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一個女強人,在外表上卻柔媚動人、嬌小玲瓏,又善於撒嬌——不是嬌裡嬌氣的那種,是自然的流露,令人容易撤除心防,以為她是沒有心機的鄰家小女孩,看來,真是人不可貌相!
她與方維揚常有生意上的接觸,她欣賞方維揚待人寬厚、處事認真的態度;尤其,他眉宇間總有一股淡淡的憂鬱,教人心生憐惜。
他們正在一間咖啡坊吃著簡餐,當然是為了公事。方維揚很少動用到晚上的時間應酬,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他習慣利用中午時間應酬,若不能談完,他也會抱歉時間的匆促,但下回約的仍是午餐時間。
初始,她以為他家中定有一名母夜叉不准他遲歸;熟識以後,才知道他仍孤家寡人地與寂寞相伴。那他回家後都做些什麼呢?她不免好奇。
「趙小姐,有關合約的草案,請你先過目,看看是否需要修改?」
方維揚的聲音喚回了趙如芸的思緒;這樣的心有旁鶩,對她而言,實屬難得。
「喔,好!」她靜默地看了草約的內容,抬起頭,發現方維揚正利用空檔凝視窗外;他的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投射出哀戚與無奈,令她不忍喚他,心想:他怎麼了?她的眼光溫柔地望著他,似要為他分憂。
方維揚回過神了,他為自己的不專心感到抱歉,但仍不動聲色地說:
「喔,對不起!請問,趙小姐對合約內容有沒有其它的意見?」
「沒有,大致上都符合我們上回所商談的,等正式合約出來了,我們再簽個約就可以了。跟你合作,一向很愉快的!」頓了一下,她又說:「維揚,有事嗎?你有些心不在焉喔!」
「抱歉!希望這沒有影響到你與我們合作的意願。」方維揚故作輕鬆。
「那怎麼會?」她嬌嬌地睇了方維揚一眼。「你是台北最有價值的單身貴族,光是陪我吃這餐飯,就值回票價了;下回,當然還是要與你合作,只要你仍未婚的話!」
他們都笑了,趙如芸卻又關心地加上一句:「你是不是昨夜沒睡好?有點像貓熊耶!」
「還好。昨夜下了場大雷雨,吵得我久久無法入睡,今天就留下了這兩圈證據。」方維揚避重就輕地輕鬆帶過;他是來談生意,不是來談心的。
「詩人不是說:『是君心緒太無聊,種了芭蕉,又怨芭蕉!』維揚,睡不著的是你的心!你有心事?我很樂意為你分憂,反正,還有時間嘛!」她故意抬了抬表,頑皮地眨眨眼。「時間還早,我們再多談一會兒,不知道我們鼎鼎大名的單身貴族會有什麼心事?」
「趙小姐……」原想找個藉口離去的方維揚,只得又坐了下來。她都這麼說了,他也不好拒絕,否則就太失禮了。
「哎呀!誰是趙小姐啊?跟你說過了,人家叫如芸,如玉的如,芸芸眾生的芸,你老是忘記啊!」
「咳——趙——還是稱呼趙小姐吧!我叫慣了!我沒什麼事,我的心臟功能很好,不會有什麼心事的,謝謝你的關心。如果你能多多關照我們公司,與我們多多合作,相信我的『心事』會更好!」方維揚只能這樣回答了。
「喂!維揚,你有點不識好人心喔!好吧!我很識相,從不窮追猛打,為了我們更長遠的——友誼!」她緩緩地加重了最後這兩個字。「那麼,為了我們的友誼能長存,維揚,我們公司下星期天有個聯誼活動,規定主管級以上的人員都得參加,而且最好攜伴,你知道的——」她環顧了一下自己,說:「我,男人婆一個,警報拉得嗡嗡作響,也沒人要了,我主動邀約人家,人人敬謝不敏,你啊!是我最親密的戰友,怎麼樣?不管是拜託或賞光,請你抽空陪我參加一回,我一定會感激得痛哭流涕、五體投地、不知所云……喔!你看,我興奮得都用錯成語了!我知道你休假日一定都在家,頂多打打球,所以,維揚,拜託,你就犧牲一回,不要讓我在背後被人家嘲笑是嫁不出去的老處女!」趙如芸一口氣自說自話地說了一大串,其實,這番話,她早在家中擬好腹稿了。
