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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升機之戀 第七章 作者:莫名
    思亭走後,將軍府裡接連著發生了幾件大事。

    先是思環和施敏華的婚事告吹,施姚兩家的關係更因政治上的摩擦而告決裂;思環雖然選上了市議員,但卻處處受到施家龐大的政治勢力牽制,甚至因此而惹上了官司。

    緊接著,是思宓和林啟東離婚了。這件事,將軍和夫人自然是全力反對,但任性的思宓哪管得了這背後的利害關係,甚至為了偉倫的監護權,不惜和林家撕破臉。這對將軍投資的一些事業多少有些波及;股票每跌—回,將軍的健康狀況就緊跟著跌一回。

    唯一不變的是思謙,他仍然我行我素,依然故我的過他自給自足的日子。

    平時,除了教書之外,他最關心的仍是小葳。那份感情,早由仰慕昇華為深摯的關懷了。有事沒事,他就到小葳的店裡走一回,看她忙上忙下的打理店務,聽她煞有其事的談論她對服裝布紋的研究心得;但是,小葳從來不問思亭的事。

    他不知道她為什麼不問,也不知道她對思亭的感情有多深,但他感覺得到小葳只是在隱藏,只是在逃避,她只是不想再觸那—道傷口。

    他仍然喜歡她,但他不會去追求她了。

    思謙很清楚,他的背景對小葳是個傷害,他們兄弟間任何一個愛上小葳,對小葳來說,都是不幸。

    其實,這樣不是很好嗎?平平實實的,當個可以談心的好朋友;思謙總是這要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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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嗨!小葳。」美美公司的櫃檯小姐招呼著小葳。

    「嗨!.我找美美,她在嗎?」

    「在,在辦公室裡。」

    小葳有事沒事就往美美公司裡跑,和美美公司上上下下混得好熟。

    「美美!瞧,我真是迫不及待要向你炫耀了,這是我昨天晚上設計出來的布紋。」小葳一把將手上的設計稿攤在桌上,興高采烈的解說著。

    「全是昨晚設計的?」美美很訝異,小葳的工作狂和表現欲,經常出乎她的意料。

    「是啊!我昨天一直在想,如何讓夏季的服裝展現更多的清涼,想著想著,一陣冷風吹來,靈機一動,就想出了雪花的圖案來了。你瞧,藍底白紋,有藍天白雲的寬廣,又有雪花的清涼,用紗質的布可以設計出輕柔飄逸的美感來……」

    「好了!」美美抓住小葳揚在空中的手。「小葳。」

    小葳愣住了。有什麼不對嗎?

    「你這樣拚命的工作不是辦法,你看看你自己,眼眶黑了、臉頰凹了……我知道你急著闖出一番事業來,但這樣忙法,身體會忙壞的。」

    小葳抽回手,摸摸自己的臉。「是嗎?我看起來真的那麼糟嗎?也許吧!想想,也不知有多久沒好好吃一頓飯了,店裡生意好,賺了錢,就想開第二家,如今第二家店開張了,總想再投資點什麼……」

    「你這樣沒命的做,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能力?還是為了賺錢?」美美不禁替小葳憂心起來了。

    小葳沒答話。她也不知道自己為的是什麼,她只是不想自己閒下來,不想自己有空閒想不該想的心事。而且,她真的沒什麼安全感,什麼她都掌握不住,無淪親情、友情或是愛情;她唯一能掌握的,是她自己!是自己的事業,是錢!有了錢,有了事業,她才能揚眉吐氣,才能覺得自己有所倚靠。

