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說,趙梧桐和言湘優這對姊妹淘把闖蕩江湖的名號取成「兩兩重」,真是十分絕妙。
問題是她們這種不入流的名字,知名度卻很響亮,迫使官府方面懸賞了一千兩黃金,還誓言格殺勿論的擒拿這二人組。
只是,想領賞銀的人,都沒什麼好下場。
前年臘冬,名捕頭王應龍因為想捕捉這兩人,反而被她們給剃了個大光頭;去年初春,號稱江南第一劍俠的何浩也慘遭漂流長江之辱,還差點因河流改道而失了條小命。
但最轟動的莫過於去年秋末,南興鏢局發動整個鏢局的人擒拿「兩兩重」的事件,造成了「兩兩重」的趙梧桐受傷,惹得重義氣的言湘優誓為好姊妹報復,而方式,竟是將南興鏢局的大鏢頭簡南興……閹了。
很多人到現在仍對「兩兩重」的傳說讚不絕口,大多數的百姓,都是站在她們這邊,但沒有人知道她們是女人,而且兩個都是出身官府人家的女兒。
不止如此,最重要的一點是,她們只讓捕捉她們的男士們或多或少的殘缺,至今,還從沒殺過一個人。
今兒個,她們動土動到當今皇上最為寵信的愛將佛尚琦的頭上,佛宅的大總管佛光當然是氣得顫抖下已,這件事尚未傳到佛尚琦的耳裡,要是讓他知道了,佛宅裡,將會來個人事大變動。
究竟是哪個多嘴的傢伙,把押送官銀的地點與時間說溜了嘴呢?
「佛爺什麼時候會回來?」
「就快回來了。」
傳遞消息的小家丁一聽說佛尚琦就要回來,他的一雙腳就再也站不直了。
「怎麼,腳軟了?我勸你最好上茅廁一趟,省得待會兒屎尿流一地。」
佛光可不是在吹噓,他雖然歷任佛家兩代的總管職位,但到了今天,他一樣怕佛尚琦,只要主子眉一蹙、眼一斜……光是想像,他立刻打了個哆嗦。
說起佛尚琦這個人,以英雄出少年來形容並不為過。
他十二歲就習得一身好武功,十七歲拿下秀才,十八歲便能掌管佛家的商務,廿一歲那年便取代父親佛瞳,坐上了佛家主事的位置。
佛家的大小事都是他在發號司令,但執行的通常是佛光。在他當家的這七年以來,佛光還沒出過什麼大事,今兒個,三輛馬車的銀兩損失一輛……唉,別說保住職位,能下能保住這條老命,還是個大問題呢!
只是,他無法理解,為什麼「兩兩重」可以一次奪取三輛黃金的馬車,卻只劫走一輛?
「大總管,佛爺回來了。」
就在佛光還不能解開這個謎時,佛尚琦的腳步便如行雲流水般的滑進大廳來。
聽說佛尚琦的輕功,當今江湖無人能比,皇上之所以重用他,乃是因為他的輕功替皇上取回不少貪官的秘密證物,有人叫他是地下皇帝,但就是沒人親眼見過他使出他的腳上輕功。
連佛光也沒親眼瞧過。
「佛……佛……佛……」
小家丁一見到佛尚琦,稱呼都叫不齊呢,便整個人昏倒在地上。
佛尚琦大手一揮,其他人已經拖走昏死的小家丁。
「告訴我,怎麼回事?」
他可是佛光有生以來,見過最俊俏的男人了。
佛光看著他那俊美無儔,卻有著嚇死人不償命的銳利眼神的主子,不禁深吸了一口氣。
「官府一直想捉拿的『兩兩重』,劫了咱們才從宮內領出來要建築皇宮後院的官銀,不過,他們卻只劫走了一輛車。」
「什麼理由?」
隨手捉起一顆葡萄含在嘴裡,佛尚琦並未惱怒。
「說是貪污工人的血汗錢,所以他們代為沒收。」
「胡扯!」
他大手往桌面一拍,佛光立刻跪了下去。
佛尚琦也是挺瞭解「兩兩重」的。
他們自「出道」以來,都會在每一次劫財後留下字條,寫出劫財的理由,而多半的人看了之後,都心知肚明的將苦水往肚裡吞,反正不義之財嘛,怎麼來就怎麼去,很平常呀!