「趙小姐,這不太好吧!我們……我們只是生意上的夥伴,這——你應該可以找到比我更理想的人選,我……我不適合的。」方維揚的反應全在趙如芸的意料之中。
「又是趙小姐!喊我如芸,你會死啊!」
趙如芸有點豁出去的感覺;心裡埋怨著;置之死地而後生嘛!如果你沒有童子軍日行一善的美德,那也就算了,何必用話激我!她哀怨地看了對方一眼,這方維揚真是標準的「十年怕草繩」那一種;於是,她決定來軟的。
「什麼更理想的人選,我就是沒有,才會硬著頭皮拜託你啊!難道我不知道你在商場上都是保持著『安全距離』在與人交往的?用不著你的提醒,我很有自知之明;但,維揚,你把自己保護得太周密了,我只是請你幫個忙而已,沒想到我這不情之猜反而成了自取其辱……算了,算我沒說!」
「趙——如芸,對不起!我實在不是這個意思,請你別生氣!但我一向不善與人交往,去了只怕會掃你們的興,這樣反而不好。」方維揚實在無心答應,但又不好強硬拒絕,畢竟對方是個女孩子。
「又不是應酬,需要什麼交往?只是去度個假,玩一玩嘛!」看來,似有轉圜的生機,她繼續鼓勵:「就算你一句話都不說,也算給了我很大的面子。扛著『最有價值的單身漢』這塊招牌,維揚,我們『蓬蓽生輝』——好像用錯成語了!你看,我一興奮,就容易用錯成語。維揚,好啦!就當是度假嘛!」
「那好吧!只要我那天沒事的話!」方維揚並不能保證那天他有沒有心情去,特地為自己留了後路。
趙如芸也早知道他會來這一招,趕忙接了一句:「禮拜天會有什麼事,況且,我也沒有預備後補人選,就這麼說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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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六下班後,趙如芸果然準時地守在方維揚辦公室門口。她穿了套蘋果綠的休閒服,將頭髮隨意地紮成了一大把馬尾在腦後晃啊晃的,整個人更顯年輕俏麗。
方維揚早在兩天前就接到她叮嚀的電話,只是,他不能穿著運動服上班,他也未如趙如芸所建議的,提早下班回家更衣;如今,他仍埋首在一大堆公文中,像是幾乎忘了她的約會。
趙如芸並未生氣,她一張嬌俏的臉印在方維揚光可鑒人的辦公桌上,似嗔似怨,又帶笑地說:
「維揚,還要多久嘛!就算是機器也要停工上點油,更何況是人呢!你手上的是很重要的文件嗎?沒關係,慢慢來,我可以等;反正,你今天鐵定要陪我去的!」
她這招以退為進,讓方維揚反倒不好意思起來,於是他匆匆地看完一份最速件後,站起來道:
「對不起,大小姐,是否可容我回家更衣?或者,你先去,我隨後就到;放心,以我的誠信保證,我一定會去。」
「沒關係,我與你『同進退』。」她一語雙關。「而且,順便跟你到貴府,這叫『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喔!我是否又用錯成語了?」
「走吧!」方維揚希望這次的邀約,只是他還她一個人情,他不希望她有另外的聯想。
趙如芸到了方維揚的家後,就被他家的堂皇富麗所震懾。她不是沒到過有錢人的家,但,或許是歸屬感吧!她總覺得這樣的房子讓她來打理,一定會相得益彰的。