    「小葳……」

    「美美,你不必擔心我啦!我只是覺得這個點子不錯,欲罷不能嘛!這真的是我的興趣,真的給我帶來很大的成就感。」

    「可是也不能太累啊!瞧你把自己弄得這麼醜,還沒嫁人呢!我怎能不擔心呢?」

    「好好好!我小心點,每天多吃飯、多睡覺,把自己養胖一點,總行了吧?」

    「喂,聽說那個姚思謙常到店裡去找你,是不是……?」美美的表情曖昧極了。

    「沒有啦!喂,你別跟我大嫂胡說哦!」

    「才不會呢!小田啊,忙著懷孕害喜,哪有精神管你!」美美點了根煙:「說真格的,你對布紋的設計,真的有興趣?」

    「當然!有興趣極了。」

    「我是在想,咱們不妨自己開家公司,你來成立個設計部門,專門設計布紋,交由廠商去做,然後透過業務部門外銷。國內的紡織技術,其實已經相當成熟了。」

    「嗯,這是個好主意。其實,咱們不一定只能做外銷,也能做內銷貿易啊!國內的服裝業,不是傾向於國外買布、國內製作嗎?這也是個市場。」

    「那你是贊成嘍?」

    「當然贊成!只是……」

    「只是什麼?」

    「我剛開分店,手頭上資金有限……」

    「那有什麼問題,錢的事我來解決。」

    「那太好了!」

    只要一提到工作,小葳永遠有用不完的精力。那天,和美美一談,就談去大半天。

    離開美美公司後,小葳獨自走在紅磚道上,依著紅磚,兩格一步兩格一步的走著,走著走著,腳步竟無法平衡的亂成一團。

    「唉,真是邯鄲學步,刻意要走,反而走不好了。」小葳索性停下腳步,抬頭看天。

    台北的冬天,天空藍藍的沒有一點雲彩,看來竟有幾分假了。

    一架直升機飛過,在小葳心底旋起一陣悸動,眼睛莫名其妙的湧上淚水。

    「該死!怎麼又難過了……」小葳抹掉淚,深吸一口氣,低頭快步走著。這些日子以來,她逃避自己,逃避對思亭濃濃的想念,觸都不敢觸動那根為情所困的心弦,可是……

    小葳停下腳步。奇怪?她好像又看到什麼和思亭相關的東西……她回頭張望著,卻什麼也沒看見。

    「哦!」小葳恍然大悟,原來是瞥見小診所的招牌,那個寫著「內兒科」的招牌。「科」,科學的科,這麼一個平凡的字,也能教她如此慌張?

    她無可奈何的想笑,卻笑不出來;想哭,又欲哭無淚。

    是她讓他走的,不是嗎?是她傷透他的心,決定了分手的,不是嗎?她有什麼資格在此傷心呢?真是自作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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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亭回到水牛城後,就一頭鑽進他的研究室裡。但這回,他卻發現一向最實事求是的科學,竟無法使他信服了。

    科學的功能在於「知其然」,然而,他也只能「知其然」,卻無「知其所以然」。他能證明「桌子存在」的事實,但他卻無法解釋桌子存在的理由。科學的功能竟如此片面,如此不周全,那他還研究科學做什麼呢?

    除了科學的功能之外,思亭還想到科學的目的。科學的目的是什麼呢?求真嗎?那他該如何證明他的研究是真的呢?十九世紀時生物學的原則是「凡是哺乳動物就是胎生動物」,但澳洲的鴨嘴獸出現後,這項原則又受到質疑了!

    究竟什麼才是真的?思亭放棄了科學實驗,開始他哲學的思考。

    他每天在紐約州閒晃,像個瘋子似的思索著生命的意義。

    紐約州的地形恰似一個直角三角形,直角的頂端是紐約市,三角形的斜邊則是五大湖中的伊利湖和安大略湖,而思亭居住的水牛城則位於伊利湖畔。

    伊利湖和北邊的安大略湖間有條尼加拉河,由於兩個湖的湖水水位相差很大,因此形成了舉世聞名的尼加拉大瀑布,有一段時間,思亭幾乎天天在瀑布前發呆。

    尼加拉河的河面相當遼闊,望著湖水浩浩蕩蕩的自水牛城向北流,無邊無際的,教人自慚形穢,自覺渺小。

    「我看到了什麼呢?一條大河?我覺得它大,可是和整個宇宙相比,它是何其渺小啊!我的判斷是錯的,尼加拉河不大,它是渺小的……為什麼我的判斷是錯的呢?對了,因為感官不可靠,我的感官使我判斷錯誤!」思亭決定把眼睛閉起來,因為要避免錯誤,就要避免使用感官。

