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靜、冷靜,她提醒自己,他絕不會認出她來的。當年的她與現在的她模樣差距太大了,他不可能會認出她的。
再次深吸了口氣後,她踩著昂然的步伐走進鋪著光滑大理石的大廳。即使矗立在四周不斷興建的大樓中,這棟十年以上的建築物看起來仍然新穎,且毫不遜色。她可以感受到因為她的出現而投射過來的欣賞眼光;帶著自信的微笑。問明了應徵處後,她走向會客室。
出乎她想像之外,原本寬敞的空間裡,此時因擠滿了人而顯得狹小、嘈雜。她沒想到會有這麼多人對這個職位感興趣,不過也難怪,張氏企業是國內數一數二的大企業,而秘書一職更是接觸未來接棒人的最近位置。聽說這個大企業的接棒人,除了所將承繼的巨大財富不講,人品、學識,全是上上之選,無怪乎會有這麼多女孩想籍以攀上枝頭。
王依雯在角落的一處空位坐下,冷眼地環視她的競爭對手,若說是在征才,倒不如說是辦選美會更恰當些。個個來應徵的女人無不盡其所能地精裝細琢,她們的外貌各有特色,全可稱得上是美人兒。
一抹淘氣的笑容浮上她稜角分明的唇上——
這下,可要主試者煞費腦筋一番嘍!
這已是第三次徵人了。
劉銘川手抓著頭髮,兩道眉毛鄒得緊緊的。照說有這麼多令他目不暇接、秀色可餐的美女可觀賞,他應該感到心情愉快才對;然而,他卻有種沉重的感覺,要在這眾多看似條件甚佳的女人中找出一位能讓經理滿意的人選來並不容易。張閔凱是個眼光苛刻、要求甚嚴的人,雖跟隨他有段時日了,但劉銘川對這位辦事果斷、行事相當有魄力的上司並不瞭解,不清楚他需要什麼樣的助手。他已經為張閔凱挑選了兩次秘書人選,但全不合他的意,這一次已是第三次了,不能再搞砸了。
劉銘川手撐著下巴,籍以分擔些心理的壓力。由於這位上司精力過人,前兩位秘書的辦事能力雖屬上佳,卻無法跟得上他的快步調,全遭辭退之運。
簡直在挑選女戰士嘛!他在心中嘀咕。嬌滴滴的美人如何能和張閔凱充沛的精力相比。他的手心疼地摸著頭髮,最近他發現自己掉了不少頭髮,看來,經過這一天的過度用腦,只怕又將少了一大片。
「王依雯。」
劉銘川看著下一位的資料,眨了眨疲憊的雙眼,這個女人怎麼回事?上面只有名字,其餘全是空白,是條件太糟無從寫起?這個不同其他寫得密密麻麻、恨不得將自己所有一切淘盡的女人,引起他的好奇。
推門走進來的女人,讓他做直了些。即使今天一整天,幾乎看遍了這個城市的大半美女,但眼前這個女人仍讓他眼睛一亮,若單就外貌而論,他會投給她優勝的一票。
她神色自若、優雅地拉開他前面的位子坐下。他等著她開口,但她僅是禮貌性地一笑,似乎沒有先行開口的打算。
「你叫王依雯?」劉銘川清了清喉嚨。
「是的。」聲音清脆動聽。
他指著空白的資料。「為什麼你不填寫資料?」
「資料是死的東西,我想經由口試,會比硬邦邦的文字更瞭解對方。」她眼光與他平視,信心滿滿的。「而在你見了我之後,可以不用再見其他的應徵者了,我就是你的最佳人選。」
她真的與眾不同。劉銘川打量著她,由她身上散發出來的自信,與張閔凱似乎不相上下;就這一點,也許她真的可以勝任也說不定,他轉動著心念。至少在自負方面,他們倒是旗鼓相當。
「你有什麼特長使你認為可以取得這個職位?」他問。
「先申明,我從來不誇大我的優點。」她優雅地微側著頭。「我有會計師的執照,是一流大學的法律、電腦碩士,能流利說寫六國語言。」
「聽起來很不錯!不過,今天來應徵的人當中,不乏和你條件相當的。」劉銘川用筆敲著桌上厚厚的一疊應徵函。「你又如何肯定能從她們之中脫穎而出?如何證明你比她們好?」
她輕輕地搖頭,晃動一頭烏黑亮麗的秀髮。「這很難在三言兩語間做比較,也很難在短時間內讓你信服;所以,姑且不談能力,我想我會比你更瞭解你那位凡事講求效率的經理,不是有句話說『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嗎?單以這而論,是不是可以強過其他的人?」
這點令劉銘川感到以外,也引起他的好奇。張閔凱年紀雖輕,但卻是個無法讓人輕易看透的男人,以他劉銘川自認為閱人無數,仍無法在公事的這段時間內摸透他,而她竟說能對他瞭解透徹?
