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哪
第一件事,就是甘願冒著大熱天上超商買煙。彷如好久好久沒聞到煙味了,在嚴卿官離開的當天,她買了一打香煙,一打啤酒,對著牆罵了一上午的髒話!
她足足抽了一包煙,喝了半打啤酒。很高興,但是一有風吹草動,心頭亂是膽顫心驚的,怕一回頭就是嚴卿官出現。
明知自己很對不起他,連點想念都沒,還能算是交往中的情人嗎?也許,是因為他找錯了人。他這種男人天生合該就是男主角的料子,而她只適合當配角,誰有看過在一本愛情小說裡男主角是跟女配角在一塊的?
小說畢竟是小說,一開場擺明了誰是男主角誰是女主角,但在真實人生裡則不然,她從不愛當旁人的女主角,太累了,瞧她勉強當之,卻吃了多少苦頭!
拷!還不准她罵髒話呢!一不小心罵髒話,他就──他就親她。雅惠摸摸唇瓣,三天裡他共親了七次,每次都是她忘我地罵出髒話,每次都捏著她鼻子,媽的!就看準她的肺活量不大,每次她的嘴都給他親得麻麻的、痛痛的。適應、適應,男女之間本來就該互相適應,每到晚上不得不耳提命面自己。拷!現在她算自由了,就算成天窩在家裡也沒人理睬,多好!
第一天下午,門鈴乍響,足足響了二十多聲,她照舊看著電視,這是以往幸福的生活。
「死雅惠,是不是朋友?是朋友就來開門!」
啊?!忘了還有尤癡武!不開門,遲早會被踢壞,只好很哀怨的飄去開門。
「小哥要我們送三餐來啦。」尤癡武擠開她,後頭跟著嚴望日及丁玉堂。
雅惠的臉笑得僵僵的。「多謝賜飯,不送。」
「送你的頭啦,快點過來吃啦!」尤癡武拖她一塊進門。「待會兒吃完,來幫忙做代工,分你二百元啦!」
第一天以家庭代工作為結束。媽的!就知道天底下沒有白吃的晚餐,要尤癡武送飯絕不會白送。
無所謂,她還有二十九天的自由。她十分懷念以前獨來獨往的日子,不必理會人,人家也不會主動來吵你,多自在!即使到今天,仍然無法理解嚴卿官的熱情從哪兒冒出來,分心去關懷別人究竟有啥樂趣可言?
第二天她上出租店租了幾本小說,回程在二樓遇上了歐巴桑,她當沒看見,直接溜往頂樓。
「林小姐。」
叫她嗎?奇怪,又不熟。雅惠回頭沒吭聲。
「聽說嚴先生出遠門了,你一個人在家沒開伙,這是我多煮的,要不嫌棄就拿去吃吧。」說歸說,歐巴桑還是硬塞在她手裡。「一個女孩子家也要好好照顧身體。」
雅惠看著她進屋,心頭覺得有些怪怪的。當她恢復了她習以為常的生活時,週遭卻一點一滴的改變起來?無聊,她嗤想道,是歐巴桑自願送的,不吃白不吃。拎了菜就往頂樓上跑。
當她坐在水塔附近看小說時,卻不時被雜音嚇得頻頻張望,明知嚴卿官不可能出現,但一有風吹草動,總駭得彈跳起來,自動熄了煙蒂。
可悲的天性啊!
當得到了自由,卻無所適從起來。
而她自由的日子尚未結束。
當晚,她咬著煙修稿,外頭有吵架聲,她是習慣了。如果嚴卿官在,他會出面,現在他不在,大伙自掃門前雪吧
「嗄?」三更半夜敲門會嚇死人的。「誰啊?」雅惠不耐煩地打開門,眼睛還沒放亮呢,就發現有人一把抓住她的手,直拉她往樓下跑。
那人的長相很眼熟,雅惠從沒放心思去記名字,只隱約知道是附近的鄰居。
「林小姐,你快點來勸架!」
「勸……架?」媽的,有人吵架干她屁事啊?
「對棟五樓的夫妻吵得不可開交,都要打起來了。你不去勸誰去勸?」
「我……?」路經二樓的時候,嚴望日就站在那兒,沒吭聲地跟著他們身後出去。
「卿官沒在這裡,當然由你去勸架。遠水救不了近火,能救的當然是鄰居,要說這附近大大小小的鄰居最服誰,那當然就是卿官,跟著就是你了!」那人氣喘吁吁地帶她跑上五樓。
這到底干她屁事?雅惠怔怔地看著眼前鬧翻天的夫妻。不要說是人名了,連他們是夫妻她都不知道,要她怎麼去化解?媽的,為什麼這種事全落在她的頭上!沒錯,嚴卿官在這社區的時候,是時常拖著她到處忙裡忙外的,但那可不表示她是心甘情願地為這些所謂的鄰居去服務!
