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打電話來了。
雖然極力不去想起他,但她不能否認,這幾天,他的身影一直隱隱約約地浮現在她的腦海裡,雖然她一直極力用各種雜七雜八的事情讓自己分心,心想只要久沒聯絡,她自然可以徹底忘了那個笑容燦爛如朝陽的男人。
沒想到,他卻並不打算就這麼放過她,他還是跟她聯絡了。
「竇煦翔,有什麼事嗎?」
「這幾天我常常想到你,你呢?跟我一樣嗎?」電話那頭的他語氣輕快而充滿活力,誘惑她沉睡的心甦醒過來。
「並沒有。」她抑住悸動,狀似不在乎的否認。
「真的嗎?你該不是不好意思承認吧?要不然,我又沒說我是誰,你怎麼一下下就認出我的聲音了?」他的語氣促狹地上揚著,「哦,我猜,你其實對我念念不忘是不是?」
真糟糕,她竟然在不知不覺中露出了馬腳,讓自己糗斃了。
如茵有些氣惱,一半對他,一半是對她自己。
「我天生就特別會記人的聲音,這跟對方是誰完全沒有任何關係,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對了有事嗎?我很忙,等一下馬上要出門了。」
其實她是胡謅的。
對於媽媽約她去為星期五跟呂醫師吃飯的飯局添購新衣的提議,如茵一丁點兒興趣也沒有。
聽見她冷淡、毫不積極的聲音,他小心的詢問:「我說錯話了嗎?你生氣了?」
「我很常生氣嗎?如果你嫌我愛生氣,你大可以掛掉電話不要理我,何必受了我的氣,又來怪我呢?」
心頭捲起一股無端的煩躁,如茵忍不住把氣往電話那頭的他身上出。
「我沒有怪你,我只是很想念你臉紅的模樣。」
阿翔斂起笑意,用很真心誠意地聲音道,只希望她能感受。
「我可以感覺你的心情並不好,出來走走,讓我陪你、逗你開心,好不好?」
她直覺地逞強,「我很好,不需要你陪。」其實心裡有著濃濃的感動。
「那若我需要你陪呢?你願不願意出來陪我?我有好多的話想跟你說……跟你一個人說。」
怎麼搞得?他總是歡樂愉悅的聲調裡,怎麼好像夾了一絲絲的茫然無措呢?
如茵的心微微揪緊了下,「你心情不好啊?」
「談不上不好,但想找個說話的人。」阿翔坦白地說,「你有空嗎?願意出來見我一面嗎?」
「這……」理智和情感又開始陷入了煎熬,「讓我想一想。」
「沒關係,你好好想一想,等你有空也願意跟我出來的時候,再打電話給我,好嗎?」
「嗯。」她在心底暗暗感謝他的體貼。
掛下電話後,如茵愣愣地發著呆,對於自己的不自由又開始起了一種想要反抗,想要掙脫的強烈慾望。
「如茵,你在發什麼呆?連媽咪走進房間你都沒聽見?」
如茵抬頭看了母親一眼,鼓起勇氣開口,「媽咪,我想出去走走,可以嗎?」
「傻孩子,當然好啊,陳伯已經在樓下等我們了,等你換好衣服,我們就到百貨公司逛逛,媽媽要買幾件漂亮的衣服替你打扮打扮,我敢保證,等星期五呂醫師看到你的時候,一定會有眼睛一亮的感覺!」
「媽咪,我可以不去逛百貨公司嗎?」
許月霞愣了下,隨即敲敲自己的頭道:「對了,媽咪怎麼沒想到,你這幾天才剛考完畢業考,一定累壞了,不適合逛街,這樣好了,媽咪請我熟識的設計師到家裡來,拿些目錄讓你挑挑?」
如茵輕歎了口氣,「媽咪,我是想自己出去走走。」
許月霞一臉訝異,「你一個人?」
「也許會找個朋友陪我。」
「那怎麼行!」許月霞脫口否絕女兒的提議,「如茵,你自已的身體你自個兒還不曉得嗎?這幾年,媽咪好不容易才把你的身體養得稍微好一點,怎麼可以放你自己一個人出去亂跑?這樣不成,媽咪會擔心死的。」
如茵握住母親的手,「媽咪,我已經長大了,我會好好照顧自己,再說,我只是出去走走,很快就回來了,你不用太擔心的。」
「不行不行,你沒看見,外頭的太陽毒辣得很,要是你被曬暈了,我怎麼跟你爹地交代啊?」
「那我可以晚上再出去呀,晚上總沒有太陽了吧?」
「晚上?」許月霞拔高了尖細的聲音,頭搖得跟波浪鼓似的,「那更不行了,現在外頭的治安那麼差,你又身為擎天集團總裁的獨生女,萬一遇見居心不良的歹徒想對你不利,你身體那麼差,跑也跑不快,喊救命也喊不大聲,叫爸媽怎麼放心呀?」
對於父母如魚網般又細又密的關愛,如茵簡直快發瘋了,她極力克制著脾氣,握緊拳頭,努力將自己的意思表達出來。
