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格格躺在臥榻上,御醫垂絲問脈,確定結果,束揖跪稟:
「賀喜皇上、穆妃娘娘,格格有喜了。」
「有喜了?」皇上和穆妃大吃一驚。
御醫告退之後,珍縭悠悠張開眼睛,入耳即聽到皇上質問:
「珍縭懷的是誰的孩子?是煜陽貝子?還是……」
穆妃惶恐地,心中雖猜出答案,但是看見皇上那張怒顏,她就不敢說。
「是胤禮的!」珍縭撐起手肘,不畏不瞞地據實回答。她也沒想到她那麼快又有了孩子,尤其在這節骨眼上。但是她實在不想繼續欺騙皇阿瑪,也許如此一來,皇阿瑪就不會趕她回簡親王府。
「朕怎麼會有你這種寡廉鮮恥的女兒?」康熙失望透頂,難掩心傷。
「皇阿瑪,女兒和胤禮相愛並沒有錯,這個孩子是無辜的,請皇阿瑪成全我們。」珍縭含淚哀求。
「朕如何成全?你是簡王爺的媳婦,如今紅杏出牆,若是傳了出去,朕顏面何在?」唐熙疾言厲色。
「女兒和煜陽貝子並無夫妻之實,煜陽貝子真正愛的人是他的小妾秋荷,若不是皇阿瑪亂點鴛鴦譜,就不會造成兩對鴛鴦的仳離。」珍縭直言,壯著膽說。
康熙搖搖欲墜,他錯了嗎?不,他是天子,天子賜的婚姻豈有不幸福的道理?
「你無權糾正朕,自己犯了錯,還好意思怪朕!」他哼了聲。
珍縭垂首,不再頂撞,反正皇阿瑪貴為九五之尊,是聽不下逆耳之言。
穆妃娘娘連忙做和事佬,柔聲道:
「皇上,珍縭好歹是你的女兒,你不能不為她的幸福著想,那個煜陽貝子根本不愛她……」
「那是她咎由自取,怨不了誰。」康熙鄙夷地道。
珍縭的淚水如斷了線的珍珠,幽咽地哭著。
父女連心,康熙不禁軟化了語氣:
「好了,甭哭了,好好調養身子,別動了胎氣。」
珍縭抬起淚眼,露出一線生機,畢竟皇阿瑪是愛她的,沒有狠下心教她把孩子拿掉。
那麼這個孩子也許是個轉機。
???
陰腐潮濕的天牢,令胤禮的舊疾又復發,他待在牢中,揉捏著一條腿的筋脈,這條腿差點瘸了,療養了好久才恢復正常行走,但是每逢雨季,又酸又痛的蝕骨感覺,就會令他受不了。
「十六阿哥,要不要來點酒?」卒役因為他是皇子,雖不明白皇上為何要關他,仍對他十分禮遇。
「謝謝。」胤禮接過酒壺,倒頭飲盡,企圖麻醉自己的痛覺。
「胤禮……」珍縭步下石階,身上披著輕裘,焦急地來探視他。
「十七格格吉祥。」卒役彎腰行禮。
「起喀。」珍縭環視這裡污穢的環境,空氣中還有股霉味,皺起柳眉。「去取些柴火來烤乾牢房。」
「是。」卒役不敢違抗,馬上去辦。
珍縭走近監牢,兩手探出輕裘,握著鐵桿。
「胤禮,苦了你。」
「珍縭,我不要緊,倒是你要好好保重自己。」胤禮激動地和她相會,掌心包覆她的手背。
她淒楚地一笑,低低地道:
「你也要珍重,不要氣餒,為了我們的孩子。」
「孩子?你有喜了?」他忍不住大聲地問。
「噓!」珍縭以食指豎唇,暗示他不要聲張,然後略帶嬌羞地頷首。「嗯,所以無論如何你得活著走出牢房,我和額娘會想辦法救你的,你千萬要忍耐。」
「皇上知道這件事嗎?」他擔心地問。
「我老實告訴他了,不過你放心,我相信皇阿瑪不會忍心讓他的外孫未出世就失去父親。」
他振奮地道:「這個孩子是我的救星!」
珍縭嗔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故意又讓我有的?」
「沒辦法,誰教我百發百中,如果沒有做皇子,也許可以考慮做神射手。」他揶揄地道,算是苦中作樂。
「貧嘴!」她輕笑薄叱。
他認真地凝睇她。「委屈你了。」
「夫妻本是同林鳥,我怎麼能讓你一人承受後果?如果你不敢愛我,你仍是十六阿哥,可是你為了我,犧牲了榮華富貴,我受的委屈比不上你的付出,來生我還是願意做你的妻子。」她的眸子盛滿憐情。
他感動地隔著鐵桿擁住她,給予她承諾。
「如果我僥倖不死,一定會好好照顧你,不會再讓你受苦。」
???
