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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為君執 第2章(2) 作者:霜降
    一口氣把話說完了,好喘,但她憋著這些話好久了。莊主夫婦的噓寒問暖讓她心驚膽戰了一段日子,生怕楓晚山莊當真「愛民」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今日砍了剎血門某某人一截手腕,明日又取了哪個哪個的人頭都要呈給她看。免了免了,她一介普通百姓,受不得那種血腥場面。

    眼前的男子久久不言語,她試探問道:「少莊主?」

    她猜錯了嗎?可堂堂楓晚山莊少莊主如此不合常理地深夜約她「有事相商」,商的不是為師傅報仇之事,難不成還真找她花前月下?

    他的長髮微動,以輕柔異常的語調說了什麼,聲音低得她不由傾身前聽:「……如果我說,此事非要你幫忙不可呢?」

    頸上的寒毛尚不及豎起,迴廊上突然傳來急促足音,一女子急聲叫道:「遠哥!」正是楓晚山莊未來的當家主母雲小姐,她身邊男子的未婚妻。

    原煙波心念急轉,反應快速地扯住夏晚清的袍角閃在廊柱暗影內。耳邊聽得另一男子遲疑回道:「芷妹……」

    她心一緊:原來莫遠也在。

    雖然並非做賊心虛,不過女孩子氣量小,若被雲小姐瞧見未婚夫與女客夜間相見總不好……正尋思間,察覺手上衣袖被人不著痕跡地抽了出來,一愣之下不由好笑。這夏晚清還真是迂腐,白日是那套「女子無才便是德」,眼下定又想著「男女授受不親了」。

    這樣一想,方才被他一句話勾起的毛骨悚然便消去了不少。

    「遠哥,你們回莊都不來找我,是在躲我嗎?」

    「芷妹說笑了,我知道了,你定是怪清弟冷落了你吧,回頭我替你說他去。」

    「……遠哥,你是真不知還是假裝不明白?」

    雲小姐這一聲問得好不幽怨,聽得原煙波一個激靈。這這這……楓晚山莊少莊主的未婚妻和義兄?

    果不其然,又聽雲小姐再道:「年初夫人問我是否願意做她的兒媳時,我盼著你能將我倆的事告知她,誰知你竟一言不發,我……我一氣之下答應了她……可我現在後悔了,遠哥,我知你我都是顧及莊主和夫人的養育之恩,可他們絕非不念情理之人,我們一齊去央他們將婚事取消了,好不好?」

    「……」沉默半晌,莫遠方道:「芷妹,不管日後怎樣,我總會如兄長般待你好的。」

    雲小姐聲一顫,「你……你好狠的心……」

    他們在那邊說得幽怨,原煙波卻聽得冷汗直流。

    她自小愛纏著師傅說些江湖軼事,又喜讀些私坊雜書,對這等紅杏出牆,不,紅杏半出牆的段子自不陌生。平日不小心撞著了這種場景還會覺得有趣,只是……絕非在被戴綠帽子的男人也在她身邊一起偷聽的情況下……

    鼓起勇氣偷眼向身側瞄去,暗影中夏晚清的臉模糊不清,只隱約感覺他在……笑?

    先前的毛骨悚然又回來了,她冷不防打了個寒顫。

    「何人?」兀地一聲斷喝,她暗叫不妙,偏偏此時身後一空,被戴綠帽子的少莊主竟很沒義氣地棄她而去,獨留沒有絕世輕功的她滿身冷汗地聽著莫遠足音移近。師傅啊,煙兒馬上就要被人殺人滅口了,我們很快又能見面……

    「……遠哥。」

    低低沉沉的嗓音如天籟般在迴廊另一頭傳來,莫遠一震,驀然回身:「清弟?」

    不愧是天下第一莊實際掌權的大管事,一驚之下臉上立即恢復了常態,強笑道:「清弟來得正好,我與芷妹正談到你呢。」

    暗自驚疑未定地細察夏晚清半隱半現的臉,見他神色如常,方才放了一半的心。清弟武功深不可測,方纔若是他躲在近側,定不會發出聲響讓他察覺。

    「是嗎?」

    「是啊,芷妹正向我抱怨你只顧著剎血門的事,都不去陪她呢。」心下微疼,故意不去瞧雲芷的神色,心神紛亂之際自然更不察廊柱後某個逃過一劫的人影此刻差點讚歎出聲:好一個長袖善舞的莫管事,這種話也說得出口,高,真是高!