可是,他卻至少有十個理由可以證明,這三輛馬車的銀子,他可是一分一毫賺得實在,絕對沒有蒙騙任何一個工人的工資或收取任何回扣。
這消息到底是怎麼傳的?
還有,到底是誰在中傷佛家的清譽?
「馬上給我工頭的名單,並約他們三天後的午時到佛宅來,還有,順便把太西和武杵的縣官給我叫來,那天在討論運銀路線時,他們也在場。」
佛尚琦起了身,提起真氣往花瓶一擊……嚇人的內力,直接把花瓶打成粉末散落一地,當下,佛光呆若木雞的嚇跌於地。
「我倒想問問這些參與工程的工人們,我佛尚琦蒙了他們什麼?」
看來,「兩兩重」這一次,是踢到鐵板了。
***
「唉,早知道別選那天去了。」
太西縣官言瞻和武杵縣宮趙順,這會兒可是王二麻子上丈母娘家,一頭熱呀!
誰會知道他與佛瞳兩人當年約定好的親事,會是今日這模樣。
言瞻原本是請趙順同行幫他壯膽,兩人依照相約時間到佛宅商討言湘優和佛尚琦的親事,誰會料到佛家正在給工頭們發工資,而偏偏幾個工頭嫌工資被蒙走的對話,被他們兩人給聽著了,事後才知道,原來這些工頭底下的人鬧事又喝酒,遲到又早退,減少工資是必然之事。
只是,他們沒想到回家之後,不經意的傳遞這消息給親人知道後,話,竟然也傳到了「兩兩重」的耳裡。
天知道「兩兩重」是怎麼知道的?也許,話不是從他們這裡洩漏的才對,但,除了他們之外,一起工作的工人們,誰不知道那幾個工頭下面的工人偷懶又鬧事,哪會有什麼收取回扣或訛騙工資的事,理所當然,話不會是他們傳的!
既非工頭們幹下的事,那麼,他們倆的嫌疑最大了。
唉,悔、悔、悔!
言瞻只後侮自己沒查清楚真相,便把事情傳了出去,這會兒要他想起有誰聽到他的話,他還真的想不起來了呢!
「要說早知道,就下會有今日了。現在最重要的是該怎麼向佛尚琦交代?我想十之八、九,話應該是咱們傳出去的。」
趙順、言瞻和佛瞳三人在年輕時同上一個私塾,當時誰也沒想到將來會如何,所以把兒女們的婚事隨口當兒戲談妥,而因為言湘優較趙梧桐早出世,所以她便成了佛尚琦的未嫁娘子。
這會兒佛瞳的兒子成了皇上寵信的心腹,言瞻原本認為高攀不上,沒想到佛尚琦十分禮遇他:他進到佛家,一句撤銷親事的話都還沒提起,佛尚琦已經說出佛瞳在臨死前曾經要他允諾這樁婚約,還約好冬至那天前去迎娶。
那日,他興匆匆的回府,還交代了言湘優準備到京城待嫁,沒想到卻發生了「兩兩重」劫財的事件。
看來,這件親事大概就此泡湯了。
他原以為找到個乘龍快婿,沒想到佛家運官銀的路線被傳了出去,這下子鐵定會栽在他們頭上。
問題是……那天除了他們這兩個外人,其他都是佛家長期聘用的工頭,不是他們傳出去,誰會傳出去?
「我只告訴夫人和梧桐。」
呵,這麼巧?
