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告奮勇。」小珍把長髮塞到耳後,退到一邊讓懷德給我回家一吻。他的嘴很溫暖,抱著我的動作非常輕柔。
「今天過得怎樣?」他捧著我的臉頰問。
「風平浪靜,正是我需要的。」平靜真是太美妙了。沒有發生任何讓我覺得自己快死掉的事,實在是不錯的變化。我對小珍微笑。「進來喝點涼的,出了門才知道今天這麼熱。」
懷德退開讓小珍進屋,她充滿好奇地張望著。「這房子真不錯,」她說。「感覺起來既古典又時髦。幾間臥室?」
「四間,」他脫下外套掛在椅背上,接著扯松領帶,解開襯衫的第一顆扣子。「一共有九個房間,三間半的浴室。想不想參觀一下?」
「看看樓下就好,」她微笑著說。「這樣要是媽問起你們是不是睡在一起,我才能誠實回答我不知道。」
媽一點都不會老古板,但她一向教育我們,聰明的女人不在男人許下承諾之前輕易上床,而她所謂的承諾至少要有訂婚戒指。她認為男人這種頭腦簡單的生物只懂得珍惜最難到手的東西。我原則上同意,但執行上有困難。看看我現在的處境,懷德根本不用努力就到手了,他只要吻我的脖子,真後悔那天讓他發現我的弱點。不過我也不必看扁自己,他是唯一可以輕易擊垮我自制能力的男人。
小珍把出租車的鑰匙放在廚房流理台上,跟著懷德在樓下參觀,樓下有廚房、早餐室、正式的餐廳(空的)、客廳(也是空的),還有起居室。我那天才發現,廚房再過去一點有一間小辦公室,不過他從來不用,面積大概只有六尺見方,比較適合當儲藏室或衣櫥,可是該有的東西裡面都有:書桌、檔案櫃、電腦、印表機、電話。檔案櫃裡沒啥好玩的。我用他的電腦玩遊戲,但沒有看他的資料夾。我懂得應有的尊重。
我沒有跟他們一起去,但我聽到他停在起居室打開電視——檢查我有沒有亂玩他的遙控器,是吧?我偷偷笑著。我考慮過把電池拆掉,但決定還是留到哪天他跟我吵架再做。不,說不定他有一大堆備用電池。更明智的方法應該是,我出去逛街……出門的時候不小心把遙控器放進皮包裡。這些計劃都要事先想好,才能及時出擊,動作太慢一定會被抓包。
他們回到早餐室的時候,我已經準備好冰茶放在桌上。懷德拿起一杯,一口喝去一半,黝黑的喉頭鼓動著。雖然他對小珍很和氣,我還是看得出來他臉上有黯淡的線條。顯然警方還是一無所獲,沒找到要殺我的人或動機。
他終於放下杯子,微笑看著我。「你的麵包布丁大受歡迎。不到三十分鐘烤盤就空了,吃了太多糖,大家都興奮得不得了。」
「你做了甜甜圈麵包布丁?」小珍哀歎地問。「一點都沒有剩嗎?」
懷德奸笑。「剛好我們做了兩個,其中一個還在冰箱裡。想吃一點嗎?」
她像餓死鬼似的迫不及待,懷德從冰箱拿出烤盤,我轉身從櫃子裡拿出兩個碟子跟兩支湯匙。「你不吃嗎?」小珍蹙著眉問。
「不了,我現在不能做運動,所以吃東西要很小心。」我一點都不喜歡這樣,我寧願每天運動一、兩小時也不要斤斤計較熱量。我也想吃麵包布丁,但又不是以後都吃不到——只是現在不能吃。
我們一起在餐桌坐下來,我看著懷德跟小珍吃。我問懷德他們到底有沒有任何線索,他歎口氣。
「鑒識小組在你的公寓後面的地上找到一個腳印,分析後發現是女用運動鞋——」
「可能是我的吧。」我說,但他搖頭。
「除非你穿八號半的鞋,我很清楚你不是。」
他說得對,我穿六號半:我家的女生也沒人穿這種尺寸。媽穿六號、香娜跟小珍都穿七號。我努力回想有沒有哪個朋友穿八號半而且還會到我家後面去,結果一個都想不到。
「你之前不是說,想殺我的應該不會是女人嗎?」我怪他。
「我還是這麼認為,女性通常不用狙擊和破壞煞車這種手段。」
「所以那個鞋印也沒用嘍?」
「可能吧,我希望有用。」他揉揉眼睛。