    把眼睛閉上之後,思亭突然覺得瀑布的聲音變得好大好大,他仔細的聆聽著,居然有種聆聲交響樂曲的快感!他有點喜不自勝了。

    思亭狂喜的張開眼睛。「原來要先關閉了一個感官,另一個感官才會張開!」但很快的,他又陷人了另一個沉思:「可是,究竟怎樣才是真的呢?」

    他望向被羅拿島和山羊島區隔開的三股瀑布,內心有了另一股狐疑。

    由於尼加拉河由上游奔瀉而下時,到了中流被羅拿島和山羊島阻擋了,因此瀑布分成了三股。靠近美國的,叫「美國瀑」;靠近山羊島的,最短也最美,叫

    「新娘的面紗」,有種神秘的美麗;另一股則叫「馬躥瀑」。這三股瀑布,在美國境內,都無法看見正面。因此,為了證實自己求「真」的決心,思亭決定到加拿大境內,從另一個角度重新看待這個他原以為已經夠熟悉了的瀑布。

    他真的到加拿大去了,從加拿大境內的尼加拉鎮(美國境內也有尼加拉鎮),踏上尼加拉河上的彩虹橋,看到了三個瀑布的正面面貌。

    「天!我以為我對它夠清楚了,原來,原來我一直看到的,都只是一部分罷了!這雄偉的氣勢、詭譎的變幻,才是真的曠世巨觀啊!」思亭呆立在橋上,久久不能自已。

    天黑後,峭壁上的探照燈亮起,投射在亙古如一的瀑布上,五光十色,千奇百變,與白天相比,又是另一番風情。再一次將思亭日間所見的尼加拉推翻了。

    「究竟哪一個才是真的呢?究竟我能不能找到真的?」

    思亭喃喃自語,他是愈來愈困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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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於在籌備貿易公司,小葳是愈來愈忙了!但忙碌與成就,並不能帶給她心靈上的滿足與快樂。

    「小葳,我給你們帶點心來了。」思謙每次到小葳店裡,總要帶些吃的,因此,店裡的小姐們都很歡迎他。

    「哇!太好了,我正餓著呢!」小葳自櫃檯的帳目堆中抬起頭來,高興的笑著。她的朋友不多,而思謙是最勤於找她的。

    「中午沒吃?」

    「是啊!好忙哦。」

    「身體要注意,別累壞了。」

    「不會啦!喂,大家來吃點心嘍!姚公子請客。」小葳吆喝大家來吃東西。這麼個年輕的女老闆,和夥計就像姐妹一樣。「你這樣經常送點心來,教我們這些小姐的心全被你收買了。」

    「是嗎?公司籌備得怎樣了?」思謙在小葳身邊坐下。

    「還好,都就序了。」

    「你是愈來愈能幹了……唉!」思謙有感而發似的歎了口氣。

    「怎麼了?」

    「家裡出了點事,亂糟糟的。」

    「什麼事?思……」小葳想問思亭好不好,但還是把話嚥回去了。

    「大哥惹了點官司,有人告他關說,一些……其實是派系間的鬥爭啦!你還記得那個施敏華吧?大哥為了競選的事,和施家關係搞砸了,和施敏華口頭上的婚約也不了了之。現在明知事情的關鍵在哪兒,卻拉不下臉來道歉!爸那脾氣你也知道,唉!愁雲慘霧的。」

    「哦!可是將軍政壇上的朋友很多啊,不會沒辦法吧?」

    「你也知道爸是淡出政界,主要做一些經濟投資。政壇上的朋友,平時沒事當然禮尚往來,一旦有利害關係,哪比得上施家的勢力?」

    「那……」

    「其實也不會真拿大哥怎麼樣,我想,他們只是想殺殺大哥的銳氣罷了!」

    「思宓還好吧?」小葳旁敲側擊的,她其實最想知道思亭的情形,偏偏思謙的遲鈍是有名的了。

    「不好,全都不好。她離婚了!鬧了半天,非但倫倫的監護權沒拿到,還……唉!爸被她氣得……身體差多了!」

    「怎麼會這樣?那——」

    「思亭是嗎?」思謙替小葳說了。

    「……」

    「我真的懷疑……你就那麼能憋?哼!他不好。寫信給他都沒回,打電話嘛,又常常答非所問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不過,我知道,他並不快樂。」

    「他……」

    「他什麼?你問呀!是你要他回美國的,對不對?你知道他離不開科學,所以要他回美國;可是,你可能沒料到,他更離不開你……回美國前的那幾天,唉!你沒看見他那樣子,我簡直都要懷疑他隨時都會結束生命……」

