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室外有一搭沒一搭落著的雨聲,她的心情實在開朗不起來。昨天,平遠背著她走了一個多小時,才將她安全地送抵家門。
那時候,突然下了一場大雨,她卻沒有留他下來,只借給他一把傘,讓他在深夜時分冒著大雨回家,連請他喝杯熱咖啡的基本禮貌都沒有。
她到底怎麼搞的?雖說防人之心不可無,但是對於平遠,她根本不需要防備呀。
仔細回想,才發現早在兩人初識的那一天,他就對她非常友善。為了讓她順利銜接學校的課程,他不厭其煩地為她轉譯授課內容,甚至熱心地告訴她作業的材料要到什麼地方去買。
她真的太惡劣了,總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隨手沖了包即溶咖啡,康佳珞精神不濟地倒在沙發上;她的心情非但沒有因為自動休假而變得輕鬆,反而愈來愈沮喪。
她要怎麼開口向他道歉呢?
斜打的雨會不會淋濕他的身體?他會不會因此而生病?
萬一他生氣了,不再理會她,她該怎麼辦?
一向獨立慣了的她,並不特別需要朋友,但是如果失去平遠的友誼,絕對是她人生中一個非常重大的遺憾。
以往,「同學」兩個字對她而言,只是同在一個教室裡學習的人;除了家人之外,她從來不曾想過與誰維持長久的關係,平遠可以說是少數的例外。
也許她和他之間真的特別有緣,只是不知道這份緣會不會被昨夜的一場冷雨打散了。
拿起瓷杯輕啜一口Cappuccino,她呆望著窗外的雨,拿起話筒想立刻撥個電話給他,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他的號碼。
懊惱地放下話筒,她再一次要死不活地躺回沙發上。
鈴……鈴……
清脆的鈴聲突然響起,康佳珞拖著扭傷的腳踝緩慢地拐向門邊。
才剛搬進來,怎麼會有訪客上門呢?她謹慎地從門上的小孔往外看,驚訝地發現來人居然是自己剛剛才念著的平遠。
她二話不說的開了大門。
站在門外的平遠正對著她笑,那笑容很真誠、毫無芥蒂。
「我想你一定不方便出門,所以特地幫你帶些吃的過來。」他晃了晃手上提著的兩大袋食物。「袋子裡還有今天課堂上的筆記,如果你需要,可以借給你。」
「平遠,你……你真好!」她感動得想哭。他非但不計前嫌,反而以德報怨。
「我把東西放在門邊,你自己提進去沒有問題吧?你的腳好點了嗎?需不需要帶你去看醫生?」
「我、我沒事,真的!」她的喉頭有點澀,鼻頭微酸,他根本不必為她做這些事啊。
「是嗎?那就好,你快點進去休息,我也該回去了。」他彎身把食物和書袋放在門邊。對她,不大適合採用緊迫盯人的方式,與其纏著不放,不如時緊時松,所以這回他打算扮演雪中送炭的好同學。
「平遠,對、對不起!」她衝動地拉住他的手臂,低聲喊道。
「為什麼說對不起?」他故作不解地看著她一臉懺悔的表情。
「昨天晚上雨下得那麼大,我……我卻沒有留你下來。」她低垂著頭,不敢直視他。
「沒關係,別把這種小事放在心上。」他厚實的大掌輕柔地包覆住她細白的小手。從他掌心透出的暖意,霎時包圍了她的心。
她著迷地望著兩人交疊的手,想不起有什麼人曾經與她這般親近。原來,她並不懼怕與人肢體接觸,相反地,他的體溫給了她一種不可思議的安全感。
好奇妙的感覺。
「我……其實很想留你,可是我對異性有種恐懼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想對他說明原因。「三年前,在紐約,我差點被一個黑人強暴……」
聽見她的陳述,平遠忽然覺得胸口有點悶。不愉快的經驗造成她對異性的排斥,原來兩年前初次見面時,她的冷漠並非因為目中無人。
「幸好沒事,路過的警察救了我,可是我心裡一直……所以昨天晚上才會……」
「別說了,我瞭解。」弄清楚了她沒有真的遭逢不幸,平遠這才舒了一口氣。「可是,你真的不需要提防我。」
她眼中殘存的恐懼讓平遠的胸口湧上一陣強烈的心疼;如果不是怕唐突了佳人,他一定會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告訴她他會負責保護她。
「我知道你和一般人不同。那,你想不想進來坐一會兒?」她低垂著頭,終於把一直想說的話說出口。這是她第一次邀請男人進入自己的居所,難免覺得有些彆扭。
