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中旬,藍彥終於搭上飛往英國的班機,第一次與他分得這麼開。
那天葉國維適逢輪值,無法到機場送她,那樣也好,畢竟初次的別離,總是教人特別難受。藍彥離開後,他的生活頓時少了一個重心,他轉而將全部的心力都放在醫院的工作上。另外,同時間他也接到了當兵前的健檢通知書,檢查的結果,他因兩眼視差過大,所以免去服兵役的義務,他計畫妥善利用,這兩年希望能盡快拿到醫生執照,好為將來的生涯規畫預先鋪路。
一個週末,他突然接到他媽媽打來的電話,說明天要去玄天宮拜拜。玄天宮就在他們家附近,主要供奉的是玉皇大帝,每年正月初九,他們一家人都會固定到廟裡去上香,祈求整年的平安順利。
隔天,葉國維一早便回到家,一進門就看到他媽媽早已穿戴整齊坐在客廳裡等他,且還煞有其事的戴上難得才會出現的珍珠項鏈,但一看到他,卻馬上皺起了眉頭。
「啊,你怎麼穿這樣?」
葉國維低頭看看自己,他身上穿著一件運動衫、一條牛仔褲,他並不覺得這樣穿有什麼不妥啊。
「怎麼了,不是要去拜拜嗎?不然要穿什麼?」他有點被他媽媽搞糊塗了。
他媽媽沒有回答,只朝著房裡大叫道:「伊爸爸,你是好啊沒?大家攏底等你。」
房門跟著被打開,葉國維的爸爸從裡面走出來。
「爸。」葉國維喊了一聲。
他爸爸看了看他,點頭笑笑,接著一家人便出發往玄天宮去。
到了玄天宮,那裡早已擠滿了進香的信眾,廟前的大桌子上,擺著各式各樣的鮮花素果;一旁焚燒金紙的爐子,漫天飛舞著燃燒後的灰燼;不遠處的老樹下,兩三個粉墨裝扮的人在台上唱著野台戲,唱得不是很起勁,觀眾也只有零星的幾個,和華麗的戲服與檯子相較之下,倒顯得有些淒清了。
葉國維跟著他媽媽走進廟裡,只見人人手裡舉著香,裊裊香煙繚繞在肅穆的寺廟中,時而有人俯首跪拜,時而有人細細低語。他們繞了一巡,拜了所有的神明,葉國維趁著等待燒金紙的空檔,定到廟裡的服務處。
「歹勢,我想要拿一個平安符。」他向服務處裡的一個老人說。
這是他第一次親自來求符,其實他本人並不太相信這一套,但……
老人從桌上拿了一個紅色的符袋給他,他接過一看,紅色的符袋上寫著一些他看不懂的字。
「多謝。甘要錢?」第一次求符,他不甚瞭解,於是開口問道。
老人聽了笑笑地說:「隨人心意啦!」接著用手指著旁邊的一個添油箱,「你若要捐,就把錢丟進去。」
「多謝你。」葉國維從口袋裡掏出皮夾,放了一百元進添油箱,然後轉身離開。
「少年仔,稍等一下!」老人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他停下腳步,轉過頭,「你那個平安符要拿到香爐那繞三圈,知沒?」
「喔,多謝。」葉國維點點頭,依照老人的指示,拿著求來的平安符到廟裡誠心地拜了拜,然後繞香爐三圈後,才放進他的口袋,走回他爸媽那。
「你去叨位?」他媽媽劈頭便問。
「沒什麼,只是四處逛逛。」說著,葉國維用手握了握口袋裡的符,心裡不禁莞爾。
「好了,可以燒了。」他媽媽說完,拿著一迭金紙走到火爐旁。
「阿維,我先跟你講,等一下去呷便飯,你要對人家較禮貌一點,知沒?」他媽媽一邊折著金紙,一邊交代他。
「啥?我們等下要和別人吃飯嗎?」怎麼沒人事先告訴他?
