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點。
警察來調查了一整天,她終於把各種各樣的警察送出了門,天又要黑了,一股驚悚的感覺泛上心頭……她現在害怕……一個人……
脆弱的情緒水漫般緩緩掠過,她深吸一口氣,想起國雪。
如果是國雪的話,他絕對不會這樣。想到國雪,她彷彿突然間堅強了起來,正在這時,手機響了。
「喂?」「綠章啊,我是沈方。」她一怔,「沈方啊,國雪那是明天……」「開門啦。」沈方的聲音在手機裡依然充滿熱血青春的明朗感覺,入耳就彷彿覺得這個世界很美好,空氣裡沒有任何污染。她「啊」了一聲,轉過身打開門閂。一個人一伸手把一個東西戴在她頭上,那是他的羊毛帽子,「來來來,我帶你去認識一個人。」「啊?」她嚇了一跳,即使是國雪也從來沒有對她有這麼親熱的舉動,「什麼……」「我帶你去認識一個人,他會占卜的,說不定能知道你爸媽在哪裡。」沈方一手把她從屋里拉了出來,「跟我來,他住得和你家很近。」「占卜……」她並不怎麼相信占卜,雖然沈方臉上的表情生動得彷彿讓人不能不信,「可是……讓我關一下門。」她無意和沈方辯駁占卜的可信度,他滿臉的善意,彷彿一聽說顧家出事就匆匆地跑來了。
「你趕快關,我不知道他在不在家。」沈方催她趕快關門,好像她關得慢一點,那個會「占卜」的朋友就會長翅膀飛了。
她鎖上銅雀鎖,長柄鑰匙放在口袋裡,「要去哪裡?」「很近的啦。」沈方拽著她的手,「我帶你去認識一個很神奇的男人……他肯定知道你爸媽在哪裡,他會占卜,很靈的哦。」說著拖著她往風雨巷中一條特別狹窄曲折的小巷裡鑽。這條小巷縱然是顧綠章在風雨巷裡活了二十年,也從來沒有進去過。
兩側都是長滿青苔的灰磚,青苔上滴著水珠,小巷的兩邊偶爾有些木門,但多數已經廢棄,盡頭是一間門很窄小,石頭牆磚的小屋。
沈方把她拉到門口,到了門口她已經聽見裡面的鋼琴聲,裡面有人在彈琴,邊彈邊唱,唱的那歌一入耳,頓時讓她全身毛孔豎了起來,像極寒,又像是心立刻隨著那聲音跳了,像極不堪聽,卻又極好聽。
那是一個很年輕的男生的聲音,低低地唱:「算一算時間,認識他也好幾年,看一看身邊,好朋友都有好姻緣,只剩下我……只剩下你,還繼續苦守寒窯,一等十八年……有些事……急也沒有用……我瞭解。我不想人老珠黃才被人送作堆……」綠章全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但並不是因為可怕,而是唱這歌的聲音讓她不忍聽也不敢聽,好淒厲……沈方對她露出一個毫無芥蒂的燦爛笑臉,指了指裡面,「他是傳說中美麗的Gay。」她還沒來得及說什麼,裡面的聲音剛唱到「人老珠黃」就已經啞了,唱到「才被人送作堆……」已唱不下去,沈方一伸手就推開了很簡單的木門,她一眼望去,正好看見對著鋼琴的男生以手捂著臉。
他不是在哭。
他的眼睛在笑。
眼睛裡泛著亮光。
但他在笑。
綠章從來沒有想過世界上竟然存在這樣的男生,他以手捂著臉只露出眼睛笑的時候風情萬種,聲音卻已啞了。
