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走了?」駱上天上前一步招呼起柳燕脂。他明明沒做錯什麼,可潛意識裡他就覺得自己好像什麼地方惹火了這個惡女。
柳燕脂也不瞧他,從他的身邊繞過去,她笑臉迎向了海滄浪,「我今天沒開車,你能不能送我回公司?」
海滄浪不是不願意幫忙,可他正要送落星回去呢!「燕脂,今天恐怕不行;我得送落星回家,我自己順道也就回家了。」
「我不要緊的,我坐出租車或擠公車都能回去,你送燕脂吧!」落星想為他們創造多多相處的機會,她希望他們真的能一路走下去,好完成海媽媽、還有……還有她自己的一段心願——她是這麼告訴自己的。
雖然落星這麼說了,可海滄浪說什麼也不放心她就這樣一個人跑去跟人擠公車或是滿大街地攔出租車。因為胖,她去很多地方、做很多事都不方便,這一點跟她在一起二十二年的他再清楚不過。
「不行……」他斷然否決。
「我送落星回去吧!」駱上天站了出來,「既然你和柳燕脂確立了交往關係,就得有些交往的樣子。至於落星嘛……就交給我吧,我會將她安全送回家的。」
不等海滄浪有所反應,落星急忙答應了下來:「那就麻煩你了,駱醫生。」
「能為公主殿下服務,屬下樂意之至。」駱上天像一個中世紀的騎士,行著標準的宮廷禮。這簡單的小動作逗樂了落星,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再次拉近。
海滄浪皺著眉頭,一臉的不高興,掃了柳燕脂一眼,他示意她跟他走,「走吧,我送你回公司。」
當下,四個人上了兩輛車,分別朝不同的方向駛去,他們的心也像這行駛的方向,完全相反。
「你到底是怎麼想的?」一駛上環城公路,海滄浪就忍不住朝柳燕脂咆哮了起來,「你明明知道我們倆之間壓根不來電的,你怎麼還會答應落星那個愚蠢的要求?」
「誰說我們倆之間壓根不來電?」柳燕脂一片深情地疑望著他,「其實很早以前我就想告訴你了,我一直暗戀著你,只是沒有勇氣告訴你。正好這次落星為你我創造了如此美妙的良緣佳期,我自然要好好把握。」
海滄浪一臉被霜打過的神情,「燕脂,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我也沒心情陪你玩遊戲,你明白嗎?」
「我不是在開玩笑,愛情又怎能是遊戲?我這都是認真的。」她非常強調這一點。
海滄浪只覺得冰冷的汗水順著額角滴了下來,他甚至還打起了冷顫。透過反射鏡他瞥了一眼身邊的柳燕脂,模糊間他看見了她眼底的笑意,伴著那股笑意的,還有絲絲點點的失落。一切來得太快,讓他來不及辨別清楚。
「燕脂,你到底在搞些什麼?我希望你能明白地告訴我!」
既然人家都明說了,柳燕脂也不好再難為人家。「你或許可以不交女朋友,不結婚。可落星呢?你難道要她陪著你不交男朋友,一輩子孤身一人?」
她的話讓海滄浪瞬間沉默了下來,是啊!這的確是個問題,一個他從來沒想過,也不願意想,卻又不得不想的問題。
感覺他的鬆動,柳燕脂接著說了下去:「你要試著給她一個較為獨立的空間,讓她可以去跟你之外的好男人相識、相交——她……總是要嫁人的。」
不可否認,她的話深深觸動了他。他從沒想過,有一天他的胖妹妹也會離開他,投入到其他男人的懷抱。保護她、照顧她,捧她在手心,是他永遠都做不完的功課。今天,時間告訴他:「你的功課到此為止,另一個男人將來接手。」他竟捨不得停下轉動的滑輪,他停不下來啊!無論如何也停不下來!
他不知道另一個男人對他悉心呵護的胖妹妹會是何種態度,他甚至不知道他會不會好好愛她……另一個男人?難道燕脂指的是……駱上天?