慈寧宮,燈火通明。
皇后受了穆妃之托,幫忙做說客,她一直在皇上跟前求情,好話說盡。
「虎毒不食子,胤禮他雖不是皇上的親兒子,好歹也叫了您多年的皇阿瑪,在戰場上又曾立下汗馬功勞,始作俑者的是嚴妃和虞嬤嬤,她們都死了,皇上就別計較了。」皇后溫婉地說著。
康熙這幾天被這件事煩透了,火氣也減弱,只是不知該如何處罰胤禮。他詢問著皇后,畢竟她是國母,他想聽聽她的意見。
「依你之見,朕要如何做才能兩全其美?」
皇上的語氣明顯地寬恕,皇后喜上眉梢—答道:
「皇上真是位仁慈的君主,臣妾認為胤禮可改封為『靖遠將軍』,至於珍縭格格……就請煜陽貝子寫封休書,成全他們這對有情人。」
「不成、不成。」康熙皺眉搖頭,不滿意地道,「這根本就是縱容,總要有處罰,才能令人心服口服,維護綱紀。」
「皇上……」皇后急了,或輕或重的責罰,全在皇上一念之間。
康熙沉吟半晌,捋鬚思道:
「至少要將胤禮廢為庶人,他本來就是尋常百姓。」
「庶人?」皇后大驚,那麼所有的榮華富貴都將煙消雲散。她連忙反對道:「這樣太重了,胤禮他文武雙全,是個優秀的人才,將來朝廷還要倚賴他捍衛疆土呢!」
「他立下的戰功,可以抵過,但是以後得從頭來,他若是更有才能,總有一天還是能官拜將軍。」康熙計算著。
「那十七格格呢?您忍心她跟著胤禮受苦?」
「珍縭這丫頭太任性胡為,她若一心要跟著胤禮,自然得陪著也吃苦,誰教她罔視朕的賜婚!」康熙氣惱地道。
皇后噤了聲,畢竟皇上是一國之君,評斷家務,還是得顧及眾臣的攸攸之口。
不過不幸中的大幸,是皇上赦免了胤禮的死罪。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
一波三折,最後總算化險為夷。
皇上口諭宗人府,釋放了胤禮,貶為庶人。
這一刻,珍縭格格在宗人府外翹首盼望,穆妃娘娘陪著女兒前來,已為胤禮準備了一筆盤纏。
「胤禮!」珍縭見他出來,思君情切,衝上去擁住他。
胤禮褪去黃袍,身上只剩一件單薄的灰袍,顯得落魄潦倒。他現在孑然一身,連「白雲別苑」也被充公了。
穆妃實在不忍心女兒跟著他,過飄零的生活,仍然歎著氣,不大高興。
「別哭了,我們現在都是自由之身了。」胤禮拂去她臉上的淚痕,柔聲安撫她。
雖然不知何去何從,歸根何處,但是卸去了華麗的錦衣,回歸真實,心裡反而踏實許多。
珍縭其實是喜極而泣,她根本不在乎他是不是皇族,她也不想當一個終生被人擺佈的格格。只要能和他在一起,上刀山下油鍋,她都不怕,而且甘之如飴。
煜陽貝子如她所願,寫了封休書,她不用再禁錮於簡親王府,和他做有名無實的夫妻。
「有什麼話,上了馬車再說。」穆妃雇了輛馬車,正在前頭等候。她催促著說。
胤禮牽著珍縭格格的手,依著穆妃娘娘的安排,上了馬車。
「額娘……」珍縭離情依依,不捨地望著母親。
穆妃把包袱塞給她,眼眶微紅。「去吧!到了西郊的宅子,別忘了給娘捎封信報平安。」她托付出宮的宮奴,在紫禁城附近買了一幢遮風避雨的平宅,供他們暫居。
「我會的,額娘,你要多保重,女兒不孝,未能承歡膝下。」珍縭哽咽地,深感愧對於母親,她實在太令母親操心了。
穆妃勉強擠出笑容。「好好把我的小外孫生下來,就算是報答我了。」
「嗯,孩子生下來,我會抱他回宮,給您看看。」她點點頭。
