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蘭手中抱著一名哭鬧的女嬰,女嬰的母親手中還抱著另一名男嬰,這是一對雙胞龍鳳胎,他們的母親才剛產下他們,下身甚至還流著血,就抱著甫剪斷臍帶的兩個娃兒驚惶失措的逃命。
在途中遇見他們,她不忍見婦人一個人吃力的抱著兩個孩子逃命,於是幫著照顧其中一個,好加快婦人逃命躲藏的腳步。
她才在這東康村待了三天,就見識到無數的生離死別與殘忍無道的殺戮。原來這就是戰爭,這就是殘酷的爭奪,可是這樣用殘殺爭奪而來的天下,乾淨嗎?成為帝王的人,還能心安理得的坐上去嗎?
若是她,不成的,她坐一不了這種沾滿血腥味的位置,如果擁有天下一定得要流血,那打死她也不要!
「殺來了,南寮狗子殺來了,快逃!」不遠處有人大喊著。
舜蘭一驚,見那婦人嚇得跌坐地上,再也站不起身。
「你千萬別倒在這裡,咱們得抱著孩子快逃,遲了南寮人就追來了!」她焦急的拉了婦人一把。
渾身虛弱的婦人力氣只夠擠得出眼淚。「請你……救救我的孩子,帶著他們逃命吧……」
「這怎麼行?!我……我一個男人,如何帶兩個娃兒躲藏?你要堅強,還是趕緊站起來一起走吧!」她現在是男裝打扮,為了激勵婦人振作,她故意如此說道。
婦人卻搖搖頭。「我早瞧出你是女兒身,而且你也不像我們西鄴的人,但無所謂,我失血過多已無法再走一步,孩子們的爹早就死在南寮人手中,你是我孩子們的唯一希望,我求你了,隨姑娘帶他們到任何地方都成,只要他們能平安活下!」
舜蘭鼻酸得不知如何是好。「可是,我一個人帶著孩子,不行的--」
婦人開始對她磕頭。
「你別這樣,我承擔不起,快起來呀!」
「南寮人殺過來了,啊--」一陣淒厲的慘叫聲,驚得兩人臉色發青。
「快走吧,我拜託你了,救救我的孩子吧!」婦人將頭磕得血流如注。
她悲慟不已,但再不走,孩子們真得與他們母親一同喪命了!咬了咬牙,抱起婦人手中的男嬰,她一手一個孩子,含著淚的疾奔而去,耳邊還聽到婦人感激的道謝聲,接著她聽見一聲慘叫,知道那婦人已死於南寮人刀下了。
她不要戰爭,不要再見到這種悲慘的死別場面!
歌澤,如果是你,阻止得了這一切嗎?如果是你做得到嗎?舜蘭不住在心裡吶喊。
「別跑小子,別跑!」她身後追來數個南寮人,他們面目猙獰,一臉狠戾,他們為殺人而殺人,完全沒了理性。這些可怕的殺人魔!
她內心一片冰涼,也許今日她真會命喪於此,可是她不怎麼害怕了,因為死後便可以與那男人重逢,只是可憐了這兩個娃兒甫出世就得死!
