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李媒婆來頭不小,據說她是京城裡出了名的媒婆,撮合了不少良緣佳話。但重點不在此,今天她可是受京城另一戶豪門──齊府所托,到夏家提親的。
「李媒婆,妳請回吧!對於這門親事,我們真的很抱歉!」
正廳之上,夏勁廷及夫人分坐主位,在聽完李媒婆對齊二少爺一番讚賞後,二話不說便拒絕了這門親事。
夏勁廷頭疼地揉揉眉心,直覺齊府的提親來得莫名其妙。
「什……麼?!」李媒婆沒料到夏勁廷會拒絕,一雙眉挑得異常的高。
「勞煩您跑這一趟,實在不好意思。」夏夫人起身,吩咐下人為李媒婆包了個紅包後,有禮而疏遠地開口。
「這……」她完全沒料到夏府這邊會推辭,撇開夏賦悠是個瞎子這一點來說,夏、齊兩家可謂門當戶對。
論家世、背景可再也找不著比這一對更匹配的啦!
李媒婆沉默了一會兒,心裡頭雖翻騰,她的嘴上卻仍噙著笑容。「夏老爺、夏夫人,真的不考慮、考慮?齊家這一門親事,可是平常人想求也求不來的呀!」
夏夫人溫婉地扯出一笑,也不介意。「我的女兒是怎樣的情況,妳不會不知道。坦白說,我家女兒並沒有出嫁的打算。」
齊家會提這門親,說來倒是讓夏夫人挺意外的,依齊家財大氣大的聲望來看,實在沒理由縱容兒子娶個瞎眼媳婦的。
再說……齊少覺花名在外、聲名狼藉,她可不認為把女兒嫁給他是正確選擇。
李媒婆瞪大雙眼,向來妙語如珠的她,被夏夫人這簡單的幾句話,堵得啞口無言。
沒錯,自家有個殘疾的女兒被京城有名的花花公子看上,任誰都無法有太多正面的聯想。
花花公子與瞎眼美人,這詭異的組合,不擺明了男方娶妻的意圖嗎?
李媒婆愣住了,明明是門當戶對、郎才女貌的好姻緣,卻因為這詭異的巧合,白白斷送了這段良緣。
想來,她這回是賺不成媒人禮金了,她大歎了一口氣,正打算放棄時,一道健碩身影霍地出現在他們面前。
「齊、齊二少爺!」李媒婆瞠目結舌地瞅著他,語氣有著說不出的訝異。
「齊少覺拜見世伯、世母。」
雖同為京城各霸一方的富豪,但齊、夏兩家鮮少有交集。
這是夏家兩老,頭一回真正瞧清楚齊二少爺的模樣。當兩人打量完齊少覺全身上下後,他們心裡的納悶便更深了。
齊少覺的身形修長、五官俊逸,溫文儒雅的臉龐上看不出半點狂狷、邪佞的模樣。
如果不是早一步知道他的身份,他們會以為他只是一個飽讀詩書、文采非凡的書生。
夏勁廷輕斂雙目,對於齊少覺的外在條件感到有些讚賞。
唉!依他家財萬貫的家世、俊逸非凡的外貌,橫豎他們家的閨女是匹配不上這門親事。
他緩緩起身,感到無法理解齊少覺此次來訪的真正目地。
夏勁廷朝他回以一禮,緊蹙的眉宇透露此刻的心情。「不知齊公子到府,有失遠迎,切莫見怪!」
齊少覺輕扯唇角,露出謙恭的笑容。「小侄早知道世伯、世母對於這門親事,一定不會輕意點頭……」
夏勁廷見他開門見山、坦白告知,也直言不諱地回應:「既然如此,就請齊少爺打消提親的念頭,不要尋我們女兒的開心。」
「不!小侄對夏姑娘一見鍾情,非她不娶。」齊少覺堅定地開口,他的一雙琥珀深眸流轉著讓人說不出的毅然。
他誠懇、朗直的態度,實在讓人難以聯想他風流的行徑!
