,她最多也只能給他精神上的惋惜。
「我一直神智很清醒,可是手腳不聽使喚,我沒辦法阻止它跑進青少年互毆的戰局裡,也沒辦法阻止它揮動在那群男孩子的臉上……」最後也同樣無法則制自己閃身到花漾前面,為她擋下那柄只差幾公分就會劃破她鼻翼的扁鑽,唉。
「哥,你真的只是路過,然後看到人在打架就跳下車去幫忙噢?」太不像她所認識的簡品惇羅,「還是……英雄救美?」最後四字的音調揚得很高。
「我沒看到美人。」只看到一隻人形刺蝟在大馬路上飆車。
「那送你來醫院的女孩怎麼說?」她可是已經和花漾打過照面了,雖然第一眼曾被花漾前衛的打扮給嚇了一大跳,但仔細瞧還是能發現濃妝底下的花漾有張相當甜美的容貌。
「她若稱得上美,天底下就沒有醜女了。」
「厚,嘴還是這麼壞!我就覺得那女孩長得比我美多了,你是連我一起罵進去羅?」
「女孩子的美,只要乾乾淨淨就夠了,不用將整盒的粉都往臉上塗。」那種日本藝妓的化妝技術在日常生活中派不上用場。
「偏見。沒聽過女為悅己者容嗎?無論是讓自己看起來更有精神,或是要讓自己在重視的人面前留下美麗倩影,女人終其一生和化妝品無法絕緣的。」
「個人見解罷了。」
「還敢說,以前你的女朋友們還不是都會化妝。」自打嘴巴。
「我不會去干涉她們化不化妝,只要她們覺得需要,那是她們的自主權。」再說,職場上的女士化妝是基本禮貌。
「那你做什麼一提到送你來醫院的女孩化妝,就一臉不高興。」不是說那是女性自主權嗎?人家小女生喜歡把自己的臉蛋塗上厚厚濃妝,關他何事?她記得他向來是非關自家人的事,他連理都不理,別說反感了,連想想都懶。
「不高興?我?」
「這間病房除了你我之外,還有第三個人嗎?」
簡品惇先是沉默,將水杯遞回給簡品蘊。「也許我真的覺得不高興。她看起來年齡很小,應該擁有的是少女的氣息和活力,想讓自己變得太過成熟只會適得其反,讓人覺得可笑。」
病房外,抱著大包小包正要推門進房的花漾像瞬間定格地一動也不動,然後將耳朵緩緩貼在門上偷聽,在聽到「可笑」二字時忍不住戳戳自己的臉頰,不小心刮下一大片的膚色粉塊,呃……好像真有點厚耶。
「剛剛才說不會去干涉人家化不化妝,只要人家覺得需要,那是人家的自主權,才過不到十秒,說出來的話又自相矛盾了。」
「那種年齡的小鬼頭,會讓人忍不住想管教一番。」
「就是因為她的年齡正值尷尬的過度期,想快快長大、快快學個大人,有這樣的行為模式很正常呀。就像男孩子會去學抽煙學喝酒一樣,女孩子也會有自己宣告長大的方式。」
「心智成長比外在成長更重要。」光外表長進有什麼用,腦子裡淨存著些幼睢的想法。
好狠,說話不留半分情面。花漾又覺得心胸一陣刺傷,好像有根無形的利箭戳刺在那裡。即使她人不在現場,也犯不著說得這麼直接好不好。
難道他們不知道嗎?每次電視劇裡演到這種場景時,那個被說壞話的人一定會「正巧」來到門外,然後「正巧」聽得一字不漏,再繼續「正巧」產生誤會嗎?
