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她看見了。
「你、你怎麼來了?」他趕緊上前,親暱地伸手去拉她的手。
沁水臉色蒼白,對他的舉動毫無反應,隨他拉牽擺佈,似沒生命的木頭娃娃。
他知道她在意方纔所看見的,所以趕忙解釋:「沁……沁水,你不要誤會,我與靜馨沒什麼……真的沒什麼……」
因為太過在意她的反應,唐冠堯說話不覺結巴起來,他很自己為何神色如此慌張,讓人看來就像——心虛?
他何必心虛?不是他主動去吻靜馨的呀!是她自己來吻他的……
但仍是兩唇相觸了,那同樣是吻,不是嗎?心底有道聲音在反駁,讓他冷汗直冒。
「沁水,你相信我!我真的沒有吻她,是她趁我不備,主動偷吻我,我真的沒有喜歡她!」他神色慌亂地繼續解釋。
靜馨心痛地閉上眼,終於徹底明白自己再無挽回他的可能,於是絕望地轉身,悄然離去。
唐冠堯沒注意到靜馨走了,他眼中只有沁水,她的蒼白與木然令他擔心。
她始終不言不語,唐冠堯細瞧她,發覺她臉色很糟,唇色也好蒼白,他目光往下,發現她身上僅一件薄薄的衣衫,當下心疼地輕斥:「你怎麼這樣就跑出來?現在天候這麼涼,萬一受涼了怎麼辦?」
他忘了方才自己還強辯說天氣熱,現在卻忙著揭開外衫,密實地披在她肩上。
「你一個人來的?那多危險!萬一路上遇到什麼危險,那該怎麼辦?以後若是想來,讓唐生陪你過來比較安全,嗯?」
他嘮叨似的關懷叮囑,沁水卻聽得心好冷。
她凝睇著他摟著她的大手,想著:這雙手,摟過多少女人?
緩緩抬起頭,目光落在他的唇上——那雙唇,又吻過多少女人?
最後她抬起眼,直盯著他,像要看透他。
「我問你一件事,請你不要說謊,老實地告訴我。」她緩慢而嚴肅地道,語氣強硬,不容他逃避。
「你問。」很少見她這麼認真問話,唐冠堯也不由得斂起笑容,頷首答應。
「唐家的家業,是不是被你敗得差不多了?」
她問的非常直接,毫不修飾,因為她必須知道真實的答案。
唐冠堯愣了一下,有點意外地問:「是誰告訴你的?」
他沒否認,只問是誰說的,那表示……是真的?
沁水微微顫抖,但強裝鎮定。「別管誰說的,只要告訴我,是或不是。」
唐冠堯定定看著他,像是思索該怎麼說,沉默片刻才回答:「就一般的世俗論定來說——是的。」他確實「敗」光了唐家產業。「除了那間大宅,和幾個老鋪之外,唐家已無家產。」他坦承。
沁水爾安瞪著他,震驚之外,還有強烈的心痛。
她雖深居在宮,但不代表她無知愚昧,唐家產業有多大,她光看唐家大宅的規模便可猜想得到,但如今——竟被他敗得僅剩老宅和老鋪子!
「公公——我是說唐老爺……他將唐家產業交予你多久?」
「我十四歲起就跟著我爹談生意,但我爹真正把唐家產業放手給我經營,是三年前的事。」唐冠堯不曉得她問這做什麼,但還是回答了。
三年!他竟在三年間,把唐家的家產敗光。龐大的家產,不過三年時間就如水淹泥城,灰飛煙滅。如果是大理國交到他手上,撐得過十年嗎?
這時,她又想起宋謹玉的另一段話。
冠堯生平最恨為官……他甚至說過,死也不會入朝為官……
他不願入朝為官,那麼也不是真心想娶她吧?
「你再老實告訴我,你曾經真心想娶我嗎?我的意思是——沒有任何附加條件,就只是單純的想和我成親。」沁水顧不得羞恥,直接問出心底最深的疑問。
他對他們的婚事,究竟抱持著什麼想法?
是滿心歡喜?是迫不得已?抑或是,完全排斥呢?
唐冠堯面容掙扎地看了她好久,無法決定要繼續對她說謊,還是告知她實話。
思量到最後,他搖搖頭,語帶抱歉地說:「對不起!老實說吧,我從沒想過真正與你完婚,我對做官沒有興趣,也不想做駙馬!況且,我不認為當今聖上值得我鞠躬盡瘁,報效朝廷。」
他說了最殘酷,但也最真實的話。他不想再欺瞞她,假裝他對聖上崇敬無比,還有他很高興被指為駙馬。他其實恨透了自己被趕鴨子上架,毫無選擇!
他承認了!