到了餐廳,葉國維總算恍然大悟,難怪他媽媽今天穿得那麼正式,原來去廟裡拜拜不過是附加的目的,真正的原因,是這場她一手策畫的飯局,更正確地說,是一場相親。整個過程他已經沒有印象了,唯一記得的是,回家後,他第一次把問題攤開到檯面上來說,並確確實實地向他的父母交代了他和藍彥的關係。
「媽,妳怎麼可以沒經過我的同意,就自作主張替我弄什麼相親?」葉國維的口氣很不滿。
「是按怎袂使?我是你媽媽。」他媽媽的態度也很強硬。
「那妳有沒有考慮過我的立場,妳明知道我不可能接受其他的女孩子。」
「你是在嫌人家啥米?對方是做老師的,人看起來也很乖巧,有啥米不好?」
「我沒有嫌她,但我不可能和她交往。」葉國維歎了一口氣,往後靠上椅背。
「又擱是那個姓藍的,對不?你將來是要做醫生的人,有那麼多女人可以揀,你是按怎硬要揀一個尚咽適合的?我跟你講,這件代志我不能放給你做主,若要嫁來阮厝,就要經過我同意,姓藍的我是絕對袂答應!」
「媽,我已經大了,妳可不可以讓我自己決定我自己的代志,其它的代志我也許可以聽妳的,但這件不行。」
「我是為你好,以後你就會感謝我。」
「這不是為誰好的問題,而是我喜歡她很久了,從我上大學開始,我們也在一起這麼多年了,妳要我不要跟她來往,那妳能不能叫我不要呼吸?」葉國維說著說著也激動了起來。
「好啊好啊,沒采乎你讀這麼多書,現在你竟然用這款態度跟我說話!我是為著誰?你若不是我的兒子,我甘需要管你這麼多,我忙東忙西,現在還要乎你嫌!」
「媽--」葉國維有種有理說不清的感覺。
「好了啦,」葉國維的爸爸在這個時候突然出言介入他們的爭吵中。「兒子都這麼大了,伊要按怎做,妳就順伊,以後伊若是娶某,那個某也是跟伊過,不是跟咱,伊若甲意就好,妳就別擱逼伊啊。」
「你惦惦,你根本啥米攏無知!」
「甘講妳忍心看妳自己的兒子傷心是不?」他爸爸的聲音也大了起來。
「我是為伊好!」他媽媽也跟著吼回去,聲音裡面帶著些許的哭腔。
「為伊好,妳就順伊。」
「好啦!以後你們父子的代志,我攏不要管,這樣你有滿意沒?」他媽媽腳一跺,掩著淚跑進房裡去。
氣氛搞成這樣,葉國維有些難過,他只是想談一段簡單的戀愛,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得到眾人的祝福,為什麼會這麼難?