「媽咪,你說的都是不太可能會發生的事,就好比人總不能因為可能發生墜機意外就不出國,魚刺可能會梗到喉嚨就一輩子不吃魚啊。」
「即使我說的事不一定會發生,但你是我們的心肝寶貝,我們連這萬分之一的可能都不能忍受!」一向寵愛如茵的許月霞無視女兒的渴望,堅決地回絕,「想想,你小時候身子那麼差,有多少次,你都差一點就離開我們,若不是……」
如茵受不了地打斷母親的話,「難道,為了你們的心安,這輩子,我都必須被關在這裡嗎?」
「關?」許月霞不敢相信一向乖巧的女兒竟會使用這樣的字眼,「如茵,爸媽是愛你的呀,你怎麼會這麼想呢?」
她伸手摸摸女兒的額頭,「你是不是不舒服,又喘不過氣了,所以心情不好,想發脾氣?這樣吧,我請林媽燉個降火的人參枸杞茶給你喝,你再躺一下,媽媽今天就不排任何行程,讓你好好休息,好不好?」
「媽咪,我……」
「好了好了,別再說了,媽咪都知道,你只是一時情緒不好,不是故意讓媽咪傷心,媽咪不會怪你的。」
所有的話都梗在喉頭,如茵深吸口氣,氣餒地閉上眼睛,躺回床上,心頭泛上深深的無力感。
怎麼溝通了半天,一切都回到原點,媽媽好像根本聽不懂她所說的半句話呢?
她該怎麼辦,怎麼辦呢?
畢竟,她所面對的,是父母深切的愛,她不能因為自私的理由,便完全不顧父母心頭的感受。
於是,除了繼續忍受下去,她似乎沒有別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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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定的日子很快來臨,一向忙碌的葉廷風為了女兒的終生大事,特地排除萬難的將時間空出來,只希望今晚和呂家的聚餐能夠達成他所希望的目的。
今晚的如茵,在許月霞及設計師的巧手下,顯得清麗脫俗。
一身剪裁合身,樣式簡單大方的黑色小禮服,將她玲瓏有致的身材表露無遺,雪白的膚色更被墨黑的布料襯得瑩瑩發亮,絲綢般的長髮柔順地披在肩上,她像個墜落凡間的天使,深深吸引住呂頌賢的目光。
見到他,她只是輕輕點了點頭,沒有出聲、沒有笑容,但那帶著愁緒的美感卻更令他心動。
飯局一開始,兩家的父母就默契十足地將話題放在彼此的兒女身上打轉,彷彿早就將他們定為一對,結婚只是遲早的事情。
呂家是醫生世家,呂家的大家長呂義恆在二十年前,正是如茵的主治大夫,曾經數度將生死邊緣中的如茵救回,如今呂義恆年紀大了,他的兒子卻接手照顧如茵,這讓兩家人對結成親家的緣份,感到更加順理成章。
「想想如茵小時候身體不好,總是一副乾巴巴的模樣,沒想到你們夫婦可真行,將如茵硬是調養成現在這個娉娉裊娜、清清秀秀的小女人,別說我兒子招架不住,連我這個老頭子看了都眼睛一亮!」
呂義恆個性豪爽,現下心情一好,連嗓門也大了起來。
而聽他這麼說,許月霞也笑得闔不攏嘴,「多虧頌賢這麼細心地照顧我們家如茵,這些年來,如茵的身體狀況才能越來越好……」
「既然如此,就可以準備當新娘了,當人家的賢內助了,是不是?」呂義恆笑呵呵的接口。
從小看著如茵長大,他知道如茵是個柔順懂事的孩子,讓她來當他的媳婦,他很滿意。
呂義恆都這麼明白地開口了,葉廷風也不再裝模作樣。
「多虧呂老不嫌棄,如茵能有頌賢的細心照料,我們夫妻倆也就可以放心好好過我們的後半輩子了,我葉廷風就這麼個女兒,未來嫁進了呂家,我定會將頌賢當成自己的兒子好好栽培,請呂老放心,就怕我們如茵被寵慣了,什麼家事都得重頭學起,還希望呂老多多包涵。」
「哪兒的話?可以娶到擎風集團總裁的獨生女,是我們呂家的福氣,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疼愛如茵的。」
許月霞拍拍女兒的手,「如茵,難得呂伯伯那麼疼你,還不趕快跟呂伯伯道謝?」
如茵雙手抓緊了裙角,顯示她心底掙扎地有多厲害。
他們談她的婚姻大事談得興高采烈,卻從來沒有一個人打算聽聽她心底真正的聲音,好像這件事跟她一點關係也沒有,而這一切,又是多麼地荒謬?