「如果你不介意,我就打擾了。」他彎低身子觀察她臉上的表情,想知道她是否有一絲絲勉強。
突如其來的視線讓她有種狼狽的感覺,她連忙抽回自己的手,極力穩住慌亂的心跳。
「當、當然不介意。」她彎腰去提放在地上的塑膠袋,卻一頭撞上平遠的胸口,因為,他正打算和她做一樣的動作。
「對、對不起!」她臉色爆紅,隨手拿了一袋,連看都不敢看他一眼就匆匆忙忙轉回室內。
平遠忍不住笑了。看來,她似乎真的不再提防他。
誰說她是個驕傲自大的冰山美人?在他看來,她只是一個生性羞怯、不懂得如何與人相處、笨拙卻可愛得不得了的小女人。
跨進她家門的一小步,他希望是兩人之間感情發展的一大步。
一進門,他立刻發現這層高級公寓內部的空間十分寬敞,使用一流的建材,室內裝設一看就知道是出自名家之手,加上它所處的地段,非得要是真正有權有勢的人才負擔得起。
「你在笑什麼?」走進廚房之前,她忍不住回頭,只見他滿瞼春風得意,笑得好不開心。
「因為珞珞你很可愛。」平遠真心地對著她微笑,自動把「康同學」的稱呼改成「珞珞」,也許這樣可以拉近兩人的距離呢。
聽見他的話,她逃難似地拐進廚房,只覺得臉頰上有兩把火在燒。他剛剛叫她「珞珞」耶,她沒聽錯吧?這樣的稱呼會不會太親暱了?
「珞珞,你別忙,我來為你準備晚餐。」他立刻趕上她的腳步,順道提走她手中的塑膠袋。
他對她的稱呼讓她不由自主地臉紅,手指與手指的接觸令她心跳加速。
我怎麼會三番兩次被男同志電到?這實在大離譜了。康佳珞懊惱地咬著下唇,心情亂糟糟。
平遠刻意忽略她侷促不安的神情,決定多給她一點時問適應他的存在。
他發現自己很喜歡跟她相處,為她煮飯不是追求的手段,是打從心底想照顧、想保護這個可愛的小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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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著平遠在廚房裡忙東忙西的背影,不切實際的幻想又開始在康佳珞的腦海裡作怪了——如果她有個親密愛人,她與他之間相處的情景大概就和現在差不多吧?
如果他的性向正常,她一定會不顧一切愛上他。
「來,上菜了。」平遠將餐食送到她面前,那是一盤香味四溢的松露醬汁義大利面。
「好香!」直到香氣衝入鼻端,她這才發現一整天沒進食的自己已經餓壞了,肚子登時咕嚕咕嚕亂叫起來。
平遠開心地大笑,康佳珞則恨不得有個地洞可鑽,不要再面對這樣的尷尬。
「快點吃吧!」他笑著催促,自己也捲了一團面送進嘴裡。
康佳珞低頭嘗了一口,驚訝地發現他的廚藝比她以為的好很多,如果他想開餐廳,說不定會高朋滿座呢。
「哇,你的手藝真好!」她一直吃到盤子快見底了,才有辦法抬起頭來讚美他。
「那是當然的。」他毫不客氣地接受讚美,順手抹掉沾在她唇邊的醬汁,送進自己嘴裡。
「你、你在做什麼!」康佳珞羞得滿臉通紅,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得她差點從椅子上跌下去。
「有什麼關係,我們是好朋友嘛,我可不是在吃你豆腐哦。」平遠不以為忤地笑道,眼中閃過一抹興味,將康佳珞驚羞的表情盡收眼底。
她對他,必定是有感覺的。
康佳珞再次低頭吃起盤中的麵條,卻不再覺得美味。濃重的失落感打從心底蔓延開來,讓她陷入一片情緒的低潮。
她老早就知道他對她沒有「興趣」,為什麼還是不由自主地想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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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鈴鈴……
難得的假日,門鈴聲卻不識相地干擾著她寶貴的睡眠,她皺緊眉頭,用羽絨被將自己裹得更緊。
經過星期一到星期五密集的訓練課程,此刻她只想賴在床上睡到飽,完全不想理會耳邊的噪音。
好在來人只按了三下,就沒繼續摧殘她的耳朵。
康佳珞滿意地翻個身,卻突然想起昨天放學前,平遠說要利用假日帶她出去走走。剛才按電鈴的,不會是他吧?