「沒要緊,我會跟你媽媽說,她這個人就是這樣,你免想那麼多。」母親離開後,父親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對他說。
「爸,謝謝。」葉國維說。
見父親點點頭,他才起身離開家,回去他租的公寓。
那次過後,他媽媽沒再替他安排類似的相親,他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爸已成功地說服了他媽,總之,他認定藍彥,誰也改變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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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去冬來,匆匆一年又將過。藍彥在九月結束所有的賽程,並於十月底回到台灣。在她第一年的職業賽季裡,她拿下了三個竿位,兩個分站亞軍,及在二十九名選手中,名列總排名第四的位置。以新人來說,無疑是個相當突出的成績,他不禁為她感到驕傲。
藍彥回來那天,傍晚結束醫院的工作後,葉國維便搭車到機場接她。她的班機在晚上七點到達,他站在出關的大廳,/心情隨著時間的逼近,愈來愈緊張。終於,他在三三兩兩的旅客中,看見一頭熟悉的紅髮,心裡猛然一陣激動,她也看見他了,轉身朝他走來,愈走愈近,愈近愈清晰,她的臉,她身上穿的咖啡色夾克、深色牛仔褲,點點滴滴全都漸漸映入他的眼簾,他遲疑了一會兒,將微微顫抖的手藏進口袋中,接著邁開腳步迎向她。幾秒鐘後,他來到與她一臂之隔的距離,看著她,但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看起來雖然有些瘦,可卻顯得神采奕奕,對著他露出久違的、淺淺的笑容,他低頭凝視她,突然伸手將她垂下的紅髮撩到耳後,然後輕輕地把她擁進懷裡。
「Welcomehome,mydear.」
鬆開藍彥,葉國維卸下她肩上的旅行袋,換背到他肩上去。
「累不累?」他問。
「還好。」藍彥回答。
「妳變瘦了。」他看著她,覺得一趟英國回來,她的顴骨更明顯了。
「英國的東西很難吃。」藍彥笑笑的說。
葉國維也笑了。「那以後不要再出去了。」他牽起她的手,往機場大門走去。
「決定權不在我,要看有沒有人和我簽約。」藍彥說。
「如果有呢?」
「我當然希望,我還想繼續賽車。」
他不意外聽到藍彥這樣的回答,從他們幾次的長途電話中,他知道藍彥對於賽車的狂熱,隨著邁入職業,只有增無減。她在那個天地裡,活出了新的人生,他為此感到高興,卻又不免有些寂寞,畢竟要一直接受她的來來去去,對他而言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今晚就不要回去了,先住在我那,等妳家整理好再說。」葉國維說。
「都行,我沒意見。」藍彥聳肩說道。
說是住一晚,最後卻整個冬天都待在那,為了留下她,他可是想了很多理由。
--「妳的公寓冬天太冷,就像冰窖一樣,妳住我這就好了,這裡比較溫暖。」
--「我不覺得,要冷,英國更冷。」
--「妳的公寓離這太遠,要見面很不方便。」
--「不會啊,以前也是這樣。」
--「可是我照顧不到妳。」
--「我自己可以照顧自己。」
他一時無話可說。
「那妳就當陪我,妳欠我的。」抱著她,他在她的耳鬢邊蹭啊蹭的。
藍彥也不跟他多作爭執,就這樣順了他的意。
藍彥住在他那裡時,葉國維總是逼著她三餐要定時定量,因為看她一趟英國回來瘦了那麼多,所以只要一有空,他就會給她燉些補品、鮮湯,畢竟她在國外時,他照顧不到,一旦回到他身邊,他就要什麼都替她想好。至於藍彥,她平常不愛出門,唯一的例外,是每個下午都要做體能自主訓練,那是用來幫助強化她的體能,好應付賽車時所需要的體力;除此之外,閒暇時,她最常做的就是拿出她從小玩到大的積木,專心一意的沉溺在其中。葉國維其實極為享受那樣的同居關係,和藍彥處在同一個空間裡,總讓他感到格外地幸福。
