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穿著樸素的女子,在大宅門邊佇立。
她的眼兒小、鼻翼寬、嘴唇稍厚,雙耳有如招風,面頰分佈著小小的麻子,並沒有特別吸引人之處,也不是一個太好看的姑娘。
她垂手靜待,似在等候著什麼。
遠遠地,一頂紅軟轎姍姍出現,女子望見,露出淺淡的笑容,迎上前去。
「四姑奶奶。」細聲輕喚,嗓音十分稚嫩。
「哎呀。」轎子停在大門口,一明艷動人的美婦甫從轎裡出來,就笑盈盈地說著:「好結福,外頭可冷著呢,你怎不在屋裡頭等我?我知曉你有心,不過啊,讓你染病,我可會心疼的。」牽過她粗糙的手緩走,一同跨越門檻。
結福微微一笑,任對方拉著自己。手心交握的那種親暱,是她從小到大幾乎沒有體會過的真心溫暖。
「四姑奶奶,您待我真好。」她誠懇道。
管令荑在大廳門前停下來,瞅著她。揚起爽朗的笑:
「好結福,你就是這點真誠惹人愛,我真想讓你當我家的媳婦啊!」當初是哪個混蛋沒有眼光的?
結福並不當真,只是淺柔輕笑,和管令荑走入廳內。「四姑奶奶,您在這兒等一會兒,我去請寶香喚少爺來。」
「不用急,慢慢來就好。」管令荑不著痕跡地掃視一周,呵呵直笑。
結福攙扶她入座,隨即奉上溫熱篸茶,這才恭敬退下。
管令荑在她離開後,低頭閉目,半晌,秀麗的蛾眉顫動起來,再忍不住,她猛地一掌拍上茶几,昂首哈哈大笑。
「我真是服了你臭小子啊!四年來居然一點進展也沒有。」可恥啊可恥,這種窩囊廢怎會是她的侄兒?「人都走了你還躲什麼?出來吧!」她往內室的方向勾著纖指。
「誰躲了?」珠玉幕簾被撥開,一名相貌相當俊美的男子走了出來。
他眉清目朗,面如冠玉,身形修長更帶有優雅,不過可惜的是,他行走的時候,左腿帶著不自然的微跛。
「沒躲幹啥站在那兒偷看?」莫非有怪癖?管令荑好整以暇地端起茶杯。
管心佑並不理會她的挑釁,和四年前相比,年歲已屆二十七的他,不論外表和內心都有著一定的成長……不過只是部份。
「你會來就一定有事,我沒閒聽你廢話。」他看也不看她,逕自在主位坐下。
「我來瞧瞧我的好結福也不行?」管令荑哪裡怕他威脅?開始東拉西扯:「好後悔啊……那個時候,我真不應該一時心軟,看看結福,這麼好的一個姑娘,年過二十居然還是獨處,我告訴你,你最好手腳快些,不然就別把她鎖在身邊!」真是躇蹋人家的大好青春,這臭小子實在太無賴霸道,她看不下去。
想當年,她正要帶結福走,他臭小子突然跑出來大吵大鬧,說什麼他的腿沒得醫也沒得救了,就要殘廢一輩子,然後蠻橫又強硬地把結福留下。
結福為了照顧他的瘸腿,結果當然是沒跟她走了。
看著結福為難的神情,她也不忍強求,只當緣份不夠。那時是她粗心不察!可是後來仔細回想,發覺當中甚有蹊蹺,她也等著瞧他有什麼戲好唱,豈料一轉眼四年飛逝,他竟是連個屁也沒生出來!
「我真感覺結福和你有所牽扯,是她此生最大的不幸。」她啜著熱茶。
管心佑臉一變,冷聲道:「你若真那麼吃飽撐著,倒不如拿那些時間,多注意自家生意。」他表情斯文,語氣卻凶狠。
他四年前因為年輕氣盛而遭惹橫禍,那時管令荑的幫助就讓他明白一件事——這個女人不是省油的燈!
要能擺平管府當時和官府及其他商行的齟齬,可不是光靠銀兩揮霍那麼簡單,若沒有高明手段,哪能處理完美?管府無首,她一女流之輩不僅聯繫安撫內部,更穩住外頭所有買賣,令其毫無異狀。
後來他才知曉,以她丈夫名號興起的十家糧行,全都是她於後一手打理,而她丈夫是個江湖武夫,根本從來沒管過交易的事!這女人陰險的能耐,就連在替他掌事管府之時,都「順便照顧」自己家的買賣,他清查帳冊發現有糧行寄在鹽行之下,不免懷疑起她之前好心的目的,真是為了姑侄倆淺薄的血緣?