    小葳淚水盈盈,卻啞口無言。

    「寫封信給他吧!給他一點鼓勵,也許,等他回國,—切都不一樣了。」

    「我……其實,我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小葳手足無措的把衣角絞成一團。

    「寫封信給他,不要管後果了,想那麼多,只會給自己添麻煩!」他握住小葳的手。「我很喜歡你,但這其中敬佩的成分居多。可是思亭不同,他是真的愛你,從他的『失常』就足以證明一切。緣份,錯過了,不見得會再來。」

    小葳點點頭,也許,是該面對自己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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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葳想寫信給思亭,但實在不知道該寫些什麼!長久的逃避,造成了她和思亭心靈上的距離;長期的壓抑,使陌生取代了思亭在小葳心中的位置。那種既熟悉又遙遠的感覺,讓小葳半天寫不出一個字來。

    總是寄點什麼給他才好。可是,寄點什麼才好呢?

    寄個有意義的東西,寄個能讓他記起她的東西吧!可她身邊又不像古代的人,有個從小佩帶的玉珮什麼的,拿什麼寄好呢?

    小-葳左思右想,東番西找,就是沒一樣妥當的!

    她無奈的在鏡前坐下,攏攏長了的髮絲。

    「發?對,頭髮……它是我身體的一部分,是我生命的表徵,思亭還讚美過它,梳理過它的……」小葳邊想著思亭為她梳理秀髮時的柔情,忍不住悲從中來,毫不猶豫的「卡嚓」,剪下一把烏亮的髮絲。

    隨即使在紙上寫下:

    思亭:

    你好嗎?冰天雪地裡,赤子之心是否依舊?

    直升機呢?修好了嗎?我一直在等,等哪天它突然出現輕敲著我的窗欞。

    你怪我嗎?恨我嗎?還肯見我嗎?

    千言萬語,千思百想,無言訴衷曲。這一束青絲,你梳理過的,代表我飛越千山萬水,尋你。

    靜盼佳音。

    小葳把信封好,附上滿懷的期待與相思,寄給遠方的恩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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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謙一如往常,下班就直接回家,但他今天還沒踏進家門,就感覺到家裡氣氛不對。

    「奇怪?這時候管家應該在的啊!」思謙在院子及大廳裡轉了幾轉,竟一個人影兒也沒有。

    「周伯!周伯——」還是沒人應。

    「奇怪?」思謙望望空蕩蕩的屋子,心底揚起—股不祥的預兆;但凡事都往好處想的他,心想可能大夥兒各忙各的去了吧!然後便回房看書去了。

    冬季的夜來得特別早,大屋裡今夜例外的,連一盞壁燈都沒有,整個的籠罩在墨色裡。

    這樣空洞的黑,過份的寧靜,使將軍府像個繁華落盡、鬼魅蟄伏的過氣官邸。幾世幾代迷戀塵世的先祖、飲恨而死的子孫都要在今夜尋隙前來,在每一個生前死後依依難捨的角落裡,哀悼回想過往的雲煙。

    思謙自房裡出來,一陣冷風灌進衣領,他下意識的把衣服緊一緊,然後延著樓梯,扭開成排輝煌的壁燈,再將大廳的主燈打開。

    將軍府中,無論人在與不在,一律是燈火通明的!因為將軍相信,明亮的大廳,是家運昌隆的象徵。

    「奇怪?都七點了,怎麼沒人回來?」思謙走到大門前,朝院子望了望,電話聲正好響起。

    「喂?——是,你在哪?怎麼家裡一個人都沒有?什麼?情況怎樣?好,我馬上過去!」思謙掛上電話,立即開車出去,半刻不敢遲疑。

    「少爺!」「怎麼樣了?」思謙急急地問著管家周伯。

    「東西都抽出來了,可是精神很不穩定。醫生給她打了針,已經睡了。」管家周伯經一下午的折騰,疲憊憂心極了。

    「怎麼會這樣呢?你知不知道老爺夫人去哪?」

    「他們陪思環少爺赴宴去了,好像……是將軍擺宴,請施老爺和他的外甥。我知道是為了思環少爺的事,所以不敢驚擾他們,怕節外生枝了。」

    「好,我知道了,辛苦你了。」

    「都是我不好,沒好好照顧小姐,我早該料到,她從來不洗衣服的,拿漂白水做什麼,可我怎麼也沒料到……這……我真笨啊!」管家跟著將軍十幾年了,幾個少爺小姐,都是他看著長大的,一陣心疼,竟老淚縱橫了。