母女話別之後,車伕駕著馬車,揚長而去。
穆妃朝他們一直揮手,目不轉睛地看著馬車消失在盡頭,她落下淚來,慈母的心依然牽腸掛肚。
珍縭在看不見額娘後,才緩緩轉過頭來,難過、自責地垂首不語。
胤禮把她的頭按在肩上,給她最大的倚靠。
「你放心,我會努力奮鬥,讓你額娘在宮裡抬頭挺胸。」因為這件醜聞轟動了宮廷,穆妃娘娘的身份地位下降,成為眾嬪妃的笑柄。
珍縭翻開了母親給她的包袱,沒想到布包裡的第一層竟是閃亮的銀兩,足足夠她生活許久。
額娘為她設想周到,令她不禁潸然淚下。
「額娘對我太好了……」
「有朝一日,我必加倍奉還給額娘。」胤禮也感動萬分。「我會把你額娘當成是我親生的額娘。」
穆妃從極力反對,到大力支持,都是因為深愛女兒,這樣的母愛是他所從來沒有的。
坐在這比起皇宮玉輦要簡陋許多的普通馬車,胤禮感慨萬千,他暗自發誓,要以最短的時間,回復到以往的風光,令眾人刮目相看,才不枉珍縭不嫌不棄地跟著他。
???
這是一間圍著籬笆,灰瓦綠牆的屋舍,庭院種植一些草木。
胤禮牽扶著珍縭格格,幫她提包袱,推開了木製的小矮門,往裡頭走去。
環視屋內陳設,還算雅潔。胤禮拉開一張籐椅,給她坐下休息,又慇勤地為她倒杯茶水。
珍縭啜了口茶,微笑地望著他。「以後這裡就是我們的家了。」
「會不會太委屈你了?」胤禮頗擔心她過慣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現在教她住在這種尋常百姓住的房子,她可能會不適應。
珍縭故意扳起臉,佯怒道:「你以為我是溫室的花朵嗎?我才怕你是個紈垮的公子哥兒,受不了苦呢!」
他莞爾一笑。「在外生活,不比在宮裡,事事樣樣得自己來,每天一睡醒,天亮開門七件事就衝著來,柴鹽油米醬醋茶,都得自己張羅,你行嗎?」
珍縭賭氣地捲起袖管。「當然可以,我現在就來做。」
她衝動地跑到屋外,不由分說,隨手拾起地上的斧頭。「就從第一件事劈柴開始!」
她將木頭擺正,揮舞著斧頭,躍躍欲試。
「我的小祖宗啊!」胤禮被她嚇出一身冷汗,連忙奪下她手中的利斧,薄叱:「你現在有身孕,不能做這種粗重的事,以後砍柴的事不准你碰,交給我做就行了。」
「那我做什麼?」她嘟著小嘴。
「你……你負責煮飯給我吃。」他想了想說。
張羅三餐是賢妻必備的,可是珍縭從來不曾洗手做羹湯,她……行嗎?恐怕會把飯燒焦吧,胤禮話一說出就後悔了。
「沒問題!」珍縭眉開眼笑地拍著胸脯。
「還是不要好了,我們可以吃外面的伙食。」他改變了念頭。
「不可以,那不清潔,你放心好了,我會認真學習的。」她眨眨俏皮的睫毛。
「可是……」他還是不放心。
「『一回生,二回熟』嘛!你給我一個機會啊!」
「好……好吧!」
以後的日子,他的胃勢必得受一番煎熬。
但是因為愛她,也只有「逆來順受」!
???
傍晚時分,珍縭正蹲在爐灶前,拿著煙筒,拚命地向裡頭吹氣,準備升火,胤禮想幫忙,卻被她推了出去。
「你等著吃就好了。」她大言不慚,誇下海口。
胤禮無奈地坐在前廳的木桌前,一手一支筷子,敲著飯碗,他已經有三分餓意了,等她弄好一餐,可能已經三更半夜了。
忽然,門口傳來一位大娘的呼喊:「有沒有人在啊?」
是誰呢?他初到這兒,人生地不熟,怎麼有人找他?