這也是她隨時勤跑找他的理由,因為他們有數家分行已經合併,必須往來。該說他們這家姓管的沒個真正的好人,他絕對相信。
「為什麼我得那麼費心?反正有你臭小子就行啦,你不是管府主子嗎?我只是分不到家產的外人而已。」她涼薄地撇清。
管心佑實在不想和她浪費精神。「你如果沒事,就回去!」
「怎麼會沒事呢?」她挑眉,奇道:「我不是說了我來看好結福的嗎?」這侄兒太不長記性了吧?
「看過了,你可以滾了!」一點都沒有留情。
「不夠,不夠。」管令荑一笑,雙手交握安放於膝上,和藹可親。「我還想看你臭小子吃癟的悶樣呢,更非留在這裡不可啦。」啊,反正糧行這三個月的帳都已清算結束,她可以稍微休息一陣子。
「你小心你的糧行貨物短缺。」管心佑瞇眼恫嚇道。雖然兩家有合併生意,鹽行糧行並存,增加不少通路,有時還可辦些優惠,進而財源廣進,但其實私底下,他們倆鬥得可凶了。
有時他賣鹽送糧,有時她也依樣畫葫蘆,總之就是借花獻佛,互扯對方後腿。雖然他們的鹽糧行吸引大批百姓前來,有銀子大家賺,但兩人的梁子只是愈結愈深。不過若是有其餘商行想插手攪和,姑侄倆又會團結一致,總之就是自己人欺負自己人可以,別人門都沒有。
管令荑卻打定主意不受他干擾,只道:
「我說,我真的很想讓結福當我家媳婦兒,若是你再這麼慢吞吞的磨著,我就給她介紹嘍?」
管心佑果然破功,狠戾瞪住她,憤怒警告:
「你敢!」
她有什麼不敢?哼。仗恃著管心佑再怎麼樣也不可能出手揍她這個長輩,她無視他黑煞的臉色,瞥一眼他看來有些僵硬的左腿,嗤聲惡劣揚唇,呵呵道:
「這都是你的報應。你當初既種下這個因,就得承擔這個果。」
沒有意外地,她看見那個總是和她劍拔弩張,性格放肆傲慢至極的俊美侄兒,原本相當強硬的氣勢疲軟下來,漂亮的眉目間閃過一絲脆弱和懊悔。
並且,頭一次同意她的話。
「……你說的沒錯。」
他修長手指撫上自己酸疲的左肢,緩慢握拳,嗓音沙啞。
**
「結福。」
長工阿壽捧著幾件衣衫,追上前方的人影。
結福聽到喚聲,回過頭來,就見他笑容可掬,雙手呈遞到自己跟前。
「結福,我有事情請你幫忙。」阿壽嘿嘿笑著,黝黑的面頰充滿不好意思。
「什麼事?」結福望著他手中那幾件男人衫子。
「喔,就是我已經存夠銀子了,想提早回老家嘛,所以拿些衣服給你補補。」阿壽總是笑得合不攏嘴,是個很有活力的小伙子。
「啊……補衣服?」結福十分迷茫地望著他,實在不清楚他想要回鄉和請她補衫之間的關係。
「咦?你不知道啊?」阿壽很神奇地瞪大眼睛,左右張望一下,才湊近她,神秘兮兮地小聲道:「我聽別人說啊,只要誰拿些衣衫讓你補補,過沒幾日帳房就會給他五十兩,要他離府從此以後都別再回來呢。」他是不敢奢望那五十兩啦,只是想快點回家見老父老母。
結福的表情看來更困惑了。
「呃……我……」真有這種事嗎?以前的確會有一兩個比較照面過的長工因為衣褲鞋襪破了,又沒多餘銀兩買新的,所以請她用簡單的女紅補補,由於是她能力可以達及之事,所以她都會答允。
近來是有幾次,她根本見都沒見過那些男工呢,對方卻興致勃勃地拿衣裳給她,她也會答應,不過好像過幾天就不見對方人影……只是巧合吧?
「哎呀,總之結福你就幫幫我吧。」阿壽將不要的破衫塞入結福懷中。其實他也不曉得這傳言是真是假,不過就是試試看嘍!
