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地,白茫茫的雨霧中冒出一條黑漆漆的身形,如飛鴻般越空掠至,卻在溪河傍一個踉蹌跌倒。
「慕白、慕白,你怎麼了?我扶你,快,他們快追來了……」
「不……」喘著氣,李慕白一把抓住她的手,臉白得沒有一絲血色。「我不是要帶妳逃走,我……」
「為什麼不逃?難道真的要乖乖任由他們殺嗎?」聶冬雁慌張氣急地大叫。
李慕白輕輕搖頭。「聽我說,雁雁,我並不是要帶妳逃走,我是要告訴妳一件事……」
凝視他片刻,聶冬雁忽地跪在他身前,不急了。
「我明白了,慕白,千魂絕是沒有解藥的,所以再逃也沒用,是嗎?不過你放心,我會跟著你的,無論你到哪裡去,我都會跟著你的,你前腳走,後腳我就會跟著來,絕不會讓你久等。」
李慕白憐惜地撫挲那張深情的美麗嬌靨,深深歎息。
「不,雁雁,如果我死了,妳絕不能跟著我……」
靜了一下,「為什麼?」聶冬雁面色劇變,?然拔尖嗓門抗議。「為什麼我不能跟著你?我不管,什麼我都能聽你的,單就這一件,說什麼我都不聽,不聽!不聽!不聽!你作鬼,我也要作鬼,你阻止不了……」
李慕白摀住她的嘴,深刻而沉重地凝住她。「雁雁,妳懷孕了。」
聶冬雁一震,想也沒想,脫口便否認,「胡說,我才沒……」
「我知道妳自己沒有察覺,妳忙著想妳娘的怨,忙著和妳爹作對,沒有注意到自己已然三個月沒來月信……」他提醒她,仍是那麼柔柔細細的語氣。
聶冬雁半張著嘴,果然。
「雁雁,李家只剩下我一個人了,」李慕白淒然道,「我求妳,為了李家的血脈,妳必須活下去……」
嬌軀抖了抖,「不!」聶冬雁失聲大叫,憤怒又痛苦。「你怎麼可以要求我做這種事,怎麼可以!太過分了,太過分了!居然要我活在沒有你的人世間,我不要!不要!沒有你的人世問,我活不下去……活……活不下去呀……」
她猝然趴上他胸前嚎啕大哭。
「我不要啊!不要這樣要求我啊……」
雙臂緊摟著懷中的妻子,耳際是妻子哀戚的痛哭聲,李慕白仰著秀氣的面龐,任由豆大的雨滴打在他臉上,心弦在顫慄,軀體在抖索,臉頰因矛盾的掙扎而不住抽搐著。
片刻後,他閉上眼,牙根一咬,狼下心粗聲說:「妳必須為李家的血脈活下去!」
「不,我不……」
「妳要讓我死不瞑目嗎?」
哭聲驟止,聶冬雁猛然仰起涕泗滂沱的臉,嬌靨上竟是一份濃濃的恨意。
「你就這麼討厭我嗎?討厭到連死也不讓我跟著你嗎?非要我留在世間承受無止無盡的痛苦嗎?」
李慕白沒有回答,僅是盯著她深深切切的凝視,那麼溫柔,還有無言的懇求。
於是,聶冬雁再次放聲大哭,緊緊摟住他的脖子不放。「不要這樣,求求你,不要這樣要求我,沒有你,我會發瘋的,我真的會發瘋呀!」
李慕白深長地歎了口氣。「雁雁,答應我,妳會活下去。」
「不!絕不!」聶冬雁哭叫。
「求妳,不要讓我死不瞑目。」
「不……不要……」聶冬雁泣不成聲。「這……這樣……要求……我……」
視線突然移向他們來的方向,「雁雁,他們來了,」李慕白急切地道。「快答應我!」
「雁雁,求求妳!」
「不……」
「雁雁……」
沒有時間再讓李慕白求得他所要的回答,滂沱大雨中,那十人如飛而至,八人如狼似虎般撲向李慕白,杏夫人與順娘則左右兩邊挾持住聶冬雁退開到一側,聶冬雁瘋狂地掙扎,但她們緊緊抓住她的雙臂不放。
「不,放開我,放開我啊!慕白!慕白!」
風在哭嚎,暴雨如注,雷聲隆隆震耳,在敵人狠辣無情的攻擊下,李慕白腳步凌亂地竭力抗拒著,黑色身影顯得那樣狼狽不堪,但每個人都看得出來,李慕白依然有能力攫取他們任何一人的心,可是他沒有,他只是一再擋拒他們的攻擊,卻不做任何反擊。