他們的關係,在這三個月的朝夕相處中,意外地更進一步,事情會有這樣的發展,要說回耶誕節前夕的那個晚上。
聖誕節前夕,他事先在「旋轉空間」訂了一桌,想說帶藍彥去吃頓大餐,感受一下佳節的歡樂氣氛。「旋轉空間」位在全市最高樓的頂層,他以前和學長們聚餐時曾經去過一次,那裡夜晚的景致尤其優美,可以縱觀整個城市的琉璃燈海,他一直想帶她去那看看。
然而,當晚他回到公寓,只見屋內一片漆黑,四處不見藍彥的蹤影,他以為她回去她的公寓,但打電話過去卻沒人接,時間就這樣一分一秒的過去,最後他只得撥電話到餐廳取消預訂的位子。計畫好的夜晚就這麼泡湯,他的心裡有些鬱悶,一個人在客廳裡,一會兒坐、一會兒走,窮極無聊地打開電視,拿著遙控器亂轉,轉來轉去也選不定一台想看的。牆上掛的時鐘,短針已定到了十的位置,電視台的新聞內容也早就輪了好幾回,他再次起身走到窗邊,這次遠遠就看到藍彥的身影從對街走了過來,他匆忙地下樓,卻看見藍彥的身邊跟了一位綁著馬尾、身材高大的男子:心裡閃過一陣不快,護火開始在他心中蔓延。
藍彥也看到他了,表情顯得有些驚訝。
「你怎麼站在這?」她問。
「我在等妳。」葉國維的目光直直地落在那個綁馬尾的男子身上。
男子似乎也感覺出葉國維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帶著些許不友善,他向葉國維伸出手,「你好,我是藍彥的agent,David。」
這算哪門子的中文!洋腔這麼濃,怪裡怪氣的,葉國維心裡嘀咕著。
「我是她男朋友,葉國維。」遲疑了一下,他還是伸出手回握了一下男子的手。
話說完,便沒人再開口,氣氛頓時有些尷尬,男子在這個時候清了清喉嚨,「藍彥,有關簽約的事暫時就先這樣,我會和Mr.Jerico談,如果有進一步的消息,我再和妳聯絡。」
「好。」
「那我先走了。」男子接著轉向葉國維,「葉先生,很高興認識你,再見。」
葉國維向他微微頷首,臉上的笑容像硬擠出來似的,有些僵硬。
男子離開後,他和藍彥回到屋內,藍彥脫去外套,走到廚房,打開冰箱倒了一杯水。葉國維靠在牆邊靜靜地看著她,待她喝完水到沙發坐下,他才出聲問道:「妳什麼時候跟他簽經紀約的?他可不可靠?」他指的當然是那個自稱藍彥經紀人的人。
「開季初吧。他人還不錯,你不用擔心。」
「妳在電話裡怎麼沒跟我說?」
「我忘了。」藍彥靠在沙發上,閉起雙眼,似在休息。
「忘了?」葉國維輕歎一聲,接著話鋒一轉,「那他來找妳幹嘛?」
「談合約的事,明年開始,我不再跑穿FormulaFord了。」
「真的?」葉國維有些訝異、又有些高興,這是否意味著,從今以後他們再也不需要分隔兩地了?
但他的高興並未持續太久,因為藍彥接下去說道:「他跟我說RaysMotorsport有意和我簽約,明年開季,我或許有機會去跑英國F3的比賽。」
「這麼說妳明年還是要待在英國賽車了?」葉國維口氣有點失望。
「嗯。」藍彥閉著眼,不甚在意的回答。
葉國維走到她身旁坐下。
「那妳吃飯了沒?」他問。
「吃過了。」
「是嗎?」他沒跟她提今晚在「旋轉空間」訂位的事。
就著燈光,他看著藍彥,覺得她的眼窩似乎陷得比平常更深。「妳怎麼了?看起來這麼累?」
「沒什麼,昨天沒睡好。」藍彥回答。
「那去睡吧。」
聞言,藍彥睜開眼,拍了拍他的手,起身往床邊走去。
看著她的背影,葉國維有些黯然。電視裡的新聞片段,正播映著各地慶祝佳節的狂歡活動,隨著笑鬧聲不斷傳來,更加映照出公寓內的冷清,他一個人坐在客廳,盯著聲光交錯的電視畫面,佳節夜晚就這樣無聲無息的結束了。
深夜時,他被一陣涼意冷醒,睜開眼,坐起身,身上披蓋的外套頓時掉落,他彎身撿了起來,聞到屬於藍彥的味道,那是她始終沒有成功戒掉的Davidoff的煙味,環顧四周,電視和燈已經被關上了。她起來過嗎?