雅惠忽然轉向拉她來的那個鄰居。「為什麼你會拉我來?以前我們不都自掃門前雪的嗎?」往往有時吵翻了天,依舊沒人出面吭聲,最多只是嫌吵了點,但每個人獨善其身,那樣的日子沒什麼不好。
「還要理由喔。」那鄰居搔搔頭。「大概是因為喜歡上了互動關係吧,那種感覺就像一夜之間發現了自己原來還有這麼多的家人,不見得要有血緣,但有了困難,卻能互相幫助吧。」
事後,當雅惠回到家,嚴聖日堂而皇之跟著進了來。
「小嬸嬸,睡不著吧?」
「嚇,你進來幹嘛?」這傢伙是什麼時候是出來的?
嚴望日閒踱進來。「我來要根煙。」
雅惠看了看他,從口袋裡摸出一根煙拋給他,就自顧自地回到書房。小偷嘛,就算趕他出門,他照樣摸得進來。
好累!雅惠的臉貼在桌上。這些人沒完沒了的出現在她的生活裡,沒了嚴卿官,還有那麼多人……
雅惠的眼瞄到嚴望日走進書房。媽的!他像入無人之境似地東張西望,嘴裡叨著煙,隨手抽了一本小說,躍坐在可以看見斜坡的窗檻上。
拷!「這麼晚了你回去睡好不好?」
「不好。」嚴望日懶懶散散地翻著小說,黑濛濛的夜色襯著他的身軀勾織成詭異的氣氛;他的容貌在同齡少年中顯得過份俊雅,別說半顆青春痘,連疤痕都沒有。「小叔跟我談條件,而你是我的護身符,我當然要保護你。」他沒頭沒腦地說。
「哦……」雅惠隨口應了一聲。
「喂喂,沒有好奇心嗎?」
雅惠看了他一眼。「乖小孩去睡覺,好不好?」那語氣像在哄小孩,惹得嚴望日微微紅了臉。
「我十七歲了!」
「哦……」雅惠看著螢幕,沒當他是回事。
嚴望日看看指間的香煙,再看看她。「你知道我的名字吧?」
「啊?你……姓嚴吧?」雅惠莫名其妙地瞪著他。
「小叔呢?」
拷!這還用問?「嚴卿官啊!」這孩子是失眠無聊到玩問答遊戲了嗎?
「我叫嚴望日。」他沒好氣地說,就不信勾不起她談話的慾望。原以為小叔的女人是個普通人,而他對普通人一向有好感,畢竟從今年開始,他要以成為一個普通人為目標而努力。但顯然他對於林雅惠必須另眼評估了。
「嚴小弟,你想不想睡覺啊?」有人在場,就沒習慣碰電腦了。
嚴望日瞪了她一眼。「想不想知道小叔的過去?」
「不……」「不想」習慣性要脫口,但及時頓住。雅惠面露困惑,一向對人沒啥感覺的,更別談是好奇心了,如今才知對嚴卿官所知甚少。「我……想知道……」好奇怪的意念,這是首遭想要去瞭解一個人的過去。
嚴望日笑了.笑得有些邪氣。「小叔的能力在嚴家祖業中排行第五,是嚴家公認的天之驕子。你可別誤會,嚴家天之驕子的定義不同,不關運道不關背景,能利用自己的才能創造最佳的未來,這就是嚴家的天之驕子,而小叔就是這樣的人。他並非絕對性的天才,但一點點的努力、一點點的人緣,加上他的頭腦,他就能追上一般天才性的人物。而如果說,在家族裡我最服誰,那就非小叔莫屬了。」會提到自己,是因為嚴望日是家族中新生一代的十七歲天才,目前他在嚴家裡排名第七,唯一一個以年少之姿躍上家族前數排名之中,他的將來被喻來不可限量。嘿,不可限量嗎?他的將來會由自己決定。
「聽起來他像是神一樣的人物。」雅惠喃喃說。
「他能將內外雙職調適得非常好。你知道他拍了一個平面廣告是賣了個人情給嚴氏大兄長的吧?」
「嚴氏大兄長?」
「哦?」嚴望日挑眉。「你好像什麼都不知道嘛。」
媽的,就是什麼都不知道才想要問他啊!拷!當初看見嚴卿官的海報時,沒想要瞭解他過;老實說,那張海報長什麼樣都已經忘了,就連當初他拖她進那間公司避雨,她也沒多問,因為不想多作瞭解……
「咦?」雅惠忽然問道:「未成年可以在公司裡打工?」
「那是大兄長的公司,或者,要說家族的大本營也行。小叔沒說過嗎?那裡的職員都是沒有偷兒天份的嚴家人。」
「哦……」複雜的家族,足夠去寫成一本小說了!突然間,雅惠跳起來,指著他。「你……」
「怎樣?」
「十七歲?要考聯考吧?」印象中好像沒見過他苦讀。