方維揚要她在客廳坐一會兒,並強調說:「我馬上下來!」
趙如芸打量這屋內——太冷清了,需要一位女主人;但要能料理這麼一間屋子,想必得要有點本事。再看看窗外,游泳池有點頹敗的感覺,形同虛設,喔!也許可以改建;還有,這客廳吊燈的樣式已過時了,可以考慮淘汰……她一一評頭論足著,儼然已是女主人。
方維揚從半圓形的旋梯上下來了,出身豪門,畢竟天生有一份抹不去的貴族氣質;一件名牌T恤,剪裁合宜的休閒褲,使他看起來年輕又瀟灑,也激起了趙如芸一些企圖心——她要得到眼前這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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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到達度假村時,已近傍晚。這個屬俱樂部性質的度假村,針對不同年齡層的消費者,有適切妥善的休閒設計;裡面的遊樂設施、運動器材一應俱全,像是小型的高爾夫球場、網球場,水滴型的深、淺游泳池、三溫暖、健身房、放映室……等等,多得是數不完的休閒設備。四周的景致,亦經過專人精心規劃設計,整齊清爽,安靜怡人。
用過自助式晚餐後,趙如芸硬拉著方維揚晚泳。方維揚寧願待在房內,安安靜靜的一個人,也不願游泳;但看到趙如芸熱切邀請,他不便推辭。
到了游泳池畔,趙如芸的同事也三三兩兩地在游泳,換上泳裝的趙如芸,雖是嬌小玲瓏,但身材凹凸有致,尤其她的皮膚極有彈性,一看就知道是個健康的女人。
由於平時予人「趙大頭」的形象,所以剛更衣出來時,頗引起同事們的注目,紛紛驚贊,說她深藏不露。趙如芸被讚得陶陶然,她原意是要引起方維揚的注意,這一襲泳裝她挑選了好久,總算時間花得有價值。
她牽著方維揚,如美人魚似的一躍,跳入水中——
游泳池也是經過特殊設計的,在晚上,池底周圍皆有昏黃的燈光,而且在水底,還有輕柔的音樂相伴,所以,在這兒游泳,不僅是肢體的放鬆,也有聽覺的享受。
經過水的浮力,方維揚亦有放鬆情緒的感覺;這幾年,他戰戰兢兢的,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為的是延續方家三代的家產。五年了,他好累,以往,他只敢在家中卸除白天的偽裝,尋回自我;今夜,雖人在外頭,但他卻有著前所未有的放鬆心情。他閉起眼睛,往事一幕一幕又從他眼前飛快地浮過——父親、弟弟、章青……他生命中最深愛的人啊!他好寂寞、好孤獨,無伴又無依……
「怎麼不游了?在想什麼?」
趙如芸關懷的臉、輕柔的語調,那眼神……方維揚差點以為他看到了章青,他忘情地叫了一聲:
「章青!」待看清眼前的人兒不是他朝思暮想的章青,而是直髮齊耳、他的生意夥伴趙如芸後,他不禁為自己剛才熱情的呼喚感到訕然,及時補上一句:「對不起,我認錯人了!」
精明的趙如芸並沒有忽略掉「章青」或「張清」這名字,更不會沒看到方維揚激動的神情;尤其是他事後欲蓋彌彰的表情。直覺上,她感覺這個女人——應該是女人——跟方維揚交情匪淺,更在她之上。她感到一陣醋意,但天生有戰鬥意志的她,隨即又武裝自己。
「哎啊!原來你親密的戰友不止我一個嘛!你看看,明明是趙如芸,還錯以為是張清,誰是張清啊!我可以知道嗎?這就叫知己知彼嘛!維揚,走,我也不游了,我們到上面聊聊天。」
在平時,方維揚一定是輕描淡寫,再不然就是顧左右而言它地轉移話題;但今夜,他卻不排斥,或許是壓抑久了的情緒也需要排解,而且,又是在這樣一個可以放鬆的夜!
