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忙、蜂兒忙,連京城最有名的妓院──「妍香樓」裡的姑娘們,也因為「貴客」光臨而忙碌不已。
「哎呀!瞧!這……是誰來著?」
「妍香樓」的老鴇一瞥見金主蒞臨,險些沒把樓裡最美的姑娘全都召喚出來見客。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長安城裡花名遠播、腰纏萬貫的富家少爺──齊少覺!
誰不知道,這齊二少爺是出了名的闊氣,只要服侍得他舒服爽快,金子可是生了腳,全都乖乖地入袋。
老鴇展開直逼燦陽的笑容,連忙斟了杯上等好酒送到齊少覺手裡。「爺兒,今天想找哪個姑娘服侍你呢?」
齊少覺神色自若地倚窗而立,包裹在藏青衣衫下的偉岸身形,顯得更加挺拔。
他俊眉微擰,充滿書卷氣的臉龐正細思著,無形中透露出一股優雅的貴氣。
「妍香樓」的姑娘,愛戀的眸光全落在他身上,眾人無不卯足了勁,釋放出屬於自己的嬌媚,冀望齊少爺能「欽點」自己。
然而齊少覺似乎早已習慣那些眷戀的眸光,只是兀自沉浸在思量中。
每個姑娘各有各的風情,他一時間竟有些猶豫了。
齊少覺逕自拾階而上,腳步帶著幾分悠閒往「妍香樓」花魁──雨孅兒待客的花廳走去。
老鴇精明的眸光,一邊落在齊少覺偉岸英挺的背影上,一邊連忙怒喝擠在身旁的姑娘。「去、去,全回廳裡去。多花點心思學學雨孅兒,啐!一徑全擠在這兒有啥用?」
想來齊少覺對雨孅兒情有獨鍾,幾次尋花,都是讓雨孅兒侍候。
老鴇一思及荷包將滿,笑得更加放肆了。
齊少覺聽到老鴇對姑娘們的低斥,俊雅的臉上懸著一抹慵懶淺笑。「誰說我只要雨孅兒?把月牙兒、羽香兒也一併找來,別忘了備上好酒。」
前些日子,他光是看爹忙於周旋、應付那七個妾,他俊朗的眉宇便抑不住地又打了好幾個結。
他希望藉「妍香樓」姑娘們的軟玉馨香,將這些日子所受的悶氣給一併掃去。
他百思不得其解,爹何苦娶了那麼多妻妾?
有需要?!找個花樓姑娘一夜風流便罷,何必娶妻找罪受?還得應付為了爭寵而衍生出的問題。
有愛又如何?每當看著爹疲於應付妻妾的模樣,他從小便徹底將「愛」這字眼踢出心裡。
老鴇聽見他的吩咐,好半晌才回過神,但心中已浮現閃亮亮的黃金。
「還不快替齊大少爺備宴!」她眉開眼笑地揚高語調,飛也似地扭動風韻猶存的妖嬌身段,趕緊差人工作。
入春即見喜!今兒個果真是花開富貴的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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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時分,溫煦的陽光透過瓦簷落在廊前,映照一地金光。
花木扶疏的花園翩飛著粉的、黃的、白的粉蝶,徜徉在幽香當中,令人舒暢怡然。
突地,一抹清嗓急急地迴盪在「得悠苑」的長廊上,但她的步伐卻怎麼也跟不上眼前纖麗雅致的背影。
「小姐、小姐,您慢一點,潔兒跟不上了!」
名喚潔兒的丫鬟終於出聲抗議,怎麼也不明白雙目失明的主子,腳程竟會比她還快!
