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羽冰在哪裡?」她抓著傭人急急地問道。
「主人在起居室,要不要我先去通報……」傭人話還沒說完,冷思月已經一陣風似的衝向了起居室。
起居室的門虛掩著,她剎住腳步,輕輕地推開了門。
精瘦的身軀坐躺在起居室的單人沙發上,沉沉地睡著。濃黑的睫毛在白皙的面上留下些許的陰影,額頭的劉海輕輕微亂地垂落著,幾乎蓋住那兩道劍眉,挺直的鼻樑,即使睡覺依然抿著的薄唇,讓她覺得好眼熟。
當年,他也彷彿是這樣的在她面前睡著,才讓她有機會把藥劑注射進他的體內。
她小步地走到沙發邊,小心地伸出手,想把他的額發撩開,可沒等手碰到髮絲,他的眼倏然睜開,「你想做什麼?」
「沒……沒做什麼。」她的手停在半空中,慢慢地收回,「你即使連睡覺,都要警覺成這樣嗎?」
紀羽冰起身,抬手抓了抓頭髮,「我一向來都睡得很淺,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在這八九年,每次睡覺,都沒辦法睡得太沉。即使我有心放鬆,不過身體卻不允許。總覺得好像一旦真的睡著了,就會讓某些東西溜走。」那種感覺,讓他不舒服到了極點。
她呆呆地瞪著他。八九年前……是因為那時候她是趁著他小憩的時候把針扎進他手臂的關係嗎?他的習慣,他的喜好,竟然都和她有關。
「怎麼,你知道原因?」他瞧出了她的異狀。
「不是。」她趕忙找著借口,「只是覺得你這樣活著會很累。」
「你在同情我嗎?」他嗤笑一聲,反問道。
「啊?」她對他的從來都不是同情,而是其他……更深的感情。
她紅腫的眼睛讓他蹙起了眉,「哭過?」
「只是沙子進了眼睛,揉的。」她的眼淚,似乎總是因為他而流。總以為自己夠堅強,卻在他面前輸得一塌糊塗。定定地望著眼前的男人,他的眼神,依舊那麼深,深得她無法看清他到底在想什麼。
「紀羽冰,你愛我嗎?」話就這樣問出口,那麼的自然,又彷彿等待了好久。
他一怔,雙眸不自覺地瞇起,「你希望我愛你嗎?」
「……希望。」是什麼樣的遺憾呢?那份愛到極致的感情,現在竟要用「希望」來爭取。胸口升起一種濃濃的失落感,連喉嚨都覺得好苦澀。
「那麼我會愛你,包括你想要的自由。」不可能在其他女人面前說的話,在她面前說卻那麼的理所當然。
她詫異,「你怎麼會知道我想要自由?」
「你忘了上次醉酒,你曾說過,你想要自由。」他伸出雙手,扣住了她的腰身,把她拉近到自己面前,「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給你,我可以愛你,可以寵你,可以寵你寵到無法無天,只是你也必須要愛上我!」
「你會愛我?寵我?」他說出口的話,是那樣的熟悉。
「對,所以不要欺騙我,不要背叛我!一旦讓我發現你騙我的話……」他俯下身,視線和她平行,「我會讓你後悔一輩子!」
那九年前的聲音彷彿再一次地響起——「我紀羽冰發誓,終有一日會記起冷思月,然後窮盡碧落,讓你後悔今天所做的事!」
「我……不會。」她閉上眼,訥訥地說出了三個字。這一次,她不會再背叛他的這份愛了。
這一次,她想要和他過一生。
「爹地,節日快樂!」冷思月的公寓中,冷悅然把父親節的禮物——手工勞動課做的煙灰缸送給了紀羽冰,順便附贈上一個大大的濕吻。