「是啊,再過幾天吧。」他詭異地笑。「下個月神偷大賽的名單中有小叔,本來是沒啥值得擔心的,但是近年新生一代的神偷雖出類拔萃,但顯然道德素養不及格。光是在美國,小叔就遭到了好幾回的暗算,你是小叔的女人,當然需要保護,而我就是你的保護者。」嚴望日不滿地斥道:「嘿,你那是什麼眼神?不信嗎?要將你完完整整的送回給小叔不是難事!」
雅惠聳了聳肩。倒是沒有什麼太大的震撼,大概生活太過平常,所以體會不出被人當靶的刺激。
「然後呢?」雅惠乾脆關上了手提電腦,專心聽講。
「咿?」剎那間,他暫時分散了注意力,漫不經心地往窗外看了一眼。
「有人在外面嗎?」雅惠問道。
「哦?不……沒有人。你不是想聽小叔的過去嗎?接著我們就回到他二十歲那年好了,那一年啊……」
事實證明,嚴望日的身手非凡。
大概在凌晨六點,雅惠迷迷糊糊打起瞌睡來。平常她的警覺性滿強的,或者是因為望日的年紀還小,也或者他是嚴卿官的親戚,所以防心不重,當她醒來的時候,駭了一跳,發現嚴望日依舊坐在窗前看日出,關節卻有紅腫的跡象。
據說,他是出去揍了人,誰知道呢?她的關心不多,恰好只繞在自己身上。
但日子卻有了改變。
當她想要回到獨居時代,卻有人硬拉她出殼;有時是中學生,有時是癡武,大多時候是一些她記不得名字的鄰居。
五專聯招那天,雅惠被拖去當聯考陪客。據尤癡武說,嚴望日只考五專,而她大熱天的,只能在教室外咬牙切齒的做代工。
「有什麼不好?一舉兩得,可以陪望日那小子聯考,同時兼作代工嘛。」尤癡武揮汗如雨的說服她。
本來以為嚴卿官不在的日子,她可以自由自在的享樂,而如今快過了一半,她的每一天都有外人參與。
煩死人了!這是她的老實話。她沒有必要為外人浪費自己的生活。一直到月尾的某天,她一直是如此堅信的,如果將來真有誰要分享她的生活,嚴卿官算是唯一的吧,沒有愛情,但能生活平靜,那就足夠了。
那一天,大概是在半夜二點鐘的時候,雅惠就哈欠連連了。白天被人拖來拖去,忙東忙西也不知道忙些什麼,累死人了!還是搬家的好吧
準備睡大頭覺的時候,好像聽見些怪聲音,她皺眉,循聲欲跑廚房,卻見烏漆抹黑的廚房裡跑出一個人。
她駭了一跳,尖叫出聲。
那是貨真價實的小偷
「媽的!」鋁棒放在床頭,拷!就知道她很霉,霉到連小偷都來闖空門!還記得二年前斜坡上的某戶人家遭了小偷,左鄰右舍沒一個去幫忙,眼睜睜地看著小偷跑了,而她也是其中一個自掃門前雪的鄰居,不是嗎?
王八蛋!這是她咎由自取又怎樣?除了自己誰能幫忙?
「媽的,去死啦!」雅惠見了東西就往他那裡扔。那小偷動作挺快的,拿著水果刀就往雅惠衝來。
「雅惠,怎麼啦……啊,小偷!嘿,雅惠,是不是朋友?是朋友就讓開!」
忽然,尤癡武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雅惠呆了呆,回頭。
「啊?」剛剛經過她身邊的那群人是誰啊?
唯一沒跑過她身邊去痛毆那小偷的傢伙就站在門前。「我只負責開門,我想……大概沒有我插手的餘地吧。」嚴望日隨意玩弄繞在食指的萬能鑰匙。
「夭壽哦!要是我們沒有聽見林小姐的叫聲,一條人命搞不好就被你給糟蹋了!」歐巴桑拿著鍋子死命往小偷打去。
「王八蛋!敢欺負老娘的朋友,是不想活了是不是?要不要活?要不要活?快說,想活就給我做代工,聽見了沒?」
雅惠遲疑的回頭,看見五、六個滿眼熟的鄰居,有的還穿著睡衣、有的雙腳拖鞋不一樣。「他們是怎麼了?」她喃喃自語。瘋了嗎?不然怎麼會這麼好心?這不是她所知道的鄰居,是誰改變了這一切?
「雅惠姊?」中學生匆匆忙忙地跑進門。「我剛才聽見有人叫捉小偷,你還好吧?」她身後跟著她的爸爸媽媽。
雅惠渾身上下不舒服起來!那種感覺很讓她噁心。明明人性是自私的,為什麼會在短暫時間裡有了劇變?而她呢?依舊沒變?