猛地剎住車,他的車剛剛好停在了柳燕脂工作的大樓門口,停不住的卻是他自己一顆彷徨無助的心。
另一輛車上的情景也異常地詭異,落星自從坐上車,就沒開口說過一個字。
看著她的側臉,駱上天似乎感覺出了什麼。腦筋一轉,他若有所思地說道:「也不知道滄浪和那個惡女相處得怎麼樣了?」
從反射鏡裡他可以清楚地看到落星的神情微微一怔,那只是一瞬間,接下來她掛上了慣有的笑容。「滄浪不太會說話,大多數時候都是用教訓人的口氣,但願燕脂不要見怪。」
「滄浪那種教訓人的口氣只針對你一個人的,你看他對旁人何時那樣過。」盯著反射鏡裡的落星,他略帶絲笑意地開口,「不過以後他若是真跟惡女有了那種關係,那他教訓人的口氣可就真不止針對你一個人嘍!」
這下子落星連起碼的反應也失去了,轉過頭她呆呆地望著車外流走的風景,臉上寫著「我心情不好,別跟我說話」的標語。
駱上天終於抓住了自己心中一直潛在的那種感覺——關於海滄浪和樊落星的感覺。既然如此,那他……更要痛快地玩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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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就送到這裡啦。」駱上天將車停在東施公寓的樓下,打開車門讓樊落星下車。
「上去坐坐吧!」落星邀請他上樓,算是謝謝他送她回來。
望著她的眼眸,駱上天搖了搖頭,「不了!你回去吧!我也該走了。」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去摸清惡女真正的主意。他就不信她真的會把目標放在海滄浪身上。
落星不好再多說什麼,目送他離去,她向東施公寓走去。走到家門口,她剛想拿出鑰匙,突然門從裡面「刷」的一聲打開了。醜丫頭沐暖日和俗妞兒溫霽華的頭一下子擠到了她的跟前,兩張嘴嘰嘰喳喳地說個沒完沒了。
「喂!他是誰?長得挺帥,人好像也不錯,他是不是喜歡你?」顯然,霽華對駱上天的第一觀感挺不錯的。
暖日可就更在意海滄浪的失約了。「他怎麼會送你回來,那只『老母雞』呢?」
「那個男的是做什麼工作的?你們怎麼認識的?」霽華一顆心此刻對駱上天充滿了興趣。
「『老母雞』呢?他到現在還沒有回家?」暖日一邊說還一邊注意隔壁的動靜,她正想跑過去看個究竟,身體卻被落星寬大的軀幹攔截住了。
「不要去,滄浪還沒回來呢!」落星喃喃開口,人也跌坐在沙發裡,「他送燕脂回家了。」
「燕脂?」霽華和暖日對視了半天,兩個人同樣是一片茫然,「誰是燕脂。」
落星呆滯的目光毫無生氣地述說著:「她叫柳燕脂,是滄浪中學時的同學,後來兩個人一起考進『東方學院』,雖不讀同一個專業,但關係一直挺好。她脾氣好,性格溫順,長相可愛……」
暖日和霽華怔怔地望著她,等著她最後的結語。
「她是滄浪的女朋友。」
這個結語就像一個炸彈,瞬間在暖日和霽華的心中炸開了。霽華的急脾氣一下子就爆發了起來,「這怎麼可以?『老母雞』怎麼能喜新厭舊呢?他要是有了女朋友,那你怎麼辦?」
落星無措地解釋起來:「是我撮合他和燕脂的,我覺得他們是挺般配的一對。我和滄浪只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我當他是哥哥——鄰家大哥。」
「你到底在想些什麼?」暖日煩躁地在屋裡來回踱著步,「你和海滄浪這麼多年的情誼,你將它通通歸結為友情或兄妹之情嗎?」
「暖日,你在說些什麼?我聽不懂。」落星的臉上一片茫然,她根本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
「這樣說吧!」暖日坐下來跟她解釋,「首先,你回答我一個問題,你認為你和海滄浪之間的感情單純嗎?」
「很單純啊!他一直照顧我、保護我,我說了,他就是我的鄰家大哥。」一直以來她都是這麼告訴自己的。
凝望著落星的眼睛,暖日凝神問道:「那今天你看見他撇下你,送柳燕脂回家,你心中的感覺是什麼樣的?」
落星心頭一怔,急急地辯解:「我沒……」
「這個問題的答案你不要告訴我,你只要自己心裡清楚就可以了。」暖日緊挨著落星,有些意味深長地說道,「落星,失落分很多種。習慣了一件東西,突然失去它,你會覺得失落。愛上了一個人,但感覺快要抓不住,這也會讓你覺得失落——這需要你好好去辨識一番,找到真正的答案,再來作決定。」
「哦!」落星點點頭,認真地開始思考,半響她胖嘟嘟的身體突然跳了起來,「誰說我失落了?我哪有失落?」
胖妹妹一個抱枕丟向暖日,但丑Y頭躲得快,抱枕直接擊中了霽華這個俗妞兒。霽華莫名其妙被擊中,立刻開始了反擊。一時間,東施公寓成了快樂戰爭的戰場,三位戰士將各自的煩惱暫時丟在一邊。