「又來了又來了,又把大家都當小孩子看待了,壞習慣。你呀,別把自己那套哲學強扣在人家身上,你認為不好的事情就真的是不好的嗎?別太自我主觀了。我最近就遇到這種人,強將自己的認定加諸在別人頭上,好像全天下只有她說的話是天理,她看不慣的事情就全是罪惡,別人反駁她一兩句,她就認為全世界的人都在傷害她、攻擊她、都不懂她、都是非不分,拜託,有病耶!」有時堅持己見是好事,但一旦自己的觀念已經有了不公正的地方,若還死命堅持就成了固執了,會讓人想拿鎯頭敲醒他或是敲死他。「不過,我看那個女孩好像對你受傷一事相當內疚,我問她叫什麼名字時,她一直說她叫罪魁禍首。」
「她走了?」口氣很平淡。
「嗯。」到醫院地下室附設的福利社去替簡品惇張羅一些住院物品。「哥,她叫什麼名字呀?」總不好之後都罪魁禍首、罪魁禍首地喊人家吧。
「我不記得了。」簡品惇想抽煙,卻摸遞了胸前找不到放煙的口袋,這才記起了自己身上衣物換成了病患衣服。一煩躁,煙癮就越大是他多年來無法戒煙的主因,他試過嚼口香糖、叼假煙管,的確讓他的吸煙量下降了一半,但一遇上煩躁,他所做的努力就全化為烏有。
煩躁,一湧而上,在聽到她走了之後開始。
真是泯滅良心,虧他為了救她免於破相之災,結果她跑得不見人影,連揮揮衣袖道再見也沒有。
雖說每個人都不想惹事上身,她怕他向她狠敲一大筆的醫藥費或精神賠償是可以理解的,況且她不過是個孩子,只是他覺得不爽,很不爽。
他也不希罕她三步一跪五步一拜地叩謝他的恩德,但一聲不吭地閃人也顯得太狼心狗肺了點。
「不記得了?那就是說她有告訴過你,而你沒記在腦子裡羅?」
「沒錯。」還記著做什麼,反正人都跑得不見人影,就算記住了她叫花漾,也只不過是用來放在心底詛咒暗罵,起不了其他功用,忘了豈不更好?
「我一直一直在你耳邊說我叫花漾,結果你還是沒記住……那我的手機和電話你一定也沒記住……」門外的花漾像被打入了十八層地獄,陷入了某種黑暗的自怨自艾中嘀嘀咕咕。
簡品蘊傷腦筋地沉吟:「那我還是只能叫她罪魁禍首噢?可是我覺得這樣很不好意思耶,她昨天整晚都沒睡,一直到你從手術房轉到普通病房,還替你付了掛號費,又說醫藥費她要全權負責,現在還跑腿去買奶粉、搾汁機什麼的,就算你的傷真的是因為她,我們也不能這麼欺負人,何況她只是個小女孩,手上不可能有太多錢吧……」
「你不是說她走了?」這次換簡晶惇錯愕。
「走去買奶粉,說是要讓你補體力,搾汁機是要替你壓些新鮮果汁喝。」
「蘊蘊,以後說話不要只說一半,人明明沒走,你為什麼要回我『嗯』。」害他誤以為——
「是你自己沒問清楚,她本來就是『走』出病房,去『了』福利社呀。」簡品蘊被指控得很冤枉。
「你……」唉,溝通不良,這是年齡代溝。「她叫花漾,花朵的花,餘波蕩漾的漾。」
「哥,你又想起來羅?這種偶髮型的老人癡呆症真是來得快,去得也快。」簡品蘊實在是忍不住戲弄起簡品惇。真像個小孩子耶,賭這種孩子氣也太不符合他的個性了吧。
「你噢,哪學來的伶牙俐齒?」簡品惇精準無誤地伸手揉亂簡品蘊的短髮,他聽聲辨位的技巧越來越高超了。
「跟你這個壞嘴律師學的,有其兄必有其妹。」她吐舌。
兩人都笑開了,病房內沒有沉悶的氣氛。
「好好噢,有哥哥就可以這樣鬥嘴、撒嬌……」花漾在門外用著羨慕極的燦燦眼光覷向門縫間簡家兄妹的互動。一個疼寵著人、一個正被人疼寵著,他們有著密不可分的血源關係,寵與被寵都像是天經地義一般,誰也不需要排練、不需要溫習,這是生物的本能,是血緣的羈絆,也是家人。
她也想要這樣被寵著或寵著人,有個人能如此暢所欲言地分享心事,明明是另一個個體,身上卻流著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血……
她,想要家人。
「我也想要家人……只要有他們這樣一半和諧的家人,我不貪心的,一半就好……四分之一也可以……八分之一我也甘願呀……」
花漾垂著頸,感覺心裡有塊佯裝的堅強正在剝落。
她本以為自己一個人就能過得很好,反正她向來不愁吃穿,不用像其他同學,想要什麼東西得打零工賺取,她的銀行戶頭所擁有的金額,足夠讓她每個月上Chanel買品牌性的高級用品、吃最上等的餐廳料理,連孤單,都可以用錢買來一大群朋友來陪伴,誰說錢不是萬能的呢?