聶冬雁看得心如刀割,看得怒不可遏,看得恨意狂熾。
「忘了你對我的承諾,慕白,不要任由他們傷害你啊!他們要殺你,你就挖他們的心,沒有良心的人,要心何用,這不是你說的嗎?」她悲憤地哭叫。「挖了他們的心,求求你,不要任由他們傷害你呀!」
但李慕白依然謹守著對她的諾言,始終不肯反擊,儘管他們不斷在他身上留下
一道道猙獰的傷口,一條條可怖的血痕,鮮紅濃稠的液體剛溢出就被雨水沖到地下,腥膻的血味連大雨也洗刷不去。
「為什麼?為什麼?慕白,你為什麼這麼傻呢?」淚如泉湧,哭聲哀痛欲絕,聶冬雁淒苦的哀告。「他們要殺你啊!為什麼不挖出他們的狼心拘肺?為什麼?老天爺,?的眼瞎了嗎?雷啊!為什麼不打下來劈死這些忘恩負義的畜生……」
驀然,她發出一聲泣血般的慘叫。
「慕白!」
李慕白的身形開始搖晃不定,步履虛浮不穩,臉色慘白,血污滿身,不但佈滿一身縱橫交錯的創傷,而且左臂齊肘被切斷三分之二,晃悠悠地吊著,看似隨時可能斷落。
一顆心頓時痛斷肝腸,聶冬雁眼中陡然冒出仇恨的火花,「我恨你們!」她怨毒地嘶聲大叫。「聶文超、聶元春、聶元夏、聶元寶、聶勇超、聶元鴻,還有司馬毅、司馬青嵐,你們最好不要讓我活著,否則我一定要殺了你們,聽見沒有,我一定要殺了你們!」
忽地,李慕白轉眸朝她望過來,眼神依然那麼柔和,還有一份深切的懇求。
聶冬雁不禁又哽咽了,抖著唇瓣,她強壓下縷心刺骨的悲痛。「我答應你,慕白,我答應你!」
那雙柔和的瞳眸倏然綻放出安心與欣慰的光彩,就在這一瞬間,聶文超雙掌亦落實在李慕白的胸口,砰的一下將他整個人擊飛出去落入洶湧的河流中,只翻了兩下便被滾滾河水吞噬。
淒厲的哭叫聲輿猝然劈響的雷吼交贛成l片絕望的哀鳴,眼見聶文超他們腰著河流追躡下去,聶冬雁腦袋一低,狠狠地往順娘手臂上咬下去,再猛力一甩頭,頓時活生生地從順娘手臂上咬下一塊血淋淋、鮮嫩嫩的皮肉來。
順娘慘叫一聲,不由自主鬆了手,聶冬雁立刻用空出來的手聚集全身功力劈出去--也不管被她擊中的人會不會死,毫無防備的杏夫人只一聲悶哼往後便倒,滿嘴鮮血。
一得到自由,聶冬雁便飛快地追在他們後面,不過片刻工夫,她便發現他們團團圍在一處怪石林立的河岸邊,緊咬下唇,她毫不猶豫地沖人他們包圍的圈圈內,隨即止步,怔愣地盯住大家注視的目標。
既沒有哭,也沒有叫,聶冬雁只是在呆了一會兒後,慢吞吞地步上前,跪下,小心翼翼地捧起躺在沙礫上的斷臂,手腕上那一圈梅花護腕正是她特地為夫婿繡制的,憐惜地,她緊緊抱在懷裡,用臉頰眷戀不捨地摩挲著。
雨水,自每一個人的臉上淌下,卻沒有任何一個人去抹拭。
突然,聶冬雁身子一歪……
「么妹!」
「她昏過去了!」
「快,快抱她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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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妹還沒醒嗎?」
「你自個兒不會瞧,還睡在那裡呢!」
「可是,都一天一夜了,不用找大夫來瞧瞧嗎?」
「大夫來瞧過了。」
「大夫怎麼說?」
「唉!大夫說她是悲痛過度,而且……」
「而且什麼?」
「她身懷有孕,身子是差了些,昏睡久一點也是正常。」
「懷……懷孕?么妹……么妹懷孕了?」
「真是,就沒想到她會懷有那煞星的孽種!」
「那……那……」