但這只能是暫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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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中,海滄浪頓時陷入了苦思。柳燕脂說的那番話就像一枚釘子,釘在了他的腦門中央。
燕脂說得沒錯,他自己可以不交女朋友、不結婚,可落星是女孩子,她需要有個男朋友,她也不可能一輩子孤身一人。他必須給她一個較為獨立的空間,讓她可以去跟其他的男人相識、交往——因為,她……總是要嫁人的。
而這個其他的男人,首當其衝就屬駱上天。他是急診室的主任醫師,作為同事,他們彼此瞭解。最重要的是他不計較落星的身材,對她也很好。
所以,駱上天算是最佳人選。可叫他把捧在手上二十二年的胖妹妹交到那個嬉皮笑臉的男人手裡,他還是有些猶豫。
其實他心裡也明白,即使有再好的男人,他也不放心將自己的寶貝交託到其他人的手上。這無關乎原則,只在乎情感上的選擇。
在經過一夜的苦思冥想之後,海滄浪終於作出了決定——將他的胖妹妹交給那個痞痞的駱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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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清早,海滄浪撞開了急診室醫生的專用休息室,他估計得不錯,這個時候只有駱上天一個人在裡面。
「滄浪?」這麼大一個活人突然冒出來,駱上天顯然有些驚訝。
盯著海滄浪的面容,他心裡直犯嘀咕,這海滄浪不要緊吧?怎麼這樣看著他?好像看到一隻巨大的獵物似的。換上平日的嬉皮笑臉,駱上天招呼起來:「今天怎麼來得這麼早?落星呢?她也來了嗎?」
海滄浪沉著一張冷臉,大踏步地走到駱上天的跟前。突然,他行了一個標準的九十度鞠躬禮給駱上天,以最誠摯的語氣請求:「從今以後,落星……就交給你了。」
駱上天一頭霧水地盯著他,壓根不明白他話裡的意思。「你……你是要我每天上下班接她、送她?」說這話的時候,他自己的語氣都不是很肯定。
「不!」凝視著他的雙眼,海滄浪冷靜地說明,「我是請你做落星的男朋友。」
「你……你沒搞錯吧?」駱—卜天一時間方寸大亂。他以為經過昨天的事,落星也好,滄浪也罷,都會認識到他們彼此之間相互依托的那種感情。沒想到,滄浪竟走出這樣的棋路,不僅讓他措手不及,還順道把他給拉下了水。
海滄浪並不知道駱上天心裡真正打的算盤,他將他的反應當成了拒絕。事關落星的終身幸福,他怎麼會輕易罷手。上前一步,他逼得駱上天更緊了。「總之,一定請你幫這個忙!拜託您了!」
有了緩衝的時間,駱上天的心神逐漸安定了下來。既然參與了這場感情大戰,就沒有臨時退陣的道理,他決定一戰到底。微微皺起眉,他顯出很為難的樣子,「可落星……她……她會接受我嗎?」她當然不會從心裡接受他的,這一點,駱上天比海滄浪更加清楚。
感覺駱上天接受了自己的提議,海滄浪頓時鬆了一口氣,連語氣都變得輕快。面對駱上天的問題,他有著自己的解決方案。「我跟她在一起二十二年了,我知道她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有我在,就一定能讓她喜歡上你。」
駱上天雙手環胸靜靜地看著他。如果他真的這麼瞭解落星,怎麼不知道她最喜歡的人其實就是他自己?
「你真的這麼肯定?」他反問海滄浪,提醒他真正用心地去看清落星的心。
可海滄浪的心已經完全放在了落星的終身幸福這一問題上,這個時候他沒有多餘的心思去考慮感情上的蛛絲馬跡。主意已定,海滄浪根本沒有用心去琢磨他話裡的意思。拍著胸脯,他信心十足地做起保證:「放心吧!我幫你追她!」
你幫我追?駱上天若有所思地笑了起來——我倒要看看你怎麼個追法,我倒要看看你怎麼幫別人去追你自己最愛的人。
真正的對弈現在才正式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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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局一開始,醫院的天台上,兩個鬼鬼祟祟的男人幹起了見不得人的勾當。
「這是什麼東西?」駱上天看著海滄浪手裡的東西,以最小的分貝發出前所未有的驚奇語調。
「花啊!你不會連這個都不認識吧?」海滄浪一臉「你怎麼這麼笨」的表情。
駱上天鼻子都快翹上天了。「我當然知道這是花,我還知道它是雞冠花呢!可你拿著這種花做什麼?」不會是要他拿著這種花去送落星吧?