看到沈方推門進來,這個男生沒有覺得很奇怪,似乎也並不覺得她被沈方硬生生拉來讓他意外,他放下手笑著說:「進來關門。」「他叫桑菟之。」沈方介紹,「鍾商大管理學院。小桑很厲害的,他是我們學校籃球校隊的前鋒,和國雪也是好朋友,又在五百年前是親戚。」他也姓桑。她看著這個對自己笑著的男生,怎麼看都看不出這個紮著辮子、個子不高,肌膚白皙、長得像個女生的男生會是運動健將,更看不出他和國雪有任何相似的地方。他是一個Gay,無論從外形還是神態,他都很像她心中想像中的那種Gay,但或者就是因為他這麼風情萬種的笑,她並沒有覺得他很噁心,只是感覺非常奇怪。「你好,打攪了你唱歌,不好意思。」她說。
他合上鋼琴的蓋子,這時候顧綠章才來得及把視線從他身上移開,環視了一下桑菟之住的這棟房子。這是棟很古老的小房子,光線暗淡,樑上古老的雕刻還在,但已殘缺不全,只有兩個房間。桑菟之的衣服沒有幾件,全部丟在床上,兩間房間全都亂七八糟,電飯煲和碗筷蠟燭書本什麼全都丟在地上,只有庭院是乾淨的,他的人和屋裡唯一一樣值錢的東西——鋼琴一起坐在庭院裡,周圍是雜草和自生自滅的花卉。但桑菟之並不邋遢,他穿的白襯衫外面套著淡色的羊毛衣,不長的頭髮紮在頸後,整個人乾淨整潔,從側面看就像個女生,線條細膩纖柔。
恐怕只有沈方這樣毫無心機、粗線條又熱情的人才會與桑菟之相處得很好,只怕絕大多數人都不能接受這樣一個男生吧?她剛想到這裡,沈方就叫了起來,「你家連電視也沒有,知不知道顧家繡房出事了?」他和桑菟之很熟,完全不在意他是個Gay,完全當他是很隨便的兄弟那樣,這樣的沈方讓她心頭一熱,突然覺得他身上的陽光更多了一些。
「失蹤?」桑菟之笑的時候讓她油然而生一種有一朵花在搖曳的感覺。
「奇怪,你怎麼知道?」沈方說,「這位是顧家繡房的顧綠章,國雪的女朋友。她爸媽昨天晚上出去到現在沒回來,你能不能佔卜看看她爸媽到哪裡去了?」沈方邊說邊皺著眉頭在他房間裡東張西望,「你到底有沒有洗碗?」桑菟之轉過身,面對著顧綠章,「碗,我已經一個星期沒洗了。占卜很簡單,你叫顧綠章?」她微微一笑,心情在瞬間低落下來,天這時已經完全黑了,「嗯。」「你一個星期沒洗碗,那你吃什麼?」沈方整個人叫了起來,「你有沒有搞錯?」「我去外面吃。」桑菟之說,「晚上一起出去吃吧。」「先占卜,占卜完了我請你們兩個吃拉麵。」沈方從房間門口跳了回來,「她爸媽失蹤得很奇怪,不知道是不是遇到鬼了。」「鬼?」她真的很詫異,「你相信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鬼?」沈方點點頭,「小桑說有。」桑菟之說有,沈方就信?她的目光轉向桑菟之,他從鋼琴座上站起來,雙手插在口袋裡笑。
「小桑,」她試著和沈方一樣叫他小桑,「你所說的『鬼』,究竟是什麼?」「中國人一直都相信有鬼。」桑菟之說,「不管是人也好,動物也好,其他的什麼東西也好,或者是其實什麼都沒有也好。只要你相信,它就存在,就會有那樣的事發生。」他說得很玄,她似乎聽懂了,又似乎沒有懂。眉頭緊蹙,她問:「那麼沈方說的『占卜』……」「呵呵……」桑菟之笑了,「金木水火土,相生相剋,占卜的道理是很簡單的。你想看嗎?」她清澈的眼睛看著他,眼裡是十分的不信。桑菟之從口袋裡拿出三個硬幣,「占卜的方法有很多種,可以用數字占卜,可以用手指占卜,不過最常見的都是這個。」他把硬幣隨便往地上一丟,「這是金錢卦,假設菊花的一面是陽,一元的一面是陰,你看現在是兩個陰一個陽,《易經》上取捨的方法是以少的為準,所以初卦這是一個陽爻。」他在地上拾了一塊石頭順手畫了一條直線,「然後重來。」他拾起三個硬幣再丟,「你看這次是三個陰,《易經》取物極必反,所以這是一個從陰轉陽的陽爻。」他在剛才的直線上又畫了一條直線,第三次丟下是三陽轉陰爻,如此六次。桑菟之畫出來的卦相從下往上是陽、陽、陰、陽、陽、陽。