在趙如芸巧妙沒有壓力只願傾聽的軟語鼓勵下,他娓娓道來。從山中服務隊的那個黃昏,至他們交往的點點滴滴,說得趙如芸亦深受感動——不是為他們的愛情故事,而是為了方維揚的深情——這樣的男人已經不多了,她又發現了他另一項優點!如果,假以時日,她也能擁有他的一片真情,那她真的是死而無憾;而她深信,「時間」是最好的治療劑。
今夜,對她與方維揚,都是情感增進的一大步,方維揚已經肯把他心底層最深的感情與她傾訴,表示對她有了信任,對她撤了心防;她想,是她乘虛而入的最佳時機……
躺在涼椅上,方維揚回憶過去種種,夜深了,天上的星子一閃一閃地眨著眼,好似他與章青擁有的山中那片夜空;今夜,他的心安息了,這樣地暢所欲言,把心底沉澱了好幾年的情感說出,他好放鬆。趙如芸是個很好的聽眾,她知道什麼時候該靜默不多言,任他傾洩他的情感。呵!章青,你在哪裡?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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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誼活動之後,趙如芸與方維揚走得很近,一方刻意地傾聽,一方則無心地發洩。趙如芸不但漸漸掌握方維揚的行蹤,也逐漸走入他的心底世界,明白他的想法,揣測他的反應,只要是方維揚周圍的人、事、物,她都關心,她原本就是個精明俐落的女人,懂得進退拿捏的分寸。
方維揚所想的,反倒是單純多了。他只是認為他找到了一個談得來的朋友,一個可以將他桎梏多年的感情釋放出來的朋友,他可以跟她談父親的魄力,談他與維軒的手足之情,談他那冷清的家,談他與章青刻骨銘心卻無疾而終的感情;因此,方維揚的人也顯得開朗、活潑了許多。
是一個安靜、好夢正酣的星期日早晨,方維揚放了流瀉一室的音樂,他喜歡維瓦第的「四季」,高低起伏,各有特色,彷彿人生有時潺潺流過,有時又氣勢磅礡;只是,他的人生單調得連他都可以預見未來。
今天早晨,他打算整理行裝,明天他要到香港,然後前往深圳。是時勢所趨吧!雖然他無心拓展業務,但生意上來往密切,多多少少與大陸那邊會有某些生意上的接觸,再加上赴大陸的同業日漸增多,所以他有了這次的考察。
他打算利用早上時間好好整理一下,不假手他人,因為他要整理的不止是行李,還包括心情。對了!他還想擬一份遺囑,天有不測風雲啊!萬一他有什麼不測,他必須把財產狀況告知他那個柔弱無依、不問世事的母親——想到這裡,他就有取消明日之行的衝動。
他一向沒有什麼企圖,只求能守成就好;但趙如芸常勸他說——在瞬息萬變的商場,沒有前進,就是後退,他們方家偌大的產業,曾名列十大排行,最近因許多後起之秀,漸漸的……
維揚,這不是淘不淘汰的問題,其實,現在的方家根業已穩,你就要創新、突破。目前看不出來,但再過個五年、十年後,你才想要做,那就晚了一步;先不說為你自己,你也要為你們後代子孫著想!趙如芸如是說。
後代子孫?他有嗎?這個趙如芸,精力旺盛、衝勁十足,也老是以為別人跟她一樣。方維揚相信她是一片好意,有許多事,他也相信她是出自好意,所以,他對她有點管家婆似的掌控、支配——雖然她做得不露痕跡,方維揚的心裡有時還是會覺得訝異、不舒服。但,念在她是一片好意的情況下,他淡然了;因此,她的掌控變成了他想像中的關心,她的支配也成了他自認為的建議。
方維揚慢慢整理著,他的心也跟著波動起伏。人生真如白駒過隙,轉眼成空。那時維軒提囊赴日時,心情又是如何?唉!他發現自己竟有些「懼機症」。
呵!不要再想了!每當憶及此,他都有著如「亂世佳人」郝思嘉說的那句經典台辭——「明天再說吧!」的逃避心情;但是,這些傷痛要他如何面對?如何消解?