夏勁廷直直瞅著他,語重心長地對他重申:「齊少爺一定不知道小女自小雙目失明吧!沒有人會娶一個瞎子當老婆的,承蒙齊少爺的抬愛,小女實在高攀不起。」
「是啊!我家閨女這輩子是不準備許人的。」像是為了支持夫婿的話,夏夫人緊接著開口。她的語氣雖緩,眸子卻有相同的堅定。
「在下並不介意,請將夏姑娘許配給我!」
齊少覺娶妻念頭甚堅,哪是他們三言兩語便可打消。
他單膝屈地,微揚的俊眉有著絕不退讓的意味。
「你!」夏勁廷似乎沒料到他會如此堅決,緊蹙的眉仍透著強硬的態度。「齊公子請打消念頭吧!」
「我保證會讓夏姑娘的下半輩子生活無虞,齊、夏兩家以往雖然沒有生意上的來往,但倘若聯姻,益處自然少不了的。」
齊少覺對夏家最近面臨的困境,已略有耳聞,他不想這麼卑鄙,但為達目的,他寧可使出最強硬的手段。
夏勁廷聽到他的話,臉色霍然鐵青,他壓抑道:「假如齊少爺以為這樣我就會把小女嫁給你,那你就大錯特錯了!」
夏勁廷深深歎了一口氣,打算說出心中的話,讓他清楚明白。「小女是我們夏家的寶貝,無論能否度過這個難關,我們都沒有嫁女兒的打算!」
「爹……」
突地,一抹悅耳的輕嗓介入,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
齊少覺杵在原地,目光自然落在夏賦悠柔美的纖影之上。
有別於那一日在半月橋的亮麗裝扮,今日的她是一襲綾羅裁剪的月牙白衣衫、外罩著繡上典雅雲紋的水黃色薄紗。
她披落纖肩的鬢髮上綴著一隻同色花鈿,將唇若紅櫻、凝脂雪膚的臉龐,映得生動亮眼。
他不由得看癡了,深眸映上她的容顏同時,眼神竟不自覺柔軟許多。
「悠兒,妳……怎麼出來了!」夏老爺瞧見女兒突然出現,訝然開口。
「爹,讓悠兒和齊少爺單獨談談好嗎?」夏賦悠柔美的臉龐漾著一抹恬適的笑容,心裡卻不怎麼踏實。當鼻息再度沁入那股特殊的男子氣息時,她怎麼也無法當作沒聽到地轉身離開。
「悠兒!」夏夫人驚呼出聲,訝異向來懂事乖巧的女兒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娘,不礙事的,其實悠兒和齊少爺有過一面之緣……」夏賦悠輕喃,卻未將半月橋上那一段驚險的過程說出。
「你們見過面?」她瞅著女兒,對此事驚訝不已,語氣中滿溢她對女兒關切的情緒。
齊少覺始終杵在一旁,晌久才開口:「世伯、世母,請允許我和夏姑娘談談。」
夏家兩老面對這樣的狀況,憂心忡忡地對看了一眼後,才微微頷首。「潔兒,領齊公子至後廳。」
「是。」潔兒柔順地應允,眼眸卻警視意味頗濃地瞪著齊少覺。
難不成這就是主子當日口中的齊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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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少覺走出大廳,尾隨在戒心頗重的丫鬟身後,凝視身旁柔美如畫的姑娘,他的心裡竟又是一番惆悵。
踏出大廳時,他本想禮貌性地攙扶夏賦悠,卻沒想到被她一口拒絕他的好意。
下一刻她輕移蓮步,徐步踽行在迴廊之上,迴廊幾時轉彎,她都暢行無阻,而且臉上還呈現出無比的閒適。
齊少覺認為她瞧不見他臉上的詫異,沒想到耳畔卻傳來她銀鈴般的淺笑。
「別驚訝,這個迴廊我天天走,幾時該拐彎,我比你還清楚呢?」夏賦悠強烈感覺到他的氣息,縱使她臉上平靜無痕,握緊的柔荑卻已冒出濕熱的汗。
在半月橋邊初遇的感覺再次湧上,她發覺自己的心跳得有一點快,臉上也不自覺發熱。
她不知道,為什麼一感覺到他的存在,自己的情緒竟會如此容易被撩撥,興起不安定的漣漪。
齊少覺怔了怔,沒想到她如此輕易便猜中自己的心事。
她真的是一個瞎子嗎?