反正結福人好大家都清楚,絕對不會有問題的。
「……可是我……只能幫你補衣服……」結福不安地道,雖然明明聽來很荒謬,但還是認真看待。倘若沒有如阿壽所言,回鄉的事,她是真的毫無辦法的。
「沒關係!先謝謝你啦!」他豪邁地拍上結福的肩,才觸到她纖細骨架,卻猛然感覺背後一陣惡寒襲來,令他冷不防打了個哆嗦。
他一楞,不禁往身後看了看,當然什麼也沒有。
奇怪咧……
「阿壽大哥?」結福看他發呆,便出聲喚著。
「啊!沒什麼沒什麼!」阿壽哈哈笑兩聲,收回手臂。「不好意思,我還得忙活兒去!」沒有停留太久,他揮揮厚掌就別了。
結福在他走遠後,也往逸安院的方向而去。
〔今兒是個大晴天呢。」上了祠堂樓閣,她望著遠處日陽,拿起掃帚,開始自己一日的工作。
將裡裡外外都仔細地清掃乾淨,供桌擦得明亮無塵,再擺上新的鮮花素果,燃上香煙,她已花去一個早上。望著自己費心整理好的環境,她帶著滿足的淺笑,不意發現掛在頸子上的翠玉從衣領中掉了出來。
大概是剛才跪著擦地的關係吧。她細心地收放回去,這塊玉珮是她代替保管的,可不能弄丟。
晌午吃過飯,她因為已經沒有事做,便去廚房幫手,春桃和夏菊看見她,並無說話,她自行挑水將兩個大水缸裝滿就離開。
途經梅園,望見園中有落梅些許……她想起自己曾經蹲在這裡撿拾花辦,當時是為了替少爺薰香……
她微怔。向人借了畚箕,順便將週遭清掃一趟。
在府邸裡頭轉著,有哪可以忙就往哪兒去。好不容易等到月華初上,她算著時辰,等晚膳結束,然後方才準備水盆布巾,在夜闌人靜之時往穎明園去。
「叩叩。」伸出手敲著門,如同這四年來的每一個夜晚。
「進來。」男人低沉的聲音從裡面傳出。
得到允許,她推門而入。
男人一如以往,坐在床沿等待她的到來。
她低垂著眼眸,走近他,蹲在他身旁。輕聲道:
「少爺,結福來替您敷腿了。」
「嗯。」管心佑的回應從她頭上而來。
她遂動手脫去他的鞋襪,先讓他雙腳泡在熱水裡鬆緩疲累。
每日,她都這麼做。現在的她,只是負責打掃祠堂,還有做一些不太重要的雜事,少爺的隨侍婢女是寶香,也已經好幾年沒有換過了。
只有少爺的瘸腿需要她的時候,她才會出現在他眼前。因為,他把她留下來的目的就是這個。心高氣傲的少爺,不能容人看見他形狀怪異的瘸腳,所以得由她來服侍。這是當初少爺在她和四姑奶奶面前所說的。
而她,由於他的需要,所以留住了。
她以前說過了,她會照顧他,直到他不再要她照顧為止。
緩慢地在他腳踝處輕輕揉捏,跛行帶給腳部的負擔甚大,雖然他現在已經可以不用手杖借力,但畢竟是舊傷,前陣子又陰雨綿綿,他因此很不舒服,總是酸痛難過。
少爺沒有和文家小姐成親,部份也是因為這隻腳。婚約不再的個中有多少理由,周圍總是耳語著,唯一確定的是,文小姐知曉少爺無法恢復尋常人那般行走時,似乎打擊很大。
她不瞭解。少爺仍然是少爺啊,就算他腿瘸了,走路跛了,那有什麼差別呢?她記得少爺以前很喜歡文小姐的,慶幸他並沒有因為這件事而意志消沉。
將他的腳踝擦乾,待他躺平後,她用溫濕巾敷著突出的骨頭,總要一個時辰以上才有效的。
兩人獨處的時候不知該做什麼好,她遲疑了下,趁他在閉目養神,回房去拿了阿壽給她的破衣衫和針線盒來。
「你在幹什麼?」
才剛剛穿好線,就聽背後響起發問。她不覺一嚇,還是乖乖回道:
「結福在縫衣服。」
「縫衣服?」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他的聲調拉高了一點。管心佑撐坐起身,瞪著她手裡的東西。「你穿男人衣服嗎?」
「沒有。」她老實搖頭。
「你!」他深深吸氣。怒火是顯而易見的,但卻讓人不太明白是為什麼。
「如果少爺不要結福做雜事,那我現在就收起來。」這是她唯一想到的原因。