    「對了,你方才過來之時可否瞧見有何鬼祟之人?」

    夏晚清輕應了聲:「方纔那邊有個人影往西去了,我以為是家僕,沒有在意,這便去瞧瞧。」

    「清弟!」

    「清哥!」

    莫遠和雲芷齊叫出聲,連忙跟上那無聲無息的白影。若真有人偷聽了他們的話被夏晚清擒住,那還得了!

    奮力追了半程,那白影卻越來越淡,兩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心驚:清弟的輕功竟己至此!

    「遠哥,我有些害怕。」沉默半晌,雲芷突然道。

    「什麼?」

    「你不是說羿射那日,去尋那箭的人說清哥的箭離莊主數十年前落箭的位置不過寸餘嗎?」

    莫遠一時無言。

    楓晚山莊一向以下一代繼承人的射程遠近預測山莊的盛衰,這一代的莊主年輕時於羿射儀式上一箭超越其父數十尺之遠,後來楓晚山莊果真上躍成為江湖第一莊。正因如此,瞭解這段軼事的人都拭目以待夏晚清的表現。

    超過,其他門派會驚異於楓晚山莊的實力而暗留戒心;不及,則少不了「將相無良種」的閒言冷語。這僅僅寸餘的距離,倒真叫人無話可說了……

    「這只是巧合。」

    「若不是巧合呢?」

    若不是巧合,以夏晚清二十一載的年歲,身手已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所以我有些害怕,這次冒出的剎血門不是以短時間內令人內力突飛猛進的妖法著稱嗎?我記得清哥以往根本沒這麼可怕的……」

    「芷妹!」莫遠喝止她,「你胡說些什麼?清弟癡迷於武學你又不是不知,他不是常常遠離眾人閉關苦練嗎?也正因如此我才擔下莊中大小事務,清弟如此專注,功力長進顯著並不出奇。」

    惱的是他好像真忘了自己才是少莊主,無論什麼事都等他這個管事出頭,這次會主動插手剎血門之事著實令他吃了一驚。想起夏晚清信口對那小畫師允諾的「半年必滅剎血門」,他不由又煩惱了。

    「但願是我多想了。」雲芷的聲音幽幽飄進了清冷的夜風中。

    迴廊那頭,原煙波在聽得夏晚清說「往西走了」後便屏息靜氣地往東邊摸去。月色清明,雖說不上慌不擇路,但心生鬼魅,好幾次都似乎瞧見淡影飄過,連忙又掉頭另擇出路。如此不知走了多久,突然碰到一處拱門,抬頭望去,月光正灑在「寒霜院」三個字上。

    不是吧?她瞪眼,一時間啼笑皆非。

    算了,既來之,瞧瞧又何妨。她的性子本就隨遇而安,當下便跨入拱門四處打量,略顯肅冷的石設讓她突然憶起其實她曾經從此處過。當時引路的家僕說是什麼……關押罪人之處?

    拱門外突現火光,她遭遇意外已很有經驗了,身一矮便縮在院中的石桌下。

    一人提著風燈由外而入,足尖輕忽無聲,也不似平時在人前那般低眉斂目,長髮及肩瀉下,遠遠看去,竟似書中幽魅鬼異的女鬼。

    原煙波心一跳,突然之間極不願現身與這人相見。雖說今夜是他將她約至此的,方纔還助她脫身,可憶起他接二連三的詭異之舉,直覺便想離這人遠遠的。

    射羿那日影子般沉默的夏晚清,今早為她送傘時透出一絲溫柔的夏晚清,目睹未婚妻與義兄訴衷情竟還笑得出來的夏晚清,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他?