他微蹙起俊眉,看著她走路的模樣、含笑的模樣,怎麼也沒辦法把她與瞎子聯想在一起。
「是有些訝異。」齊少覺沉思了好半晌,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他有些懊惱自己向來自持的定力,在夏賦悠面前竟起不了半點作用。
「咱們別到後廳了,到花園走一走好嗎?」
天氣很好,她想藉由花香鎮定自己過分緊張的情緒。
只要一想到要與他共處一室,夏賦悠怎麼也無法鎮定心情與齊少覺好好談。
「也好。」
齊少覺雙手負於身後,全程由她帶領著自己,散步在百花盛開的花園當中。
暖和的天氣讓春天的花兒各自爭妍,萬紫千紅映在一片綠意當中,滿園輝映著繽紛的色彩。
這美好的時節讓人身心舒暢,夏賦悠數著自己的腳步,踩在平滑的石板上,她沒有摻半點情緒地淡淡開口:「我是個瞎子。」
夏賦悠的語氣平靜地讓人誤以為他們僅是談著無關緊要的事。
殊不知自己滿不在乎的淡然口吻,已強烈地衝撞著齊少覺的胸口,陷入他心底最柔軟的深處。
一股說不出的酸澀,在齊少覺的胸口緩緩釋放、蔓延……
「這不足以打消我想娶妳為妻的念頭。」齊少覺強壓下心中怪異的感覺,語句在無聲息中,以著他所無法掌握的方式,溫柔地逸出。
話一出口,他已怔然杵在原地,為什麼在夏賦悠面前,他總無法克制自己的柔情?他就像個情竇初開的小伙子,努力對著心儀姑娘展露自己最完美的一面。
該死的!他娶這個瞎眼美人只是打算各取所需罷了!在心裡,齊少覺不斷提醒自己,他娶夏賦悠的目的。
「我不是你的對象!」
齊少覺過分溫柔的語氣讓她心煩意亂,她向來無波的心緒因他的話,失去原本的自在。
「沒有人會想娶個瞎子當妻子的!」夏賦悠因為胸口莫名的心悸,無意識地咬著唇,期許由那痛楚得到一點讓她思緒清明的力量。
「我想!」他情難自禁地提起手,將手指輕輕落在夏賦悠自我蹂躪的唇上。「從我第一眼見到妳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我要娶妳。」
齊少覺不費吹灰之力,說出了心裡的話。
他真的只是要娶個美麗的瞎眼姑娘當裝飾品嗎?
他眷戀著指腹下的柔嫩,著魔般地,無法克制自己逾矩的舉動。
「不要!」夏賦悠感覺到他的觸碰,似乎已撩動她的心湖。驚嚇地往後退,卻反而被自己的裙裾給絆倒在地。
細碎的沙石擦破夏賦悠的掌心,眼淚懸在她的眼眶,但仍堅持不肯落下。「齊公子,請自重!」
他有些啼笑皆非,自己的魅力在一個瞎眼姑娘面前,似乎起不了半點作用。
夏賦悠也曾嚮往愛情、婚姻,感覺到爹娘鶼鰈情深的感情,她也希望生命裡會出現這樣一個男子,給予她活下去的力量。
只是年紀稍長,她便愈明白,沒有一個男子會娶一個雙目失明的女子為妻。
於是她說服自己,盲女本就不應該奢望幸福,注定得不到的,強求也無用……否則,失去之後只會讓她更加痛苦罷了。
「拜託你不要娶我!」下一刻她已情難自已地哽咽,澈亮的水眸染上薄霧,楚楚可憐的臉龐有著說不出的無助。
齊少覺因為她的話陡然一窒。他緩緩蹲下身,瞬也不瞬地瞅著那一張麗顏,胸口莫名一緊地溢滿說不出的心疼,他頓時無言了。
「你……聽懂我的話了嗎?不要娶我!」
如果娶我卻沒辦法愛我,那我會心痛至死……夏賦悠心裡悄悄加上這一句話,突如其來的情愫令她措手不及,情緒難以平靜。
他的出現,給了她莫名的渴望。
在半月橋畔的相遇似乎是上天的安排,她心裡被這份莫名的悸動給震撼了。
她渴望再一次聽到他的聲音、渴望重獲光明……
夏賦悠正值花樣年華,對愛情的美好想像,全因為與齊少覺的相遇而激盪起陣陣漣漪。她原先平靜、無慾無求的心靈,在他出現的瞬間,輕而易舉被瓦解。
「請讓我做個安安分分的瞎子……」她的眼淚始終沒落下,再開口,哽咽的語調已似天空中飄散的雲朵,了無蹤影。