沈方和顧綠章聽得面面相覷,似懂非懂,沈方兩隻手往頭後枕,全然沒有打算要聽懂。顧綠章目不轉睛地看著桑菟之畫出來的那卦相,只聽他說:「這是『天澤履』卦。」「她爸媽在哪裡?」沈方只問這個,對桑菟之解釋的一大堆如何如何選擇聽而不聞。
「『天澤履』卦,卦辭上說『履虎尾,不圌人,亨』。」桑菟之說,「兩個動爻,取六三陰爻辭斷,卦辭應該是『眇能視,跛能履,履虎尾,圌人,凶。武人為於大君。』」她極認真地聽到現在,不得不承認她聽不懂,「小桑,你占卜出來的是什麼結果?」「瞎了一隻眼睛,能看見;跛了一隻腳,能走路;踩到老虎的尾巴,被老虎咬,凶。」桑菟之回答,「但是武人的話,能做皇帝。」綠章聽得一片茫然,沈方「啊」了一聲,「這是凶卦。」「表示遇到了像踩到老虎尾巴那樣凶險的事,」桑菟之說,「不過雖然取陰爻是凶卦,有陽爻九二輔助解釋,陽爻九二的卦辭是『履道坦坦,幽人貞吉』。被囚禁的人如果道德高尚、堅持信仰,這卦就不是凶卦。」他把硬幣收起來,「陰主未來,陽主過去。占卜的結果是:現在處於被囚禁的狀態中,只要心性高尚,並不危險;將來可能會遇到多種凶險,但是『武人為於大君』啊……」他笑的時候依然像朵搖曳的花,「如果問卦的人是個『武人』的話,能『位於大君』呢,將來就不一定全是壞事。」「什麼意思?」沈方和顧綠章異口同聲問。
「我不知道。」桑菟之聳了聳肩,「武人,就是能和老虎搏鬥的人吧,位於大君……也許是說會有個很好很好的結局吧。」沈方拖過顧綠章,把她抓在桑菟之面前,「也就是說,你沒占卜出來她爸媽在哪裡,只占卜出來說,他們被人囚禁了,如果綠章不能和那些『凶險的事』搏鬥,她爸媽就會很危險,對吧?也就是說如果綠章贏了那些『凶險的事』,她就會有大吉大利的結果,對吧?」桑菟之把腦後紮著辮子的皮筋拆了下來,「是吧。現在我們去哪裡吃飯?我請你們吃川菜。」他把皮筋拆了下來,頭髮只是稍微到了耳下,他卻用發卡把過了耳下的頭髮倒卡了上去,戴上一頂咖啡色的貝蕾帽,把他有同性戀傾向的痕跡掩飾得乾乾淨淨,完全看不出他發長過耳。
顧綠章仍在思考他剛才卜出來的結果,她有些震撼,要是說占卜之說全是不可信的,為什麼卦辭卻能解釋得如此清楚吻合呢?凶卦……她看著桑菟之,這男生個子不高,容貌秀氣細膩,骨骼漂亮,是個很奇異的人。她相信他占卜出來的結果,真的相信,如果她能做點什麼的話,也許就能找回爸媽,突然之間桑菟之的占卜給了她這樣的希望和信心。「我相信。」她微笑了起來,「小桑,謝謝你,我突然覺得……沒有那麼難受。」她輕咳了一聲,鼻子裡本有些塞住的聲音,現在清朗起來,「走吧,很晚了,去哪家川菜館?小三排檔……」「小三排檔。」桑菟之和她同時說。
兩個人同時一愣,笑了起來,「你也常去那裡吃?」兩個人又異口同聲地說。
沈方聽得大笑起來,「說不定其實你們常常在同一張桌子吃飯。走吧,小三排檔,小桑你說要請客我不和你搶。」他左手本來拽著顧綠章,右手一把拉住桑菟之,「走吧,我要和你喝酒。」她被沈方一路拖出去,「鎖門……」桑菟之家門也沒關,鑰匙也不拿,東西也沒收。
「他從來不鎖門,反正他家裡也沒什麼好東西。」沈方笑著說,把兩個人一起拽到風雨巷小三排檔,「要吃什麼?
