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端木溯詞牽著范亦非的手,慢慢走近他。
「夫子早。」范亦非很恭敬,依然牽著叔叔的手。
「早。」曾夫子微笑,「你快進去吧,齊夫子在等著呢!」他拍了拍范亦非的頭,給予夫子似的慈愛笑容。
「是。」范亦非乖巧地點頭,「叔叔再見。」他朝端木溯詞揮手,奔了進去。
望著范亦非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端木溯詞看向表弟。
「表兄,今日怎麼是你送亦非過來?」范姑娘呢?
「她一早去粥鋪了,讓我帶他來。」端木溯詞回答說。
「她讓你帶……喝!」曾夫子瞪大眼睛,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
「你大驚小怪做什麼?」端木溯詞瞥了他一眼。
「你你你……」曾夫子臉都紅了,手指著端木溯詞結巴道。
「我怎麼?」他的反應太奇怪了。
「表兄你怎麼能夠……不可以!」他嚷道。
「不可以什麼?」搞什麼,他一點也不懂為什麼他一副像是見到怪物的表情?
「你們還沒成親,怎麼可以?」他快要昏倒!
原來他的意思是這個。
「為什麼不可以?」端木溯詞故意說道:「反正她終究會是我的人。」
就算他有什麼企圖,他也會等到成親後,真搞不懂表弟怎麼會想到那個地方去。
曾夫子臉部充血,手指顫抖,「你你你……那是不對的!」
「得了!」端木溯詞一揮手,「過兩日我便帶她回家去了。」
「回家?」曾夫子一愣。
「對,回家。」
曾夫子鎮定下來,神色有些黯然,「她……我是說范姑娘,她答應了嗎?」
「自然答應了。」
「那亦非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他自然跟我們一起走。」
「哦,這麼說來,表兄已經想好一切了。」曾夫子歎氣地說。
端木溯詞掃了他一眼,「你何必這副樣子,又不是永世不見面。」只不過,少見面也好。
「說得是……表兄,你們成親時,不會忘記我吧?」他扯出難看的笑臉。
端木溯詞搖頭,「你在想什麼?我若忘記了,姑母怕是會衝到爹面前告我一狀。」
一想起他那凶悍的娘親,曾夫子尷尬地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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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前月下,正是海誓山盟的好時機。
端木溯詞望著天上的點點繁星,手上有意無意地把玩著一隻翠綠玉鐲。這鐲子,與范心或手上的一模一樣,正是一對,也是定親的信物。
兩年前,娘提到他有一個未婚妻時,他當真心情難平。
後來得知兩家失去聯絡,才放心下來,並想將此事遺忘;沒想到卻在這一次拜見姑母的旅程中,遇到她,並尋到未婚妻。
轉眼間,他的心放在范心或身上,而本該是他未婚妻的石雁笙,卻在與他相遇不久後香消玉殞,從此天人永隔,再無相見之日。
命運之造化,當真難以解釋得清楚。
不知當娘得知這個消息時,會是怎生的反應?
「你在這裡啊!」范心或的聲音出現在他身後。
端木溯詞一回首,就見她俏生生地站在不遠處望著他。
他一勾眉,朝她伸出一手,見到她遲疑不願上前之後,他忍不住站起來,直接走到她面前,將她拉到身旁。
「范亦非睡了嗎?」
「嗯。」范心或點點頭,對於他親暱的舉止還是不太能夠習慣。
端木溯詞細細地將她的反應看在眼裡,她有些緊張,並且似乎手足無措。
「妳早上沒煮粥。」他指控似地說。
范心或還以為他要說什麼,結果竟是責怪她沒做飯。
「我一時起床晚了,差點來不及去粥鋪。」她撇撇嘴說道。
「哦?不是後悔了?」端木溯詞似乎毫無感情地說。
「後悔?」范心或奇怪極了。
「沒有就好!」端木溯詞看到她的表情,心裡稍微消散了鬱悶了半天的氣。
他看著她的手,手指有些粗糙,皮膚有點干;這是一雙做慣了粗活的手。
范心或望著他,直到手上傳來冰涼的感覺,才一驚,低頭一望。
「這是什麼?」
「看不出來?」端木溯詞頭也不抬,輕輕將鐲子滑進她的手腕裡。
「你怎麼……」她想了想,問:「你怎麼有這個東西?」
「妳說呢?」端木溯詞不直接回答她的話,只是執著她的手,滿意地看著她白皙的手與鐲子相稱的畫面。
范心或抬頭,對上他的眼,「雁笙的鐲子與這個一模一樣!」然後她抬起另一隻手腕給他看。
「我知道。」端木溯詞乘機握住她的雙手,包在掌心裡。
她的兩隻手都戴著他們端木家的傳家之寶,今生今世她都是他的人了。
他笑了。
「你知道?」范心或提高音量,「你怎麼知道?而且……」她說著,腦中也飛快地在轉動。
「而且什麼?」端木溯詞彷彿沒將她的話聽在心裡,每一句都是淡然的口氣,彷彿一切都不那麼重要似的。
「你知道雁笙的鐲子代表什麼嗎?」范心或瞪大眼,不可思議於他的無動於衷,他怎麼說得那麼輕鬆、說得那麼隨便?