「你們認識?」劉銘川問。
「不!」她否認。「我們未曾見過面。」
他懷疑地看著她。「連面都未曾見過,你憑什麼說瞭解他?」
「每個人都有他的一套方式,關於這點,恕不奉告。」她神秘地一笑。
「有點可以讓你做參考——打從國中起,我即開始訓練體能,十幾年來從未間斷過。在跆拳道方面,我涉獵頗深。我想以我的體能,足可以應付那位工作狂的上司。」
工作狂!?不錯!正是工作狂。劉銘川暗地裡正是如此稱乎張閔凱的。
有時,他不免懷疑——一個人如何能有如此充沛的精力,能一天工作十八小時以上,仍能精神奕奕?張閔凱幾乎連睡覺都可以工作,身為他的秘書,常常得隨時待命而無法安眠,以配合他的深夜電話。
「你是跆拳道高手?」劉銘川無法置信。眼前的她穿著合身的套裝,身材高挑勻稱、模樣柔美動人,很難想像出她換上柔道服後強悍的模樣。
「可以這麼說。這是我在修碩士時,晚上在一家武館當教練的受聘書。」她從皮包中拿出一張聘書,促狹地說:「你可想以身試法?」
那是家頗有名氣的武館。劉銘川放下聘書,不由對她肅然起敬,很少有女人能像她這般傑出。通常,女人有了美貌後,往往很難專心在學術上,就算能屏除雜念,但在應付繁重的課業後,已難有多餘的體力再去消耗,而她,不僅美麗非凡,且出自一流大學。這除了須具有相當的聰慧外,更須有超凡的毅力,難怪她能如此自信。
他將聘書還給她,想也不想地說:「你被錄取了。」
似乎早在她的預料中,沒有絲毫驚喜的表情。
「什麼時候上班?」她淡淡地問。
「明天。」
「好,明天。」她站起來,高雅地走至門口後,回轉過頭說:「你絕對是找對人了。」而後,輕輕地帶上門離去。
劉銘川忽然感到全身輕鬆,不知為何,他完全相信她的話,認為她可以禁得起張閔凱的考驗。
劉銘川哼著歌清理桌面,心想:他們兩人身上有股相近的氣質——一種看似從容不迫,卻又暗藏著剛強的意志力的氣質。他已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看他們相處的情形了。
王雅雲翻個身,睡眼惺忪地看了床邊的鬧鐘一眼,這一瞧,立刻讓她睡意全消。糟了!快九點了,她睡過頭了。九點有個重要的會議,她不能遲到的。昨晚入睡時已很晚,她特地將鬧鐘調到七點半,怎沒響?