他納悶地走出去,眼前是一位陌生的大嬸,穿著齊腰的碎花寬衫,擠出一臉和氣的笑容。
「這位大嬸,您找我嗎?」胤禮問。
「你們今天新搬來吧!大家都叫我桂花嫂,我就住在你們隔壁,算是鄰居。」她自我介紹一番。
他恍然她的來意,拱手回禮。「桂花嫂,我們小夫妻今天剛到,蒙你多多照顧了。」
「哪兒的話,我瞧你天庭飽滿,器宇軒昂,以後必定是將相諸侯,我能和你們做鄰居,是我的福氣呢!」桂花嫂掩手輕笑,顯然是不知道他們的身份,這樣也好,免去不必要的蜚短流長。
「桂花嫂人真隨和。」
「大家都這麼說。」她笑得十分親切,把籃子裡用油紙包著的熱食拿出來。「這是我家小兒烤的地瓜,我們一家才三口,吃不完,剩下五、六根,還熱呼呼地,送給你和你妻子吃。」
「這怎麼好意思?」胤禮總算體會到民間百姓的人情味,比起宮廷的爾虞我詐,他反而喜歡民間的生活。
「甭客氣,收下吧!趁熱吃喔!」她揮揮手,扭動肥腰,轉身離去。
胤禮歡天喜地把東西拿進屋,吆喝著:
「珍縭,隔壁鄰居送地瓜來給我們。」
真是太好了,他正愁晚膳沒著落,這些正好充飢。
「什麼是地瓜?」珍縭灰頭土臉地自灶房跑出來,一邊用手抹臉,她的一張俏臉竟成了煤炭兒!
胤禮忍俊不住:「你怎麼把自己搞成這樣?」
「沒辦法,我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火還是升不起來,爐灶裡一片烏煙瘴氣,就把我薰成這樣。」她像個小可憐。
「好了,別弄了,先來吃地瓜。」他撥開皮,露出黃澄澄的餡,香味四溢。
珍縭看得目瞪口呆,垂涎三尺。「好像很好吃,我在宮中怎麼沒吃過這種東西?」
「我打仗時吃過。」胤禮知道她手髒,體貼地餵她,親手將地瓜送進她的小嘴。「來,多吃一點,可別餓壞了孩子。」珍縭咀嚼著,地瓜的香味在舌齒間傳開,她意猶未盡。「好好吃喔!再一塊!」她張開嘴巴,像個要糖的孩子。
胤禮失笑地看著她,她怎麼看,都像個稚氣未脫的孩子,怎麼生下小孩呢?他眼裡儘是寵愛。
「這麼好吃的東西,一定很貴吧,隔壁鄰居真慷慨,送了我們這些地瓜,明天我再去買一些禮物回送給他們。」她天真地說。有句話不是說禮尚往來嗎?她新來乍到,總得打好關係。
胤禮雖曾是阿哥,但是在外頭的時候總是有的,不像珍縭那麼孤陋寡聞,竟然連地瓜是何物,都不知道。
聽她以為地瓜是很貴的東西,他捧腹大笑。
「哈哈……你真是驢!地瓜是窮人家在吃的,到處挖得到,所以皇親貴族才不屑吃,懂了嗎?」
她耳根子都紅了,小小聲地說:「原來如此,地瓜是很便宜的東西。」
「以後你還會知道民間更多的東西。」胤禮點了她一下鼻尖。
「嗯。」她甜美地笑著,隨遇而安的個性一點也不被生活所擊倒。
???
紫禁城,皇宮內院
瀟湘閣的燕妃娘娘又在皇上跟前搬弄是非,她覺得皇上對胤禮的處罰太輕了,這簡直是成全他們如願相守,這口怨氣,她怎麼憋得下去!
康熙不耐煩地蹙起龍眉,不悅地道:
「朕怎麼覺得你愈來愈像心胸狹窄的女人,別的娘娘都求朕饒過胤禮,只有你巴不得他死。」
燕妃被皇上不滿的語氣嚇住,迭聲道:「皇上,臣妾沒有,絕對沒有這個意思,如果皇上不愛聽,臣妾以後不提了。」
伴君如伴虎,燕妃也怕皇上因此而厭惡她,不再寵愛她。
康熙睨了她一眼:「你要知道,珍縭是朕的女兒,胤禮是她的額駙,兩人淪落在外吃苦受罪,朕已經很不捨了,你若再苦苦逼朕,朕會很反感的。」
他其實是個在重骨肉親情的帝君,十六格格被李代桃僵,他也下旨搜查右背上有胎記的少女,全力尋找愛女的下落,絕不讓自己的骨肉流離失所。
「臣妾明白。」燕妃不敢再多言。
「好了,朕要歇息了,你侍寢吧!」康熙疲累地揮揮手。
「是。」燕妃縱然心裡有百般怨恨,卻也不敢表現出來,柔順地為皇上更衣。
康熙躺上龍榻,不消半刻,便沉沉入睡,歲數已大的他近來鮮少同燕妃合歡,燕妃此時正是陰盛時期,需要男人的慰藉。可皇上卻無法滿足她,即使點召她侍寢,她也不能承受雨露,而她的肚子至今也沒有消息,這對一名妃子而言,沒有皇嗣的庇蔭,就缺少安全感。
她寂寞的芳心又蠢蠢欲動……
???