他走出了房門,一到方維軒的房間。自他出事後,他很少來,頂多也只是摸摸看看,睹物思人,情何以堪哪?
方維軒的書桌上有一張他在墾丁頂著烈日拍攝的照片,仍是那分瀟灑不羈、懶洋洋的狂放;他撫摸著照片上維軒燦然的笑臉——唉!維軒,誰知道……誰知道他這麼年輕就會失去生命?在他墜機的那一剎那,他想的是什麼?他心中可有牽掛?還有他望子成龍的父親,他可有壯志未酬,未能有兒孫滿堂、壽終正寢的遺憾?
唉!別再想了!別再想了!不能再想了……維軒那一雙帶笑的眼,似乎想訴說什麼……不可能,是錯覺吧!
自維軒死後,他的遺物都是由管家整理,連衣櫃內的衣服、用品也擺設得如往常一般。母親似乎也希望他能再度回來,彷彿他只是出門遠遊一趟,所以,他從來不曾移動過房內的任何東西;當然,觸景傷情的感傷,常令他逃難也似的離開,不曾久留。
今天,不知為什麼,他卻無目的地緩緩坐在書桌前,無意識地打開抽屜;或者他想探知一些維軒生前的想法,或是維軒對公司未來的期望——由他來完成吧!
突然,他在右邊第二個抽屜的信件堆中,看到一封字跡娟秀、淡藍色的信封,夾雜在眾多公文、來往的信件中,它顯得十分突兀;更特別的是,這個字跡他認得——是章青!
怎麼會是章青?信封上的郵戳已模糊不清,但依稀可分辨出時間是他將退伍之際,沒有地址。這實在有點奇怪,沒有地址,卻指名要方維軒親啟,為什麼不是他?他狐疑地取出信紙——他想:維軒該不會怪我私閱私人文件吧……
一看完信,方維揚整個人幾乎不能動彈,更不能思、不能想,像沒有過去、沒有未來,忘了時間、忘了地點、忘了身在何方!淚從他滿盈的眼眶緩緩地、靜靜地滑落,與書桌前方維軒的笑臉相映照,成了強烈的對比。
維軒,你笑我笨嗎?維軒,命運對我方維揚開了一個多大的玩笑!維軒啊維軒,我錯過了多少?章青啊章青!你在我每一時、每一刻想你的當頭,卻含辛茹苦地頂著未婚媽媽的重擔在生活;而我的兒子叫念揚,念揚是一個健康活潑的——的「私生子」!在你們母子需要我的時候,我在哪裡?
更可悲的是,我不知道,我連要怎麼彌補你們,我都不知道!我仍舊工作,仍舊應酬,一日復一日,我活在思念中,卻渾然未知;我真恨自己!維軒,我恨我的無力感!章青料對了,我沒有責任感呵!
自你死後,維軒,我擔負了繼承家產的責任,而自以為無愧於人,但,章青哪!她要肩負的是一個死而後已的責任,一個在背後為人恥笑的責任,不能停,一輩子也不能停!是我們方家負她的,我方維揚負她的,這何止是千萬語可以形容的!?章青,章青,你在哪裡……
方維揚就這樣坐在方維軒的書桌前,時而痛哭、時而愧疚、時而思念、時而回憶,任時間分分秒秒地過去,早上、中午、傍晚、深夜……當曙光乍現,已是另一日的黎明。
他不言、不動、不食、不喝,管家來看過他幾次,也都是莫可奈何。
「他們方家人每個都怪,連房子都陰沉冷清,維揚少爺還好,要是連他也……我可要辭職不幹了!」女管家如此嘀咕著。
桌上的分機電話響了,方維揚無意識地拿起話筒。
「喂!是維揚嗎?你早,我是如芸,準備得差不多了吧!早上八點二十分的飛機,別忘了。要不要我送機啊?喂!維揚,是你嗎?」
方維揚看著方維軒,桌上那封章青的信仍攤在那裡,他忘了要回話。
「喂!喂!維揚嗎?是方維揚家嗎?」趙如芸的語氣有點急。
「是——是我,維揚。」他的聲音沙啞著。
「維揚!怎麼啦?發生什麼事了?」趙如芸感覺得出方維揚的異樣。
「是——如芸,我不能去了,我不去香港了。唉!我……我現在心好亂……幾點了?現在幾點了?」趙如芸的電話讓方維揚喚回一點思緒。香港,他不去了,這樣的心情,他怎麼去?