她迅速地起床、梳洗,穿上怕自己睡遲而事先準備好的藍白套裝,即勿匆地出門。
「小姐,你的早餐。」張媽在她身後喊。
「我趕時間。」她半跑步地走進車庫,坐進她的白色轎車。
張媽追了出來,敲著車門。她無奈地搖下車窗,張媽在她家服務已有二十幾年了,比母親更關心她的生活起居。
「張媽,我真的沒時間吃。」
張媽不由分說地將份猶冒著熱氣的三明治及一瓶溫熱的鮮奶,放入車中。
「再忙也得用早餐。」張媽幾乎是用命令的口氣說。「可以在路上吃,一路的紅綠燈那麼多,等紅燈的時間足可吃完。」
「是的,長官。」
王雅雲將車開出去,她喜歡這種被寵的感覺。由於父母的事業非常成功,忙碌成了他們生活的寫照,他們待在家中的時間並不長。她和妹妹可以說是張媽照顧大的,心中有什麼委屈不滿,在旁聽訴的是張媽;她常常不知道繁忙的父母哪時在哪一個國度。朋友、同學羨慕她有個顯赫的家庭,不費吹灰之力即能擁有龐大事業。殊不知,她卻極度渴望成為他們的一員,身在一個能隨時見得到父母、能在床邊聽故事、能全家聚在一起談心的熱鬧家庭。
在一個紅燈前,她猶豫了下,該停車吃張媽準備的早餐?還是闖過去?
她選擇了後者,直開了過去,偶爾犯一下規應該無妨吧?但心念尚未轉完,後面響起了急促的哨子聲,騎著摩托車的警察,由後急追了過來,示意她停車。
王雅雲歎了口氣,看來她只有循規蹈矩的分。每當她想逾矩一下,總無法順利,她已有好幾次違規被逮著的經驗了。她將車子停在路邊,打開皮包想找出駕照,才想起她把它放在公司裡。
她走下車,露出了迷人的笑容;這一招,她用過幾次,每次都能奏效。
「小姐,你的駕照。」
「對不起,我急於趕時間,因而沒有看清號志……」
尚未說完,即被對方不耐煩地打斷。「廢話少說,拿出你的駕照。」
鮮少有男人能抗拒她的笑容。財富加上美艷,使她向來只聽到好聽的話,還不曾有人用這種口氣待她,這令她不禁羞惱地噘起嘴。
「沒帶,隨你怎麼罰!」
他冷哼了一聲。「交通之所以會這麼亂,全是你們這些自以為可以用錢來砸的壞份子所製造出來的。」
他的話未免說得太重了些,王雅雲雙手叉腰,管不得尚有重要的會議在等她。
「我就是錢多得無處放,想用它來砸,怎麼樣!?」
看不清他的面貌,安全帽後只露出一雙深邃、冰冷的眼睛,正不屑地瞇起。
「我能怎麼樣?可以的話,我倒希望能將你丟進垃圾筒中,少製造些麻煩。」
「太過分了!」她柳眉倒豎。「你是哪個單位的?我要告你譭謗。」
「儘管告吧!嬌縱的小姐。」他拿出罰單,抄下她的車牌。「姓名?」
「王雅雲。」她冷硬地說。
「無照駕駛,加上擅闖紅燈。」他撕下罰單遞給她說。
「我有駕照。」她高聲地糾正。
「是嗎?」他伸出手。「那麼拿出來。」
「我說過——沒帶!」
「那我只好以無照處理了,下次記得把腦袋帶出來。」
拋下話後,他發動引擎,揚長而去。
「先別走。」王雅雲生氣地在後喊著:「你還沒告訴我你是誰——」
「警察。」他頭也不回地說:「一個執行勤務的警察。」
「可惡!」她跺著腳,卻也無可奈何。
昨夜沒睡好,張閔凱有些頭疼地摸著頭。結婚?怎麼女人都喜歡這一套。
昨天是廖燕燕的生日,她精心打扮了一番,紫色的洋裝,很適合她白皙的肌膚。他們度過愉快的一天;未料,在送她回家時,卻全被破壞掉了。
她一直給他很大的空間,不黏不膩;需要她時,她會溫柔地守在他旁邊——不論是沮喪、開心,她總是靜靜地微笑、與他分享。他喜歡與她在一起的感覺——沒有壓力、沒有拘束,他以為她與他交往過那些急於套牢他的女人不同,以為她和他的感覺相近——想起對方時在一起,平時各過各的生活。
他從未追問她的私事,心中甚至希望她除了他之外,還有其他的男人,希望他們是兩個個體,不要互相糾纏。他也不明白自己是什麼心態——喜歡她,卻沒有絲毫佔有慾。
張閔凱將車子停妥,心不在焉地走向電梯,他得有段時間不見廖燕燕的面了,以冷卻她對婚姻的希望。
在送她回家的途中,她忽然緊緊地抱住他,要求他給她承諾。見到她傷心流淚的模樣,他差點答應她,現在想來仍讓他膽寒,還好他的理智尚存,否則……他可不想這麼快栽進婚姻的束縛中。
廖燕燕雖然美麗,但要他們天天相處在一起,他可不敢保證自己能忍受多久。張閔凱很清楚她無法羈絆住他,真若結婚,兩人的關係反而不如現在的和諧。
他踏進辦公室,雙眼忍不住睜大,怎麼回事?整個擺置全變了樣。瞪著桌上擺放的花盆,這是什麼人的傑作?誰敢亂動他的東西?