「小子,你抱著兩個娃兒跑不快的,還不如停下來讓大爺們殺個乾脆,省得跑得累死也是死路一條!」
舜蘭不理,抱著哇哇大哭的雙生兒拚命的往前跑。
忽地,她的頭髮被粗暴的拉住往後扯,她重心不穩地抱著孩子,整個人往後傾倒,在倒下的同時,她緊束的長髮也鬆散了開來。
「老子娘的!這是個女人!難怪抱著兩個娃兒死命跑。這對娃兒是你生的嗎?剛生過孩子的女人咱們還沒嘗過,兄弟們,要不要試試?」有人如此粗鄙叫他喝道,接著四周響起一片震天大笑。
她懷中的娃兒也被硬搶去,丟棄在草地上,任憑他們哭泣,幾個渾身散發著惡臭的大男人毫不客氣的欺壓在她身上,她驚恐的奮力掙扎,踢中了一個人的下身,那人劇痛的哀號,怒極的抄起被拋至一旁的男嬰,在她尚未回神之際,孩子已是一攤血的再被丟在地上。
「賤人!我告訴你,你最好乖乖配合,否則這裡還有一個,咱們一樣要她腦漿四溢!」
舜蘭駭得楞在當場,久久才聽懂了他們在說什麼。她憤怒不已,整張臉漲紅的衝向前,見人就打。
「你們不是人!竟連才出世的娃兒都殺,你們殺了人,我也要殺了你們!」
「這臭婆娘八成是瘋了,咱們乾脆一刀殺了她算了。」有人喊道。
可是竟無人敢動手,因為怒容中的她散發出一股懾人的威勢,震得週遭人敬畏害怕。
她狠狠刮了好幾個呆住的人耳光,但這樣還不夠,實在怒火難抑,她撿起地上不知是誰掉落的刀,想殺人為男娃報仇了。
眾人見她拿刀衝過來,這才回過神來,其中有個人趕緊奪下她的刀。
「大伙上,把這女人與孩子全殺了!」
有人舉刀快速逼近她,明擺著向她腰間砍去--
電光石火間,舜蘭沒倒下,那強壯的南寮人卻直挺挺的仰天倒地了。他的後背穿插進一把刀,直穿他的心臟,讓他即刻斃命!
南寮人倒地後,一個身影矗立於她面前,她的眼瞳在驚愕中迅速睜大,湧上不敢置信的淚水,接著露出欣喜愉悅的笑來。
「呵呵……我死了……這回終於死了,只有死了才能夠見到你,真是……真是太好了……」
「舜蘭!」歌澤抱住她即將滑落地上的軟弱身軀。
她熱淚奪眶而出,視線緊緊地鎖望著他。「這應該不是作夢了,我終於見到你了,好不容易見到你了你可不要……可不要怪我來遲了……」
她的手想撫上他的面頰,感受他的存在,卻像再也承受不住大悲大喜的刺激,伸出去的手在半途就重重落下,昏厥了過去。
夢裡她只想殺人,殺光所有的人!她要報仇,為無辜的男娃報仇!
她已經跟那些殺紅眼的南寮人沒有什麼不同了,她與他們一樣全成了毫無人性的殺人野獸!
原來……戰爭這麼可怕,連她都控制不住自己的陷入那瘋狂的境地裡!
這夢太可怕了,她要趕快清醒,不能再沉溺,否則她會喪失心志的。可她只覺全身發燙,卻遍尋不著逃脫的路徑。
她好累好累,怎麼辦?她醒不過來,醒不過來啊!
「舜蘭,舜蘭……」
有人在喚她,一直在喚她,她聽見了,想回應卻依舊發不出任何聲音。
「舜蘭,你來西鄴不就是想見我,我在這,你一睜眼就能看見!」
是歌澤叫他在身邊,他就在她身邊?!
「舜蘭,你感受不到我嗎?你再不醒來,莫非是要我到夢中去尋你……」
「不,你不可以來!我的夢太可怕了,你不要來--」太過心急,怕他真闖入這片不堪的噁心殺戮中,她倏然驚醒了。
「舜蘭!」
「歌……歌澤?」乍然看見他的臉龐,她有那麼一瞬是傻的。
她該已經醒了吧?還是,她仍在夢中?
「除了我還會有誰?」他太熟悉她的反應代表什麼,這幾日每個人看到他時都是這模樣,就像見鬼了!
「我……我死了嗎?」她沒有害怕的模樣,只是聲音極為輕淺。
「沒有!」他語氣斬釘截鐵。
「那……你還活著?」她不敢相信,期待地再問。
「沒錯。」歌澤含笑以對,等著看她接下來的反應。她應該會驚喜萬分的抱住他。
但他等了好半晌,卻沒見到她有任何動作。
她不會是嚇傻了吧?還是看到他,高興得說不出話來?「舜蘭?」
「對、對不起。」她好一會才哽咽地吐出聲來。
歌澤不禁微愕。久別重逢,又經歷過生離死別,她開口對他說的話,竟是對不起?「為什麼要說這個?」
舜蘭伸出狂顫的手,捧住他比起從前要消瘦許多的雙頰,表情是難以言喻的酸楚。「你不會知道我經歷了些什麼,我以為你活得好好的,結果卻死了,我以為自己死了,卻痛苦的活著。那些個悲喜交加的事,原來全是一場夢,一場折磨人的惡夢……幸虧你我都沒死,原來現在才是真實的……」
她壓抑得太久,終於抱著他激動的哭了出來。
雖不明白她在說什麼,卻也心酸的感受到她的悲喜。歌澤安撫著她,「那些都過去了,現在咱們終於見面,這回我不會再傻得放開你!」他早就決定,要和所愛的女人在一起,再也不願為江山犧牲所愛之人!