葉國維起身往床邊走去,屈起腳坐在地板上,背倚靠著放檯燈的矮櫃,側著臉看藍彥的睡容,藍彥像感受到他的凝視,睜開雙眼,在黑暗中與他對視。
「吵醒妳了?」葉國維低沉的聲音,在黑夜裡迴盪著。
「沒有,是我睡醒了。」
「藍彥--」葉國維頓了一下,像在思索該如何啟口。
「怎樣?」藍彥伸出右手枕著頭。
葉國維想了一下,開口說:「我有個問題一直很想問妳。」
「你問吧。」
葉國維把手伸進口袋,從裡面翻出一根拇指長的輕木頭。
「妳知道這是什麼嗎?」
藍彥接過木頭放在手裡把玩著。
「是什麼?」她問。
「這是那天在妳家,妳答應和我在一起時,我抽的那根積木,記得嗎?」
「原來在你這,我找了好久。」
葉國維伸出手將藍彥的手包在他的掌中。
「如果,我是說如果,那天我抽出那根積木,然後它倒了,妳是不是真的不會和我交往?」他終於問出了這個藏在他心中很久的問題。
藍彥看了他許久。
「不會。」她答得很坦白。
葉國維的嘴角抽動了一下。
「妳答得還真直接。」他鬆開她的手,有些被刺傷。
「你覺得這很重要嗎,葉國維?」
「我只是想知道,如果不是機運而是由妳自己來作抉擇,結果會不會一樣。」他拔下眼鏡,用赤裸裸的一雙眼看著她。
他一直很想問她,究竟她當時真正的心意是什麼?因為他老是耿耿於懷,她會用一場賭局決定的東西,究竟是她所在乎,還是她無所謂的?畢竟他太清楚,比起賽車,自己從來就不算是她的執著。
他等著她的回答。
藍彥卻從床上坐了起來,看著葉國維的眸光中,有著難得一見的柔情。「其實你不用想這麼多,因為不管當時的結果是什麼,你都是我最親的人。」
「藍彥……」他沒料到她會有這樣的回答,鼻子一酸,聲音細如呢喃。
很夠了,她願意給他這麼多,此生,他已別無所求。
輕輕握住她的手,然後是她的肩胛,他半跪在床,吻上她的額頭、她的鼻尖、她略薄的唇,手撫摸過她下巴的線條,再滑下她的脖子,月色與暗夜交融,在牆上投射出他們纏綿的影子,他跟著將唇吻進她鎖骨頂端凹陷的肌膚裡。
「可以嗎?」他抱著藍彥,埋在她的頸邊說。
「嗯。」藍彥輕輕應了一聲。
葉國維於是溫柔的解開她襯衫的鈕扣,就著柔和的月光,他牽起她的手游進藍藍深海裡。隨著愈陷愈深,海洋深處彷彿也傳來一聲輕喟,他們就這樣在幽幽的海裡,擁抱著彼此,深深相愛,直到最後,緩緩沉至海底,終剩一片平靜,只有他們相互凝視的波光,在這個無言的夜,包圍著他們赤裸的身體。
隔天早上,窗外射進的陽光喚醒了葉國維,他張開眼,看著此刻睡在他懷中的藍彥,無法言喻的幸福湧上心頭,他輕輕吻了一下她的紅髮,接著小心翼翼地扳開她的手,起身套上衣服、褲子,走到窗邊,拉下窗簾掩去曬人的陽光,然後離家到附近的早餐店買早餐。回來時,看見藍彥已經起床,頎長的身影正靠在窗邊抽著煙,她轉頭看到他,便熄了手裡的煙向他走來。
經過昨夜,初見藍彥,葉國維竟顯得有些困窘,臉微微眼紅,目光也有些閃躲。
藍彥倒是很大方,自然地走近他身邊,「你買了什麼?」她問,並坐上沙發,盤起腿。
看見藍彥自然的態度,葉國維心情也稍稍放鬆了些。
「燒餅、豆漿。妳怎麼不多睡一會?」他邊說邊從塑膠袋裡拿出早餐,放到藍彥手上。「還有,妳怎麼一大早起來就抽煙?」他仍不忘責備她一下。
「我看你不在才抽的。」