濃濃的睡意立刻消失無蹤,她慌慌張張地起床梳洗,雙手隨意耙梳著散亂的發,然後三步並作兩步奔向門口。
門一打開,果然發現平遠背靠著牆坐在門邊,一副打算窩在地板上等人的模樣。如果她沒有突然想起昨天放學前的對話,說不定他會一直坐在門外等她睡到自然醒。
「抱歉,我來得太早了,你剛才還在睡吧?」他帶著一臉歉意的問道。
「你先進來,等我一下。」她匆匆忙忙跑進臥室,用最短的時間把自己打理好。
然後,等她走出房間,熱騰騰的早餐已經擺在桌上了。
「你一定很久沒吃中式早餐了,我特地煮了廣東粥,快點過來嘗嘗。」
「平遠,你真好!」康佳珞連忙坐到他身邊去,舀起一匙粥,朝冒出的熱氣猛吹,迫不及待地送裡嘴裡。他說的沒錯,她已經很久不曾吃過這樣的早餐了,所以感動到快流淚了。
「你喜歡就好。待會兒吃過早餐,我們到蒙馬特去寫生,我連畫板都準備好了。」他簡略說明今天的行程。
「好啊!」心情正好,不管他要去哪裡,她一定跟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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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平遠駕著跑車,與康佳珞一起前進蒙馬特。
蒙馬特堪稱為藝術之丘,十九世紀末畢卡素、雷諾瓦等知名畫家都曾在這裡活動過。一直到今天,帖特廣場上仍聚集許多專為遊客描繪肖像的畫家。
「今天,我就來過過當畫家的癮。」平遠從後車廂裡取出畫板和畫架,還有兩張摺疊椅。「你要不要當我的第一個顧客?為了順利開張,這次的服務完全免費。」
「好啊!」她大方地拉開摺疊椅,在他擺好畫架之前已經完成就位。
康佳珞擺好姿勢,專心地坐在他面前;這是她第一次成為肖像畫的主角,在這之前,從沒想過要嘗試。
四月初,開始實行夏令時間,日照時數增長,氣候也回暖了,人們不再穿厚重的冬衣,街上的遊客也開始變多了。
坐在帖特廣場上的她,不知不覺就成了人們矚目的焦點。
如果是在平常,行事低調的她一定想立刻離開,但是現在不一樣,因為畫她的人是平遠。當他以如此專注的眼光打量她,她居然希望這一刻能夠永久地持續下去。
所以,她沒有開口詢問作畫的進度,也不想計算時間,就帶著淺淺的微笑以同樣的專注回應他。
毫無疑問的,她非常非常在意這個男人,雖然明白兩人之間除了當朋友外,不會再延伸出其它關係。可是,就這樣偷偷喜歡他並不犯法,是吧?暗戀無罪,也沒人規定不能暗戀一個同性戀者。
決定了,就這麼暗戀下去又何妨,反正他身邊沒有情人,她可以假裝兩人之間還有發展的可能。
平遠專注地打量笑容可掬的康佳珞。她的心情似乎不錯,所以冷冷的表情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甜美可人的微笑。她的確是個令人眼睛為之一亮的美女,也懂得充分展現自己,這樣美好的女子,能夠完完全全屬於他嗎?