「哼,斬草自然要除根,我已經叫大夫留下藥來,等雁兒醒來後騙她喝下,自然能除去她肚子裡的孽種了。」
「爹,這……這未免太狠……」
「你閉嘴,這種事不用你多嘴。快,說,找到屍首了嗎?」
「……是找到一具被魚蝦啃噬得面目全非的屍首,全身黑衣,斷了一隻手,脖子也差不多快斷了--可能是河水太湍急,撞到了岩石什麼的,我想……呃,該是他了,所以按照爹的意思就地焚燒,免得讓么妹看見又傷心。」
「這就好,幸好秋香來報訊,我們才能及時攔住他們,並順利除去那個麻煩,只要再除去雁兒肚子裡的這個麻煩,之後就可以讓她嫁到司馬家去了。」
「但……么妹她會肯嗎?」
「不肯也得肯,青嵐不嫌棄她是殘花敗柳之身,這已是她的造化,她還有什麼資格說肯不肯,到時候不嫁,綁也要把她綁進花轎裡!」
「如果她又逃了呢?」
「那也是青嵐的問題了。」
「可是……」
「啊,老爺,大少爺,小姐好像要醒了呢!」
一直守在聶冬雁床邊的秋香急呼過來,聶文超與聶元春連忙自外室進入內室,雙雙來至床邊采視,果見聶冬雁那雙密而濃的睫毛在輕輕顫動著,然後,眼瞼緩緩睜開。
「太好了,太好了,小姐終於醒了!」秋香喜極而泣地連連拭淚。
「么妹,妳覺得如何?」聶元春亦關心地采問。
但是,聶冬雁沒有任何回答,只是目光呆滯地看著他們。
「雁兒,還沒清醒嗎?」
「小姐,我是秋香啊!」
「么妹,妳……嗚!」聶元春連退好幾步,捂著胸口差點噴出血來。「麼……么妹,妳……」
慢吞吞地,聶冬雁自行坐了起來,呆滯的眸子往下盯著自己的手,好似十分迷惘地歪著腦袋打量半天,繼而神色怪異地吃吃傻笑起來,驀地,又是另一掌擊出,秋香慘叫一聲飛出老遠,聶冬雁更是樂得拍手哈哈大笑。
「雁兒,妳……」聶文超驚疑地退開一步。「妳怎麼了?」
沒想到他一出聲,聶冬雁的大笑聲霍然變尖叫聲。
「鬼!鬼!有鬼!」她指著聶文超驚恐的大叫,「鬼啊!救命啊,有鬼啊!」胡亂擊出好幾掌後,整個人便縮到床角落去了。「下雨了!下雨了!雨好大!好大……鬼!鬼!鬼來了!雷啊,劈下來呀……血,好多血……」
停住,驀然又大笑起來,笑聲彷若嘔心瀝血。
「風啊,吹吧,吹吧!雷啊,劈吧,劈吧!雨啊,下吧,下吧!把鬼統統劈死,把畜生統統淹死……死了!死了!統統都死了!全都死了!哈哈哈!全都死光光了……」
聶文超與聶元春不由得面面相顱,一絲冷意猝然浮上心頭。
她……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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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青嵐一把攔住匆匆而過的丫鬟。
「小姐呢?」
丫鬟無奈地兩手一攤。「我們也正在找呢!」
「該死,又讓她溜出府去了嗎?」聶文超憤然道。「妳們為什麼不看好她?」
「可是,老爺,小姐會輕功,我們看不住呀!而且……」丫鬟委屈地抽了一下鼻子。「她隨時都會打人,奴婢上次的傷都還沒好呢!」
「妳們……」
「找到了!找到了!」
遠遠的,聶府後園傳來聶元夏的叫聲,三人立刻拔腿趕過去,一見到聶元夏便問:「在哪裡?」
聶元夏苦笑,指指假山下面,一個披頭散髮、衣衫襤褸,比乞丐更像乞丐的大肚婆蜷縮在一個比狗窩大不了多少的洞裡不曉得在啃什麼東西,聶文超搖頭歎息,司馬青嵐滿臉的憐惜和愧疚。
「原是想讓她喝下打胎藥,可是不管我們拿什麼給她,她統統都打翻,老是自己去廚房吃剩菜,或者在我們用膳時突然跑來跳到桌上像狗一樣囫圃吞,甚至翻垃圾,搶狗食……」聶文超頓了頓。「現在肚子都那麼大了,再想打掉孩子也是危險,所以我打算等她生下來之後送給別人去養,到那時賢侄你……」