「是誰的餿主意?」他吼。
「是我。」他身後傳來冷靜的聲音。
張閔凱轉過身,與一雙澄清的眸子對上。有幾秒鐘,他訝異於她超俗的美麗,他見過的美女不少,但從未見過像她這般的女人——美得讓人找不出瑕疵!完美的臉型上,兩道弧型優美的柳眉,挺直的鼻樑下,是兩片菱角分明的紅唇,最讓人移不開視線的是那雙圍繞在濃密睫毛下的美麗雙眸。
他瞪著她。「你是誰?」
「王依雯。」
「你在這裡做什麼?」他不快。「是你將我的地方搞得一團亂?」
「關於你第一個問題,我是你的秘書。」她慢條斯理地說。「至於後者,我可要抗議,你用錯了形容詞,是清爽舒適,難道你分不清豬寮與人居的差別?」
張閔凱揚起濃眉。她有沒有搞錯?誰才是主子,誰該聽從誰的?
「這裡是我的地方,我愛怎麼樣就怎麼樣。」他翻眼。「沒人告訴你,不准隨便動我的東西嗎?」
「有什麼不對嗎?我只是讓它們看起來不那麼礙眼罷了。」她聳聳肩。「要是你頑固地認為待在垃圾堆中會比較愉快些,我可以在三分鐘內回復原貌。」
「那就請你快動手。」他沒好氣。「還有,把這盆可笑的花扔出去。」
「有人告訴過你你是個異類嗎?喜歡與髒亂為伍的異類!」
他是異類?張閔凱哭笑不得。
「希望你的動作能和你的俐齒相當,我沒多少空閒等你。」
「我說過三分鐘。」
語畢,她開始動手將整理得井然有序的物品,歸放回原處。
她的效率真的驚人,正如她所言的,三分鐘,一秒不差地將所有的東西歸位,而且絲毫不差,就連他放筆的方向都無誤。
她拍了下手。「現在是不是可以工作了?」
嘿!張閔凱相當不習慣。向來都是他在發號施令,處於被動的地位還是頭一遭呢!而對象竟然是自稱是他秘書的女人。
「首先要做的是請你離開。」他沒什麼好心情。「你可以走了。」
她身體沒動。
「在還未確定我是否可以勝任前,便武斷地否定我?理由呢?就只因為我一番好意地整理了你的東西?這未免有欠公正。」
「當我助手的要件是必須服從。」他為自己倒杯茶,喝了一口後,看著她說:「我不允許我的下屬,自以為是地批評我。」
「我倒認為我的服從性很高。」她訝然地反問:「我不是遵從你的意思,將髒亂還給你了嗎?」
一口水正在喉間,讓他差點嗆到。張閔凱咳嗽地放下杯子,正想叫她出去,別來煩他,但接觸到她清明、挑釁的眼神時,他改變了心意。她很特殊,完全不同那些唯唯諾諾的女人;她是第一個敢公然對他的權威挑戰的女人,也許她真的有些才能也說不一定。
「我給你幾天試用期。」他身體倚靠著桌子。「我付的薪水很高,相對地,你要付出的也比較多,沒有所謂的適應期,懂嗎?只要你無法達到我的期望,很抱歉!只有請你另謀高就了。」
她淡淡地一笑。「行!」
「很好!」
張閔凱微點頭,待會她的態度就不會如此輕鬆了,還沒有一個女人能禁得起他的考驗。
「你會速記嗎?」
「會。」
「英文程度如何?」
「還說得過去。」
「聽好,我只說一遍。」他提醒。「這是一份很重要的契約,不能有絲毫的錯誤。」
「你不需贅言太多,我已經準備好了。」她拿出紙筆。「開始吧!」
她又再一次主導情勢。
張閔凱反常地並不生氣,反被挑起了興致。他背對著她,快速、流利地念著,足足講了二十分鐘才停歇。他轉過身,她也停筆遞上寫得密密麻麻的紙。
「請看。」
她真不簡單!張閔凱看了通後,不禁有些折服。沒有遺漏任何字,有些字他故意用冷僻、艱澀的字彙,竟也難不倒她。