端木溯詞抬頭,看向她氣呼呼的面孔,伸手撫上她的臉頰,笑了笑,「妳怎麼這副表情?」他皺眉。
「你不要岔開話題!」范心或嚷道:「你該知道,這鐲子是雁笙的傳家之寶!」她說完卻瞪大眼,震驚地看著他。「你、你……莫非你……」
「傳家之寶?的確是傳家之寶,不過不是石家的。」
「你!莫非你拿了雁笙的東西?不,不可能……」她想了想,咬著唇說:「那麼,一定是雁笙給你的,對了,那一天雁笙跟你單獨談了很久!」
「那又如何?」他笑看她。她的口氣很沖,莫非是在吃醋?
「那又如何?」范心或跳起來,「你怎麼能把雁笙送給你的東西送給我?」
她已經收了雁笙的鐲子,不可以再要他的……
不,雁笙怎麼會將另一個鐲子給他呢?
莫非雁笙對他……
想到這裡,她慘白了一張臉。
「不是妳想的那樣。」端木溯詞從她的表情裡猜測到她又在胡思亂想,「我告訴妳,這是端木家的東西,不是石家的。」
范心或眨眨眼,「端木家的?」
端木溯詞正經地道:「不錯。所以,現在是我將傳家之寶送給妳,以後,妳便是我們端木家的人了。」他笑看著她,半認真半開玩笑地說:「妳若是早上不煮粥,可是會被趕出去喔。」
范心或瞠目結舌,「你們家的……」
她低頭瞧了瞧那一模一樣的鐲子,一個是雁笙給她的,一個是他給她的。
那是端木家的傳家之寶,是端木家的,不是石家的,那麼雁笙怎麼會有他家的東西?
范心或倒抽一口冷氣,「這麼說來,雁笙以前戴的這隻玉鐲也是你家的?」
「不錯。」端木溯詞覺得有些不對勁,他那麼說錯了嗎?怎麼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
聽到他的回答,范心或深深吸了口氣,似乎考慮良久之後,才慢慢地說:「雁笙曾經告訴我,這一隻在她手上。」她舉起右手,放下,再舉起左手,「而這一隻,在她指腹為婚的未婚夫身上。」她的眼睛盯著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
該死,他果然做錯了!
端木溯詞站起來,「心或……」
「你是雁笙的未婚夫!」她沒有疑問,只有肯定。
端木溯詞心中一驚。
「你說,是不是?」范心或的表情很嚴肅,嚴肅到讓人害怕。
「是……」
范心或仰首,望著夜空長歎一聲,「竟然是你……」
「心或!」端木溯詞走上前。
「你知道嗎?從我認識她的那一天起,她就在等一個人嗎?」她沉聲,眼中含淚。
端木溯詞只能望著她,不知該說什麼。
「她一直在等一個人,一個從她懂事開始就知道要嫁的人……她等了一年又一年,等到她爹娘都過世了,那個人還沒出現。然後一年再過一年,她生病了,還是在等……可是,她等不到那個人來。她好失望好失望,就將鐲子送給我……沒想到你就是她等等的人!」
「心或……」望著她悲慼卻又憤恨的表情,端木溯詞皺眉。
他毋需對石雁笙有任何愧疚,畢竟娘和爹曾經派了不少人去尋找,只是始終無法尋到。而他唯一覺得抱歉的,就是沒有在一開始就對石雁笙表明身份,這是他無法反駁的地方。
「端木溯詞,你一開始就知道她是你的未婚妻了,是嗎?」范心或忍著淚水道。
「不!」他反駁,「我一開始以為是妳。」
「我?」怎會以為是她?他不是一見面就對她冷眼相待嗎?她仍清楚地記得那把冷冰冰的劍架在脖子上的感覺,很糟糕!
