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珍珠捶捶肩膀,把托盤放在茶几上,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沒有吃早餐,餓死我了。」貝珍珠一邊說一邊拿起飲料杯喝了一大口。「好好喝的果汁哦!能每天喝到這麼好喝的果汁真是幸福。」
她是個很容易滿足的人,只要一點快樂就會讓她高興很久。
「還有阿鴻幫我準備的便當。」貝珍珠高高興興地打開便當盒。「荷包蛋,紅燒豬肝,還有京醬肉絲,看起來好好吃喔!」
「我可以坐在這裡嗎?」有個人在貝珍珠對面的椅子上坐下,笑吟吟地說,「貝小姐,好久不見。」
貝珍珠抬頭看向來人,頓時驚跳起來,「啊!院……院長!」
她跳起來的時候,醫師袍下擺掠過茶几邊緣,正好掃到便當盒的邊緣,眼看一盒食物就要全部翻在貝珍珠身上,幸好薩倫眼明手快,一把將便當盒扶住,免除一場混亂。
「貝小姐,我們不過是幾天沒有見面而已,你就這麼激動?」薩倫似笑非笑地看著慌慌張張的貝珍珠。
「沒……沒有啦。」貝珍珠連忙解釋,小小的身子貼在沙發扶手上不敢坐下,「我……我……」
事實上,她很想拔腿就跑。
季小琳這個大嘴巴,明明告訴過她不要說出去的,可是才過了不到三天,她已經從別人嘴裡聽到了無數個關於「薩院長是個gay」的傳聞。而且越傳越離譜,連她這個始作湧者聽了也不由得要張大嘴巴,驚駭莫名。
就連前幾天把和薩院長約會掛在嘴邊炫耀的女醫師們,現在也絕口不提。更離譜的是,原先一看到薩院長就蜂擁而上的女孩子們,現在見了薩院長則是紛紛退避三舍。
貝珍珠沒有想到自己有口無心的一句話會變成這樣子,暗自懊悔不已。
眼下,休息室裡沒有幾個人,只怪她運氣不好,沒有先看清楚來人是誰,現在躲也來不及了。
她本來就心虛得很,此刻被薩倫逮個正著,真想找個地洞鑽進去。可是……可是……休息室是光滑的大理石地面耶!
「你怎麼了?」薩倫明知故問,他當然知道她在害怕什麼。
「我……我很想吃點東西。」急中生智,貝珍珠勉強找了個理由。
「很好,我也餓了,正想吃點東西。」薩倫若無其事地看了看貝珍珠的便當盒,「你從家裡帶來的便當嗎?有什麼菜色?剛才我聽見你說早飯都沒有吃,那麼現在就一併解決吧。」
「不……不用了。我現在不餓。」和他一起吃東西?她可不想消化不良。
「坐下。」薩倫突然板起面孔。「我不想我的員工因為營養不足而在工作崗位上昏倒。」
貝珍珠被他威嚴的話語嚇得一陣哆嗦,乖乖地在椅子上坐下,一動也不敢動。
「很好,把這個吃下去。」薩倫把便當盒遞給她。
貝珍珠接過便當盒,「現……現在?」
「沒錯。」薩倫冷冷地說。
「我得回去工作。藥房裡沒有人值班是不行的。」貝珍珠為自己找到逃跑的理由。
「不用著急。」薩倫微笑。「我來的時候經過藥房,梅主任在值班。所以你完全可以放心在這裡休息一下,吃完午餐再回去。」
嗚……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貝珍珠眼淚往肚裡吞,可是也只好乖乖地夾起肉絲塞進嘴巴。
「咳……咳……」一時不小心,嗆到氣管。
薩倫連忙把飲料遞給她,「貝小姐,喝點水。」一邊說一邊伸手在她背上輕輕拍著。「不用擔心,有我在這裡,沒有人會催促你。」
貝珍珠抓起飲料就狠狠灌了一大口。
嗚……她想趕快吃完好離開這裡。
「而且,」薩倫好整以暇地蹺起二郎腿。「還有很多時間。」
「薩……薩院長!」貝珍珠好不容易喘過氣來。
「什麼事?」薩倫不再拍她的後背,雙手交抱胸前。
「我想你還有很多工作要忙吧?」貝珍珠討好地笑。「我一個人在這裡吃便當就可以了。」
「不、不、不。」薩倫搖搖手指,一臉嚴肅地對貝珍珠說:「關心屬下的健康是院長的責任之一。我會在這裡一直看著你吃完。」
「啊?可是……可是……」貝珍珠頭都大了。「院……院長,我一個人吃而讓你在一邊看著我吃……」
「我明白了。」薩倫轉頭招來服務員,「給我來一份A餐。」
貝珍珠目瞪口呆地看著薩倫。
他轉頭對著貝珍珠一笑,「這下你沒有什麼可以顧慮的了吧?我們可以一起吃午餐。」
天哪,這教她怎麼吃得下去嘛!貝珍珠在心裡哀號。
「貝小姐,我想請教你一個問題。不知道你是否願意幫我一個忙?」
「什麼問題?」提到專業問題,貝珍珠的興趣馬上來了。