「我不熊輩子躲著吧。」我沒有怪他的意思,只是陳述事實。我有自己的人生,要是我不能去過,這個變態就算沒有殺死我的身體,在某種程度上也已經殺了我。
「也許不用,」小珍遲疑地說,一直盯著湯匙看,彷彿上面寫著人生的大道理。「我是說!我自願送車過來是因為我一直在思考,而且想好計劃了。我可以戴金色假髮假裝成你當餌設一個陷阱,然後懷德就可以抓到這個變態,你就安全了。」她最後幾句話說得飛快,字都黏在一起了。
我的下巴差點掉到地上。「什麼?」我大叫。就算再過一百年我也猜不到小珍竟然會有這麼荒謬的想法。小珍一向很懂得照顧自己的利益,但我對她一點利益也沒有。「我自己可以當餌,連假髮都不用!」
「讓我為你做這件事吧,」她哀求,看到她眼中含著淚我很驚訝。「讓我補償之前對你做的事。我知道你絕不會原諒我,我也不怪你;我以前太自私,完全不曾考慮會傷你多深,但我長大了,我想要像香娜一樣跟你那麼親。」
我太震驚以至想不出該說什麼,這種事很少發生在我身上。我張開嘴又閉起來,腦中一片空白。
「我從前很嫉妒你,」她還是說得很快,好像想在失去勇氣之前一吐為快。「你總是很受歡迎,就連我的朋友也都覺得你最酷;她們都想把頭髮弄成跟你一樣,買你用的眼影跟口紅。我都快吐了。」
這才是我熟悉的小珍。我終於放心了,原來我小妹的身體沒有被外星人佔據。懷德靜靜坐著,眼神銳利地聽進每個字。我希望他能去別的房間,但要是他肯離開豬都會飛了。
「你是啦啦隊裡最厲害的一個,長得可愛、擅長運動,又是畢業生代表,拿啦啦隊獎學金進大學念商管,還拿到很好的成績,後來又嫁給我見過最帥的男人。」她痛哭。「而且他有一天還會當上州長、參議員甚至總統,你輕易就抓住他的心!我好嫉妒,不管我多漂亮,我永遠達不到你的成就,我覺得爸媽比較疼你。甚至連香娜都比較喜歡你!所以傑森來勾搭我的時候我就順了他的意,要是他喜歡我,那一定是因為你其實沒那麼好,我才是。」
「那時發生了什麼事?」懷德靜靜插話。
「百麗逮到我跟傑森接吻,」她語帶羞恥地坦承。「只有接吻而已,而且那是第一次,可是一切都毀了,他們也因此離婚。都是我害的,我想補償她。」
「你得另外想辦法,」他就事論事地說。「我絕對不可能讓你或百麗去做餌。就算我們採用這個計劃,也會讓局裡的女警扮成百麗,絕對不會危及平民百姓。」
小珍很訝異她的計劃竟然被立刻否決,而且不只是我,連懷德也是,說到底,他同意才算數,因為否決或執行的權力在他手裡,而他否決了。
「總有我可以做的什麼吧。」淚水滑下她的臉,她企求地看著我。
「嗯,我看看。」這時候我已經能開口說話了,我用指甲抵住下唇思考著。「你可以在未來的一整年每個星期六都幫我洗車——不過得等我先弄輛車。不然你也可以幫我把浴室牆壁補一補,我最討厭做這件事了。」
她眨眨眼睛看著我,好像腦筋沒辦法接受我剛才說的話。然後她格格笑了起來,一邊笑還抽噎著,兩種聲音混在一起真的很奇怪,讓我忍不住也笑起來——為了形象問題,我很努力想停下來,金髮女人不適合格格笑。
總之,我們最後抱在一團大笑著,她說了五、六次對不起,我說她是我的家人,我隨時都可以為了她放棄傑森,因為他是個下流的混蛋,竟然敢染指十七歲的小姨子,我巴不得快點甩了他。
呼,親情大戲累壞我了。
懷德必須送小珍回家。他們要我一起去,但我選擇留在家裡,因為我覺得需要獨處一下,鎮定我的情緒。我一直試著原諒小珍,在某種程度上也確實做到了,到底傑森才是罪魁禍首;他是已婚的成年人,而青少年本來就不太能做理智的選擇。但我內心深處還是忘不掉我的妹妹背叛了我。我努力想跟她正常相處,但我猜她知道事發前後還是不一樣。我最驚訝的是她竟然會在乎。不,我真正驚訝的是,她居然會嫉妒我;小珍很美,從出生到大都很美。我算聰明,可是不像香娜那麼聰明;我算漂亮,可是遠比不上小珍。在家裡我算中等。她到底有什麼好嫉妒的?