「卯時都過了,再遲些會被大哥罵。」夏賦悠擰著秀眉,瑩白若玉的小臉透著一絲懊惱。
「您再這樣,會被罵的是潔兒。」潔兒見主子緩下腳步,趕緊三步並做兩步,攙扶著主子,生怕一個閃失便會讓主子受傷,怎麼也不敢鬆懈。「遲一會兒,大少爺也不會生氣的。」
夏賦悠從小就跟著大哥夏衍學打拳,練一些強身健體、自我保護的拳腳功夫。
這些年下來,夏賦悠除了擁有一顆澄澈的心之外,她的聽覺、觸覺及動作,都比一般人來得靈敏。
大哥常笑她是個厲害的瞎子,潔兒也常自歎在各方面都比不上她。
潔兒感覺到主子回到自己的掌握,終於鬆了一口氣。
這些年老爺、夫人及少爺,全極盡所能地讓小姐像其他姑娘一樣學習、成長,雖然小姐不同一般的瞎子,但……她還是沒有辦法放心。
她與小姐同年,被賣到夏府當丫鬟時,本以為會與其他同伴一樣做些粗活,卻沒想到,她因為雙目失明的主子,擁有與一般丫鬟不同的待遇。
夏夫人見她靈巧、活潑,讓她伺候小姐的生活起居。
夏賦悠七歲那年,夏家聘請師傅進府授課。潔兒便跟著小姐一起學習,成為小姐的雙眼兼伴讀,同時,亦肩負「保護」的重責大任。
幾年下來,她對主子的那份保護使命,幾乎已經成為生命裡最重要的事。
「我不過是眼睛看不到罷了,又不是行動不便的老太婆!」夏賦悠感覺到貼身丫鬟的過度關心,竟有些啼笑皆非。
或許是她在似懂非懂的年紀便明白自己是個天生的瞎子,也因為爹娘灌輸給她的觀念,她從不認為自己是個可憐的人,也不認為自己有任何可悲之處。
她與一般人無異,只是少了一雙可以看世界的眼睛,如此而已……
夏賦悠從小就已經坦然接受這上天賦予的挑戰與磨練。
雖然她是個瞎子,雖然她身體有殘缺,難道她就注定一生悲慘嗎?!不,她絕不會讓命運如此捉弄她的。
夏賦悠緩下腳步。「潔兒,咱們和大哥打完拳後,到半月橋走走好不好?」
夏賦悠揚起藕臂,細軟的衣袂隨風飄動,空氣裡瀰漫著溫暖的氣息,她的心情也跟著輕鬆起來。
「啊?!」潔兒定住腳步,被主子的提議給嚇到了。
當潔兒感覺到自己的表情扭曲得有多麼嚴重時,連忙俏皮地吐舌頭。她心想:幸好主子看不見,否則一定會取笑她的!
夏賦悠未等潔兒的回應就兀自輕喃:「潔兒,今天的天空是什麼顏色?」
她似乎忘記了自己正趕著與大哥會合,當她的思維一轉到這美麗的花花世界,語氣中免不了帶著微微輕愁。
意識到自己說了傻話,夏賦悠落在長廊木欄杆上的手不自覺地加重了力道,秀眉因此輕蹙。
她不明白自己怎麼會問出這種傻問題呢?
朱紅、赭色、藏青、靛藍……對她而言,皆一片黑暗。
知道天空是什麼顏色又如何?
潔兒補捉到主子稍縱即逝的落寞,便極盡所能把顏色化做語言,增加可以讓主子想像的空間。
「現在的天空,是美麗的水藍色,是一種讓人看到會心胸變得寬大、舒服的顏色。」
讓人的心變得寬大、舒服的顏色……原來她還能「想像」色綵帶給人的感覺!
夏賦悠聽到潔兒的描述,輕扯出微笑,唇邊可愛的小酒窩非常地迷人。
「好吧!打完拳,我同夫人說去。」潔兒捨不得看見主子失去笑容,只好勉強答應。
「真的?」夏賦悠揚高語音,有些難以置信。
「嗯!」她用力地點點頭,回應主子的喜悅。
「好棒啊!」夏賦悠扯出陽光般的笑顏,水眸亦染上歡喜。
潔兒杵在原地看著美麗無瑕的主子、一個心思比一般人還細膩的主子、如此容易快樂與知足的主子……潔兒的心已無以復加地泛著心疼,她緊抿著唇,怎麼也無法理解老天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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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閣裡珠簾玉紗輕垂,空氣裡殘留薄薄的歡愛氣息。
齊少覺起身整衣,身後卻被一雙玉臂給纏住。
「爺兒,你要走了?」雨孅兒柔媚地出聲,語氣裡透著一股不捨。
「時候不早了。」低沉的嗓音透著惑人的磁性,他因為徹夜未歸,自嘲地扯出了淺笑。現下午時已過,倘若讓爹知道,他不被念到耳朵長繭才怪,細想之間,他已整衣完畢。
「嗯,雨孅兒不依。」纖纖十指游移在齊少覺結實的身軀上,她極盡所能地想留住這個讓她瘋狂著迷的英俊男子。
她可是使了一些小把戲,費了好大的勁才把月牙兒、羽香兒這兩個阻礙給踢到一旁去,怎麼可以輕而易舉就讓金主離開呢?