水煮活魚?」「豆花活魚。」她又和桑菟之異口同聲地說。
別人只聽到沈方在笑,「你們兩個,真是有緣啊……」她看著左邊熱情洋溢的沈方,右邊微微顯得有些風情內斂的桑菟之,心裡有種被溫暖的感覺在擴散,「你們和國雪在一起的時候……也常常去喝酒?」「當然。」沈方放下啤酒杯,「如果在學校打球,我們就去異味喝酒。國雪是酒量最差的一個,但是他從來不會喝醉。」沈方認真地說,「他是絕對不會醉的一個。」那當然,國雪是那麼有計劃性、那麼嚴謹的人。她剛這麼想,沈方指著桑菟之笑,「這個人酒量最好,但每次都會喝醉……哈哈哈……」桑菟之笑著拿起酒杯,喝酒的樣子看不出他有怎樣的好酒量。她心裡微微一震,想起剛剛踏進他家門,看到他以手捂臉時,那雙帶笑的眼睛,像他這樣的人,心裡想必有很多不可以對人說的事吧?「小桑,你唱歌很好聽。」她說。
「是嗎?我可以唱給你聽。」他說。
「我唱歌也很好聽。」沈方插嘴,「我也可以唱給你聽。」「都唱吧。」她說,今天晚上如果沒有他們兩個,她一定不敢入睡,一定會有滿腦子古怪的幻想,一定都是爸媽失蹤的種種幻影……她想聽歌,想聽別人的事,想再晚一點才回家……最好一直到天亮,她現在怕晚上。
「Mylove,晚安,就別再為難,別管我會受傷。想開、體諒,我已經習慣,不然又能怎樣?這個城市太會說謊,愛情只是昂貴的櫥窗……竟然以為你會不一樣,但憑什麼你要不一樣?因為寂寞太冷……」桑菟之已經開始唱了,「前進、轉彎,我跌跌撞撞,在這迷宮打轉。死心、失望,會比較簡單,卻又心有不甘。這個城市太會偽裝,愛情就像霓虹燈一樣,誰離開之後,卻把燈忘了關,讓夢做得太輝煌,以為能夠留你在身旁,但是誰肯留在誰身旁……」他依然唱得讓人不忍傾聽、不敢傾聽,也許是他太直白了,讓聽歌的人想要逃避。顧綠章在想:讓他唱這樣的歌的人,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小桑,唱得好深情。」她輕輕地說,「不過我不是很敢聽,整天在這樣的情緒裡,不好的。」桑菟之只是笑,「我覺得你人很好。沈方,國雪有這樣的女朋友,我替他高興。」「說到女朋友,我想找一個像她這樣的女孩子當女朋友,小桑你有沒有認識的人,介紹給我。」沈方嘴裡含著魚肉,含含糊糊地說,「到明年昨天,如果我找不到像她這樣的女朋友,我請你吃哈根達斯冰淇淋火鍋。」他還把那賭約當真了。顧綠章忍不住想笑,只見桑菟之用筷子指指她,「她不就很好嗎?」沈方張大嘴巴,那塊魚肉掉了下來,「她是國雪的女朋友!」桑菟之的眼睛笑得風情萬種,身子也有些顫,「那有什麼關係呢?她又不是國雪他老婆。」「喂喂喂,你到底是不是國雪的兄弟?」沈方怪叫,「小心我明天去他那裡給他告狀,叫他顯靈來找你算賬!」邊說他邊用筷子撈水煮活魚的魚片,往三個人碗裡塞。
她聽著笑了出來,「說得是,我是國雪的女朋友,為這句話乾杯。」她舉起只有半杯的酒杯,和沈方乾杯,這是她這一輩子做得最豪邁的一件事了。「沈方你別聽她們胡說,其實……我不是個很好的女朋友……」她慢慢地說,吃了一口魚肉。