他一筆一筆描繪著她的輪廓,發現她是巴黎最美的一抹風景。
「珞珞,畫好了哦。」平遠朝她眨了眨眼。
聽他這麼說,她立刻起身,迫不及待地走到他身邊去。
「畫得不錯嘛!」她驚艷地打量自己的肖像,原來在他眼中,她有這麼動人的微笑,她還以為自己只會板著一張沒有表情的冷臉呢。
「那當然!在還沒學服裝設計之前,我可是美術系的學生哦。」
「真的啊?那你為什麼突然轉換跑道?」
「我家是做成衣的,這幾年把廠房移到大陸去,我父親一直希望能進軍國際,如果我懂一點服裝設計,應該會對家裡的事業有所幫助。」
「原來如此。」
「請問,畫一張肖像要多少錢?」有個說著日式英文的女遊客開口打斷他們的談話。
「素描五十歐元、水彩畫一百歐元、油畫兩百歐元,如果是漫畫造型的簡圖則是二十歐元。」平遠胡亂編了個價碼。他來這裡可不是為了設攤賺錢,只是想多找機會讓康佳珞發現他的優點,加速兩人感情的進展。
「好,那我要一張油畫。」問話者答應得很乾跪,沒有討價還價。
他完全沒想到有人會同意這個價格,但是話都說出口了,只得認命地從帆布袋裡拿出畫布。
結果,他耗費了近兩個小時才完成這幅油畫。成果令人滿意,但是耽誤了太多時間,如果不是康佳珞耐性好,他恐怕早就被放鴿子了。
看了肖像,這名日籍遊客非常滿意,二話不說拿出兩張百元鈔交給平遠。
「一百元就好。」平遠拿了其中一張,另一張退還,繪畫對他而言只是興趣,並不是騙吃騙喝的工具。
「不然,我請你吃午餐。」看來,這名日籍遊客對平遠很有好感。
「謝謝您的好意,可是我已經跟女朋友約好要一起吃午餐。」平遠將站在他身邊的康佳珞摟了過來,婉拒了這項提議。
聞言,康佳珞不禁臉色一紅。明知道「女朋友」這個稱呼是為了擋開不必要的桃花,她仍然偷偷高興了一下。
後來,又有一些女孩子擠過來要平遠幫她們畫肖像。
「抱歉,我的時間恐怕不允許,改天如果有機會再幫你們畫吧。」平遠拿出懷表,假意看了看時間。
看他帶著迷死人不償命的微笑打發那群女生,康佳珞心裡很不是滋味。
「平遠,我累了。」她拉著他的袖子,爭取他的注意。
「抱歉抱歉,我馬上收好。」他快手快腳地把畫具收拾妥當,主動牽起她的手。「我用賺來的錢請你吃午餐。」
感受到他的重視,明亮的笑容重新回到臉上,低落的情緒也一掃而空。
她希望他只看著她、只對她微笑。
至於其他人,全都閃到一邊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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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sDeuxMoulins——雙磨坊咖啡館。
平遠帶著康佳珞來到這間因「艾蜜莉的異想世界」而聲名大噪的咖啡館。等待侍者送餐的空檔,他拿出方才不小心沾上油彩的懷表,仔細擦拭。
「你的懷表可不可以借我看一下?」康佳珞好奇地看著那只復古造型的計時器,雖然看起來有點舊,不過卻別有一種滄桑的味道。
「當然可以。」他大方地將拭淨的懷表放在她掌心。
「這是IWC的古董表,好漂亮、好特別,近看才知道它的手工居然這麼細。」細緻的雕花紋理、精密的機械,讓康佳珞讚不絕口。
「這只懷表可是有歷史的唷。你想不想聽?」他很少向人提起懷表的故事,卻不知為什麼突然很想告訴她。
「當然要!」
「很久很久以前,我爺爺曾經是上海非常有名氣的裁縫師,當時很多有頭有臉的人物都是我爺爺的忠實顧客。」他故意用童話故事的敘述法起頭。「有一個英國籍的外交官很喜歡他的手藝,於是把自己身邊帶著的一隻懷表送給他。」
「哇,那這只表的年紀,可能比我們兩個加起來還大。」
「是啊,這只表已經一百三十多歲了,不管當時還是現在,它都是非常有身價的。外交官會把它送給我爺爺,可見他的手藝有多好。我看過我爸爸小時候的舊相片,相片裡他穿著爺爺做的衣服,真的非常好看。可惜他在我出生前就過世了,我沒見過他。我想,我會選擇服裝設計,可能也是家學淵源吧。」
「好難得,經過這麼多年,這表還能準確報時,你們一定非常愛惜它。」康佳珞珍惜地撫過表面,懷想著它經歷的歲月。
「其實有很長一段時間這只表是不能動的。遇到戰爭,逃難都來不及了,哪裡還能好好照顧?為了徹底修復這只懷表,我寫了上百封信到總公司,要求提供舊式機芯作為替換,花了大約一年的時間交涉,才終於獲得許可。獲得許可後我還得親自帶著懷表到瑞士。為求慎重,製表師一共花了三天時間才修復這只超過百年歷史的古董懷表,半年前才恢復它計時的功能。」
「原來是這樣。」
「我要把這懷表當成傳家寶,將來傳給我的兒子。」
「兒子?」康佳珞懷疑地看著他。他不是同志嗎?同志就算結婚,也生不出小孩,難道他打算領養?