珍縭一襲寬衫,大腹便便地,梳著如意小髻,衣襟鈕子上掛著一束雪白的玉蘭花,她心神欣悅地從鄰坊回來。
花兒是鄰坊大嫂送的,最近她背負著敦親睦鄰的使命,經常串門子打交道,她也乘機學習烹飪,好抓住夫君的胃。
但是當她開心回家,翻開米缸時,卻發現缸裡連一粒米都不剩,她連忙去取木櫃裡藏放的錢,訝然察覺身上的銀兩快花盡了。
「怎麼這麼快?」在宮裡有得吃、有得穿的她,壓根兒不會去盤算金錢的用量,因此忽略了生活也有彈盡糧絕的一天。
正在愁眉,胤禮抓了兩條活蹦亂跳的草魚回來,一邊呼嚷:
「珍縭,快出來看,今天有鮮魚湯吃了。」
她聞言奔出,展開笑靨:「太好了,我正愁沒米下鍋。」
「家裡頭沒有米了?我去糧行買一包回來。」
「可是……我們快沒錢了……」她囁嚅地把手上僅存的碎銀交給他。「只剩這些了,要省點用。」
胤禮一愣,旋即捲起袖管,露出小麥色結實的肌肉。「沒關係,我是男人,可以去幹活養活你。」
「你要和平民一樣做粗活?你受得了嗎?那很辛苦的耶!」
「不用擔心,我身強力壯,絕對行。」他安慰她。
珍縭垂下睫毛,有些難過。「就算你不是阿哥了,你也是我的額駙,皇阿瑪也太狠心了,把你廢為庶人……」
「沒關係,我可以靠自己的力量,只是怕連累了你……你的肚子都這麼大了,孩子生下來之後也需要用錢,所以我得努力一點。」胤禮計劃著未來。
「我不怕吃苦的,只要能和你在一起,什麼也不怕。」她無限蜜意地偎在他胸膛。
胤禮的心其實像被一塊鉛錘壓住般,因為他必須肩負起養家餬口的重責,然而生活真是一大學問。
???
接下來的日子,他們開始體會到「貧賤夫妻百事哀」的生活。
胤禮每天早出晚歸,在貨倉和一群工人做卸貨的工作,身上弄得髒兮兮,滿身汗臭味。
如此辛苦的幹活,掙的錢卻不多。
珍縭有時受不了這種捉襟見肘的苦日子,偶爾會和他發生口角,胤禮也任由她發脾氣,不吭一聲。然後她就後悔自己的口不擇言,偷偷掉淚,他會柔情萬千地安撫她,哄她入眠。
小倆口患難見真情,更珍惜彼此的可貴。
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珍縭歷經五、六個時辰的陣痛,平安產下一女。
女兒粉妝玉琢,長得活像母親的翻版。
「哇,咱們的小格格笑了耶!」胤禮對愛女寵溺萬分。
珍縭也露出欣慰的笑容,只是生下女兒的她,更掛念宮裡的額娘。
「胤禮,我想帶孩子回宮給額娘瞧瞧。」
「好啊,可是咱們進得了皇宮嗎?」他們現在只是一介平民。
「總得試試看。」
「好吧!等你坐足了月子,我再帶你們母女回宮。」胤禮把懷裡的女兒放在竹編的搖籃裡。
隔壁的桂花嫂扭著腰枝,踏進屋來。
「珍縭呀!大嫂我替你燉了花生蹄膀呢!這剛生產完的女人,吃這個最好,保證奶水源源不斷。」
珍縭紅了臉。「謝謝大嫂。」
「甭謝了,咱們就像一家人一樣。」桂花嫂舀了一碗,盛到她面前。
胤禮感激地道:「桂花嫂,拙荊這次生產多虧你照料了,否則我一個大男人還不知要煮些什麼,給她補身子。」
「以後你功成名就了,別忘了我就行了。」桂花嫂似乎打定他將來必成大器。
「一定、一定,你的恩情,我永生難忘,若有能力,必定加倍報答。」
「我說笑的,你認真了呀!」桂花嫂掩手而笑。她走到搖籃抱起初生的娃娃,逗弄著。「這小妮子真是人見人愛,將來長大不知要迷死多少男人。」
珍縭和胤禮相視一笑。可不是嗎?他們男俊女靚,生下的女兒當然集父母優點於一身,只是要娶他們的女兒,恐怕得過關斬將,通過他們嚴格的考驗。
可惜他們現在虎落平陽,否則這孩子可是尊貴的大清皇格格,身邊圍有奶娘、宮女伺候著。
唉,可憐這孩子,現在得跟著他們吃苦。
愛女的出世,激起胤禮的雄心壯志,他深覺自己不能再做一名沒出息的工人了。
???