沒有任何嘉言,他面無表情地坐上椅子,這才只是開端而已。
「半個鐘頭後我有個會議,你在十分鐘之內替我擬好一份草稿。」
王雅雲無精打采地翻閱著文件,紙上的字在眼前跳躍,卻沒有進入她的腦中。她煩躁地站起來,走到窗前。一群嘻笑、穿著制服的女學生從窗外走過。她看著她們,很想像她們一樣,沒有繁忙的工作,能自在地過著自己想過的日子。
她的個性淡泊,心中最渴望的不是現今看似成功的女強人,而是如平常的女孩般,走進家庭、生幾個小寶寶,也希望像她公司裡的那些女孩一樣,下班後,吱吱喳喳地準備約會,沒有壓力,能全身放鬆地徜徉在自己的空間中;無奈,她卻生長在企業的家族中,家中偏又沒有男孩,生為長女的她,只好受命坐上目前她並不喜歡的高位子。晚年的父母,已意識到年輕時花太多的時間、精力在工作上,若再不好好享受人生,豈非白走這一遭,於是把卸下的重任全交給了她,隨心所欲地環遊世界去了。
事實上,妹妹比她更適合這個職位。依雯從小就聰明、表現不凡,剛毅不服輸的個性,很適合在這詭譎多變的商場中佇立。
依雯一直是父母心中的接位人選,他們有計畫地培訓她,沒想到卻事出意外——在她高中時,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個性一向獨立的依雯,突然滿臉淚痕地跑回家,說什麼也不願再回學校,哭喊著要離開此地;這令父母不知所措,卻也拗不過她。
她這一離開,在美國一住就是十年。
王雅雲不清楚在妹妹身上出了什麼事,使她決定在異國定根,不願再回來。著急的父母用盡各種方法,在軟硬兼施下,她才無奈地放下那邊的工作,整裝回國,但卻開了個條件——堅持不住家中。
她很希望自己能像依雯一樣,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有時,她難免心動地想向父母提出自己想擁有個人天地的請求,可是每每觸及他們疑慮的眼神時,不禁又縮了回來。她只好自我安慰,總有人得犧牲,而依雯比她有才氣,不該將她侷促於一隅。
門推了開來,徐直中走了進來。
「嗨!雅雲。」
徐直中來到她身後,伸手想環抱她,王雅雲皺緊眉地閃開。
「我說過在辦公時間,別來找我。」她不悅地說。
「別這麼不近情理。」徐直中深情地看著她。「我太想你了。已經有好幾天沒見到你,打電話來你不是在開會,就是洽公。我實在無法壓抑自己想你的心,所以只好闖了來。」
她的追求者不少,而徐直中是在一次宴會中認識的。長相英俊、擅長言辭的他,加上相同的背景,使他很快地擊退了其他的愛慕者,伴著她出入各種場合,而大家都認為他們是一對,只有她心中明白,他太急功好利,且個性浮華,完全與她的個性不符。怕兩人愈陷愈深,她已有意疏離他。
「你來了也好,我正好有些話對你說。」
「我就知道你也想我,正如同我想你一般,對不對?」
他高興地想再次摟住她,王雅雲也再次躲開。
「別鬧。」她正色。「你坐下,我們得好好地談一談。」
徐直中狐疑地望著她,依言地坐下。「不要告訴我,你有別的男人。」
「我認為我們不該再繼續交往下去。」她斟酌辭句。「我們個性上差距太大,並不適合……」
徐直中跳了起來,額上布著青筋。
「你真有了別的男人?告訴我他是誰?我不信我會不如他!」
「這和第三者無關。」她解釋。「我們在想法、看法的認同上,很難一致,將來的衝突一定會很大,與其以後難以協調,不如現在冷靜地分開。」