「不用收了!」他挫折低吼。
她真是被他突如其來的怒喊嚇住了,不過卻是很快恢復心情,平靜地對待。將雜物收拾好,她斂睫坐在小凳上,什麼也不做。
管心佑睇她一眼,懊惱低咒。好半晌,才開口道:
「你……怕我?〕
結福不懂他的語意。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在每日這短短的相處時候,他偶爾都會問出一些她無法回答的問題。
〔——算了!」不料他卻很快地推翻自己的問話,彷彿就像是害怕聽到她的答覆一般。「……我給你的玉珮呢?」
少爺每晚果然都要問上一回。她從頸項邊勾出紅繩,道:
「在這裡,很安全。」她不會弄丟的。
他本來還算愉悅的神色,在聽見她的話之後立刻挫敗隱沒。
「……你今天又到處去幫忙了……我是說,我今兒碰巧看到你去幫別人幹活兒,那根本沒必要!」他撇過臉,說話的時候非常不自在。
她一楞。「……因為結福沒事做,所以……」
「我就是不要你這麼辛苦啊!」他鬱悶地脫口,說出來以後情緒卻更差了。
「啊……我……」那是什麼意思呢?她真的……不明白啊。實在難以招架,她索性住了口,他究竟想傳達什麼,她沒有辦法深思。
看她沉默,他面容陰暗,更不開心了。
「你……和別人就可以笑著談天,但在我面前就老是什麼都不說!」赤紅著雙頰,他咬牙道。
這種奇怪的指責,宛如狼狽斥訴她的冷落。
她卻是完全不能體會。垂首安靜須臾,她在他略顯期待和複雜的臉龐注視中,低聲道:
「少爺……一個時辰差不多到了,結福該退下了。」
她收撿帶來的物品,款步栘出。
在明白他討厭她的那一刻起,在他面前,她就盡量做到一個透明麻木也不會思考的人偶。
只有這樣,不論他說什麼,不論他做什麼,她才能減少傷心和疼痛的感覺。
所以,現在他的失望及他的欲言又止,還有他加諸在她身上的一切,她是一點都無法察覺。
**
「你就是結福姑娘吧?」
一名長相俊俏,氣質斯文的年輕人,擋住了結福的去路。
只是眨眼,他就突然這麼出現,雖然頭頂的日陽極亮,她卻根本沒看清楚對方是從哪裡走出來的。
「哎呀,請你別怕。」年輕人笑容溫雅,退開數步,以顯示自己的無害。「我是你主子姑姑的兒子,被我娘帶上門來作客……我姓商,簡單來說是你家主子的表親,不過你可別喚我什麼少爺喔。」他打趣道,一瞬間好似彼此多麼熟稔。
啊……原來是四姑奶奶的兒子啊……
「……商公子安好。」她禮貌地福了一福,便往旁邊走開。
「款,姑娘請留步。」商少舒臂,再次攔住她,模樣有點兒傷心。「結福姑娘,不瞞你說,我倒還是頭一回兒遇見說話時沒正眼瞧我的姑娘呢。我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你能不能帶我到處轉轉兒?」
「請商公子找別人好嗎……我要去師父那兒了。」她委婉道,提著一竹籃,裡頭滿滿的都是點心。晚了去,她怕師父餓肚子。
自從揚州回京之後,她每隔三天便會上武館一趟。雖然師父已經明白說過,她的身子骨不適合練武,少爺的危險也早已過去,但既然拜了師,她還是認真地學習,這樣才是對師父的尊重。
她沒有宏大的目的,只是能強身健骨就可以了。
「你有師父啊!」商少狀似驚訝,拉起她的手,笑道:「那好,我這人最好和人切磋武術了,我有轎子在外頭,不介意的話,和我一同去吧?」
不遠處——
管心佑瞪著商少那沒規沒矩的行止,怒道:
「那傢伙是你帶進來的?!」
管令荑享受著從涼亭外吹進的清風,順帶偷吃兩口桌面的糕點。道:
「什麼那傢伙?他可是我兒子,你表弟。」呵呵。
「你兒子?!」他突兀地放大聲量,審視著她美艷的外貌。這女人究竟多少歲數?居然會有一個這麼大的兒子!