心情突然變得很悶,康佳珞默默地把懷表還給他,將視線調向窗外。
平家的傳家寶跟她是一點關係都沒有,她真傻,居然還為他的故事感動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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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補救實作能力不足的窘況,除了三年級的設計課程,康佳珞更選修了一、二年級的部分課程,如服裝構成和行銷學。
滿堂的課讓她幾乎沒有喘息的空間,但是她卻不曾感受到適應的困難;能夠如此快速地融入巴黎、銜接上繁重的課程,都是平遠的功勞。
此刻,她手上拿著行銷學作業,走向老師的研究室,作業題目是「如何創立自己專屬的品牌」。
為了完整呈現選擇的主題,製作者必須搜集各種背景圖片來為這個品牌樹立形象。
服裝設計方面,必須完成三十個黑白效果圖、十個上色的效果圖及衣服的平面圖,甚至連布料成分、鈕扣、拉鏈等輔助材料都要有詳盡的說明。
除此之外,還要設計自己品牌的LOGO、包裝袋、宣傳海報,並選擇合適的形象代言人、店舖開設的地點及裝潢等種種細節。
為了完成這份作業,她連黑眼圈都熬出來了,總算是到了驗收成果的時候。此刻,她靜靜地站在研究室外等待,因為老師還有其他訪客。
她仔細檢查著作業的內容,就怕還有沒發現的瑕疵。
「佳珞學姐,你也來交作業啊?」就讀於服裝設計系二年級的陳依伶,有一雙比探照燈還銳利的眼睛,一看見康佳珞,立刻從大樓的另一頭跑過來。
「嗯。」她的回答很簡潔。
「我聽說你跟三年級的遠學長很熟,你是他女朋友嗎?」陳依伶一口氣還沒喘過來就迫不及待地發問。
「不是,只是好朋友。」雖然她很希望兩人之間不只是朋友,但事實就是如此。
「太好了!我真怕你和遠學長是一對呢。」陳依伶大大鬆了一口氣,笑得嘴角都快咧到耳邊去。「遠學長實在是太棒了。上回我在貝西公園看到他為AlexanderMcQueen走的那場秀好精采,我想我一定會愛上他。學姐,你知不知道遠學長的生日是什麼時候?可不可以告訴我?」
「抱歉,我不知道。」康佳珞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看來又是一起中了「平遠毒」的不幸事件。
每星期,相同的情況她至少會遇見三、五回。
看見遠處另一個急奔而來的身影,康佳珞心中再度升起不祥的預感。
「學姐,你跟遠學長很熟吧?可不可以請你幫我調查一下,我想知道學長的興趣、嗜好,最重要的是,他喜歡什麼類型的女孩子?」不請自來的張靜擅自加入她們的談話。「我暗戀遠學長很久了,一直想找機會向他表白。」
果然,又是一個被平遠迷倒的可憐人。
「你們不要再作夢了,平遠他不喜歡女人啦!」來自台灣、聲音嬌甜的林琬若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代替康佳珞成為發言者。「我們同是天涯淪落人,注定要失戀的啦。」
「是嗎?你怎麼知道?」陳女、張女異口同聲問道。
「因為我向他告白過,被拒絕了,原因是他只愛男人、不愛女人。」林琬若哀怨地陳述這個血淋淋的事實。
「唉,真是太浪費了。」陳女、張女同聲歎息。
「不過這樣也好,萬一遠學長愛的是女人,而且那個女人不是我,我一定會傷心而死。」林琬若誇張地說道。
至此,康佳珞再也聽不下去了。
她早就有預感平遠只對同性有興趣,但直接被證實,幻滅的感覺更深了。