「對,妳戴著鐲子,我以為是妳。雖然妳不姓石,但我以為妳嫁了人隨夫姓。」端木溯詞老實回答。
「可是,你很快就見到了雁笙,不是嗎?」范心或的聲音依然有著責備。
「是。」
「可是為什麼你不表明身份?你知道雁笙等你等了多久嗎?她等了那麼久、那麼苦……」她仰頭,不讓淚水落下。
「妳希望我表明身份嗎?」端木溯詞沉聲問。
「你不該嗎?」
「我該嗎?」端木溯詞嚴厲地道:「在我認識妳之後!」
范心或聽到他的話,一震,淚珠不斷落下,「可是你……」
端木溯詞走上前,握住她的雙肩。
「范心或,妳要知道,我對她並無半點感情,別說是未婚妻,我以前壓根兒沒見過她的人,甚至也不知道她的名字;剛開始我以為妳才是她,後來知道時,卻已是來不及。」
「來不及?」
「來不及了,因為我喜歡妳。」他說得很堅決、很乾脆。
「你……可是你不該不跟她說……」難道雁笙苦苦等待的結果竟是連他是誰都不知曉嗎?這對她是如何的不公平!
「是,我沒跟她說。可是,妳以為她不知道嗎?」端木溯詞沉著臉。
「什麼!雁笙知道你是……」范心或震驚極了,「怎麼可能?」
她與雁笙相伴多時,可從未知曉,她卻早已知道端木溯詞的身份。
端木溯詞將她拉到原先的位子坐下,才緩緩告訴她:「就是那個時候,她跟我說,要我好好照顧妳……」
他將那日他與石雁笙之間的對話一五一十地說給她聽,希望她能明白,石雁笙的願望是他們兩人在一起。
「真的?」她疑惑地望著他,眼裡寫滿不敢置信。
「妳可以相信我。」端木溯詞握著她的手。
「可是……可是雁笙一直在等你!」范心或掀了掀眼眸,黯然地說。
端木溯詞歎息,「我無法對她負責。」他接下去說:「心或,妳該明白,不是我不來找她,只是我來到這個城裡這麼多次都沒有遇過她;可是這一回卻在遇到她之前先遇到了妳,我想,這只能說是上天的安排。」
是偶然的巧合,還是早已注定好的命運,有誰說得清?
范心或黯然垂首,不語。
「我知道妳會覺得對不起她……」
范心或輕輕點頭,內心無限感傷,「我知道她很苦,所以一直希望你能夠來接她回家,可是現在、現在我們卻……」
「傻姑娘。」端木溯詞不贊同地狠狠瞪她一眼,「我不是個會聽從父母之命的人,若是我喜歡妳,而石雁笙還活著,我還是會選擇妳……別說,先聽我說完。妳知道為什麼我把鐲子送給妳嗎?因為妳是我選擇的人,可是石雁笙不是,她是我娘替我選的,所以我不會答應和一個我不愛的人在一起。」
范心或靜靜地聽他說,心中不無感動;可是,雁笙的等待之苦,她始終不能釋懷。
「現在,妳能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范心或沉默,不點頭也不搖頭。
端木溯詞閉了閉眼,將她拉進懷裡。
「我不會說什麼好聽的話,但有一句話,我必須告訴妳──就算妳覺得愧疚,我還是會選擇妳,並且永不放手!」
范心或將頭輕靠在他的肩膀,心中思緒雜亂無比。
他的話,她能夠明白曉得;可是在她心裡,總有個聲音在說,是她搶了雁笙的幸福。
要她如何能若無其事地與他在一起,並且跟著他到端木家去?
「心或?」她是否又在猶豫、又在推拒了?他有些擔心。
「我沒事……」她選擇閉上眼,暫時不去理會這些現實的問題。
「那麼,妳和亦非何時跟我回家呢?」
他等著將她帶給爹娘看,然後迎娶她,讓她成為端木家的媳婦,他真真正正的妻子!
