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銀心去倒藥過來時,她和紅袖聊了一會,才知道君無痕因為是不足月生下的孩兒,是以自小就體弱多病,三餐幾乎是伴著藥汁成長。
君氏夫婦也曾讓他習武,看能不能練武強身,可是,雖然他學成了武功,但身子卻沒有好轉的跡象,有時候一病就是大半年,連床榻都不能下。
他正值年輕氣盛之時,要他拖著病痛的身子窩在房裡,也難怪他的心情會差,脾氣會不好,對藥更是深惡痛絕。
暗自深吸了口氣,她心思一轉,突然收起要餵他的舀匙,雙手端著藥,湊至唇邊,喝了一大口。
沒料到她會突然有此舉動,君無痕嚇了好大一跳,「你在做什麼?」
韓冰兒皺了皺眉,「藥好苦。」
君無痕瞪著她那五官簡直快要皺成一團的小臉,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廢話,藥當然是苦的,難不成還有甜的藥嗎?」
無視於他的斥責,韓冰兒抬頭對上他簡直可以說是在冒火的眼眸,唇畔扯開一抹淡淡的微笑,「這藥的確是苦了些,不過,沒關係,以後我陪你一起喝,把你一半的苦全都喝掉。」
聞言,君無痕愣住了,從來沒有人會像她這樣,願意分擔他的苦,他周圍的人,只會勸他喝藥、喝藥,完全不知道他已經喝到倦了、煩了。
說不出此刻在心頭翻滾的情緒到底是感動,還是覺得好笑,他怎麼會帶了笨蛋回來?
不過,不管是什麼,頭一回,他竟然不排斥喝藥。
「笨蛋,藥不能亂喝,小心會要了你的命。」
韓冰兒笑了笑,「可我現在還好好的,一點不舒服的感覺也沒有。」
君無痕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以後不准喝我的藥。」
「可是……」
「拿來。」打斷她未說完的話,他伸出手來。
韓冰兒愣了一愣,一時間想不出他指的是什麼?
君無痕見她呆愣的樣子,沒好氣的道:「藥。」哼,真是笨。
聽見他願意喝藥,韓冰兒欣喜若狂的將藥碗送到他面前,還來不及出言,只見他端起藥汁,咕嚕咕嚕的一口喝下,彷彿他剛才喝的是水,不是苦藥,而這也讓她的心不禁為了他泛起一陣疼意。
君無痕喝完了藥後,將空碗放在托盤上,冷冷道:「說了這麼多話,我很累,要休息,別再來吵我。」語畢,他往床上一躺,閉眼歇息。
韓冰兒心知病人就是要好好休息,沒再多言,正想要轉身之際,目光瞥見到他身上蓋的被子滑至腰側,她輕輕的放下托盤,小心翼翼不敢吵到他好眠的將棉被拉高後,再拿起托盤,轉身離開房間。
輕之又輕的關門聲響,伴隨細微的腳步聲逐漸遠離後,君無痕這才睜開眼睛,他望了望拉高至胸前的被子,再轉頭往房門望去,胸口湧上一股莫名不曾有過的異樣感覺,其實這個孤女也不討人厭,只是雞婆了點。
想是這麼想,他嘴邊泛起一抹連他自己也沒發現的笑意,她剛才皺著小臉的表情,還真是好笑。
風和日麗,滿園春光。
韓冰兒端著湯藥,順著廊道,往君無痕房裡走去。
自從一個月前,她端去的湯藥,成功的讓君無痕服下後,紅袖、銀心既震驚又感動,對她欽佩得五體投地。
也從那一日起,送湯藥這件事就落到她身上,因為君無痕除了她送去的藥會乖乖喝下外,誰也勸不動他。
銀心曾經問過韓冰兒,是怎麼樣勸動君無痕的,她只是笑而不答,因為說實在的,她也不知道君無痕在想些什麼?