「我該走了。」齊少覺轉過身,溫柔地賞了姑娘一個吻,順勢在床榻上壓了一張銀票。
「爺!人家不要你的銀子……」雨孅兒捧著男子剛毅的臉部,身子柔情似水地依偎在他強健的胸膛上。
「那……雨孅兒要的是什麼?」他不是瞎子,可以清楚感覺到雨孅兒的心機與意圖,但仍揚起俊眉明知故問地開口,溫柔的唇在姑娘的唇瓣上灑下熾熱的火種。
「雨孅兒只要你……」她偎在男子的懷裡,一顆心因他挑逗的吻而亂了節奏。
一抹沉笑由齊少覺喉間逸出,他冷靜地拉開兩人的距離。「記住,我不會屬於任何人。」
雨孅兒訝然噤聲,一抬起眼,便被他眸中嚴峻的寒意給震撼。她由那雙深邃的琥珀眸中強烈意識到,齊少覺並不如他俊逸斯文的外表那般好掌控。
他簡扼一句話便讓雨孅兒瞭解到,一切只是逢場作戲,他的心……並不屬於任何人。
雨孅兒還來不及反應,齊少覺以指輕觸她的唇。「我會再來找妳的。」語落,他不帶半點眷戀地離去,那股灑脫率然似乎連風兒也感到訝異。
雨孅兒盯著他俊挺的身影,備受嘲弄的感覺使她傻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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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賦悠如果要出門,撇開貼身丫鬟不說,通常還會有兩個懂武功的家丁,尾隨在她的身後保護著。
用過午膳後,夏夫人見外頭是風和日暖的好天氣,未多加考慮便應了女兒的要求,讓她出門散心。
雖然夏賦悠是個瞎子,但夏府倒也未曾對外封鎖過消息,所以在長安城,人人都知道夏府千金是個瞎眼美人。
「小姐,妳聞到花香了嗎?」潔兒攙著主子來到京城有名的半月橋,橋畔邊花木扶疏、綠水環繞,矗立在旁的粉白櫻花樹,張狂地攫住人們的目光。
空氣裡有著淡淡的花香,原來不只春櫻,連黃色水仙……等春天的花朵,都已綻放屬於它們的美麗。
「人多嗎?」夏賦悠朱唇輕揚,雅致的臉龐映著一股期待。
半月橋邊的「京豪園」,是長安的富豪們出錢籌建,每到賞花季節,遊人如織,形成一片熱絡景象。
夏勁廷正是出資籌建的富豪之一,一到春暖花開的時分,夏賦悠便抑不住心裡的想望,拚命遊說潔兒帶她出門。
「沒有!」潔兒四處張望後終於鬆了一口氣,或許是尚未到花團錦簇的時節,今日的遊客並不多。
夏賦悠唇瓣輕揚,突然在揉著花香的空氣裡嗅得一絲不同的氣味。
甜甜膩膩的……片刻她的腦海映出了一串甜中帶酸的冰糖葫蘆。
她記得潔兒說過,冰糖葫蘆的顏色是紅色的,是一種透澈的鮮亮色澤,其他還有很多果子也是這種顏色。
現下……那氣味惹得人嘴饞,她揚了揚眉,不自覺地問:「潔兒,是不是有冰糖葫蘆的小販?」
潔兒聽到主子的話,轉了轉眼珠子,好半晌才瞧見賣冰糖葫蘆的老伯由巷子裡轉出來。「小姐!潔兒幫妳買串冰糖葫蘆,我去去就來。」
夏賦悠不由得有些赧然。「不要啦!那多不好意思。」她侷促地落下話,腦中浮現一個大姑娘在街上拿著串冰糖葫蘆的幼稚模樣,她的唇畔便忍不住懸著笑花。
「這有什麼關係!潔兒陪妳吃,夏五、夏六也得各拿一串冰糖葫蘆。」
夏賦悠雖然看不見夏五、夏六的表情,但光想像兩個大男人拿著冰糖葫蘆的畫面,便再也忍不住地笑出聲。
「啊!潔兒,妳別說笑了。」夏五、夏六被潔兒的話給嚇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試問,兩個大男人各拿著一串冰糖葫蘆的樣子……能看嗎?