而冷思月則拿著照相機,把父慈女孝的畫面拍下來。
「媽咪,拍好了嗎?我要看,我要看!」冷悅然興奮地跑到冷思月的跟前,想要看數碼相機裡的照片。
「小屏幕看不清,一會兒放到電腦上給你看。」她拍拍女兒的腦袋,轉頭對著紀羽冰道:「你很上鏡,我奇怪為什麼一直以來,你都很少有照片登在報紙雜誌上?」
「我並不習慣被人拍照。」而那些曾經偷拍過他的人,從來不會有什麼太好的下場。
「那你為什麼讓我——」拍照拍到現在,更甚至在之前曾說過讓她為他拍攝雜誌上需要刊登的照片。
「你算是例外吧。」
「例外?」
「被你拍照並不讓我感到討厭。」或者該說,他喜歡她透過鏡頭拍攝他的感覺,那種瞬間,她的眼中只有他,所有的專注,都只為了他。
「媽咪,我們訂的蛋糕怎麼冰箱裡沒有啊?」冷悅然翻了冰箱半天後,跑到母親身邊嚷道。
「蛋糕還在蛋糕店裡呢,媽咪現在過去拿。」冷思月說罷,讓紀羽冰照顧下女兒,便出門前往蛋糕店。
冷悅然拿著冷思月放在茶几上的相機,一張張翻看著剛才拍的照片,「爹地,我們把照片放到電腦上看好不好?」
「你說怎麼樣就怎麼樣。」紀羽冰跟著女兒來到了書房的電腦前,把手中的相機USB連接線接上了電腦。
冷悅然迅速地抓起了鼠標,開始一張張翻看起了相機裡的照片,一邊看,一邊興奮地說:「爹地,這些照片明天我要拿去學校給大家看,他們一定會羨慕死的。」誰讓她有個特帥的爹地呢!
「那爹地明天接你放學好不好?」如果現在的情景讓認識紀羽冰的人看到,估計很多人會眼睛脫窗。
「好!」冷悅然大聲道,「爹地最好了,我好多同學都說爹地好帥。我也覺得爹地是最帥的,比漂亮哥哥還要帥!」
「漂亮哥哥?」紀羽冰聽著女兒口中奇怪的名詞。
「噓,不要讓媽咪知道哦,媽咪不喜歡我提漂亮哥哥!」冷悅然神秘兮兮地道,「電腦上有漂亮哥哥的照片,我偷偷找出來給爹地看啊。」
小手拖著鼠標翻找著文件夾,一會兒就找到了。冷悅然像獻寶似的指給紀羽冰看,「爹地,這就是漂亮哥哥,他長得好像天使呢,而且我覺得他和爹地長得好像。」
好像?紀羽冰的雙眸一瞬間瞪大了!
照片中的人,根本就是他!或者該說是他二十幾歲的模樣。
一張張的照片,距離都很近。或是凝視著鏡頭,或是閒適地看書,更有一些,是在他睡著的時候拍的。
他竟然在鏡頭前那麼的放鬆,放鬆到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怎麼會有這些照片呢?為什麼他沒有絲毫的印象拍過這些照片?
頭好痛!他彷彿有個女人拿著相機,不斷地拍下他的各種姿態。
「好吧,你贏了。你真的很有趣,所以我答應當你的模特兒。」
「我的吻就那麼像冰淇淋嗎?」
「我想要的是在任何時候,任何場合,只要我在,你最先注意到的人,必須是我。」
「如果我說,我似乎愛上你了,你會如何?」
這些話,他是對著誰說的呢?
頭更痛了!紀羽冰雙手死死地按著額角,絲毫聽不見女兒在一邊驚慌地喊著,「爹地,爹地,你怎麼了?別嚇悅悅啊!」
這些照片是在什麼時候拍的?拍照片的人又是誰?
那個模糊的女人容貌,開始變得越來越清晰了。
細緻的眉,小巧的鼻,靈動的雙眸,時而可愛,時而慵懶,總是讓他越來越著迷。
「只是一場很簡單的催眠,你現在慢慢地閉上眼睛,等你再次睜開的時候,我在你的記憶中,就會成為你擁有過的那些女人中不起眼的一個,你甚至連相貌都會記不得。」
那說話女人的容貌是——冷思月!