「誰說我不在妳就能抽?」葉國維遲疑了一下,還是伸手撥了撥藍彥的紅髮。
「是你說吸二手煙不健康的。」
「那我也說過,比起我自己吸二手煙,我更在乎妳有沒有抽煙,妳想肺黑掉嗎?」
「知道了。」藍彥咬了一口燒餅,「等一下我想回我家去看看。」她說。
「有事嗎?」
「沒什麼,只是看看。」
「好,吃過早餐我陪妳回去。」
「不用了,不方便。」藍彥一口回絕。
「為什麼不方便?」葉國維問,隨即意識出藍彥話裡的意思。「是因為我媽嗎?如果是的話,妳不用擔心,我們的事我已經跟她說過了。」
「那好吧。」藍彥沒再堅持。
於是吃過早餐後,他們一同回到藍彥的家。
推開鐵門,屋內因為太久沒人居住,所以瀰漫著一股霉味,葉國維走到陽台前,打開一整片的落地窗,屋外清新微涼的空氣頓時竄了進來,驅散了原本停滯在屋內的死氣和冷清。
藍彥則在屋裡內外到處看著。
「都是灰塵。」她說。
「那還用說,妳已經一整年沒回來這裡了。」葉國維邊說邊挽起袖子,走到廚房拿了一塊抹布,擰了一點水,開始擦拭積了一層灰的傢俱;藍彥跟著也拿了一塊抹布,動手幫忙清理,不一會兒功夫,他們就將屋內打理乾淨了。
葉國維扔下抹布,撢了撢沙發,然後坐下。
「我坐來坐去,還是覺得這張咖啡色絨布沙發最舒服。」
「是嗎?坐墊都掀了。」藍彥靠在牆邊笑著說,用手指著沙發上一處破掉的地方,裡頭的黃色海綿隱約可見。
「真的耶,妳沒說我都沒注意到。」葉國維甩手摸了一下掀起來的地方,「應該還能修吧?」
「修它幹嘛?浪費錢!這個沙發很久了,早該丟了。」
「妳真無情!哪天我頭髮白了、牙齒掉了,妳該不會也把我丟了吧?」葉國維側過身,從沙發上一把將藍彥拉進他懷裡。
藍彥被他大力一扯,重心不穩,往後跌入沙發,跌進他懷中。
「以後的事情誰知道。」她說。
聽了藍彥的話,葉國維轉身將她抵在沙發背上,目光探進她的眼裡。
「這不是我想聽到的答案。」他一說完,下一秒便低頭給了她一個長長的吻。
過了一會,鬆開她,他執起她的手親了一下。
「我忽然想起第一次看到妳時,那時候我才小學五年級,站在妳家門口,妳瞪了我一眼就走過去,我被妳嚇到了,還以為妳是哪裡來的怪人,尤其是妳謎樣的紅髮,讓我印象深刻。」葉國維說著,以指為梳,溫柔地滑過藍彥的紅髮。
「我有瞪你嗎?我不記得了,那麼久的事,你怎麼還記得?」藍彥笑問。
「不只這件,只要和妳有關的每件事我都記得很清楚。」葉國維說著,神情似已沉醉在往日時光裡。「後來知道妳和我同校,我很高興,每天都等著和妳一起去上學,所以黃耀平老愛虧我,其實他看得最清楚。還有,妳還記不記得,那天就是坐在這,妳要我抽積木,然後才答應和我交往,妳不知道當時我有多緊張,妳害我死了幾萬個腦細胞,虧我那時還是要聯考的人呢。」
「你老是喜歡回想過去。」藍彥說著,伸手撫上葉國維的臉龐。
「沒辦法,我和妳不同,我是個天生愛念舊的人。」他拉下她的手,握在他的掌中。「告訴我,妳一開始是不是很討厭我?」
藍彥搖搖頭。「不會,我沒感覺。」
「那現在呢?」他將她的手放到他的心窩上。
「現在當然也不討厭。」
面對藍彥的迂迴,葉國維也沒深究,只是抓著她的手,撥弄起她的指頭。
「時間真的過得好快,妳數過沒,一年,兩年,三年……我們認識將近十五年,交往也快七年了。」
