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沉的老頭——高寒的老師——汪聞之的臉色在見到對方時終於有所好轉。他伸手也跟對方一握,說道:「林先生,您太客氣了。」
然後是一輪番的握手,連高寒都未能倖免。只有打著石膏又面目陌生的封雪青白著臉,站在原地。汪聞之不知該怎麼介紹,而作為主人的那一方也不知該對她如何稱呼。
「這位是?」幸好對方夠修養,立刻含笑詢問。
「她叫封雪,是我的朋友。」高寒這才醒悟過來,回答。
「哦,是封小姐,你好你好!」林家棟習慣性地伸出手,卻有些尷尬地發現對方一隻手打著石膏,另一隻手被高寒扶著;最關鍵的問題是,封雪根本沒看他,只是死死盯著他身後的人,神色怪異。
林家棟詫異地轉頭,沒有忽視他最得力的助手,同時也是他準女婿的任鵬飛臉上一閃而過的倉皇。
他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將手外攤,變成「請」的姿勢,「都請坐!都請坐!不用這麼拘束嘛。鵬飛,你也算是主人家,不要光站著不動!來,幫我招呼汪老師他們!」
這一點小小的異樣便很自然地被帶了過去。高寒注意到封雪全身僵硬,臉色更是難看得可怕,卻不明白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好不容易才牽引著她,讓她坐下來,「……怎麼了?」高寒湊到封雪耳邊,輕聲問。
封雪定了定神,收回瞪著任鵬飛的目光。
「沒事。」她不過是太意外了點。一個躲她躲了大半年的男人,竟然會在這樣的場合,以這樣的方式重見。
飯局上,封雪幾乎沒再開口,只是心不在焉地吃著高寒為她夾到碗裡的食物。
說是食不下嚥也不為過。
一想到對面那個迴避著她視線的男人就是自己曾經拋棄一切也要追隨的「愛人」,她就覺得這一切都荒謬透頂。
封雪扯著嘴角。那抹意義不明的冷笑,看得高寒直皺眉。
偶爾被林家棟點到名,也是好一會兒才回過神,意識到對方在等他回答「如何看待這次與對手的比賽」。
因為封雪心不在焉,所以他也心不在焉。把這一切都清楚看在眼裡的汪聞之按捺住心裡的怒氣,打強精神應付著飯局。好在雙方還有不少打圓場的人,這頓飯勉強還算得上是「相談甚歡」。
「……哈哈!那今天大家就早點休息,養好精神,明天全力應戰,好不好?」林家棟一路將他們送到電梯口,爽朗的笑聲引人側目。
「謝謝林先生,我們會的。」汪聞之最後再伸手跟林家棟握了一下,客氣道:「就這樣吧。房間就在樓上,非常之方便,林先生請止步,不用再送了。」
「好好!那你們慢走!」林家棟看著一行人陸續進入電梯,卻突然對走在最後的高寒拍了拍肩,對他低聲道:「小高,你的棋風,很合我的胃口!明天你是第一局,加油!」
高寒笑了笑。這個林家棟雖然是他們棋隊的贊助商,本人卻是一個實實在在的圍棋迷。幾乎每次見到他都會說一番類似的話,跟個孩子似的。
「謝謝你,林先生。」
林家棟再次拍了拍他的肩,笑著點點頭。
「高寒,快點!」劉小慧按著電梯催道。
高寒快步走進電梯,看著林家棟在外面對他們揮手。而直到電梯門關上開始上升,他才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封雪呢?」高寒左右一看,立刻變了臉色。之前明明都一直在他旁邊的,怎麼突然就不見了人?