「我還是要她!」司馬青嵐毫不遲疑地說。
「但她是瘋的。」
「我不在乎,何況……」司馬青嵐的臉頰抽搐了下。「把她逼瘋的人裡,我也有份不是嗎?」
聶文超靜了一下,歎氣。
「是的,我們都有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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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聶府內突然傳出陣陣淒怖慘厲的叫聲,在夜空中傳出老遠。
「鬼!鬼!我殺了你們!殺了你們!」
「小姐,我是桃紅啊!」
「鬼!我殺了你們!」
「救……救命哪,小姐砍了我一刀呀!」
「殺死你們!殺死你們!」
「快!快!把孩子還給她!還給她!快呀!」
片刻後,令人不寒而慄的叫聲消失。
「這次傷了幾個人?」
「三個重傷,桃紅差點被殺死,阿壽的肚子被捅了一刀,阿福的手臂被折斷了,還有八個輕傷,除了秋香之外,再也沒有其它丫頭敢去照顧么妹了。」
長長的歎息聲。
「算了,就讓她把孩子留在身邊吧!」
起碼,孩子在她身邊時,她就不再到處亂跑亂發瘋,也不會亂殺人砍人,自然,聶府也可以得到些許安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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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翼翼地推開門,秋香見外室沒人,這才大著膽子進入把托盤放在八仙桌上,然後靠在內室門外喊進去。
「小姐,我是秋香,外面桌上擱著一碗蓮子粥,是我親自熬的,最好趁熱給小少爺吃了,免得涼了不好吃。」
內室裡寂靜無聲,秋香不由得歎了口氣,轉身退出房外,退到樓下開始打掃。
一個時辰後,她離開忘心居來到聶府的大廚房裡,準備替小姐預備晚膳,廚娘好奇地看過來。
「替麼小姐準備的?」
秋香頷首。
「真是,虧妳還敢去伺候麼小姐,前兩天麼小姐才打得來財吐了滿地血呢!」
「我怎能不伺候小姐呢?」秋香哀傷又懊悔地垂下雙眸。「倘若不是因為我害怕而出賣了小姐,姑爺也不會死,姑爺沒有死,小姐也不會發瘋,這一切都是我害的呀!」
人,往往在做錯了之後才知道自己錯了,卻已追悔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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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池畔,曾是天香國色的少女,依然披頭散髮,一身襤褸地抱著孩子喃喃細語,而在月牙門傍,她的父親黯然地歎息不已。
「老爺,還是把她送進庵裡去療養吧!你可知現在城裡頭有多少人在講閒話,還有人在打賭說她到底是被強暴,還是被男人騙了,咱們聶府的臉面都被她丟盡了,妾身以為……」
「杏娘!」
這一聲低喝飽含怒氣,杏夫人不禁有點忐忑。
「老爺?」
聶文超緩緩側過眼去瞧著好似陌生人的繼室。「妳就這麼恨雁兒她娘嗎?」
杏夫人神情微變。「妾身……妾身不懂老爺何意?」