當警車押走了小偷,左鄰右舍盡退之後,雅惠反倒沒了睡意。靠著牆滑坐在地,心頭紛亂。
「媽的!」當她仍在自掃門前雪時,卻莫名的接受了其他人的好意。雅惠的頭有點痛,因為想不通從小到大所奉行的圭臬究竟是哪裡出了錯?
她將臉埋在雙膝裡,眼角卻覷到地上的小說。
那是租來的小說,是沈亞的妖精系列之一吧!
「愛與勇氣永不失敗是嗎?」她喃喃道,胸口有點難受,那種感覺像是長久以來有什麼東西被打破,想救卻是來不及了。
「雅惠,台灣的言情小說好像以古代居多耶!」公寓的階梯坐擠四人,發問的是丁玉堂。「八十本裡頭就有六十本是古代小說,挺有趣的。」
「是哦。」雅惠隨意答道,嘴裡依舊老煙一根。
「雅惠,是不是朋友,是朋友就快點說你是怎麼寫的?」尤癡武捧著筆記作紀錄,家庭代工之外她決心試圖寫一本小說。以她天才的頭腦,早就盤算好了。一天八小時花在寫作上,就像正規正矩的上班族,一天寫一章多,大約七天就可以寫完一本.一個月就有三本左右的稿費入帳,一年就有三十六本,哇拷!賺死了!
「咦?沒什麼好教的吧!」雅惠慢慢享用啤酒。「列個大綱,把你想寫的記下來分成十章,這樣還須拜師學藝嗎?」她隨便翻了翻中學生跟丁玉堂去租的一批新書。「你們還看『於晴』的小說哦?」
「打發時間嘛。」中學生頓了頓,小心翼翼地看著雅惠。「雅惠姊,你到底叫什麼筆名告訴我們嘛!」
雅惠微笑。「說跟不說之間沒差吧?」
「嘿,賣關子嗎?那還有什麼難的?小冬瓜,你看的小說多,去翻翻看序跟後記,根據我的觀察,現在的作者都有在寫序跟後記,看看誰寫得最像雅惠,就是她準沒錯了啦!」
雅惠聞言挑起了興趣,傾身向前。「你以為一名作者的全貌會反映在序或後記中嗎?」
「不──是──嗎?」出聲的是丁玉堂,一臉的飽受打擊。「不是每個作者都是長髮飄飄、不食人間煙火、氣質卓然的美女嗎?」
雅惠看了他受創的神色,懶懶回答:「你看我像美女嗎?」
丁玉堂瞪著她,喃喃:「不像……的確不像……」
中學生嗤笑。「丁大哥,你跟我當初的想法一樣耶……哈哈!」
他頗具怨恨地瞄了雅惠一眼,像是在說:「都是你讓我幻想破滅的。」
「作品不等於作者,不要對作者抱有太崇高的幻相。」雅惠隨口說。
「哦?」尤癡武雙眸閃閃發亮,硬擠開中學生,黏在雅惠身邊。「敢情你有辛?也對,你寫小說的時間也滿長的,多多少少一定認識一些作者。快點,是不是朋友?是朋友就把艱辛說出來,由我來執筆賣給那些讀者。」一冊賤價五十元賣出,有一百個人買就有五千元,賺翻天了!
「嘻!」雅惠笑開了。「你在胡扯些什麼?你看我的個性像是會去認識其他作者的嗎?」
「也對。」尤癡武認真點頭。「看你就知道其他作者是怎麼個德性,有人拿你當偶像崇拜,我就去撞牆。」
「不要以偏概全。」丁玉堂憤恨地指著好幾本小說裡的書側頁照片。「你們看看!你們看看!每一個都是美女耶!不要拿她們來跟雅惠比!」
三人同時看看他,再互相對看,中學生率先問出口:「丁大哥,我們都知道她們很漂亮啊,你幹嘛那麼激動,你又不是要娶回家當老婆!」
他惡狠狠地瞪著中學生。「對啦,我就是有這個打算,怎樣,你有怨言嗎?」
「沒沒沒!小女子們不敢……哈哈哈哈!」尤癡武笑翻天,就差沒在地上打滾。雅惠嘴角上揚,沒笑出聲,但也差不多了。
尤癡武跟中學生是背對著公寓一樓的鋁門,而雅惠跟丁玉堂是坐在對著鋁門的一樓階梯上,所以當門外有人拎著行李推門而入時,先注意到的是漫不經心的雅惠,她的眼睛張圓,煙滑落指間。
「啊!」一個月有過得這麼快嗎?她自由的日子終告結束了。
來人雙眉凝聚,目光停在她僵掉的笑容。
「你又抽煙了,雅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