「抱歉,我身體不舒服,可不可以麻煩你們幫我交作業?」康佳珞有氣無力地看向這三名暗戀平遠的學妹。
「同是天涯淪落人」這句話形容得真好,大家的命運都是一樣的。
「你不想立刻知道分數嗎?」陳依伶好奇地問道。她們會選擇親自繳交作業,就是為了搶先知道該科是否及格;見面三分情,對於親自送件的學生,老師通常會把標準放寬些。
「不了。」就算不及格,她也不可能向老師求情,所以她當下決定不再管作業可以得幾分。
她必須立刻到外頭呼吸新鮮的空氣,於是隨手把紙袋交給一個學妹。走出大樓後,她疲憊地坐在台階上,被一種深沉的無力感擊潰了。
因為不可能得到他的心、因為他永遠不明白她的心事、因為他們即將畢業,說不定會各分東西……所以,最近她常會無緣無故地難過起來。
她愣愣地望著天空發呆,突然想不起來快樂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
從口袋裡拿出一枚隨身攜帶的硬幣,這是二月二日那天他們第一次相遇時平遠硬塞給她的,據說代表著幸福和吉祥。為了不跟別的硬幣混在一起,她特地做了一個附有拉繩的小袋子來保存。
她早就擁有了這枚硬幣,可是,幸福何時才會降臨呢?
平遠約她在教學大樓外碰面,說是要帶她去郊區度假,可是,現在的她根本沒有心情啊。
「佳珞,是你嗎?」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後方傳來,康佳珞一回頭,就看見狄倫——帕森設計學院的色彩學老師,也是她的好朋友。
「狄倫,你怎麼會在這裡?」她連忙走到狄倫面前,驚喜萬分地看著他。
「我來參加一場學術研討會。你怎麼會坐在台階上發呆?」
「狄倫,我完了。」她心事重重地歎氣,將硬幣收回袋子裡。
「怎麼說?」
「我愛上一個同志。」再次歎氣,她的眼裡沒有一絲生氣。
「那真的完了。」狄倫學她的方式歎氣。
「肩膀借我靠一下。」她悶悶地說著,把頭埋進他的肩窩。「狄倫,如果我愛上你,很愛很愛你,你真的不可能接受我嗎?」
「你要聽實話嗎?」
「當然啊。」她驀地抬頭,認真地看他。「沒有希望嗎?如果我把你放在最重要的位置,總是以你的需要為優先,你也不可能愛上我?」
「我知道你想聽什麼,但那是不可能的。我很喜歡你,如果哪一天我們都老了、都找不到伴侶,那我也許會選擇跟你結婚。我喜歡你的陪伴、我可以跟你分享生活,可是,我對你的感情不可能是愛情。同理可證,如果你愛上一個男同志,就只能選擇單戀了,無法強求他回應你。」狄倫耐心地解釋。
「其實,我早就知道。」希望破滅,她難受地窩回他懷裡。「如果我的眼淚沾濕你的衣服,你會不會介意?」
「當然不會。」狄倫雙手環住康佳珞的肩,提供她需要的安慰。
「嗚……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得到允許之後,康佳珞再也忍不住了,靠著狄倫的肩膀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為什麼……我不能像對待你一樣……對待他?為什麼……我不能單純地……當平遠是好朋友?」
「感情事,由不得人哪。」狄倫語重心長地歎了口氣,將她摟得更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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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快、氣、炸、了!