「妳懂,」聶文超歎道。「其實我自己也知道,只是不願去想它而已,總以為雁兒她娘既已過世,再去計較也是無用。但妳卻變本加厲,非要害得雁兒也跟她娘一樣悲慘不可,我現在才知道妳竟是如此惡毒!」
「老爺,您怎能這麼說,」杏夫人尖聲抗議。「我也是為了咱們聶府著想啊!當初我一提,老爺您自個兒也道妾身說的很有道理不是嗎?」
「當時我是急了,一時不知該如何處理自己的立場才好,更為兩家人的安全憂心,總以為無論如何都無法兩全其美,因此才會妳一說我便同意……」
聶文超滿面懊悔,可悲的是,無論如何已挽回不了。
「但時日過去越久,眼見雁兒變得如此淒慘,我才察覺自己真是錯了,雁兒說的沒錯,我們是畜生,是忘恩負義的畜生,是以怨報德的禽獸,提議那麼做的妳是惡毒的畜生,而同意妳的我是愚蠢的禽獸!」
「老爺,妾身絕不承認是畜生!」杏夫人憤怒地圓睜杏眸。「所謂人不自私,天誅地滅,妾身這麼做又有什麼不對?是妾身救了聶府免於被閻羅谷牽累滅亡的厄運不是嗎?」
「妳救了聶府?」聶文超嘲諷地嗤聲一笑。「妳什麼時候救了聶府?就算我們不那麼做,聶府也不會有事,而現在我們到底得到了什麼結果?一輩子的不安,永世的懊悔!」
「老爺……」
「不用再說了!」聶文超厭煩地拂袖轉身背對杏夫人。「妳走吧!我現在不想看到妳。」
望著丈夫的背影,杏夫人突然覺得自己好像真的做錯了,因為丈夫這一句「不想看到她」的期限,說不定是一輩子的。
她失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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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太靠近,么妹會發瘋的!」
聶元春趕忙拉住還待往前的司馬青嵐,不讓他太靠近那對嬉樂中的母子。
「別看她現在好好的很正常,一旦發起瘋來她可是會殺人的呢!」
「殺人?」司馬青嵐驚呼。
「雖然還沒有真的殺死過人,但有兩個下人殘廢了。」
「她還沒有痊癒嗎?」司馬青嵐遲疑地問。
聶元春搖頭。「爹請了許多大夫來診過,每一個都沒轍,只說盡量不要去刺激她,看時間久了是否會自己慢慢痊癒。」
司馬青嵐沉默了會兒。
「一得知么妹發瘋,我就知道是我們錯了。」他喃喃道。「華山派掌門齊集人手吆喝著說要剿滅閻羅谷,結果大舉趕到西陲去找了整整三個月都找不到閻羅谷在哪裡,找到大家都厭了、煩了,一場轟轟烈烈的大行動就這麼不了了之,可歎我們還為了這件事做出此種忘恩負義的舉動,真是可笑又可悲!」
「我又何嘗不是,」聶元春苦笑。「但錯已鑄成,我們又能如何?」
「當時我們為何會同意呢?」司馬青嵐問他,也問自己。
「我以為我是為么妹好。」
「我也這麼以為,但是……」司馬青嵐慚愧地深歎。「每當我靜下心來捫心自問,我真是為了么妹嗎?不,不是,我是為了我自己,我嫉妒李公子,嫉妒得恨不得他消失,我被我自己的自私蒙蔽了。」
「你……」聶元春頗意外地看著他。「也會有如此負面的情緒?」
「一直以為自己多出色,現在才發現自己也是個平凡人啊!」司馬青嵐苦澀地自嘲道。
「那世伯呢?他又為何同意?」
「為了家母,他不希望家母受到這件事的牽累,我想,只要是為了家母,他的良心也可以撇開吧!」司馬青嵐搖搖頭,再歎氣,然後伸長脖子遠遠望過去。「孩子真秀氣呢!跟他爹一個模子似的。」
一提到那孩子,聶元春的興致也來了,對自己的孩子他都沒這麼感興趣,也許是因為對那孩子感到有所虧欠吧!