「我不要這種藉口。」他神情激動。「我絕不放棄你。世上有幾對夫妻的性格是一致的?他們還不是過得很快樂。」
「不是藉口,是事實。我瞭解自己,也無法壓抑自己。」她耐著性子。「如果我們能不涉及感情,只是朋友,我很歡迎你,你是個很好的朋友。」
「我無法辦到,也不同意,付出了這麼多感情,豈是一句分開就能輕易結束?你不覺得如此太絕情了嗎?」
他激烈的反應讓王雅雲感到不安,她本以為一向花名在外的他,不會給予太多的感情,分開應該不會有太多的難過。
「我也不想傷害你。」她雖深感抱歉,卻又不得不下決定。「我們必須看清事實。此時若不去正視,將來的傷害將會更大。」
徐直中英俊的臉上滿是痛苦,他猛烈地抱住她,聲音惶恐而急促。
「別離開我好嗎?我愛你,願意為你做任何的改變。我可以向你保證,我這輩子以你為先,絕不拂逆你的意思。」
王雅雲想推開他,但他雙臂箝得更緊,讓她無法動彈。情勢使她兩難,但她清楚自己並不愛他,當初她只是想要個伴,而他正好適時地出現。他的慇勤體貼,很能討人歡心,不過,也僅是個伴而已。雖然她仍不明白自己想要什麼樣的男人,但絕不是徐直中。
「我並不希望你改變自己來配合我,改變自己是件很痛苦的事。」她試圖說服他。「何況,改變也並不一定會讓情況轉好。」
「會的,我們絕對會過得很美滿,為你改變自己將會是件很愉快的事。」他熱切地說:「沒有你,我的人生將毫無意義。」
「別這樣。」她要他冷卻下來。「放開我,你弄痛我了。」
「對不起!」他未放開抱著她的手,只是鬆開些。「我要你答應我,莫再提『分開』這兩字。」
王雅雲無法答應他。
「我們暫且不要見面,你好好地想一想,我想你會發現我的話是對的。」
「我不需要想太多。」他固執地說。「我只知道我愛你就足夠了。」
「單講愛是不夠的,你不能被愛這個字所迷失。」她希望他能瞭解。「我們在一起不會有好處。」
「你太多慮了。」徐直中下巴摩挲著她的頭髮。「我們的愛可以解決一切問題。」
王雅雲在心中歎氣,不得不直說:「聽我說,我不愛你,很抱歉!我沒想到你會用情這麼深。」
「你騙我,你不可能對我沒有感情。」徐直中不願相信地大吼:「一定是有別的男人存在,是誰使你變了心?」
「沒有別的男人。」她用力地推開他。「我希望你能頭腦清楚些,我們繼續在一起只會使事情更糟。」
「說什麼我也不會讓你離開我。」他臉上陰晴不定。「你別以為能輕易地甩開我,不管你同不同意,你都得跟著我。」
他的話令她背脊一陣發涼。
「沒有人能改變我的心意。」她甚為不悅。「包括你。」
「何不試試看!」他眼中的深情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片冰冷。「我絕不會讓女人玩弄於股掌之間,也包括你在內。」
氣氛相當凝重,她怪自己不該給他太多遐想,該早點說清楚的。
「待會我有幾個客戶要來。」她不想繼續僵持。「你請出去吧!」
「今天聽你的。」徐直中冷硬地說。「下次可就不一樣了。」
「別念,求你。」
王依雯大聲喊著,從夢中驚醒過來。她看著牆上的鍾——兩點,輕歎了聲,今夜又將是個無眠夜。
她打開落地窗,走到陽台。抬頭望著漆黑的星空,四周好靜,除了不時傳來的蛙嗚聲外,靜悄悄地。這麼多年了,那件事仍然烙印在她的心中,揮之不去。
可惡的張閔凱!