她之後再送藥過去,他都一語不發的喝完,並不需要她多說什麼話,只不過他對她的態度,依舊是喜怒無常。
腳步在房門外停住,她抬手敲了敲門,房內如同往日,沒半點聲響,她靜等了一會兒後,逕自的推開房門,走進房內,只見君無痕閉著眼,正半躺在臥榻上,似乎是在歇息。
她走到床榻邊,語氣溫柔地說道:「三爺,該喝藥了。」
君無痕緩緩地睜開雙眼,映入眼中的依舊是張漾著溫柔淺笑的嬌容。心頭倏地一動。
論理而言,送藥這件事,不該落在她頭上,他該訓斥紅袖她們的自作主張,可是,他卻沒這麼做,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心裡頭就是不排斥她端藥過來,或許是因為那日她願意分擔他一半苦藥的傻氣舉止吧!
他伸手端過藥碗,如同往常,半句話也沒吭的一飲而盡。
韓冰兒在他拿藥飲落的短暫時間,飛快地掃了臉色雖然蒼白,但精神上看來有比較好的面容一眼,腦海飛快思索著昨日紅袖希望她能勸君無痕出房走走的要求。
生病之人是該待在房裡好好歇息,但像他這般鎮日足不出房也不好。
將空碗放在托盤上,君無痕見她沒有要走的動靜,就只是盯著他瞧,沒來由地胸口掠過一抹不悅,他是個病懨懨的人,有什麼好瞧的?
「你杵在這做什麼?」他沒好氣的問。
聽出他語氣中的不悅,韓冰兒沒有生氣,反倒是扯開一抹淺淺笑靨,「三爺,今日的陽光很溫暖,你要不要到外頭走走?」
君無痕連看都沒看她一眼,想都不想的就拒絕,「不想。」就算是烈焰當空,也暖和不了他冰冷陰寒的心。
沒被他的冷臉冷語嚇著,韓冰兒又問:「為什麼?」
君無痕皺了皺眉,抬頭瞪了她一眼,「就是不想,沒有為什麼。」
他不想出去的時候,就偏偏有人勸他出去走走,他想出去的時候,卻虛弱得連走路都有問題。為什麼他的人生,要因為他這個破身子而無法隨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
無視於他的冷眼,韓冰兒偏著頭,看著他冷然的神情,故意道:「是嗎?那冰兒怎麼覺得三爺是在跟我們女人爭美貌。」
聞言,君無痕臉色一變,這個孤女竟然把他這個堂堂七尺男子漢拿來和女人做比較,不就擺明了在侮辱他。
「你在說什麼瘋話?」他怒聲質問。
不理會他的怒火,韓冰兒逕自道:「古人不是形容女人膚如凝脂,三爺,你的皮膚雪白得比我們女人有過之而無不及。」
君無痕挑了挑眉,嘴角微微抽搐著。好啊,這個孤女竟然敢暗諷他,說他因為生病而蒼白的肌膚跟女人一樣!
他啟齒欲言,她卻比他快一步開口。
「三爺,聽說你棋藝精湛?」她突然問。這事她是從銀心口中聽來的,銀心說他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奈何身子就是不好。
「那又如何?」
君無痕錯愕的目光直直凝視漾著微笑的佳人,不解她怎會突然提起這事,而且是在暗諷他之後?