我本來要打電話給香娜談談這件事,但還是決定只有我跟小珍知道就好。如果她想修補我們的關係——真心修補——那我可不想到處去說她不想讓人知道的事,毀掉這次機會。
懷德不到一小時就回來了,進門的時候黑色的眉毛低低地揪在一起。「你怎麼沒告訴我,你離婚的時候恐嚇你前夫交出所有你要的東西?難道你不認為這可能是動機嗎?」
「可是傑森又沒開槍打我,」我指出。「而且他以為拿到底片了。」
他的綠眼睛像兩道雷射光。「他以為?」
我對他眨眨眼,做出最無辜的表情。「我是說,他已經拿到底片了。」
「是喔?那他『已經』拿到所有照片了嗎?」
「呃……他以為有,可是那不重要,對吧?」
「所以你先恐嚇他,然後又欺騙他?」
「這樣比較保險啊!反正我根本沒用上那些照片,他也不知道我手上還有。自從五年前離婚手續辦完,我就沒再跟他聯絡了。所以我覺得傑森不會殺我,他沒有動機。」
「不過他的確有動機。」
「如果他知道才有,可是他不知道。」
他捏捏鼻樑,好像頭很痛。「照片在哪裡?」
「在我的保險箱裡。沒有人會看到,沒人知道我有那些照片,連我的家人都不知道。」
「好吧。我強烈建議,等這一切都過去,你可以不用再躲藏的時候,趕快去把那些照片拿出來燒掉。」
「可以啊。」我答應他。
「我知道你可以。問題是:你會做嗎?我要你保證會做。」
我皺眉看著他。「我說了會做。」
「不,你說你可以。可以跟會做不一樣,快答應我。」
「噢,好啦。我保證一定會燒了那些照片。」
「而且不可以再加洗。」
去他的,真是個不信任人的傢伙。而且我很氣他先想到這一招。一定是老爸又偷偷傳授了他什麼,不然就是他天性超級多疑。
「絕對不可以再加洗。」他重複。
「好啦!」我氣沖沖地說,暗中計劃要把他的遙控器丟到馬桶裡。
「很好。」他雙手抱著胸。「你還有什麼小秘密瞞著我?你還恐嚇過誰?還有哪些報復的事你認為無關所以沒有提起?」
「沒有了,我這輩子只恐嚇過傑森,而且他活該。」
「這樣還算輕饒了他,應該有人去教訓他一頓。」
他的話讓我稍微息怒了一些,我聳聳肩。「老爸也可能會去教訓他,所以我們沒告訴他,我跟傑森為什麼離婚,這是為了保護我爸,不是為了傑森。」不值得讓老爸為了痛扁傑森一頓而犯下傷害罪被逮捕,一分鐘也不行,傑森是那種會衝動地提出控告的人。
「沒錯。」懷德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然後歉然地輕輕搖頭,把我拉進懷裡。我安心地環抱著他的腰,頭倚在他胸前。「現在我知道你為什麼那麼需要安全感,」他輕聲說。「看到你丈夫吻你妹妹,打擊一定很大。」
我最討厭人家同情我。就這件事來說,我不需要同情,我已經忘懷了,把傑森拋在過去的塵埃裡。可是我不能說「喔,我一點都不在意」。因為那擺明是說謊,他一定會發現,然後覺得我受傷太深還無法坦承,所以我含糊地說:「我撐過去了,還拿到賓士車。」只是我的賓士現在已經沒了,變成一團扭曲的廢鐵了。
「你可能撐過了傷害,可是你還沒有釋懷,才會這麼擔心害怕。」
這下他把我說成受傷的小鳥,我抬起頭怒視著他。「才沒有,我只是聰明,那不一樣。我想先確定我們能有穩定的關係,才跟你上床——」
「太遲了。」他笑著說。
我歎氣。「我知道,」把頭靠回他胸前。「好男人不該幸災樂禍。」
「所以你學到什麼?」
我學到他實在太自信,我該築起預防陣線。最大的問題是:我不想築起,我想拆掉。常識告訴我,也該放棄不跟他上床的戒律,反正只是白費口舌。另一方面,讓他為所欲為又太違反自然。
「我學到我該搬去別的城裡找間汽車旅館住。」我說這句話想讓他笑不出來。
真的有效。
「什麼?」他衝口而出。「你怎會想到這種餿主意?」
「我在別的地方應該很安全對吧?我可以用假名登記,然後——」
「休想,」他說。「我絕不會讓你跑走。」接著他突然想起來我現在有車了,他白天去上班的時候不能控制我。其實他本來就無法控制,如果我想走只要拿起電話打給任何家人他們就會來接我。說真的,其實他自己的媽媽也會願意。「啊,狗屎。」他最後說。
他實在很有說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