他說……他從不想與她成婚。
沁水心痛地閉上眼,淚水緩緩滲出眼眶,不知道自己的心是否還能更痛。
而心碎的她,仍能聽出他最後那句話對她父皇似乎有什麼不滿,於是強忍著哽咽追問:「你方才說,你不認為我父皇值得你鞠躬盡瘁,報效朝廷……是什麼意思?你不想幫我父皇治理大理嗎?」
為了怕傷她的心,唐冠堯一直苦苦隱忍自己對那昏君的感受,如今話說開了,他也不想再隱瞞了。「當然不!你父皇優柔寡斷、懦弱無能,縱容國丈等一干外戚迫害忠良、強取豪奪、貪贓枉法、欺壓百姓。你說這樣的昏君,值得我效力嗎?」
「你說的國丈——是我外公董合?」親水不敢置信地睜大眼。他說的,絕不可能是她外公!
「自然是!你說大理有幾個國丈?」
「不!我不信,我外公是好人呀!」她那慈藹的外公怎可能是那樣的惡人?
「好人?他是好人?真是天大的笑話!」唐冠堯諷刺地嗤笑出聲,開始一一詳述董合的罪行,沁水越聽越驚駭,越聽越是恐怖。
他說的是真的!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能感受他所言不假,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她多少能從他臉上的表情看出真假。
他偶爾會耍詐欺騙她沒錯,但她感覺得出來,這回他說的千真萬確。她知道!
沁水再也說不出話來,一直堅持的信念被摧毀了,她震驚茫然,那模樣讓唐冠堯感到心疼,但卻也有一種狠心的痛快。
早些讓她知道也好,總不可能一輩子將她鎖在象牙塔裡,她遲早會知道這些醜陋的事。
「那……我父皇急招駙馬,就是為了……對抗我外公?」沁水愣怔了好久,才沙啞地緩緩問。
「應該是。近來董合奪權態勢強硬,再加上你父皇病重,董合已迫不及待要繼位,許是你父皇察覺他的野心,才會召來圓方大師密談,然後借由你們急招四位駙馬入宮,想亡羊補牢吧。」唐冠堯猜測道。
他冷冷一笑後,繼續譏諷:「你父皇縱容董合為惡二十年後,才想靠著四位駙馬力挽狂瀾,不嫌太晚了嗎?對你來說,他或許是個溫柔的慈父,但對我而言,他只是個懦弱的昏君!所以,請恕我無法為他效命!」
沁水呆呆凝視著唐冠堯,整顆腦子一片混亂,因為她父皇以及她外公給她的衝擊,以及……他!
以他三年敗光巨賈唐家的「偉大功績」,她真能遵照父皇的旨意嫁他?
不!而且,他根本不願娶她呀!
她羞辱地閉上眼,藏住眼底快要奪眶而出的淚水。
原來所謂的未婚夫妻,只是她一個人的甜蜜幻想,他根本沒想過要與她完婚。
明知道他不是治理大理的良才,風流、荒唐、頹廢、墮落,他的缺點多不可數,她仍是想嫁他……她喜歡他呀!
她竟到了此時才知道,自己愛著他,但他心裡根本沒有她,他從未想過要娶她,她卻不知羞地賴在人家家裡,等著做人家的新娘。
呵,全是她一廂情願!沁水諷刺地笑了,眼裡淚霧朦朧。
菩薩啦!您為何如此狠心呢?為何在她發現自己愛上他之後,才讓他們分離?
這不是太殘忍了嗎?
她早該察覺自己愛他的。
在遇到他之前,她不曾像這樣為一個男人牽動情緒,掀起心頭的巨大波瀾。過去的十九年,她不曾嘗過與他一起時的狂悲狂喜,只是虛度光陰,不曾好好活過。
然後,她認識了他,是他讓她體會到真正的喜怒哀樂,也是他教會她如何去享受生命,讓她以為他從此就是自己的天。
然而卻在她好不容易敞開心房,逐漸接納他時,才發現他從來沒想過要娶她!
他從沒將她放在心上,從來沒有……
「也好……」反正,她也不可能嫁他……身為大理國的公主,她有她應負的責任,不能自私地貪戀兒女情長……她安慰自己似的喃喃自語。
雖然她心裡仍是有他,要離開他,也讓她的心好痛,但是沒辦法了……他們,不可能在一起了!徹底的絕望,浮現眼底。
「我……該走了。」她,還有自己該做的事。
遊魂般緩緩轉身,漂浮似的離開珍翠樓。
「等等——」唐冠堯見她不對勁,急忙追了出來,拉住她的手。
沁水轉過頭看他,美麗而哀傷的眼眸,流轉著悲傷、不捨、沉痛、絕望。
唐冠堯心疼她的蒼白,萬分溫柔地哄道:「你別胡思亂想,我方才說的,是過去的想法,現在我已經改變了,我很願意——」
「我不想聽,請你放手!」
沁水不願再聽他說下去,誰知道他此刻所言是事實,還是又是一篇欺瞞她的謊言呢?她不要再當傻子了!
唐冠堯被她臉上的決然震懾住了,一時愣怔,沁水則是趁機掙脫他的手,冷漠地道:「你不用再費心了!往後所有的問題,我都會一個人處理——國家大事如此,婚姻大事,也是如此!從今以後,我們各不相干!」
說完,她毅然轉身,頭也不回地離去。
唐冠堯愣愣地瞧著她倉皇的背影遠去。
她方才說了什麼?