「拿它去送落星啊!」海滄浪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花店的人告訴我說雞冠花的花語是:永不褪色的戀情或不變的愛——我覺得很適合你拿去送落星。」
哈哈!哈哈……嗚嗚……駱上天現在是想笑都笑不出來了,一想到自己要拿著這幾支雞冠花去送女孩子,他只想哭。說什麼「我一定幫你追到落星」?這個海滄浪粗活了二十六年,連半次戀愛都沒有談過,他會追求別人才奇怪呢!也只有像自己這種傻瓜才會相信他的話。
「你就不能買紅玫瑰什麼的嗎?非得買這種……這種雞冠花?」他駱上天實在是不屑為之。
海滄浪卻有著自己的理由,「落星不喜歡太過艷麗的花,而且她……比較胖,手裡拿著大骨朵大骨朵的玫瑰也不好看。」
「所以你就買這種雞冠花?」這抓在手上就好看了嗎?駱上天的鼻孔在噴煙。
「反正你拿著花跟她提出約會邀請就對了嘛!」海滄浪將重點全放在週末約會上,「約會的地點別選在太遠的地方,她不習慣趕車的,要不然你來接她也行。」
駱上天也不說話,一切聽從著他的安排。
一想到落星要跟另一個男人一同相處一整天,海滄浪的心就提了起來,他開始交待一些要注意的地方。
「不要讓她吃生冷的東西,她會消化不良的;她的食量一般,吃完東西要休息一個小時才能走路、做運動什麼的;她喜歡小動物,常常待在寵物商店不肯出來,你要哄她;她要是不怎麼說話,一定是因為什麼事在鬧情緒,你可以不說話讓她一個人靜一會兒,也可以隨手拿些什麼逗她,她很快就會開心起來的;她的體質不好,千萬不要讓她減肥,但你要注意她熱量的攝取,我不想她日後患上其他的病症。還有一些其他的細節,等我慢慢告訴你吧!」
駱上天撐著頭,一眨不眨地看著他,他說的那些話他反而沒有用心地去聽、去記。
海滄浪看了看自己,又看看他,「你在看什麼呢?我說的這些你都記下來了?」
沉吟了片刻,駱上天的視線調上了頭頂的那片藍天,「我在想,你是用怎樣的心情記住這一切,又是用怎樣的心情做到這一切的?」
海滄浪失去焦距的雙眼無神地望著遠方,連他自己都沒感覺到,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二十二年就這麼過來了。猛地轉過身,進入他眼的已不再是當年那個只為他一人而笑的小嬰兒。他的胖妹妹將要投入別人的懷抱,還是他親手推出去的。
一股無法抑制的洶湧澎湃湧上心頭,深深地吸口氣,海滄浪告訴自己,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確的,都是為了給落星一個幸福的未來。
或許因為夏天快來了,連呼吸到肺裡的空氣都熱了起來。
駱上天望著他的側臉,沉穩的聲音瞬間揚了起來,「滄浪,你覺得我和落星在一起,真的會幸福嗎?我是說,你覺得她會愛上我嗎?」
海滄浪以為他對自己沒信心,忙為他打氣:「只要有我幫你,她一定會愛上你的。」
「如果沒有你——我是說如果沒有你在背後做的這一切,她還會愛上我嗎?」這個人死腦筋嗎?為什麼就是不用腦子、不用心去想?「如果今天不是我,換上另一個男人,你依然幫他追落星,你認為落星會愛上人家嗎?」
「你到底想說什麼?」海滄浪煩躁地耙了耙頭髮,直覺地,他不想知道那個答案。
可駱上天卻不容他不聽,「如果換上任何一個男人,只要你幫忙,落星都會愛上人家。那你認為落星是真心去愛的嗎?或者說,你認為落星真正愛的那個人……是誰?」
海滄浪別過臉,他不知道該怎樣去面對駱上天的問題,他也不想去面對這個問題的答案——至少現在不想!
「走吧!落星還在等著我們一起吃午餐呢!」轉過身,他率先向樓下走去。
望著他的背影,駱上天突然覺得一切都已偏離了他原先的盤算。或者他該去找找柳燕脂那個惡女,看看她有什麼更好的主意。
畢竟,這是他們四個人之間的事嘛!誰都躲不了,誰也跑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