看見自己用心追求的女孩正和別的男人熱情相擁,平遠怒火攻心,只想衝過去把那男的大卸八塊,再把那女的扣在身邊,不讓康佳珞有機會接近任何一種雄性的生物。可是,他憑什麼呢?他又不是她的正牌男友。
雖然名不正、言不順,他還是沒辦法任由她窩在別人懷裡,於是平遠用力地深呼吸、深呼吸、再深呼吸,勉強扯出一個僵硬的笑容走向那一男一女。
「珞珞,我來了。你等很久了嗎?」
「平遠,你、你來了。」康佳珞困窘地把頭轉向另一邊。
剛剛她說出他名字的時候,不知道有沒有被他聽見?萬一被他知道她不小心喜歡上他的事,恐怕會對他造成非常嚴重的困擾吧?
她迴避的態度讓平遠的笑容瞬間垮下,他悶悶不樂地將她從狄倫懷里拉到自己身邊。
「這位先生,你不介紹一下?」
「狄倫,這是平遠。平遠,這是狄倫。」她極之草率地介紹。
平遠氣得想用力搖她。這算什麼介紹!
「你好,我是佳珞的老師,也是她的好朋友。」狄倫大方地握住平遠的手。
平遠用力地回握一下。看到這男人他心裡就有氣,可他又不想讓對方覺得自己小心眼,只得忍住滿腔的怒火,裝風度。
這金髮碧眼的男人條件很好,有品味、有格調,從髮型到鞋子沒有一樣不講究,登時,他心中升起強烈的危機意識。
這個名叫狄倫的男人具有一種優雅尊貴的氣勢,突然間,他心裡產生矮人一截的自卑感。現在的他雖然有華服、有名車,但那些奢侈品沒有一樣是花自己的錢,全都是來自別人的供養。
說難聽點,他只是個吃軟飯的傢伙……
康佳珞不明白他心裡在想些什麼,看見平遠神色恍惚地打量狄倫,強大的、劇烈的恐慌感突然襲來,幾乎要淹沒她的理智。
萬一平遠和狄倫相看對眼,她該怎麼辦?到時候,她要置自己於何地?
「平遠,你不是說要帶我去度假?」她心急地拉著他的手,想奪回他的注意力。
「對啊。」平遠驀然回神,強裝的笑僵得不得了。
「那我們走吧。狄倫,我還有事,咱們改天再聊。」說著,她硬把平遠拉向停車場,不讓平遠多看狄倫一眼。
平遠不解地看著她的舉動。剛才她和那男人不是還如膠似漆嗎?怎麼現在說走就走?
「你要帶我去哪裡?」為了不讓他有時問想狄倫,康佳珞連忙扯別的話題。
「我朋友在香檳區有座酒莊,從這裡出發,大概只要一個多小時的車程。」本來應該高高興興出發的,但現在他的心情有點悶。
「你朋友會歡迎我嗎?」
「放心,她說我高興什麼時候去都可以,帶朋友一起去也行。你說,剛剛那個狄倫和你是什麼關係?」他忍不住,還是要問。
「哦,他是我的老師,跟我感情還不錯。」為什麼要提狄倫?難道他真的看上了狄倫?
「不錯到可以抱來抱去?」他問,語氣有點酸。
「只是久別重逢,有點激動。」
「就這樣?」他該相信嗎?還要繼續問下去嗎?
「真的就這樣。他很忙的,大部分時間都在紐約,只偶爾到巴黎開會。」
「只偶爾到巴黎……」這樣說來,威脅性應該不大吧?看樣子他必須加快追求的腳步,趕緊將她追到手。
「你說說酒莊的情況吧,狄倫沒什麼好談的。」她乏力地靠向椅背。就算平遠真的喜歡上狄倫,她也絕不可能幫忙牽線的,那太殘酷了。
「那是一座非常特別的酒莊,以前功課比較輕鬆的時候我常去。我可以請你喝十五年的頂級陳酒,某些年份的酒口感特別細緻,就算有錢也不一定喝得到。怎樣,心動吧?」他逼自己放開心情。為了得到她的心,一切都得忍。
「你這個交情這麼好的朋友,是男的還是女的?」她乾澀地問道,心裡頗不是滋味。
「是一個年紀大我很多的中年女士。」其實,也是他的「金主」。
「哦。」年紀大,又是女性,那應該就不是他的情人了。
她悄悄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