「怎麼會呢,你人很好。」桑菟之說。
「國雪說,我是個很封閉的人。」顧綠章說,「我不容易出去,別人也不容易進來……我想……我還是不太會和人溝通,不夠關心國雪,也許也不夠關心朋友。」她輕聲說,「比如說,我不知道國雪有你們這樣的朋友,我也不知道國雪除了和我在一起以外,他究竟在幹什麼?想要什麼?」「你想太多了啦。」沈方不以為然地揮揮手,「你已經很好了啦,至少不會花他的錢又不會給他惹麻煩。」「可是男人不是只要溫柔體貼就夠了的。」桑菟之仍然用眼睛在笑,手指習慣地搭到鼻下,「真的,我也是男人,至少我知道男人的心。」他那種調笑的語氣讓她笑了起來,「我不瞭解男人。」「我瞭解。」他風情萬種地笑,帶些故意的味道。
沈方揍了桑菟之一拳,「我、覺、得!」他覺得自己被忽視了,所以聲音放得很大,「我覺得,有個女孩子被男人寵,女孩子長得可愛、聽話、又溫柔,那就夠了。」桑菟之笑起來臉往旁邊轉,連顧綠章都「撲哧」笑出來,「那也是。」她沒覺得沈方的幻想很可笑,笑出來是她覺得那樣的心情很可貴,如果小桑是複雜到極點的男人,沈方就是單純到極點的男人。
「對了,小桑,」沈方突然想起一件事,「今天晚上綠章家裡只有她一個人,你搬過去陪她住吧?反正你家裡亂得根本不能住人,我覺得那麼大的房子一個人住會害怕的。」他已經解決了那盆水煮活魚的一半,拿紙巾擦擦嘴巴,「綠章你不用擔心,反正他是個Gay,沒有危險性。」她直覺那樣不好,頓了一頓,拒絕的話卻無論如何說不出口,她的確很恐懼那棟沒有人的家……桑菟之卻沒所謂,丟了錢包在桌上,起身往後轉,「那我回去拿點東西。」他說走就走。
「小桑真的是個Gay?」她低聲問沈方。
「算是吧……」沈方回憶,「其實他以前不是Gay啦,也沒多久以前,就是兩三年前吧?他有個朋友是個Gay,在娛樂城打工,你知道那種地方很雜很混亂的,他那朋友被一大群玻璃圈裡的男人打,我不知道是為什麼,反正他打電話叫小桑去救命。」他聳聳肩,「小桑就去了。」「然後?」她聽著聞所未聞的故事,想著後果毛骨悚然。
「然後他把他朋友救回來了,小桑的女朋友卻跟著被他救的那個朋友走了。」沈方乾笑,「事情很混亂的,小桑因為救他的事惹上了一大群玻璃圈裡的男人,女朋友卻跑了,不但跑了,還帶走了小桑好多錢……那女孩子本質不好。」「錢?」她茫然,「小桑有很多錢嗎?」「是啊,他老爸在英國,老媽在德國,很小就把他一個人留在國內,他本來很有錢的。」沈方說,「那女孩子帶走了他差不多所有的錢,小桑很生氣的。」「我覺得……像在聽電視劇裡的故事。」她的心情很淒然,「很悲慘。」沈方歎了口氣,「然後那些人硬拖著小桑去同性戀酒吧,我也不知道怎麼搞的,總之他就變成一個Gay了。我認識他的時候他剛剛考上鍾商大學,生活頹廢得很,也不知道招引多少奇怪的男人去他的宿舍,最後我實在看不下去了,而且干擾別人讀書啊。」他攤了攤手,「我找他打球,請他搬出宿舍,結果發現他球打得很好,還會占卜,很厲害的。」鍾商大學的學生會長,她忍不住好笑,果然是過分熱心而且單純的人,「那小桑只是有些自暴自棄,不算是個Gay。」