「是,我兒子。如假包換。」眼眸兒悠閒飄遠,她瞧瞧後道:「以後會是個好丈夫呢。」就不曉得娶誰是了。
「你!」管心佑當真沒料到她如此積極,真想把結福納成自家媳婦兒!看見他那個所謂的表弟「熱情」地牽著結福,他怒不可遏,吼道:「你再不讓他住手,我真的會殺了他!」
「咦?他中意結福我有啥法子?還有啊,別動不動殺來殺去,你打得過人家再說吧,大少爺。」就是瞧不起他嬌貴無用又愛要脾氣。
管心佑氣紅了臉,神色鐵青。不再和她做無意義的口舌之爭,一拂袖,快步走了過去。
「……結福姑娘,那我們走——」玉樹臨風的商少欲邀請,「吧」宇還沒出口,就看一個人影氣急敗壞地奔至。
「等等!」管心佑氣喘吁吁,粗暴地劈開他握著結福的手。
「……少爺?」結福訝異地睇著眼前的人,怎麼今兒大家都不知道從哪裡跑出來?
「原來是表哥啊,失禮失禮。」商少呵呵一笑,抱拳作揖。
誰是你表哥?少來胡亂認親!管心佑實在很想這樣回應,但未免太缺乏風度,再怎麼說自己應該也大上他幾歲。
悄悄勻息,他只是對著結福道:
「你要去找謝邑是吧?我用馬車送你。」
「咦?」結福瞪大了小小的眼兒。「不用麻煩了,少爺……」他怎麼會知曉自己要去找師父呢?
「不麻煩!」他態度甚是強硬。
「這你就不對了,表哥。總也要有個先來後到啊!」商少不甘自己被晾在一旁,找到機會就插嘴。
真要比先來後到,他認識結福的時間絕對比他久!管心佑一怒,道:
「結福,我們走。」
「哎哎,這樣吧,我也一同前行好嗎?」商少被忽略得很徹底,只能轉而向結福尋求支持。
「我……」她想起他剛才說的想找師父切磋,有人上門討教,師父也會高興吧?不過就是……她不覺看了管心佑一眼,後者卻正瞪視商少。
「你不用去!在府裡叫你那個娘讓你熟悉環境就好!」管心佑拉著結福的臂膀,不再給他留住的機會,往大門走去。
結福忍不住回頭看著商少的一臉無奈和可憐。「啊,少爺,商公子他……」
「不准你叫他!」管心佑頭也不回,走得更急了。
兩人遠去後,商少才摸摸自個兒臉皮,喃道:
「好險,還以為會挨上幾拳呢。」
「他不會武的,就算真有萬一,那種花拳繡腿,也傷不了你。」管令荑出現在後,敲著他的腦袋。「你真沒用啊,讓那臭小子搶了人去。」
商少躲開,咕噥道:
「我肯來就已經仁至義盡了,壞人姻緣這種事做多了會倒楣的。」他娘親真可怕,為什麼他會是她兒子?
「啊,是嗎?」她怎麼就鴻福齊天呢?
「……我已經乖乖照辦了,你要守約定,告訴我,爹的弱點是什麼?」露出討人喜歡的笑臉,他從小最大的願望就是打敗他那無敵的爹親啊!
管令荑又作勢要敲他頭,他欲閃,她在另一邊匆地伸手,捏住他的面頰。
「啊!很丟臉耶。」又不能打開她的手,商少只能很哀戚地任憑親娘搓圓捏扁。
「你這小子笨哪!」呵呵,果然是生男孩比較好玩。「你爹的弱點是什麼,你到現在還不曉得嗎?他最大的弱點,就是你娘我啊!」
男人一旦栽在女人手上,會有多麼的慘烈,眼前就是最好的例子。
那個臭小子的惡報,也才不過只是剛開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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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輪子滾動著,顛得她七上八下。
被強迫地押上馬車,和管心佑對坐著,結福大氣都不敢喘一口。少爺為什麼會如此失常?是腿不舒服嗎?還是其它理由……
她覺得有些累,尤其是這樣和他相處。車外一陣風吹進,亂了她鬢邊的發,習慣性地就要塞到耳後,不意卻接觸到他溫熱的指尖。
「啊!」她嚇了好大一跳,只能楞楞地由他把髮絲整好。
「被我碰到就這麼大驚小怪?剛才你給人家牽著手,怎麼不懂得躲掉?」他悶悶地說著,恨不得執起她的手心狠狠摸幾遍,最好消滅掉其他男人留在她身上的餘毒。
那是因為商公子年歲似乎比自己小,給她的感覺也並沒有惡意,而少爺對她的舉動……則是太奇怪了。他連看到她都厭惡的,不是嗎?