    「好了,別這樣,不關你的事,姐的脾氣大家都知道,沒人會怪你的。」

    「可是……」

    「沒事了就好。要不是你早送醫,恐怕不只這樣呢!」

    「我有先灌牛奶給她喝,當下就吐了不少,起先她還不肯喝,後……」

    「好好!我知道。你先回去吧!家裡沒人,爸爸回來了會不高興的。我去看看她。」

    思謙將管家支開後,才進病房去。

    思宓躺在床上,蒼白得可憐。這些日子,失掉了丈夫的心、丈夫的人,緊接著還被迫和唯一的兒子分離。一連串的打擊,讓思宓瘋了似的任仇恨在心中燃燒,如今,終於燒出這個可怕的結果來了。

    更悲哀的是,離開背叛自己的丈夫,非但沒有得到家人的同情和支持,反而要兩方抗爭,承受兩方的責難。

    思宓其實只是將軍的一顆棋子,只是一個無辜的受害者。但是,當她覺醒了,不願再受安排時,卻又要付出如此沉痛的代價。

    「我不放過你的,我死都不……放過你……」思宓皺著眉,喃喃自語著,彷彿急欲從夢進邊緣掙扎出來。

    「姐,姐!」思謙握住她的手,好冰啊!

    「啊——」思宓睜開眼睛,喘著氣。看見了思謙,立即淚雨紛紛。「思謙……我不要活了,什麼都沒有了,教我怎麼活,怎麼活啊!……」

    「姐,別這樣,你需要休息。」

    「不……我不會放過他的,我又沒錯,是他錯了,為什麼倫倫還要給他,為什麼……」

    「姐……」思謙有些手足無措;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勸她。事實已經這樣了,所有的勸說,也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小葳,找小葳來勸勸她吧!她應該是最懂得自挫折中自我療傷的人。思謙想到只有求助小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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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洛凡服飾。」

    「喂?小葳啊,我是美美。」

    「美美,什麼事那麼興奮?」

    「你這次設計的圖案很受歡迎哩!美國那邊,我簽了一筆大訂單哦!」

    「真的?」

    「騙你有什麼好處?對了,你的想像力真的很好哩!我實在很佩服你的設計量,有沒有什麼秘訣?說來聽聽吧!」

    秘訣?小葳忍不住竊笑著。

    說沒有,其實是騙人的,但說有,聽起來又彷彿有些可笑。

    自從給思亭的信寄出去以後,小葳就成天期待著他的回信,幻想著他的生活、他看信後心中的喜悅、感動。

    相思是容不得一點頭緒的,只要抓住了—點點,其餘的便要排山倒海而來,教人無法招架。小葳抑不住時時刻刻對思亭的想念,竟愛屋及烏的迷戀起顯微鏡下的世界。

    剛開始,她只是偶爾看看毛髮、細胞什麼的:有一天,她無意中將一隻打死了的蚊子放在顯微鏡下看,竟從中發現了蚊子的腳毛、翅膀的纖維紋路,在放大之後,都躍成一幅幅美妙的圖案來。

    小葳真是驚奇極了!宇宙無限的寬廣是一個世界,萬物在無限放大下又是另一個世界,於是她毫不猶豫的,將它們——記錄下來,再加上自己的感動、想像,便成了這許許多多璀璨豐富的設計了。

    以後,不管她看見什麼,總要好奇的看看它在顯微鏡下的樣子;看顯微鏡,也就成為小葳生活中的—部分了。

    「喂!你有沒有在聽啊?」

    「哦,有哇!哪有什麼秘訣,隨便想的。」

    「好啦。總之,今晚我請客,好好慶祝這一筆公司未開張就先接獲的大生意!」

    「好哇!你來接我嗎?」

    「OK。」

    掛了電話,小葳很想立刻再寫封信給思亭,告訴他,這一切都是他給的靈感,她的一切成就也都將因他而變得更有意義。

    小葳好想再一次被緊緊的擁抱。哪怕有些疼,也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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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雪的冬天,冷凍了河水,冷凍住了樹的呼吸,冷凍住了屋子的門窗,冷凍住了人們遠遊的心。