「是醫藥方面的問題。」薩倫很認真地看著貝珍珠。
「我有一個朋友得了一種怪病,我想問問你是否有什麼特效藥。」
「這個……」貝珍珠有點為難。「你應該去問醫師才對。」
「可是今天我連一位醫師都沒有見到,而且我也不好為這點小事去打擾別人的工作。」薩倫一臉的惋惜。「你看,這裡幾乎沒有什麼人,除了你和我。」
貝珍珠猶豫了一會兒,「『好吧,告訴我他是什麼病。」
「他比較愛幻想。」
貝珍珠一怔,「幻想?」
「是的。」薩倫臉上十分凝重。「很多時候我沒有辦法和他溝通。本來只是一件非常簡單的小事,但是他的想法和我,不,和大多數人完全不同。你說是天壤之別也可以。」
「哦?」貝珍珠很認真的想了想。「也許是迫害妄想症?或者是精神分裂症?薩院長,你似乎應該去問問精神科的樂醫師。」
「不行。」薩倫憂心仲忡地握住貝珍珠的手,「這個問題只有你能幫我解決。」
他的手大且溫暖,貝珍珠沒來由地心跳開始加速。「不……不至於這麼嚴重吧。樂醫師是全院最好的精神科醫生啊。」
「我來舉個例子說明好嗎?也許這樣你就可以明白,為什麼只有你一個人可以解決這個問題了。」
「好……好吧」
「有一天晚上,我到一間酒吧去看一個朋友,無意間遇見了他。因為那間酒吧碰巧是間同志酒吧,他就據此認為我是個gay,並且把這件事情到處宣揚,害得我所有的朋友都對我產生了誤會,而且也沒有女人敢接近我。你說,」他突然逼近貝珍珠,「我應該怎麼辦呢?」
貝珍珠本來就聽得心驚膽戰,見他逼近過來,嚇得連連後退,脫口而出,「哇!不是我說的!不是我說的啦!」
「你說我應該怎麼處置這件事情,還有這位朋友呢?」
貝珍珠整個人貼在椅背上,已經無路可退。
薩倫也停了下來,只是抓著貝珍珠的小手,笑吟吟地看著她驚慌失措的臉蛋。
「真的不是我說的呀!」貝珍珠簡直要哭出來了。
「那麼是誰說的?」薩倫也沒想到貝珍珠會這麼快就承認,索性板起面孔厲聲喝問:「貝小姐,我只去過一次同志酒吧,只遇到了一個熟人,就是你!這個流言不是你說的,難道還有別人?你為什麼要這樣誹謗我?」
「我……我……」貝珍珠的大眼睛裡盈滿淚水。「我不是故意的……」
「那就把事情的經過老老實實給我講出來!」
「是。」貝珍珠扁了扁小嘴。「我只是看小琳非常迷戀你,所以想提醒她而已。不然當她知道真相後豈不是會很傷心?如果她真的愛上一個gay,那不是很痛苦的事情嗎?」
薩倫啼笑皆非,「貝小姐,你憑什麼認定我是一個gay?」
「難過去同志酒吧的人不是gay?」貝珍珠奇怪地看著薩槍。」貝珍珠!」薩倫感覺自己的頭又在疼了。「你也去了夢話,難道你也是同性戀者?」
『可是……可是……」貝珍珠分辯。「我是和阿傑一起去的呀!」
薩倫被她一句話給堵住了,一時之間竟然說不出話。
「而且,我們是去看公爵的。」貝珍珠解釋。「因為公爵失戀了,所以我和阿傑去安慰他。」
「那麼那個小費難道不是個女同性戀者?」薩倫追問。」是呀!」貝珍珠點頭。「她上個月剛剛在荷蘭結了婚。」
「可是你居然坐在她腿上!」薩倫怒吼。
「那個……」貝珍珠想了想,隨即笑起來。「小費是在開玩笑啦。」
「開玩笑!?」薩倫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嗓門。「我可不認為是在開玩笑!」
「可是小費的確是在開玩笑啊。」貝珍珠看著他的眼神充滿了莫名其妙。「小費經常這樣呀。」
「難過你認為坐在一個女同性戀者腿上調情也是開玩笑嗎?」
「我……我……」看著薩倫瞪圓了眼睛,貝珍珠嚇得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你還有什麼要說的?」薩倫隱忍怒氣,盡量平和地開口。
「你不要生氣好不好?」貝珍珠小小聲地說。「小費真的只是和我開玩笑而已。還有,其實你用不著這麼生氣,台灣現在觀念也很開放,不會歧視同性戀者的……」
「夠了,貝珍珠!」薩倫大手一揮。「你馬上給我停止胡思亂想!我鄭重地告訴你,貝珍珠小姐,你給我好好聽著,我只說一遍。」
貝珍珠連忙用力點頭。
「你聽好。」薩倫扶著她小小的肩膀,一字一字說;「我,薩倫,是個普通正常的男人。我的性取向和大多數男人一樣,只喜歡女人,不喜歡男人。你記住了沒有?」
貝珍珠點頭如搗蒜,「記住了。」
「記住就好!」薩倫瞪了她一眼。這小妮子!