只是兩人見主子笑得開心,只得朝潔兒猛使眼色乞求。
「多嘴!好好看著小姐。」只要主子愛,再丟臉,潔兒也無所謂。
「小姐妳等等哦!」潔兒對漾著如花笑靨的主子低喃一句,才緩緩離開。
夏賦悠溫柔地微微頷首,讓自己浸淫在那和煦的微風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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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少覺一踏出「妍香樓」,便被一直等候在門口的齊家總管給逮到。
「齊總管,你在這裡多久了?」他的俊眸掠過老僕忠耿的臉龐,已經約略猜出總管的來意,踽行的腳步帶著一絲慵懶的意味。
「小的出門辦事,順道繞來此處,替老夫人傳口信。」
口信?齊少覺揚起眉,俊逸的臉龐並沒有太多情緒。
「老夫人要少爺趕緊回府。」
齊少覺在幾年前,為了遠離爹與成群妻妾每天不斷上演的爭風吃醋戲碼,索性搬離齊家大宅,在隔幾條街外又購置了一棟宅院,平時居住在那兒,以求耳根子清淨。但他卻沒料到,這樣反增加那一大群人的算計。
爹雖然娶了七個妾,但除了正室生了兩個兒子外,其餘妾室生的全都是女兒。
老大齊少遠弱冠之年便離家往外地發展,齊少覺與大哥相差七歲,大哥離家那一年他年紀還小,沒辦法追隨大哥一同離開,只得心不甘、情不願地被留下來。
就這樣,父母親管不到天高皇帝遠的大哥,為齊家開枝散葉的責任自然落在他的肩頭。
他壓了壓眉心,苦笑出聲,不願為難眼前的老總管。「行了,我會回去的。」
齊總管將眸光落在齊少覺高大的身影上,又再補上一句。「夫人身體不適,要少爺一定、一定要趕緊回府。」
「是、是……我會回府,你先回去吧!」齊少覺有些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趕人意味甚濃。
齊總管微微歎了一口氣,離開前還不忘叮囑:「少爺,千萬別忘了!」
「不送!」齊少覺翻了翻白眼,著實佩服年過半百的老總管耿直的個性。
他歎了長長一口氣,期待自己一轉過身,便能將老總管的囑咐全丟在腦後,忘得一乾二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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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透過枝椏,在微風徐徐之下晃動著光影。
只是……那和煦宜人的天氣,卻怎麼也拂不去齊少覺心頭擾人的思緒,當踽行的腳步愈來愈紊亂時,他索性停下腳步。
當步伐一頓,他便被不遠處一抹粉色纖影給吸引了目光。
半月橋上,有個姑娘素手扶在雕花石柱之上,背對著他的纖影有著讓他屏息的優雅。
他仔細再看,那粉紅及月牙白相迭的衣裙,襯得她勻稱、不盈一握的纖腰更加動人,隨意插在髻上的花鈿及宛若上等錦緞的黑髮,恣意落在耳畔,映出姑娘細膩的臉龐。
「真美……」齊少覺情難自禁地杵在原地,怎麼也無法移開目光。
這世上怎會有如此傾城佳人,雖然僅是遠眺著姑娘的倩影,但他已經可以強烈感覺受到她的美麗。
就在他震懾於姑娘的美好、久久無法回神之際,窸窣耳語打破了他的沉思。
「哎呀!老天爺可真白白糟蹋了美人兒啊!」
「是啊!可惜這國色天香的模樣,如果不是帶著殘疾,就算進宮當妃子也不稀奇。」
齊少覺這才發現在橋畔邊圍了幾個人,對著他方纔所注視的方向指指點點。
他們指的是……橋上的美麗姑娘嗎?
齊少覺眼光情難自禁地再一次落在姑娘身上,適巧補捉到她回眸一笑的容顏。
當他的眼底映入女子出水芙蓉般的嬌顏時,深深地被震懾在原地,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如此纖塵不染的容顏。
姑娘眉如細柳、唇紅齒白,凝脂般的美麗臉龐,和一身絕非胭脂水粉可妝點出的典雅氣質,讓他的心神恍惚。
當他為姑娘的美貌而恍神之際,發現她正往橋下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