可是那一大筆的錢,是用親情衡量出來的價值,也代表著她存在的價值。
一門之隔的咕噥,飄進了喪失視力但聽覺更加敏銳的簡品惇耳裡,半字不漏。
「回來了為什麼不進來。」
簡品惇的音量不大,卻足以讓趴在門板上偷聽的花漾聽得清楚,那句沒有主詞的句子是說給她聽的。她重新提起地上大包小包的提袋,進到病房裡,臉上雖有笑,卻很僵硬,部分是因為偷聽被抓到的窘態。
「我……才剛到門口,你就發現羅?聽力真好……」欲蓋彌彰地暗示自己沒有粘在門板上長達數分鐘。
「我來幫你,花小姐。」簡品蘊接過花漾右手的袋子,放在病房旁的桌上,「你怎麼買這麼多東西?這……很破費吧?」一個桌子放不下了,其餘就往地板上暫擱。光奶粉就足足六大罐,從高鐵高鈣、珍珠粉配方、冬蟲夏草,到脫脂奶粉應有盡有。就算簡品惇三餐全用奶粉當主食,到出院為止也喝不完吧?
「不會啦,能早點養好身體比較重要,不過是小錢罷了。」她花漾什麼都缺,就是不缺錢。
一罐奶粉四、五百塊,六罐少說也要兩、三千元,對一個學生而言是小錢?!現在的小孩子零用錢都高到這麼嚇人了嗎?簡品蘊暗忖。
花漾手裡那個購物袋也是滿載,一些必要的、非必要的東西,她也是買到毫不手軟。
「花小姐,我哥沒有打算在醫院長住,你……你買盤子做什麼?」接著看到餐具組、鍋子、鍋鏟一件件從花漾手中袋子拿出來,簡晶蘊又是一陣驚呼,別告訴她說她還訂了微波爐……
「我打電話訂了微波爐和小冰箱,這樣就不用怕食物冷掉或是壞掉了。」花漾抬起小臉道。
「醫院不能擺那些東西吧?」真是默契十足。
「真的嗎?」花漾的表情又是驚愕又是失望。
「我不認為醫院願意替我們繳那些額外的電費。」簡品蘊提出她認為醫院會拒絕的最大可能。
「好可惜……那,床可以嗎?」床總不耗電了吧。
「什麼床?」
「我打算訂一組單人床放在他的病床旁,這樣我就可以在這裡照顧他了。」
「你乾脆再買套家庭劇院組和KTV影音設備豈不更好?」簡品惇打斷她的話,那雙讓花漾印象深刻的黑眸正隱藏在紗布之下,但是透過紗布,背後那雙眼似乎仍直勾勾落在她身上,炯然地瞅著她。
「你想要是不是?你要的話我馬上訂一整組過來。」花漾還當真以為簡品惇在提建議。
反正簡品惇看不見任何動作,所以簡品蘊直接扯扯花漾的皮衣,小小聲道:「花小姐,我哥在反諷啦。」這麼簡單的語氣還真不出來嗎?
「喔……」失望。
「他講話都是這樣,沒惡意的,就是嘴壞了點。」趕快安慰一下看來被她大哥給嚇到的小女孩。
「可是他跟你講話都好溫柔。」天差地別的態度再駑鈍的人也聽得出來。
「我是他妹呀。這算是身份上的某種特權吧。」
「當妹妹真好……」花漾更羨慕了。
「那是指嫂子還沒娶之前才好,你沒聽過,『有了娘子沒了妹子』,這句話是老祖宗千年來的智慧結晶,值得天底下做人妹妹的奉為圭臬。」簡晶蘊笑道。
「當妹子好,當娘子更好……」花漾眼底漾起一陣漣漪,心裡像是有個迷霧頓時開朗,差點讓簡品蘊誤以為自己說了什麼中樂透之類的好事,才會換來花漾整張俏顏亮了起來。
不過簡品蘊沒機會細問,突地,她的手機響起,輕道了聲抱歉,走到窗邊去接電話。
花漾緩湊到簡品惇面前,無聲無息地覷著他包紮紗布的眼部,再慢慢轉移到其他五官,之前沒機會這麼仔細端詳他,現在她才覺得,他不只是眼睛出色,連其他部分都相當有特色,難怪拼湊出一張這麼讓人印象深刻的臉。
「看什麼?」薄唇一啟,轟出音量不大的沉雷聲。
咦?!他眼上不是纏緊了紗布嗎?還能發現她偷偷靠近他嗎?