「我知道,我知道。」貝珍珠迭聲地說。
「而且,貝小姐,我得提醒你,你所說的『事實』完全是誹謗,我可以控告你。」
「不要吧?」貝珍珠驚慌地瞪大了眼目。「你也知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向你道歉可以嗎?」
「而且,你要對我負責。」
「負責?我?」貝珍珠指著自己的鼻子,莫名其妙地問。
「是的,貝小姐,我有一個解決方案,如果你肯按照我的安排去做的話,我可以不告你。」
「無論你說什麼,我一定照辦。」貝珍珠立刻應承。老天,要上法庭嗎?聽起來就好恐怖!
薩倫臉上浮起一抹得意的微笑,「只要你做我的女朋友,流言就不攻自破。」
「啊?」貝珍珠愕然。
「或者你已經有男朋友了?」
貝珍珠呆呆地回答,「沒……沒有。」
「很好。既然你沒有男朋友.我們就可以自由交往了是不是?」薩倫笑著對貝珍珠說道:「就這麼說定了。我需要向你證明我絕對不是一個gay。」說著,他故意俯下身湊近貝珍珠,做出要親她的樣子。
「啊!不要!」貝珍珠驚跳起來,「院長……院長,你為什麼一定要向我解釋?」
薩倫一時語塞。是啊,為什麼他要這麼執意地向貝珍珠解釋?
「你是不是gay,我一點都不在乎!」貝珍珠小小聲地說著,好像有著無限委屈。
「可是我在乎!」薩倫情急之下脫口而出。「因為我愛你。」
轟!貝珍珠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僵直了身體,一動不動。
「沒錯。」薩倫點點頭。「我想這個理由足夠充分了。我總不希望我所愛的女孩誤解我的性向,這樣會影響我愛你。」他微俯下身,挨近貝珍珠的小臉蛋。「所以現在我就用行動告訴你,我從來都喜歡親吻女人,絕非男人。」
貝珍珠瞪大了眼睛看著他俊美的面孔慢慢接近……放大……直到她幾乎看不清他的表情……
薩倫微笑地開口,「貝小姐,你的嘴唇很甜。」
貝珍珠呆呆地看著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不要用這種表情看著我。我只是用實際行動告訴你事實而已。」
第一次,薩倫感覺自己在貝珍珠面前有了佔上風的優勢。
「親愛的,你再這樣看著我,我會忍不住再吻你一次……啊!」
一聲慘叫從薩倫的嘴裡逸出,如同森林裡受傷的野獸一般的哀號。
「救命呀!」貝珍珠捂著臉,發出震耳欲聾的尖叫,「色狼!」
江南生聞聲趕到的時候,只看見薩倫倒在地板上蜷縮成一團,痛苦地呻吟,而肇事者貝珍珠,早已經不知去向。
陽明山上風光明媚,空氣清新,鳥聲瞅瞅。
薩家大宅內,因為中風而昏迷的薩仁宇正在靜養。發病初期,還有不少社會名流、知交故友前來探望,日子久了,來訪的人也少了,能堅持每個星期來一、兩次的人就更加少了,貝珍珠就是其中一個。
這天一大早,她在施管家的歡迎聲中走進薩家大宅。
「施伯伯,你早。」
「你早。小珍珠,你今天怎麼來得這麼早呀?我記得往常你都要十點鐘以後才來的哦!」
「是呀、是呀!我昨天沒有上班,所以今天起個大早。」其實她是為了躲避薩倫。
那天在醫院的休息室裡,薩倫一氣之下對她說「我愛你」,然後趁她驚呆的時候吻了她。驚慌失措的貝珍珠情急之下服狠地踢了薩倫一腳。
踢了一腳倒也沒有什麼要緊,只是這一腳正好踢中了薩倫兩腿之間的要害。