紀羽冰的身體慢慢地平靜下來,原本死死按住額角的手也垂落到了身側。
「爹地!爹地!」冷悅然緊張地叫道。
「悅悅,又在吵你爹地了?」冷思月笑著推開書房的門,手上還拎著蛋糕,「看,媽咪把蛋糕拿回來了,一會兒就可以吃了。」
輕聲笑語,是那般的熟悉,原來很多東西,即使忘記了,依然可以記起。
緩緩地睜開雙眸,他目光森冷地盯著站在書房門口的人,每個字都無比清晰地從薄唇中吐出:「終有一日會記起冷思月,然後窮盡碧落,讓你後悔今天所做的事!」
蛋糕掉落在了地上,那一瞬間,冷思月的心涼得透徹。
從來沒有想過,他的記憶會以這樣的方式甦醒。
當他雙眸睜開的時候,他望著她的目光是那樣的冰冷,凍得她徹骨地疼痛。
那句她一輩子都無法忘記的話,就這樣再一次地一個字一個字地敲進了她的腦海。
挪動著唇,冷思月愣了半晌卻只會吐出一句話:「你都想起來了?」
「是,想起來了。」紀羽冰的嘴角露出了一個無比諷刺的笑,「有太多的女人愛我,可是我卻很可笑地兩次都愛上了同一個人,更可笑的是,這個女人,還千方百計地讓我忘記她。你就這麼討厭我嗎?」
「不是!不是這樣的。」
「難道你想告訴我,你愛我嗎?」他的手死死地掐著她的下頜。
「是。」
「哈哈哈,冷思月,上一次,你是為了你的家人、朋友而說愛我,這一次,你又是為了什麼?為了女兒?」他一次次地栽在這個女人的手上,可悲的是,他竟然想不出該如何報復她。
「別說了!」鼻子好酸,眼淚一滴一滴地,就這樣從眼眶中滾落出來。心痛得厲害,在痛他的冷漠,還是在痛他的不相信?
「冷思月,這一次,我不會再愛上你了。即使你的眼淚落得再多,對我來說,也只是加了鹽的水而已。」
在淚眼中,她看著他抱起了女兒,離開公寓。
空蕩蕩的公寓,只剩下了她一個人。
沒有他,沒有悅悅,之前的歡笑都像是一場鬧劇。
蛋糕在地上糊成了一片,電腦的屏幕上還顯示著當年她為他拍攝的照片。
冷思月把自己縮成了一團,她該怎麼辦?她該找誰去敘說?!
對了!莊學長!只有學長清楚她和紀羽冰之間的事。
慌亂地找到手機,冷思月打給了莊賢,「學……學長,我好難受,你能不能來一下?」
「思月,發生什麼事了?」
「羽冰恢復記憶了,果然像你所說的,我和他不會有幸福。」他的冰冷讓她不知所措,當年的因種下如今的果,可是她卻吞不下這個果。
半個小時後,莊賢來到了冷思月的公寓,只看到冷思月坐在電腦前,一張張地看著當年她為紀羽冰拍的那些照片。
照片上的男人,清雋的面容,雅致的淺笑,眉眼之間,都透著一種讓人無法忽視的引力。
冷思月一張張地看,看得很認真,很專注。
「學長。」她苦澀地開口,「這一次,我是真的愛上了紀羽冰,不是因為家人,不是因為朋友,不是因為女兒,只是因為他,而真的愛了,愛得比任何時候都深。在他說愛我,甚至連自由都可以給我的時候,我是真的很深很深地愛了。」
「你明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還愛上他?」
「如果可以分得太清楚,就不是愛了。」
「但是他現在已經恢復記憶了!」莊賢大聲地道。
她苦笑著,眼中印著的只是電腦上的那些照片,「是啊,他恢復記憶了,即使我愛得再深,可能對他來說,也無關緊要了。」
「你想要知道你對他到底重不重要,我可以幫你。」莊賢走到了冷思月身後。
「怎麼幫?」
「就這樣!」
莊賢的話音一落,冷思月只覺得一股奇怪的味道鑽入了鼻中,眼前一片漆黑,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