她雙手握拳,感覺那個炎熱的下午仍似昨日般的清晰,而非已過了漫長的十年時間。此刻,那個年輕女孩受創、傷痛的心,仍在她的心中絞痛。可惡的張閔凱,王依雯在空中揮拳,想搗碎他那張輕蔑、大笑的臉。他憑什麼可以如此肆無忌憚地傷害她?憑什麼可以將一個少女的自尊踩在腳底下?
「憑什麼?憑什麼?」她恨恨地喊。只因為她喜歡他?她氣自己為什麼那麼蠢!
由於父親希望她能繼承家業,從小即將她當男孩子般調教。過去矮胖、動作粗野的她,與雍容如公主般的姊姊,根本不搭調,很難相信是來自同一個家庭。
姊姊是男孩眼中的美麗天使,所到之處全是眾人眼光的交集點,而笨拙的她,常被譏為醜小鴨走錯了窩。當時她並不覺得有何不妥之處,姊姊真的美得如童話中走出來的公主般,她以她為榮。
只是,身為女人,她也有女人的特質。
在乍見到如童話中王子的張閔凱時,她的心狂跳得幾乎快蹦出口腔。他有如一顆磁鐵般,使她的眼光傻楞楞地追隨著他。腦子裡,白天裝的是他,晚上他又佔據她整個夢裡。
他是學校的風雲人物,女孩喜歡圍著他轉,她也是其中之一,而他不曾發現她的存在。
在經過不知多少個失眠的夜晚,她鼓足了勇氣,寫了封表達愛慕的信給他,那是她誠摯的心,她將它捧上,獻給他,可他卻毫不留情地踐踏,當眾念了出來。
笑聲,哄然的笑聲,那些恥笑聲依然在她耳裡迴盪。不要笑!她猛烈地搖頭,想甩開耳中的譏笑聲。不!王依雯站直身體,她再也不是當年那個易受傷害的女孩。多年來,她已將自己磨練得相當堅硬,絕不容許自己軟弱,而張閔凱再也無法影響她,她這麼告訴自己。
是嗎?她心底有個不同意的聲音,她真能對他完全免疫嗎?王依雯洩氣地雙手撫著欄杆。再次見到他時,心中那分悸動仍在,而時光似乎又倒流了,多年前那個眼中流露著崇拜、愛慕的女孩又再次回來了。
見他,是想證明他已在她心中剔除,再也無法左右她,讓自己拋開壓在心中的束縛,能自在地對著他吼:滾遠吧!但情況似乎沒那麼順利。當他高大的身軀昂然地立在辦公室時,她感到頭昏目眩,必須用盡最大的努力,方能不讓自己的情緒流露。
他沒多大改變,歲月讓他由青澀的男孩,轉變為深具魅力的男人。當他們目光接觸的剎那,她努力多年的自制力,幾乎要崩潰。
不能讓他又一次地牽動自己,王依雯挺直胸膛。這一次,她要讓情勢扭轉過來,她要他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之下,而她要如當年他視她如敝屣般的回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