貝珍珠反應過來之後嚇得拔腿就跑,一連三天借口人不舒服請假在家「休息」。
今天是第四天,她依然不敢去上班,在家裡又悶得發慌,只好出門到處走走。
想起來已經有一個星期沒有到薩家看望薩仁宇了,貝珍珠於是買了薩仁宇以往最喜歡吃的蛋糕,上了陽明山。
所以,她已經做好準備在這裡混一整天。
「而且,我有帶好吃的過來喲!」貝珍珠把手裡的紙袋舉高,「這是中華飯店的藍莓蛋糕!」
「哦!」施管家連忙接過紙袋一看,裡面是蛋糕盒子。「這個是給老爺的嗎?」
「是啊,是他最喜歡的口味。」貝珍珠笑著說。「我以前來的時候,不也經常買這個口味的蛋糕嗎?」
「是啊!」施管家不勝唏吁。「那時候你還親手烤蛋糕給老爺吃……」
「可是技術不佳烤焦了。」貝珍珠做個鬼臉,「施伯伯,別傷心,薩伯伯會好起來的,他一定會醒過來。」
「唉!」施管家長歎一聲,「醫生說大約一個星期就可以甦醒,可是現在都已經過了快三個月了,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施伯伯!」貝珍珠認真地看著施管家,「要有信心啊!而且薩伯伯這麼好的人,老天一定會保佑他的。」
施管家心頭一震,看著眼前這個嬌小的女孩,晶亮的眼睛裡閃爍著堅定的光芒。
「小珍珠,謝謝你。」他笑著回答。「有你這句話,老爺一定會好起來的。」
「那好,我們一起去看薩伯伯吧!」貝珍珠笑得燦爛,挽起施管家的手臂,兩個人一同向薩仁字的房間走去。
其實貝珍珠心裡非常清楚,薩仁宇能夠甦醒的機率微乎其微。只不過,每個人都希望能夠盡最大努力去創造奇跡。
何況,薩仁宇的發病,和她還有一些關係。所以,她更要不遺餘力地讓薩仁宇康復。
薩仁宇的臥室很安靜,病床周圍擺滿了各種儀器和藥品。雪白的床單下面,薩仁字安靜地躺著,身上插著各式各樣的管子。
貝珍珠輕輕地走近床邊,看著老人消瘦的臉龐。
才昏迷近三個月、原先煥發的容光已不復見。
「老爺一直靠打點滴維持生命。」施管家輕聲地說。
貝珍珠輕輕歎了一口氣,「我真的很後悔。如果那一天,我沒有告訴他那句話……」她抬起眼睛看著施管家,大大的眼睛裡隱約有淚光閃動。
「好孩子。」施管家阻住她繼續說下去。「這一切都是老天爺安排的,怎麼能怪在你頭上?如果老爺清醒過來,他也不會責罵你一個字的。」
「是嗎?」貝珍珠希冀地問。
「當然!」施管家拍拍貝珍珠的背。「好姑娘,現在拉一段小提琴給老爺聽吧!」
「好。」貝珍珠笑了笑,向樓下的書房走去,推開厚重的房門,白牆上拿下一把小提琴。
回到薩仁宇的房間,貝珍珠在床邊蹲下來,在老人耳邊輕輕地問:「薩伯伯,我拉一段小提琴給你聽好不好?不過,你可不許笑話我哦。」
她站起身來把小提琴架在頸肩處,悠揚的小提琴聲在室內緩緩響起。
施管家躡手躡腳地關上了房門,將靜謐的空間留給這一對老少。
轉回身,他拭去眼角的一滴淚。
一切如同從前,在陽光燦爛的休息日裡,天真活潑的女孩會帶著美味的點心到這裡來,為這棟廣闊卻寂靜的豪宅增添了無數生氣,也為孤獨的薩仁宇帶來無數的歡笑時光。
對老爺而言,她是個重要的人,正如同珍珠一般珍貴,所以老爺才分外喜歡她吧。
施管家這樣想著,慢慢的走下樓梯,走向廚房,打算為貝珍珠燒幾道拿手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