她的話,再一次讓齊少覺感到莫名的心痛與憐惜。
她的拒絕沒有半點說服力,反而激起他性格裡不輕易放棄的固執,加深了他心中的想望。
齊少覺緊蹙劍眉,抓起自己的袖口替她拭去掌上的泥沙,低沉呢喃:「難道妳不希望藉由齊家的力量,助你們快點度過這一次的難關?」
他輕啟唇,殘忍的威脅,打算擊破她最後的堅持。「還是妳認為……瞎了眼就該注定一輩子孤寂?」
「不……」夏賦悠因為他的話,美眸圓睜的愣在原地。
她本想抽回的手卻似被施了魔咒般,動彈不得。
雖然眼前黑暗一片,她卻可以感覺到他透過灼人的眸子,以著張狂的方式,強行進駐她的心。
夏賦悠眨動墨睫,她知道自己被困住了,被一張柔情的網給緊緊困住了……似乎連掙扎也顯得多餘。
「下一回再見,便是正式向你們夏家提親了……」齊少覺清楚補捉到她臉上多變的神情,幽深而神俊的眸子掠過一抹瞭然的興味,終於有些坦然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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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小姐!妳真的想清楚了?」潔兒的大嗓門由「得悠閣」傳出。
「嗯!」夏賦悠微微頷首,因為齊少覺的遊說打破了她的堅持。
她不想一輩子孤寂……所有的堅強,為的就是掌握幸福。
潔兒瞧見主子陷入沉思,心裡開始止不住的慌。「那齊少爺……可是出了名的浪蕩子,對所有姑娘都來這一套的,小姐,妳千萬、千萬別讓他給騙了!」
「潔兒,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夏賦悠扯開笑容,有時覺得潔兒為她的擔憂與打算,甚至遠超過自己的爹娘。
「小姐……」潔兒的眉因為主子的話打了八百個結,她氣呼呼地不住咕噥:「要是那個齊少覺敢欺負小姐,我一定扒了他的皮,吊在城門口示眾!」
潔兒的話,總能讓她啼笑皆非。
夏賦悠攤開手溫柔地圈覆住她。「潔兒,妳關心我,這一點我比誰都清楚。」
「小姐……」潔兒聽完主子的話,抑不住地紅了眼眶,心裡更是感慨。
她能讀書識字、受到疼愛,全拜主子所賜,她怎能不為主子拚命呢?
潔兒歎了口氣,忐忑地由懷中取出一張籤文,不情願地說:「夫人要我念一首籤詩給妳聽。」
這幾天,老爺、夫人為了江南茶行的事,忙得焦頭爛額,忙碌之餘,齊少爺提親之事,仍讓他們無法放心,所以只好求助神佛囉!
「籤詩?」
「媒婆來提親那天,夫人遇到個神秘的卦姑……她為小姐的姻緣卜了一卦,給了這張籤文……」潔兒話才到嘴邊,因為主子突然凝重的神情而止住了話。
「簽上……怎麼說?」夏賦悠向來不信這些,但這一回,她不免好奇上天究竟要如何安排她的下半輩子。
宿世情緣苦徘徊,回眸但求孟婆水。
忘情忘苦卻成淚,靜待穿沼月輪墜。
「解籤的卦姑說了一個故事,從前有個為情所苦的女子,因為接連幾世都無法與心愛的人在一起,就請求孟婆賜與她一杯能忘卻塵世的水。
沒想到喝完之後,過往的一切反而益發清晰地呈現在她眼前,她不信又喝了一杯,結果相同,她不禁淚流成河。
孟婆告訴她,逃避愛情的人,注定得背負無法忘情的苦果。因為她根本從未付出過、爭取過男子的心。若她再不知悔悟,將一輩子永遠與傷心孤寂為伍……」
夏賦悠愣愣地杵在原地,她感覺潔兒的話緩緩地流入心扉,沁入四肢百骸。
這會是給她的指示嗎?她注定該嫁予齊少覺嗎?
夏賦悠將籤詩緊緊握在手中,她恍然大悟──原來幸福得靠自己去爭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