「我對下棋略懂一二。」
君無痕眉頭一揚,忽然有些明白她的意思,「所以呢?」
回望著他打量的目光,韓冰兒笑彎了眼,「園子裡的石桌上刻著棋盤,三爺,不知你是否願意接受冰兒的挑戰?」
沒有馬上回答,深邃的黑眸一瞬也不順的望著漾著微笑的她,君無痕胸口倏地一動。他不是笨蛋,不是看不出她此刻正在給他台階下,免去他的尷尬。
哼,這個孤女倒也聰明,先是來個激將,再來個隱含著挑釁的安撫,看來,是他小看了她。
「有何不可?」他接下她的戰帖。
韓冰兒臉上的笑意加深了,她就知道依照君無痕的高傲,一定會答應的,「那請三爺等會。」
君無痕挑了挑眉,「你又想做什麼?」
韓冰兒將托盤放在幾上後,轉身走到櫃子前,拿出一件披風,再轉到床榻旁,將披風輕輕的披在他肩頭,十指靈活的繫著披風上的結。
君無痕本想一把扯下肩頭上的披風,她的雞婆行為,讓他有一種他這個病弱的身子禁不起風吹雨打的感覺,提醒著他的病。
他掀唇欲言,一陣淡淡的馨香味兒倏地竄進鼻間,充斥在他整個胸臆,竟讓他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她的身上有一股很好聞的味道,不是那種濃郁的花香味,而是一種輕輕淡淡的香味,就如同她的人,清麗絕美,乍見時,雖沒有驚艷之感,但相處過後,卻為她玲瓏剔透、善解人意的心所折服。
淡淡的香味兒似有若無的纏繞著他,令君無痕不自覺地握緊雙拳,克制著胸口不曾有過的悸動之心。
她好香、好香,香得讓他忍不住慢慢的靠近她,甚至有一種想攀折這朵花兒的奇怪感覺。
韓冰兒沒注意到愈來愈靠近她的俊容,直到繫好了結,猛地一抬頭,卻對上他那雙不像是病人所會有的灼熱眼神,心跳突然漏了一拍,甚至差一點岔了氣。
「三……三爺?」他為什麼要用那種彷彿從未見過她的眼神看著她?專注得讓她幾乎快要喘不過氣來。
疑惑的目光、略顯驚慌的語氣,倏地拉回君無痕失魂的心神,一種狼狽的感覺猛地襲向他,讓他尷尬至極。
「你這個孤女,身上抹了什麼香味,難聞死了。」他惱羞成怒的狠狠瞪了她一眼,蒼白的面皮上掠過一抹可議的紅潮。
突如其來、莫名其妙的指責令韓冰兒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她身上並沒有抹什麼呀!
她低下頭嗅了嗅雙臂,並沒有聞到什麼難聞的香味,她皺了皺細眉,心想,該不會是她鼻子出問題了,聞不出味道?
可是,這又不可能,若她真的聞不到的話,那眼前他身上所傳來的藥味,又是怎麼一回事?
「我沒抹什麼,三爺,會不會是你聞錯了?」
韓冰兒充滿疑惑的反問,讓君無痕感到狼狽,口氣不佳的怒問:「怎麼,你現在是認為我病到連味道都會聞錯了了?」
韓冰兒怔了怔,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他看起來好生氣,但是,很奇怪的,她竟然沒有半點感到害怕之意,甚至有種奇怪的錯覺,他不是在氣她,而是在跟自己生氣,為什麼?
「我沒那意思,你用不著這麼生氣吧!」說話同時,她注意著他臉上的反應。
君無痕一時間無話可說,畢竟錯不在她,是他自己不知道發了什麼瘋,竟然會覺得她身上傳來的清香很誘人。
只是,他就是拉不下臉來承認是自己亂發脾氣。
他哼了一聲,「諒你也沒那個膽。」
面對他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壞脾氣,韓冰兒不禁覺得好笑,他還真像個小孩子。
她極力的克制住想發笑的念頭,故意道:「三爺,你還要去園子嗎?」
「為什麼不去?」君無痕挑眉橫她一眼,站起身子,「本爺倒要瞧瞧,你有什麼本事,竟敢跟本爺下戰帖。」
「我是不會讓三爺的。」
君無痕嗤笑了聲,「本爺不需要你讓。」
韓冰兒微微一笑,沒再說半句類似挑釁的言語,兩人一同走出房,來到園子。
此後,園裡最常見到的就是他們倆對弈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