「維揚,出了什麼事?現在才七點,但你要準備出門了。不,不,你怎麼不去了?出了什麼事?我馬上趕過去,你別走開!等我,等我喔!維揚,我馬上過去!」趙如芸覺得事態嚴重,匆忙地掛掉電話,套了一件衣服,攔了部車,便火速地來到方家。
方維揚仍無意識的;事實上,他似乎有點想要等待趙如芸的到來,他要告訴如芸,他負了章青,章青為他生了一個兒子。
我要為你生一個小維揚!他想起章青的話,他感到又興奮、又感動、又內疚。他與章青有了愛的結晶,但卻是她一個人把他帶大——他該有六歲了吧?他想去找他們,他的章青、他的兒子!
他的情緒一時無法宣洩,在房內來回地疾走,他要告訴趙如芸,章青的好、章青的偉大、章青對他的一片深情,只求付出,不問回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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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如芸趕到方家時,看到方維揚悲喜交集的神情,她嚇了一跳!方維揚很少將喜怒形於色的,直到方維揚將信拿給她看,她一看署名——章青,霎時心便涼了一半。
「章青有消息了?」待她看完了信,她的震撼並不比方維揚少。這樣一個遠在不知何方的女人,為什麼總是如此神通廣大?幾乎將她若干時日的心血毀於一旦!還好,現在不知她在哪裡……不能找她!不能讓維揚找到她!她心底如是想,但表面上,她仍不動聲色;縱橫商場多年訓練出來的鎮定工夫,足以讓她沉著以對這情形。「維揚,你打算怎麼做呢?」她盡量將自己的聲音平靜化。
「我要去找他們!我要去找章青!我不能讓他們再受苦了!」方維揚有些自責地大吼著。
「找?章青不是希望別讓你知道,要維軒別找她嗎?更何況,人海茫茫,她既是有心躲你,你又怎麼找得到?再說,公司怎麼辦?」顯然的,趙如芸在澆他冷水。
「此一時彼一時呀!如芸,章青是因為我爸爸的反對才離開我的,現在,我爸爸已經不在了,即便他今天還在,只要我知道了,我也要去找她。你想想看,如芸,她為我吃了多少苦!我不懂,如芸,你為什麼一點都不替我高興?在我告訴你那麼多我跟章青的一切之後,你難道一點也不感動章青對我的深情?你難道不為我在多年之後,終於有章青的消息而興奮?知道她當初匆匆離我而去的原因之後,我更愛她、更捨不得她了!如芸,我原以為你會懂的!」方維揚激動得近似咆哮;他不解,平日伶俐、聰慧的趙如芸,怎麼會不能領會他此刻的心情?