「是嗎?有這麼久?」
「這樣叫久嗎?」葉國維笑了笑,眉宇間不經意地流露出幸福的神情。「那我一定很貪心,我常常想,如果妳一生下來我就認識妳了,那該有多好!」他凝視著藍彥,輕輕撫摸她的臉頰。「為什麼我會這麼喜歡妳?」
藍彥沒說話,卻第一次主動摟了葉國維。
他有些震驚,將她抱緊。
「妳開始讓我捨不得放妳去英國了。」
藍彥接著鬆開他。
「什麼時候走?」葉國維問。
「一月底吧。」
「這麼快?」好像昨天才剛到機場接她,一轉眼,又要送她離開。
相聚短暫,分離又總是匆忙,人生中有很多時候,充滿了百般的無奈。
「以後每年妳都要到國外賽車嗎?」葉國維問。
「如果有車隊要和我簽約的話。」藍彥回答。
「這樣,那乾脆妳回來時就到我那住好了,也不用這樣跑來跑去。」
藍彥不置可否,話題一轉問道:「葉國維,那個積木可不可以還給我?」
「還妳?」葉國維想了一下,搖搖頭,眼裡帶著笑意。「不行,那算是定情信物,妳要的話,就拿東西來換。」他逗她,要不要還她,他自有一套想法。
「什麼東西?」
「等我想到再告訴妳,不過我現在有另一個東西要給妳。」說著,他從口袋裡掏出那天在廟裡求來的平安符,遞給藍彥。
「這是什麼?」藍彥問。
「平安符,我替妳求的。」
「我以為你讀理科,不信這個的。」藍彥拿著平安符,話語裡帶著那麼一點取笑的意味。
葉國維尷尬的笑了笑。「求心安的,心誠則靈,妳只管收好。」其實連他自己也不清楚,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他也變得跟他媽媽一樣迷信,對於命運這種東西,也逐漸有了莫名的畏懼。
「anyway,謝謝。」藍彥說著,便將平安符的紅繩順著符繞了好幾圈,妥妥當當的弄好,再放進她外套的口袋中。
兩個禮拜後的早上,葉國維正打算出門,卻看見藍彥一反以往的起床梳洗。
「妳等下要出門嗎?」
「嗯,我約了房屋仲介去我家。」
「妳要賣掉那間房子?」
「我考慮過了,如果我要跟你住,那我幾乎一整年都不會在那,不如乾脆就賣了那間房子。」
「不是還有貸款沒付嗎?」
「還有一百萬。」
「妳怎麼都沒跟我說?何況要賣也不用這麼急啊!」
「我月底就要去英國,所以想先把事情處理好。」
「那妳裡面的東西怎麼辦?」
「找人來估,能賣的就賣掉,不能賣的再找人來收。」
「妳全都不要?」
藍彥搖搖頭。葉國維看了看手錶。
「我出門時間到了,回來再跟妳說,妳先幫我把那張咖啡色絨布沙發留下來。」話說完,人就匆匆忙忙的離開了。
結果,藍彥在月底飛去英國,而一時半刻找不到買家的房子,則被扣在仲介公司的手上。不過在那之前,葉國維已找了時間到藍彥家,花了一番力氣把那張舊沙發給搬回來,放在他租的公寓裡,因為公寓原本就不大,再加上一張舊沙發,頓時佔去一半的空間。每回他從外面回來,一打開房門便會抵到沙發,讓他不得不縮著身子才能閃進屋裡去,但他不以為意,只去賣場買了一塊桌布,塞進坐墊裡,蓋住掀起來的地方。每當特別想念藍彥的時候,他便會窩在那張沙發上,想著她坐在那時看他的神情,彷彿他一伸手就能將她摟進懷中,藉此熬過每個思念的長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