    「大半夜跑來裝神弄鬼,還讓人睡覺不!」

    院中那幾間石屋裡突然傳出一聲斷喝,隨即又有一個溫和的嗓音道:「大哥,少安毋躁嘛……家兄性子直率,敢問外頭是何方人士,深夜來訪有何要事?」

    「哼,還不是那些狗屁名門正派,跟他們客氣什麼,反正肯定不是來放人的!」

    「大哥……他們總是要商量一下的。」

    「商議了一個月還不夠嗎?顯弟,你敢說被關了一個月還心甘情願?」

    溫和的嗓音不做聲了。

    所謂的「罪人」原來是指射羿那日相認的孿生兄弟呀?!原煙波小小地同情了一下,一個月?真夠久的。

    「我放了你們如何?」夏晚清的手中的風燈提高至石屋的小窗。

    「少莊主?」慕容顯的聲音掩不住的詫異,「眾位掌門人相信我們是無辜的了嗎?」

    他們本是江湖小輩,但身為絕情老人和天山神尼的傳人,又碰上剎血門初現江湖,按規矩應由幾位正道中德高望眾的掌門決定是否釋放他們。弄得好,他們便是征討剎血門的得力幫手,弄不好,則形同放虎歸山。

    「若是如此,也不用關你們這麼久了。」夏晚清低低的聲音隨夜風飄至她耳邊,竟多了絲邪氣。

    石牢中的兩人突地沉默了,半晌,慕容談哈哈一笑,「我早說正道沒幾個好人,顯弟,你還不信?姓夏的,說吧,你有什麼條件?」

    「你們脫身之後,可去找風無痕。」

    「孟婆樓?」慕容談眉一皺。

    他跟在絕情老人身邊多年,對邪派的瞭解遠勝於正派,孟婆樓卻是介於正邪之間,只因其門下都是各大門派的叛徒弟子。樓主風無痕行事異常,最喜從各門派刀口下搶犯了門規禁令的弟子,偏又不肯白送人情,被他救的人必會餵下毒藥替他做了一件事才會放其自由,可說是將所有人都得罪光了。

    長久以來,被風無痕控制的人也形成了不容忽視的勢力。好事者稱之為孟婆樓,意即裡頭都是叛出師門無法回頭之人,就如喝了孟婆湯前塵往事皆斷一樣。雖說是「樓」,嚴格而言成員其實只有樓主風無痕一人。

    一直未出聲的慕容顯突然道:「多謝少莊主好意,同樣是受制於人,我等寧可多關一段時日以示清白,也不願為以毒要挾他人之徒做事。」

    「只怕不容你們選擇。」

    慕容談聞言神色一變,怒道:「你在飯菜中下毒?」

    原煙波也是一驚,半晌未見夏晚清否認,一時心緒紛亂,也不知是震驚還是心寒,或許還有些許……失望?

    耳邊聽得光當作響,似是斬斷鎖鏈之聲。慕容談嘲諷的聲音又響起:「少莊主可要護送我們出莊?」

    對啊,楓晚山莊既為江湖第一大莊,斷不會輕易讓人犯出莊,雖然不明白夏晚清與那風無痕是什麼關係,總不會公然放人吧?

    正想間,令她不寒而慄的話語從那個看起來很沉默、很正派的男子口中吐了出來:「不是我,自然有另一位貴客送你們出莊,比如說……石桌下那位。」

    她反應極快,身隨心動便竄向拱門,眼前一花卻已多了一人。

    身後陡然火光大盛,夏晚清淡喝出聲:「來人!」擋在她面前的慕容談已扼住了她的喉頭。

    震驚啊震驚,她震驚得聽不見慕容顯不贊同地叫了一聲:「大哥!」震驚得毫無反抗之意地任慕容談挾著自己躍上一時間人聲大作的山莊簷頂,她的眼只直直盯著那個將風燈投於寒霜院的白衣男子。

    火光中,他抬起頭來,妖美的長眸流露出一絲睥睨,尖細的下頜彷彿能刺痛人眼。在與火焰一道隨風翻捲的長髮之下,近乎沒有血色的薄唇緩緩扯出一抹笑顏,說不出的妖異。

    她終於瞧清了他的模樣,可是為何,她會覺得愈發看不清這個人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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