「這是什麼?」他匆皺眉瞥向她懷中的竹籃。
她有些跟不上他突轉的問話。〔這些……是結福做給師父的點心。」
「你又做東西給他吃?」該死!他真的不想她去找那些粗俗人,武館裡很多男人,不是嗎?
又?「……是啊。師父食量很大的。」想起師父大快朵頤的模樣,她不覺微微揚起嘴角。
他就是沒辦法……沒辦法禁止她覺得喜悅的事情,就算他痛恨她去謝邑的武館……簡直可惡透頂!管心佑瞅見她淡淡的笑,放棄地搶過她的竹籃。
「啊,少——」她驚訝地望著他粗魯掀開籃子上面鋪的布巾,然後抓出幾個奶黃小包,強盜似的塞進嘴裡吞下。
「拿去。」不客氣地又把竹籃遞還給她,滿口的甜味才讓他心情舒爽些。
「是……」結福一臉豫色,抱著竹籃,將布巾重新鋪好。少爺很餓嗎……如果他想吃的話,可以請廚子做啊……一定比這些美味許多……
總覺得……少爺的動作好孩子氣……
「你……咳、咳!」不小心嗆到。他微惱地盯著旁邊,好不容易才清清喉嚨,把話講完:「我是說,你也二十多了,沒有想過以後的事嗎?」
「以後……」她低眼沉默。以後的事……是在說如果有一天他腿好之後的事嗎?還是他現在就希望她離開了……她著實未曾思考過……
管心佑見她不語,莫名地焦躁起來。說:
「你……難道你真想嫁人了嗎?」
嫁人?她迷惘又困惑。
「你說只要我需要,你就會一直地照顧我,所以我還沒有娶妻之前,你也不准嫁!聽到沒有?」他說得又快又惱,好似心愛的東西會被人捷足先登。
她先是怔了一會兒,而後才輕聲道:
「……少爺,您會遇見比文小姐更美麗的姑娘的。」而且不會在乎他的腿,和他共結連理,幸福快樂。
她只是單純地想要安慰他的焦慮,卻看見他聞言後神情僵硬,隨即無語地垂首,靜默良久。
那樣太過落寞的感覺,讓她忡怔住,幾乎以為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麼。
馬車停了下來,她醒回神,往窗外一看。
「啊,少爺,結福到了,要下——」
語末竟,管心佑猛地伸手拉過她欲下車的身子,箝住她雙肩,迅速地將她壓抵在車廂壁上。
兩人四目相對,距離近得沒有一寸,她惶惶噴吹的氣息被他凶狠地盡數奪吸而去,一絲不留。
她總是提醒自己別在他面前直起頸項,因為他是少爺,因為他討厭她的醜顏。
「少、少爺?」而現在,他實在靠太近了,近得她不能撇開臉,否則嘴唇便會觸到他。她只能無措緊摟著擠在兩人間的竹籃,慌張別開視線。
「……你怕我這般看你,想要避開,因為我說過我討厭你這麼醜;你不想太接近我,每晚來房裡的時候總是希望快些結束,因為你怕礙了我的眼,惹我不高興;你認為我還念著文若瓊,便告訴我會和其他更嬌美的女子相識……」他的神色有些痛苦和複雜,嘶啞道:「所以,倘若現在我說我已經等了你四年,你也壓根兒不會相信的!」
語畢,他側過首,就要吻上她的唇。
「少——」她震驚不已,心亂如麻,所能做的就是推開他!
他並沒有太過用力地箝著她,她很輕易就逃出他的掌握。
「啊……對不住!」一見他坐倒在車裡,她只能道歉,然後彷彿逃難似的下了馬車。
管心佑動也不動,沒有想要追回她的意思。只是坐在那裡,沮喪地抱住頭。
「我是……在做什麼啊……」
如果一切能夠重新再來就好了。
他會當個體貼一點的人。體貼到能夠讓她信任他的感情,和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