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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下空情許 第三章 霧裡看花(1) 作者:未稚
    辭顏宮正殿,奇石映輝,玉砌雕欄盡現奢華。玉蓮燈盞裡搖曳著明黃通亮的燭火,卻是滿室空曠的幽謐,徒剩款步踩在石階上清冷的聲音。

    「要請我去瀲水城?」郁漪池的語調驀然一揚。

    師折夕微微頷首,「折夕只是簡單地傳達城主的意思,去或不去皆看宮主的意願。」他笑得輕描淡寫。

    「簡單?」郁漪池斜睨了他一眼,眸中隱著譏誚的笑意,「果真如此,還需你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賢者來傳達?」

    「嘖嘖,果然是害人的傳言將賢者虛誇了。」師折夕不以為然地笑了笑,「宮主怎知,瀲水城的賢者只負責為城主應付險惡蠻戾之人,而向來風光取寵的好差事是絕輪不到賢者出場的。」他瞇眼笑得溫柔無害。

    郁漪池微勾起唇角,也是一抹嫵媚動人的笑,「看來折夕公子積怨很深?」心下卻是在冷嗤,狡猾的傢伙,分明便是將她歸為「險惡蠻戾之人」一類吧!

    「所以才要趁著遠赴大理之時消散些怨氣啊。」師折夕毫不避諱地笑道,悠然踱步至前方玉蓮燈盞前,手指輕捻了一下蓮心裡的燭火,「這裡的山,這裡的水……果真讓人覺得溫暖啊……」他低眉輕輕地歎。搖曳的燭光倒映在他清湛的眸子裡,一縷縷細碎的影,流光溢彩。

    郁漪池遠遠地望著他,那明黃的光襯著他白皙的手指一層斑駁,絲絲曳曳的燭影,卻是那樣深那樣沉的惆悵呵……便是這樣安靜地望著,她竟情不自禁地恍惚起來。蓮影迷眼的那一瞬,好似光陰也凝然而止,回望著等她跟上步伐……

    還是在許久許久之前呵,她還會拉著他修長的小指去逗弄那搖曳的燭火,不小心被灼痛了便吮著手指無辜地看他,望著他眼裡的寵溺「格格」直笑。

    可是怎麼,怎麼一晃眼便過了這麼多年了,連那燭火也,再也燙不傷手指了啊?

    「漪池。」他忽然溫柔地喚了她一聲,滿眼的笑意皆融成了一潭秋水。

    郁漪池的心又是一顫,這一聲「漪池」,該死的,竟是這樣分毫不差的語調,「我累了。」她的語氣忽然變得異常冷淡,而不等對方回過神來,如魅的身影早已消失在空曠長廊之中。

    捉不住那瞬間消散的暗香,師折夕的眼簾垂了下來,半開半閉的睫毛的重影遮住了眼裡的失落。風乍起,燭影繚亂翩作舞,卻為那如玉的容顏平添了一層落寞。良久的沉思後他忽然自嘲地笑了,「噯,被討厭了呢。」他的眼睛專注地盯著那朵碧青色的玉蓮,指尖漫不經心地逗弄著蓮蕊中盛放的燭火,忽然「嘖」了一聲,「好燙。」

    抽手回身時,身後卻已多了兩名俏麗的少女,丫鬟的裝束,恭恭敬敬地朝他行禮,「奉宮主之命伺候折夕公子回房歇息。」

    不動聲色地斂下滿心波瀾,師折夕重又笑得溫文爾雅,「勞駕二位了。」

    說罷款款朝兩人走去,風姿俊逸若仙人,藏在袖中的手指卻不忘凌空一彈——

    「噯呀——」

    其中一位少女忽然一個趔趄,就要摔倒時恰被師折夕虛扶了一把,「可要當心啊。」他的言語裡儘是關心。

    少女頷首道了聲:「讓公子見笑了。」眉眼含笑,一字一句溫和有禮,卻少了該有的溫度。

    「哪裡。」師折夕莞爾一笑,心下卻長長地歎了口氣。沒有脈搏,沒有心跳,果真又是一個傀儡娃娃!郁漪池,你這辭顏宮難道就沒有活人了嗎?