五指趕快在他眼前揮了揮,要確認那雙隱藏在紗布後的眼是不是正死瞪著她。
「晃什麼?」
「你看得到?!」連她的手在眼前晃都知道噢?
「乳臭味飄過來了,不用眼睛看也知道。」再加上她的手掌揮來揮去總會拂來「掌風」,誰會猜不到?
喔,害她小小地高興了一下下,以為他的雙眼神奇地痊癒了。「你的眼睛還會痛嗎?」
他沒興趣逞英雄,痛是理所當然的,沒什麼好隱瞞,「當然——」刻在記憶裡花漾的臉孔猛然浮現,不是依靠視覺,而是昨天夜裡,不,嚴格來說是今天凌晨的記憶,頂著刺蝟頭的濃妝少女簡簡單單在眼前一片黑幕間回望著他,用著今天凌晨送他到醫院那張噙著淚水的擔心神情回望著他……
「……不會。」斷句之後再接續的詞,瞬間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甚至差點讓他嚼到自己的舌根。
如果他照實說了他傷口疼,而且退了麻藥更是疼到無以復加,況且受傷的部分是眼睛,神經系統最為精細的眼睛,那種疼痛是沒嘗過的人無法體會,如果誠實說了,只會換來和凌晨最後印在眼底那張自責哭泣的臉孔……
既然說或不說都無法減輕他的痛楚,又何必多此一舉讓她跟著難受?
好,這個理由足以說服他自己了。
「醫生說要等拆線之後才能確定你的視力是否有損傷……」或是有沒有失明之虞,後頭這句話她選擇不說,不想讓他太過煩惱,「也避免這段時間你只依靠右眼看東西會給右眼過大的壓力,所以才兩眼一塊包起來,並不是因為你左右眼都受傷。」
「我知道。」
花漾低著頭,好半晌才說道:「謝謝你那時撲上來救我……無論你開出什麼要求,要賠償多少,我都不會討價還價,你一句話,我付現金。」想不出有什麼方法可以減輕自己的內疚,她只能用金錢來補償他。
「關於這點,我會和你的父母親談。你未成年吧?」
「你怎麼知道?又是我身上的乳臭味?」她嗅嗅自己,只有ANNASUI的洋娃娃香水味的芬芳,哪來什麼乳臭味?
「有自知之明。」
「我雖然未成年,但有絕對的自主權支付你的損害賠償。」
「我不和末成年人談正事。」小孩子還裝老成最令人討厭。
「我心智已經成熟了——」
「成熟到去飆車滋事?」哼,做出來的行為和嘴上說出來的宣言完全相惇,更證明了她的幼稚不是嗎?
簡品蘊掛了手機,適時自窗邊走回來,打斷兩人的鬥嘴對話。
「哥,佩筠打電話來說,下午我們這組要交的商設報告有些問題,我得趕去麥當勞和大家集合討論一下,第六堂課完我再來陪你吃晚餐。」簡品蘊背起包包,轉向花漾,「花小姐,我哥就麻煩你了。」
「不麻煩不麻煩,你儘管去忙你的,把他交給我就行了。」花漾拍胸脯掛保證,拍得啪啪作響。
「謝謝。」簡品蘊道完了謝,俯身在簡品惇耳邊,「別欺負人家了,她可不是你法庭上的對手律師,留些口德。」先交代叮嚀一番,對自家哥哥耳提面命,省得他又幹起欺負弱小的舉動。
筒品惇只是撇了撇唇,算是默許。
向兩人揮手道別,簡品蘊趕赴下一場約會,花漾開開心心恭送簡品蘊退場。
簡品蘊才踏出房門不到三秒,簡品惇便雙臂環胸,在花漾笑得傻乎乎地直對著簡品蘊離去的門口猛揮手時冷冷提醒。
「你有什麼資格在這裡拍胸脯、撂豪語?」
「照顧一個病人很容易,我可以勝任。」被瞧得扁扁的花漾噘著嘴,有種不被信任的感覺。
簡品惇的眼神目光又準確地轉到她所站的方向,「我是指,正常而言,這個時間的你是不是該嘴裡哼著校歌、背著書包,快快樂樂上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