見她猶豫,母親不斷在桌下輕踢她的腳,如茵只得乖乖就犯,「謝謝呂伯伯。」
「謝什麼?呂伯伯倒是忘了問問你的意思,如茵,嫁給我們家頌賢,不會太委屈你了吧?」
「呂伯伯,我……」
如茵正想說些什麼,她的父親已經搶先一步笑吟吟地道:「呂老,您也未免太客氣了吧?我自己的女兒我自己清楚,我們家如茵害羞,要她在這兒公開承認她願意嫁進呂家,她恐怕要挖個洞跳進去躲起來,今晚再也不肯出來吃飯嘍!」
葉廷風的話逗得大家哄堂大笑,連一向少言的呂頌賢也容光煥發,滿臉笑意地望向如茵,讓如茵置身其中,更覺得不自在到了極點。
「對不起,我想上個洗手間……」
拉開椅子,如茵只想暫時離開現場,找個地方呼吸一口新鮮空氣,要不然,她覺得自己就要窒息了。
拿著包包快步走向洗手問,如茵打開水龍頭將冷水盛在掌心往臉上猛潑。
她問自己:葉如茵,你真的就要這樣糊里糊塗地嫁給一個毫不熟悉,卻也完全沒感覺的男人嗎?
考慮了一分鐘之後,她作了決定……
待有人發現她太久沒回到座位時,她早已悄悄從飯店的另一頭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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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他從孤兒院長大,出了社會,只能憑靠自己的實力一步步向上爬,也因為,他雖然是孤兒,但他總是樂觀地過日子,帶著笑意的臉上彷彿不能被任何事所打倒,所以,李海芳總是特別偏心地疼愛著竇煦翔。
最近,公司提出了一個由國內與國外知名作者合作的企劃案,而童書的部份,李海芳連想都沒想,就直接向凱威圖書集團的企劃部經理推薦了竇煦翔。
好不容易企劃部的徐經理有空,李海芳特地作東,請她跟竇煦翔一塊兒出來吃飯,大家在非正式場合聊聊,希望能拉近距離,也希望在聊天之中,徐經理能認可這個年輕的作家。
從六點等到七點,徐經理連個人影都沒出現。
「哇,芳姊,我肚子好餓哦,可不可以先偷點一點東西來填填胃?」竇煦翔手按著肚子,餓得哇哇大叫。
「臭小子,我這個作陪的都沒說話了,你倒等得不耐煩了啊?」李海芳瞪他一眼,「徐經理掌握著你的未來,你敢先吃,到時候他要是計較起來,把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給了別人,你就別抱著我的大腿哭啊!」
「我知道我知道!這個機會千載難逢,就算餓死了我也要等到他。」他擠眉弄眼,耍寶地道。
李海芳習慣似地白了他一眼,「阿翔說真的,芳姊幫你爭取了半天,你自己對這個機會到底有沒有意思,想不想把握啊?」
「廢話!」竇煦翔跟她太熱了,以至於有點沒大沒小,「芳姊,你又不是不知道這次合作的約翰·提夫是我的偶像?跟他合作,一定可以使我的東西更有深度,使我的寫作功力更加提升,我當然想跟他合作嘍。」
李海芳放心地點點頭,「那就好,徐經理今天剛好到中部出差,可能是高速公路塞車才會遲到,你就認命地等下去吧。」
「是,芳姊。」他舉手放在眉側做了個敬禮的動作。
話才說完,他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一聽到這個特別的鈴聲,他的心猛然一跳,這可是他特別為如茵設定的鈴聲啊!