    一聲唏噓擾得風也蕭索,只是心疲不堪的人兒早已逃回自己的寢宮,聽不見他的歎息。

    初嫵閣,纖細的身影背立在月華深處,蜷緊了顫抖著雙手,卻止不住身體的戰慄。恨至極,驀然一揮衣袖狠掃,便是一連串「匡啷啷」的碎玉聲,滿室青燈也突地一暗,唯剩一地參差的碎片,投射著窗外月色清冷的光,凌亂得灼眼。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搶走他的一切?」她歇斯底里地喊,迷濛的夜色籠著她的容顏,竟有一層詭異的扭曲,「容貌,聲音,智慧……這該死的,一切的一切都分毫不差!」直到喊聲將滿心的忿怨宣洩而空,她忽然狼狽地蹲下身來,雙手摀住眼睛,「竟連笑容……連笑容也……」她神色不堪地笑著,笑得眼淚都落了下來。

    「怎麼,怎麼就哭了呢……」她忽然慌張地用手抹去眼淚,睜開眼的剎那,那一大片模糊顛轉的留景重又將她帶回了記憶,恍然如隔世。

    「翎非……你以前都是這麼笑的吧,你笑起來真好看……可是時間太久了……我,快忘記了呢……」

    她的手指緊緊地絞著髮絲,望著一地燦亮的玉片出了神。直到指尖被勒出了紅色的印痕,卻依舊像個孩子般癡癡傻傻地笑著,「我知道啊翎非,你一定是怕我忘了你是怎麼笑的,才讓他這樣笑給我看的吧……呵呵……傻瓜……」

    她顫顫巍巍地勾起唇角,眼裡的溫情卻在瞬間消逝,化成鋒利的殺意,割入空氣裡也染了三分陰寒,「可是我恨他!是他搶走了你的一切!他該死!他該死!」

    她驀地站起身,似乎是想起了什麼,踉蹌著跑到床頭,從枕下翻出一個精緻的玉人。是用白玉雕出的男子模樣,一眉一眼竟與師折夕絲毫無異!

    「翎非……翎非……」她戀戀不捨地撫摸著玉人的眉眼,指尖卻比那玉身還要冰涼,「翎非啊……你是不是也覺得,就這樣殺了他太便宜他了呢……」她瞇起眼睛,蒼白的臉頰竟赫然綻放開妖孽般詭異的笑靨,「我要讓他……生、不、如、死……哈……」

    她笑得狂肆笑得瘋癲,似是要把心肝脾肺都笑裂了開來。月華清冷,流瀉著突兀的詭艷。如同房裡肆無忌憚的笑聲,便連夜鬼哀號也不及它的淒厲秫人。清寒的閨閣騰起了霧狀的妖異,漸蔓漸深,毒蟒一般嚙噬了一地的歎息……