    紛飛的雪,染白了水牛城,覆蓋了校舍的門窗和進出的道路。往年,遇到大雪的日子,思亭就索性住在研究室裡;就算不住研究室,三兩天雪不停,他也會冒著風雪去做研究。但這回,雪只是偶爾飄飄,他卻已經半個月沒進研究室了。

    「怎麼回事?會不會病了?」尼克是思亭的同學,也是他研究上的好夥伴,雖然偶爾意見不合,但總也還是最佳拍檔。

    「得去看看才行!」

    尼克繞過北邊的樹林,直往思亭住處走去。他知道思亭這次回學校有些改變,常常自言自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以前,有看法不同的時候,一定堅持到底,但最近,老問一些似是而非的問題。連最簡單、平常的運動定律,他都要問:「為什麼定律一定是真的?」

    「會不會……?」尼克有些擔心,他邊走邊想著思亭的改變,覺得似乎和前二屆的日籍學長有些雷同。」

    其實不單是那位日籍學長,聽教授說,有不少研究天文的人,因為宇宙實在太深奧,範圍又實在太遼闊,因此往往有極盡一生的努力,仍無法一窺究竟的遺憾;於是轉向宗教的探索、哲學的思考,去尋求自己的定位、宇宙存在的意義。

    那位日籍學長,據說一畢業就出家當和尚去了。

    尼克愈想愈擔心,生怕一會兒見到一個光頭的思亭,邊敲木魚邊誦著那些他聽不懂的經文。他不由得愈走愈快了。

    「思亭,思亭!」尼克大聲叫門,卻沒人搭理他。

    叩叩叩!叩叩叩!尼克繞到屋側,猛敲思亭的窗子,零度邊緣的氣溫,凍得他手指發麻!

    忽然,尼克聽見屋裡傳來陣陣水聲,好像是從浴室那邊傳來的。

    「哦!原來是在洗澡!」尼克懸著的心,總算安定了。

    思亭的浴室在屋後,對著一片松樹林。尼克踩著脆弱的松枝殘雪,抱著一身厚重,晃晃蕩蕩的走著,直到離浴室窗子的三公尺處,才抬起眼來。可這一抬眼,就把他驚嚇住了!

    今兒個氣溫雖低,空氣卻乾燥得要把人剝掉層皮了,一眼望去,萬里晴空的。偏偏思亭浴室窗外,卻飄啊飄的下著細雪。

    「這是怎麼一回事?」尼克往前大踏幾步,才發現思亭的窗子是開著的,而雪,正是從浴室裡飛出來的。

    「思亭!思亭!你在做什麼?」尼克往窗裡探去——天!這是一種新的實驗嗎?

    浴室的蓮蓬頭嘩啦啦的灑著熱水,揚起的小水珠及蒸出的霧氣,遇到外頭的冷空氣,立即凝成細細小小的霜雪,飄在窗裡窗外,落在思亭泛紫的唇上。一絲不掛的胸膛上。

    思亭只穿著一件內褲,坐在浴室地下——不,是一片奇異的雪景中,傻不楞登的呆笑著……

    「嗨!」思亭抬起凍得如死魚般的手,輕輕揮兩下。

    「思亭?這是做什麼?你會凍死的!」尼克不加思索的跳窗進浴室,扯下一塊大浴巾,將思亭團團包上,再關上穿子,推思亭到蓮蓬頭下衝熱水,暖暖身子。

    「怎麼樣?舒服點了嗎?」

    「喂,尼克……我發現一個大秘密哦!」

    「什麼?」

    「我發現,世界上沒有東西是不變的,水熱了變汽,汽冷了變雪,沒有什麼是不變的……」

    「物質三態,小學就知道了,算什麼秘密!」

    「不,不是的。不只物質會變,所有的,一切都是變的!人在變,天在變,時間在變,空間在變……連定律、原則也都在變。也就是說,世界上沒有絕對的,也沒有一定的,所以,真理根本就不存在。所以,再怎麼深的感情,再怎麼濃的愛,也不可能天長地久……一切瞬息萬變,永遠沒有窮盡的時候……」