「他好像有個男朋友。」沈方說,「不過我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國雪說小桑只是從小沒有安全感,到現在也沒有安全感。」她醒悟了一下,「國雪看得很清楚。」低聲說完之後,心裡泛起一絲酸楚一絲溫柔,輕輕歎了口氣,「小桑缺乏安全感。這麼簡單的事,為什麼我看不出來?」「國雪說他女朋友是一個很能給人安全感的人。」沈方說。
她錯愕,心頭震動了一下,「是嗎……我以為國雪才是。」「我也覺得你是。」沈方對她露出燦爛的笑容,「好像什麼事都可以和你說。」她情不自禁微微一笑,「本來……我不會對別人說,我覺得每個人做事都有每個人的道理,只要沒有殺人放火,誰能說到底誰應該怎麼樣?只要事情做完了,心情平靜了,那就好。」她淡淡地說,突然發覺她對沈方說的心裡話似乎比對國雪說的還多,微微怔了一下,輕輕歎了口氣。
沈方,很容易讓人忘記防備,所以小桑能和他做朋友,而不會被傷害。
「喂,綠章,我真的覺得你很好。」沈方招呼服務員來買單,「其實小桑人也很好的,他租的那間房子,鑰匙丟在學校裡,誰想去住都可以,像臨時公寓一樣。每次他同學有朋友從外校過來,他都會找人打掃、借給人住。只要有人不討厭他,他都會很高興。」她一雙眼睛清澈地看著從小巷那邊走過來的桑菟之,低聲地說:「沈方,我覺得那樣不好,他不防人,又沒有安全感。只要有人對他好,他就很容易被誘惑……」她緩緩搖了搖頭,「那樣太危險了。」沈方卻沒聽她低低的說話,招呼了一下桑菟之,把錢包丟過去,「走了。」桑菟之帶著很簡單的東西,幾件衣服,牙刷毛巾竟然都是他剛才在小超市買的。
她在看他走過來的時候,真真切切地知道,這真的是一個要他幫忙召喚一聲、他就會笑著幫忙的人……從外表上,完全看不出……他會是個很容易被利用被傷害的人……
這樣的人,如果不夠堅強,一定會死於傷害。
沈方在顧家古宅門口和顧綠章和桑菟之分手,他要在宿舍樓鎖門之前回去,身為一個熱心學校事務的學生會長,他不能也從來沒想過要違反紀律。
她領著一個陌生的男生回到自己家門口,家裡依然一片黑暗,爸媽仍然沒有回來。綠章的整顆心彷彿脫離了剛才歡樂的氣氛,沉了下來。開鎖的時候她彷彿覺得自己在做夢:她居然敢把一個不認識的,而且生活那麼複雜頹廢腐敗的男生帶進家裡來。
「咯啦」一聲鎖開,她停頓了一會兒,拉開了庭院的燈,裡面果然一片寂靜,如果有爸媽驚訝甚至憤怒的目光和責問,那有多好?「小心,我家的門有門檻。」她只能控制自己的聲音,盡量微笑地說,不露出鼻音。
「啊。」桑菟之把剛買來的東西反手勾在背上,「沒事,我看得見。」她等他進來,關上門,「你……你隨便坐,我去給你泡茶……」「不用了,剛才吃川菜的時候喝了好多啤酒。」他說,「你做你的事。」說著他隨便挑了個顧家客廳的太師椅坐下,拿出手機開始玩手機裡的遊戲。
他真的是純粹來「陪」她的。顧綠章還是泡了烏龍茶放在他旁邊,找了衣服去洗澡。
洗澡的時候,她默默地想:如果他不是個Gay、沒有自暴自棄,那有多好?