「封雪呢?」他提高聲音再一次問,見其他人只是搖頭,便不由得慌了神。只要一想到封雪行動不便,正在某個不知名的地方茫然無措,他就無法冷靜下來。
慌亂地按下電梯鍵,幾乎是不等電梯門完全打開,他就衝了出去。
「高寒!」忍無可忍的汪聞之大喝一聲。看到平日裡一向沉穩的學生變得如此反常,他無論如何也沉不住氣了。
高寒回頭,卻不是因為那聲斷喝,而是對小慧道:「小慧,你去1013室幫我看看她是不是回房間了……如果她在那裡,攔住她讓她哪裡都不要去,直到我回來……拜託你了!」他又猶豫一下,才對汪聞之道:「老師,我得先找到她……非得找到她不可。」丟下這句勉強算是解釋的話,高寒立刻頭也不回地跑掉,幾乎還撞到其他的客人身上。
一層樓一層樓地跑,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打開來看。高寒不知道自己的行為在別人眼裡看來是如何的怪異,他只有一個目標一個信念,那就是找到封雪。
「封雪!」
最後當他推開一扇門,找到那個讓他大汗淋漓的女子時,他已經累得只能叫出她的名字了。
這是一個像露台一樣的地方,只是四面牆是用玻璃做的,所以雪花沒能落在趴在欄杆上的封雪身上,而是一點一點沉積在半透明的空中。
古色古香的木質欄杆,還有裝在欄杆上發出淡淡黃暈的燈光,勾勒出一個朦朧卻令他不會錯認的背影。
封雪聞聲,慢慢回過頭來。她瞥了高寒一眼,淡淡道:「你怎麼來了?」
高寒急促地喘著氣,挪著步子小跑步到她旁邊,根本忘了自己是何等慌亂何等費神地找到她,此刻只意識到她手指夾的那根纖長的東西。
「煙?」他皺著眉,想也不想地奪了過來丟在地上踩熄,然後抬頭盯著她,目光炯炯,「你哪來的煙?還有沒有?」
封雪哼笑一聲,「看你對煙的表情,我會以為你姓林名則徐。」
見高寒還是盯著她,封雪撇了撇嘴,道:「我問陌生人要的,只有這一支。」
聽到她肯定的回答,高寒才鬆了一口氣。然後他才想起這個問題:「你怎麼一個人跑到這裡來了?」
封雪轉頭望著樓下的城市燈火輝煌。
「……突然想抽煙,所以找到這裡來了,誰知還是被你逮到。」
高寒聞言皺了皺眉,卻沒有說什麼。他見封雪有些微微發抖,想也不想地就脫下外套,披在她肩上,「很冷嗎?」
封雪看了看身上的衣服。那上面還帶著高寒的體溫和味道,令她會在這樣的時節這樣的時候感到溫暖和安心的味道。
她抬頭凝視著身旁的這個男人。分別多年之後,又在同一個屋簷下生活了這麼久,她還是第一次這樣認真地看著他。「……怎麼了?」高寒被她看得莫名其妙。封雪「哧」的一聲笑出來,無奈地搖了搖頭。
「你知道那個叫任鵬飛的人是誰嗎?」封雪像是漫不經心地問。不等高寒回答,她便自己接了下去,「是我以前的男朋友。」
高寒在腦海裡打了個問號,然後一下子想起來伍亮曾經告訴過他的關於封雪的事。
沉吟片刻後,他有些遲疑地開口:「他就是那個……」
「我的事,外面多多少少都有在傳吧。不知道你聽到的是哪個版本。」封雪偏著頭笑,只是那笑容卻顯得有些冰冷,「不過不管是哪個版本,他確實就是那個傳說中的人沒錯。」
高寒靜靜地看著她,沒有說話。
「想知道?不想知道?」反倒是封雪不斷地笑著開他玩笑。
仍然沒有反應的高寒讓她略感無趣地撇了撇嘴,「算了,我也不想當祥林嫂。」她扯下衣服丟還給高寒,「走吧。」
才一轉身,就被男人拉住。
「我……」高寒的眼睛隱藏在鏡片後,看不清楚他的欲言而止所謂何來。
她懶得去猜這個沉默男人的心思,揮開他的手,往門口走去。
她沒有回頭,所以也沒看見高寒臉上的迷惘。其實就連高寒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做什麼。看到這樣的封雪,他就覺得胸口像壓了一塊石頭;似乎要做點什麼才不會那樣難受,可是,他也不知道要怎麼做。
……這樣的感覺,跟曾經是一模一樣。常常是希望可以為封雪做點什麼,可是偏偏每次,他都只能眼睜睜地看她從身旁走開,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