    「好了,你是不是要告訴我,我們的知識也會變,所以我們的研究根本沒有意義?」

    「對,對,就是這樣!」

    果然不出尼克所料。

    「好,我警告你,現在立即穿上衣服,到客廳裡烤火,否則,我一拳打爛你這顆沒有意義的頭!」

    尼克說罷,就連忙到廳裡去把爐火升起,但他心裡卻暗自思忖著:看來思亭病得不輕,是不是該請他家人過來處理呢?或者,替他找個好的心理醫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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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葳知道思宓服漂白水自殺的事後,就每天或隔天抽空去探看她,並以自己遭遇過的苦難及跌倒後爬起的心路歷程為借鑒,鼓勵思宓由失敗的婚姻中學習教訓,救取另一個重生,迎接生命的另一個嶄新的里程。

    思宓驕縱的個性,聽不得別人的勸,但卻從小葳的故事中有所感悟,覺得自己以為多麼驚天動地的悲傷,其實真的微不足道。

    這天,小葳又到醫院來了。

    「思宓,好些了嗎?……呃,夫人,您也在。」小葳一瞥見夫人,立即老鼠見了貓似的垂下頭來。

    夫人很溫和,但不知為什麼,小葳對她總感到幾分敬畏。或許,因為她是思亭的母親吧!

    「小葳,這些日子,多虧你了。」

    「哪裡,我沒做什麼!」

    「不,我聽思宓說了,你教了她很多,如果不是你,她這會兒可能還在大吵大鬧呢!」夫人朝思宓笑笑。

    「媽——」思宓嘟著嘴,她不喜歡母親在外人面前數落她。

    「小葳,你坐嘛!我早想跟你聊聊了。」

    「我?」小葳不明白夫人話中的意思,但為了不失禮,也為了好奇,便坐下了。

    「從思宓這兒,思謙、思亭那兒,片片斷斷的,聽了不少你的故事。我知道,你是個好女孩。」

    思亭?小葳嘴角隨意牽扯一下,心裡卻在猜測;思亭說了些什麼?夫人,又想說些什麼?

    「我很抱歉,對你和思亭的事……」

    小葳倒抽了一口氣,她究竟要說些什麼?

    「不是你不好。而是,就算你的過去清清白白,你們的背景、學歷,也實在是懸殊。」

    「媽!我不贊成你說的!」思宓忍不住插嘴了。什麼門當戶對?什麼學歷背景?她不就是最佳反例嗎?所有的客觀條件都對,就偏偏還是不幸福啊!

    「思宓,讓夫人說完。」小葳咬著牙,但她也習慣了,她要知道夫人真正的想法。

    「你也知道,最近家裡發生了不少事,思環的事表面上是解決了,但往後的路,還是不好走。思宓的婚姻,也算是個教訓。對這幾個孩子,我以為我保護得很夠,但到頭來,卻反而讓他們失去了克服困難的能力了……」

    小葳耐心的聽夫人細說從前,卻絲毫猜不出她目的何在,只能點頭。

    「……總之,以後孩子們的事,我是不干涉了。但,將軍的脾氣你也知道,如果你能將服裝店的事暫且放下,到國外去申請個學校;沒有背景,起碼有個留美留法的學歷,唬不唬人是一回事,至少有個匹配的條件,將軍的面子也顧得住。」

    「你是說……」小葳幾乎不敢置信,這……這是說夫人不反對她和思亭?天!這是真的嗎?她還以為……

    「我是說,我不反對你們交往了。但是,將軍那邊,你們要自己努力。」

    「夫人!」小葳高興得話都說不出了。思亭知道嗎?思亭知道了會有多高興

    呢?……可是,她信寄出這麼久了,為什麼沒有一點音訊呢?他在生她的氣?還是變心了呢?

    唉!她的感情,為什麼如此坎坷?為什麼注定這樣飄泊不定呢?從年幼時,親情的無依無靠,到成長後以肉體作交易,感情悲涼而孤獨,一直到愛上思環,遇見思亭……,沒有一次是順遂平安的,真個是——

    「一片芳心千萬緒,人間沒個安排處。」

    她的感情,究竟還要飄泊多久,才能找到愛的港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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