她說那些話究竟是什麼意思?他聽不懂,但隱約知道她心裡有了某種他所不知道的打算。無論那是什麼,他都感覺得出那不是一件值得歡喜的好事。
她到底想做什麼?
一整日,唐冠堯心頭都有這個疑慮,所以處理完外頭的事務之後,他也不耽擱,立即趕回唐家想與沁水再談一談。
怎知一回到家,神情焦急的唐家二老便拉住他,惶惑不安地道:「堯兒你快去看看公主,她方才說要收拾東西離開咱們家了,說是要……要另指駙馬!」
「什麼?另指駙馬?」唐冠堯渾身的火氣立即爆發。「她打算拋棄我?」
他忘了先前是誰信誓旦旦絕不娶公主,如今她要另嫁他人,他倒比誰都生氣。
不必爹娘再三拜託,他已怒氣沖沖地殺往梅院,準備將那個把他的心攪得天翻地覆的任性公主揪出來。
宛如一陣風飆到梅院,看到唐生站在門前愁眉苦臉地盯著裡頭,裡面有幾名婢女正在收拾沁水的物品,看來真的是準備離開沒錯。
唐冠堯見了,怒火瞬間竄得更高,她可好,兩手一拍,就打算這麼放棄他了?
無論她想放棄的理由是什麼,他都不能接受!
「段沁水!」他怒髮衝冠,雙目赤紅,咬牙切齒地喊道。
「你——」沁水正征征地坐在花廳裡發呆,見到他來,有些詫異。
「你跟我來!」唐冠堯二話不說,大步走過去,拉起她就往外拖。
「你想對公主做什麼?」
沁水呆愣住,還不及反應,老母雞似的桂嬤嬤已衝過來,對他跳腳大嚷:「公主已另指宋謹玉為駙馬,你不再是駙馬,還不快放開公主!」
宋謹玉?原來是他!
唐冠堯冷笑一聲,轉頭對唐生吩咐:「把這老太婆綁起來,別讓她來打擾我!」
「綁、綁我?你——你憑什麼?」桂嬤嬤氣得渾身發抖。
「憑我這輩子當定你家公主的駙馬!」說完,唐冠堯囂張地當場擄走沁水。
懷裡抱著沁水柔軟的身子,唐冠堯才覺得方才被嚇得差點蹦出胸口的心,緩緩歸位了。
他慶幸著自己趕在她離去前將她搶回。
她是他的妻!他的妻啊!
好奇怪,曾經那般排斥與她成婚,不知何時,他竟不再深深排斥,甚至還暗自期待著,與她成為一對羨煞鴛鴦的神仙眷侶。
原來他雖然口口聲聲告訴自己,他絕不做駙馬、絕不娶公主,但沒察覺自己的心早已在不知不覺間倒戈了,他的心早已深藏著她,也早把她當成自己的妻子,否則為何對她百般疼寵關懷?她的一顰一笑,都在在牽動著他的心,將他的心抓得緊緊的,讓他想走也走不了……
更何況,他根本不想與她分開!
無論她為何想離開,他都不會讓她走。她的未來已與他緊密相連,除了他身邊,他哪兒都不會允許她走!
「放開我!」直到被唐冠堯帶回竹院,沁水還在掙扎,憤怒地蹬腿叫嚷著。
唐冠堯抿著唇不說話,抱著她進入自己的房裡,一進房裡,立刻將她拋上床。
沁水急忙翻身想坐起,但隨即被他用身體將她牢牢釘住,接著炙熱而強烈的吻便蓋上她的唇。
那熱吻像波熱浪沖擊著沁水的腦子,讓她渾身虛軟、腦子昏沉沉。
他不願娶她卻又佔她便宜,她原是該感到憤怒,且極力反抗的,但她並沒有。
只有這個了……
他們即將分離,她最後所能留住的,只有這一個吻而已。今晚過後,他們之間就什麼也不剩了……現在她什麼都不求,只求留住這一刻。
淚水緩緩淌下,沁水將哽咽吞進喉嚨裡反常地緊摟住他的脖子,以一種絕望的,悲切的心情,熱情地回應他的吻。
她異常主動,軟綿甜美的唇瓣急切地搜尋他、回應著他,引發他所有的熱情。
兩唇輾轉廝磨,讓兩人都氣喘吁吁、急喘連連,唐冠堯不斷貪婪索取她口中的甘露,嘗夠了她甜美的小嘴,還不饜足地一路往下,吮著白皙的脖子,色情地流連在胸口上方微微露出柔嫩的肌膚上。
大手在衣帶上徘徊,幾次想要解開,最後都忍住了。
唉!他好想……好想當場剝去她的衣物,提早度過洞房花燭夜。
偏偏現在不能!可真是糟糕。他無奈苦笑。
他沒忘記他們尚未成婚,因為愛她,所以他得尊重她,在可以正大光明擁有她之前,必須為她忍耐,不能急色鬼似的將她一口吞下。雖然他真的很想……
「嗯,好了……小水兒,我們不能再繼續下去了。」唐冠堯劇烈喘息,他必須用盡所有的意志力,才能將自己的唇從她身上撥離。
他真的很像再繼續,但他的道德良知不允許他在這時佔她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