「我……讓我考慮一下,好不好?」范心或猶豫著。
「考慮?」端木溯詞隱約感到一陣不安。「妳需要考慮多久?」
「我不知道。」范心或想了想,回答。
她並不是不想跟他走,但是一想到雁笙多年的等待竟是這樣的結果,她心裡就十分不好受。
要她答應他是何其艱難,可是回絕他,她亦不忍。
「不知道?」端木溯詞挑起眉,感覺心中的擔憂幾乎要成真了,「心或,妳不要給我模稜兩可的答案。」他需要她明確的答覆。
范心或幽幽地歎了口氣,「端木溯詞,我答應你的事自然會做到。然而,你怎能要我帶著對雁笙的愧疚嫁給你?」
「我跟妳說……」端木溯詞正要說話,唇卻被范心或的手輕捂著。
「我會嫁給你,可是,不是現在。將來,將來我一定嫁給你,好嗎?」
她喜歡他的,心裡也是想嫁給他。
不過,真的不是現在,不是現在啊……
「妳真是……」端木溯詞不知該拿她怎麼辦才好。
他知道她一時間心中還無法解開這個結,儘管在他看來根本一點問題都沒有。
問題是,難道為了這個原因,他要等待一輩子嗎?
但是,此刻他若急急地逼她,恐怕她的心就要開始排拒他了。
唉!無奈啊無奈,他也只有等待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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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等,竟然讓他等了足足六年之久!
端木溯詞十分感歎地望著眼前貼在喜房門上的大紅喜字。
六年前,他一時失策將鐲子給范心或戴上,本以為她很快就會答應他的求親。哪知道,這姑娘好像想不通整件事一樣,差一點就要和他斷絕往來,若不是他追得緊,差點就讓她跑掉。
想他這一生沒有什麼事會令他煩惱的,任何事對他而言都無關緊要,什麼都可以不在乎,卻沒想到會栽在她手裡。
六年,等待一個妻子需要花六年的時間。
到最後連爹娘、所有人都出動了,才總算搞定了范心或,讓她乖乖地上了花轎,與他拜了天地,真正成了端木家的人。
「爹!」范亦非看他一個人在發怔,走過來問。
「嗯?」端木溯詞回頭,瞧見了范亦非。
他已是一個十三歲的少年,英俊的臉龐煞是斯文,也混雜著調皮。
「你還不打算進去嗎?」范亦非忍住笑,看著停在喜房門口猶豫不決的端木溯詞。
「唉……」端木溯詞歎息。
他不是不打算進去,而是不敢進去了。
六年的時間,幾乎讓他望眼欲穿,等得連自己都快要忘記,他只是在等一個妻子的點頭。
范亦非笑瞇瞇的,「呵呵……爹,是不是還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實?」
他心裡在偷笑。啊,抱歉了爹,他真的忍不住哪!
端木溯詞歎息,「是的。」六年的等待,幾乎快讓他以為今生都只能在等待中度過了。
范亦非是六年的見證人之一,並且是兩頭為難的人。
「爹啊,你放心好了,娘今天很高興,她一直都在笑呢。」他給了一個安慰的笑容。
這六年裡,爹爹的癡情他看在眼裡,很不明白娘為何要等這麼久才答應爹,弄到後來,爹爹家所有的人都出動了,娘才答應。
「哦?」端木溯詞挑起眉。
「好好好,我偷偷告訴你一件事好了……」范亦非投降,這六年來他雖然已經習慣了爹的嚴肅表情,但當他冷眼掃過來時,心裡還是感到一陣心驚,「其實兩年前,娘已經說要答應爹的求親了……」
「什麼?」端木溯詞叫起來。
兩年前?他不是白白多等了兩年嗎?
「是啊。」范亦非若無其事地說:「可是那個時候,爹忽然就不向娘求親了,一直都不求,娘也就忘記了。」
唉!他是看在眼裡,急在心裡,雖然他同情爹,卻無法偏幫任何一方的,所以爹多等了兩年的時間。好在,如今娘終於答應了,從此以後爹該不是整天一張冰塊臉了吧?
端木家的冬天,真的要過去了。
端木溯詞的下巴差點要掉下來。
兩年前,那個時候他在幹嗎?是不是失落極了?
哦,該死,難道是他自找的?
「我不求親,她就不嫁嗎?好啊,范心或,哼哼……」他冷笑連連。
「所以,爹你擔心什麼……哦,不見了人哪……」范亦非滿意地笑著,看到端木溯詞後悔不已地奔進新房,「看來,娘今天會很慘,不過……」
他仰頭朝天望去,笑了笑,「姨,妳也會為他們高興的,是不是?」
以後,他們就是真正的一家三口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