    漪池,你這是何苦……

    翌日清晨,漣下池畔。玉露凝翠花藏蕊,滿池秀色春無邊。熹微的晨光攜著淡濛濛的煙霧籠著清池,眼界處一片幽雅凝泊。卻有一抹孤影斯立翻飛,融入了朦朧的畫境。

    斂眉凝思,目色深沉。師折夕似乎太過專注,聽不見驟然而滯的蟲鳴,更不曾發覺身後那個愈走愈近的身影。

    蓮步驀地一頓,郁漪池索性站住了不動,瞇著眼不悅地盯著他的背影。明明武功不在她之下,卻連這樣破綻百出的偷襲都不曾發覺,分明是故意不睬她。

    嗤。郁漪池倍覺無趣地聳聳肩,視線卻不由自主地凝在他及地的長髮上。如墨的長髮傾瀉垂下,末端被一根藍色的玉帶鬆鬆地束著,彷彿海藻旖旎鋪綴,美好得引人遐思。

    手指似著了魔般,竟情不自禁地探出,想要扯下那根玉帶——

    「男女大防,非禮勿越。」隨著一個溫柔帶笑的聲音,她的手腕已被師折夕擒住,「這次可又是你先逾的禮?」他回眸笑,同時不著痕跡地鬆開她的手。

    「只是看那根帶子不順眼,想取下來。」郁漪池不以為然地走上前,攬了裙裾便在他身邊坐了下來。貪睡的青草還沾著清涼的露,濕了裙裾。可她渾然不覺,依舊抱著雙膝神情閒適地笑著,「我也是習慣了,嗯……有點情不自禁呢……」她將側臉枕進臂彎裡,神情溫柔而眷戀,「小的時候就很喜歡看男子散了長髮的樣子,覺得那樣很好看……可惜看不了永遠……早知如此,是不是當初就該將它留下來呢……」

    她這樣漫無邊際地說著,師折夕也隨著她坐下,單膝支起。

    纖長的手指隨意地捋了捋肩頭的髮絲,隨即莞爾笑道:「那就散下來好了。」

    說罷就要伸手去解髮帶,不料卻被郁漪池攔住,「可我現在不想看了。」她笑得媚媚的,語氣卻是不沾笑意的清冷,「一點都不想。」

    明知是被她戲弄,師折夕卻始終是微笑,「又是為何?」

    「我怕啊……」郁漪池低下眉幽柔地笑著,有什麼異樣的清輝落入她的眸子裡,只一瞬,便倏忽斂去了。隨後別過臉看池漪,淺淡的語氣說:「我怕看見讓我後悔的東西。」

    片刻的訝然後,師折夕也是淡淡一笑,「那我可也怕了。」

    「你怕什麼?」郁漪池揚眉。

    「我可怕得很呢,萬一你一後悔一衝動便將我的頭髮剃了,本公子豈不是得出家坐禪?」師折夕斂著眉說得一本正經。郁漪池回眸看見了,竟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

    傾城一笑,便又是一池春水被吹皺。失神的人卻止不住要悵然,是啊,也只有那一瞬,她的笑意是滲進眼裡糅進心裡的。春水融融不及她的瀲灩動人,落英馥馥也不及她的清澈湛淨。便是這樣一個溫柔的女子,有著這樣繾綣而醉人的笑啊……

    直到清楚地看見他眼裡自己的倒影,連那盈盈的笑意也變得刺眼起來,郁漪池驀地避開他的目光,冷哼著啐了句:「誰稀罕。」

    師折夕沒有回話,只是定定地望著面前的池水出神。良久無言,似乎連蟲鳴也吵躁不安起來。終是他先開口打破了沉默:「有個問題。」

    「嗯?」

    「辭顏宮種著千萬種奇花異草,為何偏偏少了蓮?」師折夕道出心中的疑惑。說也稀奇,偌大的辭顏宮內皆是雕花玉蓮,卻不曾看見一朵吐蕊綻香的真蓮花。

    郁漪池回眸看他,細細定看了一眼,然後瞇著眼笑,「噯,是因為……」她的手垂按在地上,支起身緩緩欺近了他。嬌媚的女子妖精般地笑著,垂眸花顏一點點地湊近,直至溫熱的呼吸已完全襲進他的頸項,她才輕飄飄地咬著他的耳朵道:「會……醉呢……」

    微薄的日暈瀉落霧色韶華,斜影重疊似在溫情旖旎,卻不知有人早已心急如焚。

    辭顏宮偏殿,照悅斯閣。

    「琴姑娘不必如此焦慮,宮主馬上便會來偏殿。」望著始終坐立不安的琴姍若,一丫忍不住安撫她道,「折夕公子也一定會安然無事的。」

    方纔還在忐忑踱步的琴姍若驀地頓住,似乎是猛然間想起了什麼,忽又一陣風走至一丫面前,「你告訴我,你們的宮主是否便是當日那位公子?」

    一丫誠實地點頭,「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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