那或者他不會生活得這麼孤獨。
洗完澡出來,她換上了紅綢桃花的睡衣,走出來時看見桑菟之放棄了玩手機遊戲,正在看那個丟了裙擺的畫有怪物的漆盒,「怎麼了?」她一邊用木梳梳頭,一邊走過來看。
桑菟之回過頭來,「我知道你家裡出了什麼事了。」「啊?」顧綠章手裡的木梳「啪啦」一聲跌在地上,猛地兩三步趕了過來,「出了什麼事?你知道我爸爸媽媽到底怎麼樣了嗎?」「這是馬腹。」桑菟之指著漆盒上畫的人臉虎身的怪物,「是《山海經》裡說的吃人的怪獸。」他抬頭把顧家客廳前前後後看了一遍,「這盒子裡本來是什麼?」「是一件裙子,繡的圖案和這個一樣,但是還沒繡完。」她怔怔地看著那盒蓋上的馬腹,一片迷惑。
「顧家繡房,幾百年的歷史。家裡的珠寶玉石,應該有很多吧?」桑菟之問。
「嗯。」她更加茫然,珠寶玉石,和父母失蹤有什麼關係?
「你院子裡種著很多琴絲竹。」他說,「還有一條往東流的小河經過顧家的院子。《山海經》上說,『蔓渠之山,其上多金玉,其下多竹箭。伊水出焉,而東流注於洛。有獸焉,其名曰馬腹,其狀如人面虎身,其音如嬰兒,是食人』。你家裡雖然不是蔓渠山,但是馬腹要出現需要的東西全都有,也許你爸爸媽媽繡完了那件裙子、召喚了馬腹,所以在這裡發生了馬腹食人的事。把馬腹繡在裙子上,真的是很奇怪……」她聽得微微變了臉色,低聲問:「你覺得……有寓意?
你說我爸爸媽媽給傳說中的怪獸吃了?怎麼可能?《山海經》上寫的東西怎麼能當真……」
「馬腹吃人,和老虎吃人不一樣。」桑菟之說,「《山海經》上說它吃人,究竟怎麼吃人,誰也不知道。」綠章聽著,感覺就像天方夜譚,臉色變得有些蒼白,「小桑,你在胡說八道,喝醉了嗎?」桑菟之揚眉笑,「好像有吧?」他指指她客廳裡一根柱子,「爪印。」爪印?顧綠章僵硬地去看那柱子,在離地至少兩米以上的地方,有個三道讓木柱翻開外皮的傷痕,很新的痕跡,的確像獸爪的痕跡,「怎麼可能……」「世界上有很多不能解釋的事。」桑菟之也抬頭看著那痕跡,「不過不管你往柱子上怎麼扔東西,都不可能把柱子變成這樣。」那爪子明顯地長有倒勾,把木頭比較柔軟的裡芯都翻出來了,要把一根陳年的木柱抓成這樣,需要很大的力量,「繡著馬腹的裙子,柱子上留下奇怪的爪痕,我想總會有些聯繫吧?」「小桑,如果是馬腹吃了我爸媽,那馬腹究竟是什麼東西?我要去哪裡找它?」她茫然也痛苦地看著那奇怪的痕跡,「我不相信世界上有怪獸……不可能有的……」「馬腹就是一種怪獸。」桑菟之說,「它會變人身,吃人為生。」「荒唐……胡說……」她低低地詛咒問,「小桑,這些奇怪的事,你是怎麼知道的?」他笑了起來,「我喜歡看書,沒事我就去書店。」「馬腹究竟是什麼東西……」她看著那個漆盒,低低地自言自語,「是誰把它繡在裙子上……那是什麼意思……小桑,你占卜過,說我爸媽目前只是被囚禁沒有危險,現在說我爸媽被怪獸吃了,我到底……要相信什麼?是不是?」桑菟之握著手機,身體往太師椅左邊傾斜了一點,「你該相信你自己的感覺。」他傾斜的姿勢依然讓人感覺風情的韻味,顧綠章突然低聲說:「小桑,你占卜出明天究竟有幾個人去掃國雪的墓,你占卜准了……我就信你……相信我爸媽失蹤的事和馬腹有關係,相信他們沒有遇到意外,相信我只要弄清楚馬腹的寓意是什麼,就能找到爸爸媽媽。」「明天四個人去掃國雪的墓。」桑菟之立刻回答,「兩個女人,兩個男人。」她怔怔地看著這個風情與神秘並在的男生,他長得很像女生,帶著貝蕾帽,斜倚在太師椅上,眼睛總是在笑。「小桑,為什麼你相信世界上真的有怪獸?」她突然問。
「我看見過。」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