她淚如流水地深深點頭。「將來你若恨我也無妨,我也不會再傻得離開你了,不管以後發生什麼事,我一定要守著你直到最後。」將來他若得知她的真實身份,如果還是不能接受,她會隨他處置的,絕不後悔。
「你在說什麼傻話,我怎會恨你?未來也不可能再有意外發生的,我再不可能讓漆華傷害你。」他以為她怕的是漆華,給予她保證。
「不,我指的不是漆華。我要你答應我,將來你若必須忍痛割捨我,請你不要心軟,我承受得住的。」她曾有過他深刻的愛就足夠了。
歌澤緊鎖眉心。「你到底在說什麼?」她的話教他心中起了一團迷霧。
「現在先別多問,只要答應我,在做決定的時刻別猶豫。」
見她神情認真,他暫時點了頭,也不再追問。「好,我答應你。」
她蒼白的臉龐總算出現安心的笑容,用力地再擁住他。「我以為自己活著時再也見不到你,如今能這樣抱著你真是太好了……歌澤,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苦笑的想起,那時在大王殿前中箭是因為他以為她已死,在心如刀割下,雖明知有箭射向他,卻完全無心閃躲,才會讓那支箭射穿身體……
他訴說著自己的遭遇,舜蘭則告訴他,他送的忍冬救了她一命。
兩人都死過一回,醒來後都以為對方不在世上,那曾經撕心裂肺的痛,在他們心裡都埋下了深深的陰影。
「眾人全都以為你已身亡,這回你突然出現,必定嚇壞所有人了吧?」喜悲過後,舜蘭問起現況。
「這是當然,尤其是那南寮人,見到我簡直嚇得屁滾尿流。對了,在你昏迷期間,南寮已教我順利拿下。」
「南寮敗了?!」她大喜,但隨即想到了一事,神色驀然一變,驚慌急切的問:「娃兒!那兩個娃兒呢?他們怎麼了?」
「你別急,女娃我幫你帶回來了,目前被照顧得很好。」他馬上告知她,安撫她的心情。
「只有女娃,那男娃呢?」舜蘭揪心的想起那可憐孩子的下場。她辜負了孩子母親所托,沒能保護好他。
「你已盡全力了,我找到你時,你自己都命在旦夕,要不是我及時救下你,你便活生生在我面前要再死上一回……」歌澤思緒回到當時,見那刀砍向她時,他心臟幾乎停止跳動。就算是事過境遷,只要光想,他身子又開始不住顫抖。
「幸虧你找到了我,否則我若到了地底才知再次與你錯過,我想自己會死不瞑目的。」她又哭又笑地說。
「這都是南寮人的錯,挑起了這場戰爭,還差點害得咱們再度天人永隔。」他不禁惱怒起南寮的種種惡行。
「是啊,如今他們戰敗,是該好好反省--對了,南寮既已投降,你打算如何處置降民?」她關心的問起。
按照現今的戰爭規矩,降國子民多半會被貶為奴隸,任戰勝者打殺劫掠,下場非常淒慘。
歌澤定眼望著臉色轉為焦急的舜蘭。「你的善心又發作了嗎?」
「這可是一國數十萬子民的性命問題,我不能不關心嗎?」她著急的說。
「那你希望我怎麼做?」他沉吟後問道。
「以德報怨。」
「以德報怨?」
「沒錯,西鄴以德報怨,南寮人才會真心歸降,也才能真正歸西鄴所用,你若殘殺他們,他們只會積怨,隨時等著再聚眾反擊,這天下就永無太平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