「不是不懂,維揚!」趙如芸試圖安撫他,也安撫自己——不能急、不要慌,一步一步說服他,你能的!她在心中替自己加油;隨即又接著說:「是你太激動了,我可不能跟著你一般,否則就太情緒化了。這是商場大忌!當然,這不是從商,但道理相同。所謂『當局者迷』,維揚,你這麼情緒化,當然就沒有計劃,人海茫茫的,如大海撈針,你怎麼找?我不是不要你找,當然是該找的!我也知道章青吃了很多苦,但這不是一朝一夕就可如你願,當然是得慢慢來。而且,公司要有人鎮守,這樣長期地不顧公司,只忙著找章青,萬一公司垮了,你多年的努力付之一炬,不但對不起自己,對不起伯父、維軒,這也不是章青所樂意想見的,對不對?」
「但是……」方維揚說不出反對的話,因為他也覺得趙如芸說的很有道理;他不禁有些佩服趙如芸,面臨事情時,她總能如此鎮定,而不會一個勁兒地陪著他一起痛哭、激動。
「維揚,也許你是一時被這些情緒弄亂了方寸,這一、兩天,你好好想一想,看看章青以前有哪些朋友,她的老家在什麼地方,我……我比你有空,我來幫你好了。反正我這人天生閒不下來,你把她的一切資料給我,我嘛!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安啦!」她做了一個信心十足的表情,心裡卻快要哭了。維揚,對不起,情人的眼裡是容不下一粒沙的,你要怪,就怪我自私好了。
「真的!?」方維揚有如溺水的人抓到一塊浮木。「你願意幫我!?謝謝!謝謝!如芸,你真好!有你這個朋友,算是我的幸運了!」交到如芸這個朋友,是他這一生唯一做對的一件事,方維揚在心裡默想著;他接著又說:「如芸,有你幫忙的話,一定很快就可以找到章青,我一向相信你的辦事能力的。如芸,說到這個,我還要跟你多學習,你一直都是這麼冷靜、善於分析,你的話讓我覺得,我好像又回到那個遇事只會慌亂逃避,不知如何面對問題的方維揚,真的,如芸,謝謝你!」
「只是『謝謝』這兩個字嗎?」趙如芸帶點幽怨的口吻,繼而她又語意深遠地說:「只要你以後不怪我就好了。」
方維揚有些不解,但他沒有多想。
「當然不止謝謝你啦!反正,飛機已經趕不上了……那你等我一下,我梳洗完就請你吃飯,順便告訴你章青的好朋友——宋曉玉的電話,還有章青家的地址,雖然他們搬家了,但我想,總可向鄰居問出一點蛛絲馬跡吧!」
趙如芸看著方維揚輕快地離去,她沒有像方維揚一樣地如釋重負、擁有尋到方向的喜悅;相反的,她的心益形沉重。看著方維軒的照片,她竟有點罪惡感,但她馬上又武裝自己:她只是保護自己,為自己所愛奮鬥;畢竟,人不自私,天誅地滅!
趙如芸跟方維揚度過了愉快的一天。趙如芸有心平撫他的情緒,要他冷靜看待章青的事;而方維揚則是急於宣洩自己的情感,他想的全是與章青過去的點點滴滴,急著思量要如何找到章青。
他想到要登個尋人啟事,但趙如芸說章青不會主動跟他聯絡,而且,在報上寫得太明,也怕遭受其他在商場上有來往的人好奇地詢問。他又急著要去找章青,更想明天就動身到南部去;趙如芸卻勸他說,既沒到深圳去,想必明天有許多事待處理、聯繫,反正過幾天她將出差至南部,屆時她一定去尋訪章青的下落,說不定不出十天,章青就有下落了。
趙如芸笑著對他說,方維揚也替自己畫出美麗的憧憬——他終於可以跟章青共築愛的小窩、白頭偕老了;他一定要好好彌補章青,還有他的念揚。台灣這麼小,就算要把每一寸土地翻過來,他也要找到他們。
方維揚帶著趙如芸到濱海公路、到北海岸,那兒有他與章青的足跡。趙如芸陪著笑臉傾聽著,卻心痛至極;如果,少了章青,今天這趟該是浪漫之旅!
她更恨章青了!她趙如芸雖不是國色天香,追求的人倒也如過江之鯽,唯一被她看上眼的方維揚,她用盡心思想要得到方維揚,家世、外表、財富皆足以傲人的方維揚,怎麼可以被這樣一個遠在天邊、不知身在何處的女人所迷戀?她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