「我也這麼覺得,簡直像是看著么妹夫一樣哩,可惜么妹總不讓人接近。」
「我想我會很喜歡有個這麼秀氣的兒子。」
聽司馬青嵐這麼說,聶元春不由得皺了一下眉。
「你還是打算娶么妹?」
「當然。」
「可是……」聶元春遲疑著。「你是獨生子,而么妹……么妹可不一定會讓你碰她……」
回過頭來,司馬青嵐眼神瞭悟。「家父來過了?」
聶元春頷首。
司馬青嵐淡淡一哂。「我會說服他的。」
「可是……」
「我意已決,你毋需再勸。」
聶元春搖頭歎息。「你這是何苦呢?」
「這是我欠李公子的,我想我這一輩子都忘不了是我砍斷了李公子的左手,所以,我有責任替他好好照顧她們母子倆。而且……」司馬青嵐的視線又轉回到那對母子身上。
「就如同么妹對李公子的癡一樣,我對么妹也是那般癡,無論她變成什麼樣子我都深愛她,除了她,我不想要別人。」
聶元春凝視他片刻。
「這世上的癡人真是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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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三歲了,清秀得像個靦腆的小女娃,卻活潑得像個小瘋子,聶府裡每個人都想逗弄他,但聶冬雁不讓任何人接近他們,就像只母獅一樣緊緊護衛著自己的幼獅,大家只好遠遠的逗弄那個小可愛,因為……
聶冬雁仍是瘋的。
「世伯、世伯,請來了、請來了!」
急促的腳步聲快速奔進聶府大廳,聶文超聞聲趕出來,但見司馬青嵐一副興奮的樣子,不由得詫異不已,
「什麼請來了?」
「那位西陲的名醫啊!」
「真的?你真的請到他了?」聶文超歡喜莫名,但只一剎那,他的表情又沉黯下去。「可是雁兒根本不讓任何人接近她,又如何讓他診治?難不成又跟前幾位大夫一樣,遠遠看看就說一些不著邊際的診斷,然後走人?」
「世伯,不要沮喪,先讓他瞧瞧再說,說不準他有辦法呢!」
於是,西陲名醫被請進聶府裡來了。
那是位三十多歲,英俊瀟灑的斯文人,姓名很特別,君無恨,親切又隨和,不像大夫,倒像是那種在私塾裡老被學生欺負的師傅。
「先生,請止步。」才剛踏入內室,聶文超就開口阻止君無恨繼續前進。
「這裡?」君無恨訝異地看看自己站的地方,再看看房間那頭正在哄孩子睡覺的聶冬雁。「要我在這裡診病?」
「再往前小女會發瘋,」聶文超歉然道。「她一發瘋就傷人,所以……」
「原來如此。」君無恨點頭表示瞭解,隨即探懷取出一小卷絲線。「那我只好這麼診。」話落,手指輕輕一彈,絲線倏忽筆直飛向房間那頭,眨眼問即在聶冬雁的手腕上繞了兩圈。
聶文超與後面的司馬青嵐不約而同地瞪大兩眼,失聲驚呼。
「原來先生……」
「噓!」君無恨示意他們噤聲,然後拉緊絲線閉目聽診。
片刻後,他睜眼,表情有點疑惑。
正當這時,原以為在床上熟睡的孩子突然坐起身,嘟著嘴說:「娘娘,人家不要睡啦!」
入眼孩子異常秀氣的五官,君無恨霎時眼泛異彩,眸光發亮。
片刻後,他才垂下眼眸,蹙眉沉思許久。
「請教聶老爺,令嬡為何會發瘋呢?」
「這……」
「治病要對症下藥,倘若不知病因,我又如何下藥?」
聶文超苦笑。「好吧!不過這是家醜,尚望先生莫要傳至他人耳裡。」
「這是當然,我是大夫,不是三姑六婆。」
「那麼先生請至偏廳奉茶。」
一會兒後,君無恨、聶文超與司馬青嵐在偏廳各自落坐,奴僕亦奉上熱茶,聶文超略一思索後便開始全盤托出他所謂的家醜。
「我想,這事該從小女七歲那年開始說起吧!那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