上次他撥電話過去時,她對他有些冷淡,害他心情低落了好幾天,以為自己沒希望了,沒想到,隔了幾天,她竟然主動打電話給他。
他興高采烈地接起電話,「如茵,你終於想到我了哦!」
「竇煦翔,你現在有空嗎?」她現在沒心情跟他耍嘴皮子。
「嗄?你說什麼?你人在哪裡,感覺好吵。」
事實上,她剛剛逃出飯店,正躲在某根樑柱後面講電話,心裡七上八下的,就怕爸媽已經發現她失蹤了,怕自己好不容易有勇氣逃掉,卻又得再度被抓回去聽他們談論她的「婚姻大事」。
她開門見山地道:「你別管我在哪,你現在有空出來陪我嗎?」
什麼?她居然主動開口約他耶,得來全不費工夫,感覺實在太爽快了。
竇煦翔皮皮地反問:「現在外面在下雨耶,你確定要現在出來嗎?你被雨淋濕了,我可是會心疼的哦。」
「是的,就是現在。」她的語氣輕柔但十足肯定。
「可愛的如茵,我知道你很想我,可是……難道,你不能再多等我一個鐘頭嗎?」
雖然他不在乎當個重色輕友的男人,但他跟徐經理根本還沒碰到面,他怎麼能就這麼落跑呢?
徐經理衝著芳姊的面子在百忙之中抽空出來見他,他要是膽敢辜負芳姊的一番好意,芳姊會殺掉他的。
不料,印象中溫柔可人的如茵,這會兒卻變得異常堅決。
「若你現在沒辦法來接我,我想,以後我們見面的機會就微乎其微了吧。」
原本,只是費盡心思想把她暫時哄住的竇煦翔這會兒突然從椅背上坐直起身,並聚精會神地應付電話那頭的小女人。
「你剛說的是什麼意思?你千萬別告訴我,我現在若不出來陪你,你就會嫁給別的男人當老婆。」
「很有可能。」
哪尼?!會有這種事?
他跳起來大喊,「真的假的?如茵,這種話可別亂說啊。」
她的口氣仍然很平靜,「我想,我再不離開這裡,剛才的很有可能,馬上就要變成『極有可能』了。」
剎那間,竇煦翔的內心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天人交戰。
他的前途是很重要,但只要一想到如茵要變成別人的老婆,即使只有一丁點的可能性,他也覺得痛苦得快要死掉。
掙扎只象徵性地維持了三十秒,他立刻決定他不能讓這種鳥事在他眼底下發生!
如果勇士眼睜睜地看著公主在他眼前被截走,那麼,這位勇士不是太窩囊了嗎?而他竇煦翔又豈是無膽之徒?
在偷瞄了一眼李海芳,看清楚「逃生路線」之後,他登時當機立斷,「如茵,快告訴我你在哪裡?」
「年代飯店。」
「好,我十分鐘後到……你等我……一定要等我喲。」
掛掉電話,他將臉埋在雙掌中,只露出一半的眼睛瞄向李海芳,「親愛的芳姊……」
「嗯哼,十分鐘後到?」李海芳雙臂環胸,目露凶光地睨著竇煦翔,「除非是你接到這裡十分鐘後會爆炸的密報電話,否則,你千萬不要告訴我你臨時有事要離開。」
「呵呵呵,」他邊傻笑邊提起包包,「芳姊,事關我的終生幸福,您就大發慈悲通融一下吧!你也知道組織一個溫暖幸福的家庭是我最最渴望的人生大事,我想,你一定不會忍心看我錯過我的幸福對不對?我的作品先留在這裡,等會兒,就請你先幫我留給徐經理看看哦。」
「竇煦翔,你敢?」
「我不敢,一千個、一萬個不敢,但我控制不住我的腿啊,它自己要走,我有什麼辦法阻止?」他一臉要賤的無辜,「等會徐經理來,你就告訴他我爸車禍進了加護病房,我不得不離開,他若有點愛心,一定會原諒我的。」
「為了脫困,你竟然詛咒自己的老爸出車禍?」
「反正我爸媽真的是在我三歲的時候車禍死掉的嘛,我這樣說,也不算詛咒他們啊。」
楚海芳翻了翻白眼,一臉受不了的樣子,「我才不會幫你說這種謊。」
「拜託啦,芳姊,再不走,我的幸福就要飛了……你老公那麼疼你,你的家庭那麼美滿,你一定希望我有一天也能擺脫孤獨跟你一樣快樂對不對?我知道你最疼我了,所以,你一定要幫我,謝謝芳姊,芳姊的大恩大德,我沒齒難忘,『有空』就會報答,那現在……我先走嘍。」
匆匆在李海芳的臉頰上親一下,他三步並兩步地跑出餐館,什麼也不管了。
他腦子裡現在唯一擔心的只有一件事:就是他太晚趕到,他心愛的女孩會從「極有可能」變成「根本已經是」別人的老婆了……
那怎麼成?
想到這種可怕的可能性,竇煦翔以最快的速度發動機車,飛也似的往目的地飛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