這日胤禮與珍縭抱著孩兒來到了城門之外。
適巧守城門的副將是胤禮以前的部屬,他依然對胤禮十分尊敬,還拱揖尊稱他一聲:「十六阿哥。」
「我已經不是阿哥了。」他苦笑著。
「你可以讓我們進去見穆妃娘娘嗎?」珍縭被著翻毛斗篷,手抱滿月的孩兒。
「當然,十七格格請。」副將下令守役讓出路來。
「多謝。」珍縭喜形於色,偕同夫婿,急急走入皇宮。
「慢著!」
燕妃趾高氣昂地道:「誰准你們進來的,你們未免也太大膽了。」
「末將見過燕妃娘娘。」守城門的副將佩刀彎禮。
燕妃瞄了他一眼:「你是怎麼辦事的?不是皇族大臣也放行!」
「這……」副將誠惶誠恐。
珍縭抬高下顎。「燕妃娘娘,胤禮雖已被革除皇子的爵位,可我還是皇上的十七格格,難道本格格和額駙進宮,也不行嗎?」
燕妃怒視著她。「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你嫁給平民,自然就不是格格了。」
「你不要扭曲事實!」珍縭氣道。「我要見皇阿瑪,問問他,我還是不是十七格格?」
她憤而推開燕妃,毫不理睬,直直往前走。
「站住!」燕妃氣極敗壞地大吼。「快拿下他們!」
副將一副戰戰兢兢,卻也不動手捉拿。
胤禮也尾隨著珍縭格格進入,完全不把她放在眼裡。
燕妃咬牙切齒地佇地跺腳。可惡的十七格格,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竟然還有臉回來。
???
慈馨宮
穆妃和珍縭十個月不見,激動得相擁而泣。
「讓額娘好好看看你,是胖了還是瘦了?」
「額娘,我很好,沒什麼變。」
「不,你胖了呢!可見胤禮對你很好。」穆妃滿意地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女婿。
「那是我剛生下孩子,身材還沒有完全恢復。」珍縭把女兒抱給母親。「孩子取名為雪兒,特地抱回來給額娘看。」「噢,好可愛的孩子,和你小時候一模一樣呢!」穆妃滿心歡喜,逗弄著外孫女。「以後你要經常回來,抱小格格給額娘看,省得額娘一個人在宮裡閒得發慌。」
「以後我要回宮可能不容易,方才就遇到燕妃阻礙刁難我。」珍縭忍不住抱怨道。
「她敢?你別理她,她沒那個權利,我同你皇阿瑪說去,你皇阿瑪其實也念著你,只是沒理由召你們回宮。」
「是嗎?」
「現在你們就差一個機緣了,放心,額娘不會讓你在外頭吃太久的苦。」穆妃慈愛地拂著女兒娟秀的臉龐。
珍縭是她唯一的女兒呵!
她怎麼忍心讓女兒在外飄零?一定得設法求皇上讓珍縭回宮。
探完親,臨別時,穆妃又拿了一些珠寶塞給她,她不肯收。
「留著吧!算是我給小孫女的見面禮。」穆妃婉轉地道。
珍縭含淚揮別母親,穆妃又在胤禮跟前吩咐叮嚀了一大串,胤禮恭敬地答:「是。」
短短的相聚,又要分離,也不知何年何月何日才能再見上一面。
穆妃紅了眼眶,目送他們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