言瞻聽趙順講完,立刻也招認。
「我也是,回來之後,我跟湘優提了幾句,至於夫人嘛……好像連提都沒提過呢!」
言瞻和趙順兩人四目相交,心裡好像有個底了。
「這事,挺可疑的。」
「也對。你記得唄,大嫂老笑說梧桐和湘優小時候瘦得沒幾兩重,我家夫人立刻回說只有二兩重,您說……江湖上盛傳的『兩兩重』,跟咱們兩家戲譫女兒的二兩重,有沒有什麼關係?」
言瞻實在不想這麼解釋,但,若真要解釋的話,就只有這個理由了。
「前幾天我家夫人去巡房,三番兩次遇不到梧桐,呵,偏這麼巧,佛家的劫銀案,就在那日……你等等,等我回西廂院去問問梧桐,這孩子不曾對我撒謊。」
趙順才說完,便心急如焚的回言瞻為他們父女倆準備的客房,打算揪出趙梧桐那個小妮子問個明白。
而言瞻也是一樣,氣呼呼的,一鼓作氣的來到言湘優的房門外。
「湘優,是爹,快開門。」
在房內研究江湖中失傳多時的武林秘笈——蝶式輕功的言湘優,一聽到是言瞻的聲音,立刻將秘笈夾在門簾上,然後看了眼銅鏡裡的自己有無異樣後,才上前開門。
「爹,您找我?」
言瞻二話不說的闖入她的閨房,沒頭沒腦的便問了一句,「你和梧桐,是不是『兩兩重』?」
言湘優差點被這話給問得破功。
她認為她這個爹是憨直加內向,能當上太西縣的縣官,已經是祖上庇佑了,但今天是什麼大日子,他居然沒頭沒腦的猜中她和梧桐便是「兩兩重」!
憑什麼根據?憑什麼理由?
難不成今兒個他老人家,突然開竅了!
「怎麼會呢?女兒看起來怎麼也不止二兩重,離那個重量,至少也有二十年了吧。爹,您今天是怎麼了?」
四兩撥千金。她一向冷靜聰明,跟梧桐可不同。
那妮子心直口快沒心眼,要是趙世伯也這麼問她……哇,准破功的。
不成,不成,就算她要收山了,也不能讓梧桐那個笨蛋壞了她的一世英名。
「爹若不信的話,您直接問梧桐好了,她一向是心直口快,什麼事也瞞不住您的。」
言湘優說得好聽極了,實際上卻是想去制止那個不擅說謊的傢伙。
「您等等,女兒去去就來。」
飛快的走離房門,言湘優一顆心七上八下的,然後很快的來到西廂房,這會兒見趙順果然在趙梧桐門前,而她正揪緊著臉支吾著。
然後,一見到言湘優現身,她那憂苦的臉色,立刻紅潤了起來,「她來了,有什麼事,問她吧!」
呵,幸好她及時趕到。「趙世伯,有什麼事嗎?」
看見言湘優趕來,趙順知道自己沒轍了。
誰不知道湘優能言善道,死的都能被她講成活的,從小看她長大,還沒見過誰惹她結巴。
跟她說?那不等於白問。
「我跟你爹在大廳等你們,要串供的話,叫梧桐機伶點。」
知女莫若父,趙順的有意維護,還真稱了兩個小妮子的心。
「怎麼辦?他們是怎麼知道的?」
趙梧桐好生著急。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是不敢頂嘴、不敢欺瞞長輩,這下子爹若問起她是不是「兩兩重」的事,她可是一句謊言都扯下出來。
「他們還不確定,要是真知道了,會分頭問我們嗎?」
趙梧桐恍然大悟的笑望著她,「也對喔,我怎麼沒想到呢!」
「不過,他們會這麼問,表示有事情發生,現在還不曉得是什麼事,所以,關於『兩兩重』的問題,來,把耳朵湊過來。」
言湘優很快的想起了一套推托之辭,然後小聲的附在趙梧桐耳旁串通。
「這麼說,真的可行嗎?」
「當然,聽我的準沒錯。」
都什麼時候了,趙梧桐當然會聽她的。只是,她們的父親真有這麼好騙嗎?
***
「是這樣的,本來這事是不想跟您提的,可是湘優擔心自己未來的夫婿不知是圓是扁,所以我們探了幾次路,打算先到京城去瞧瞧,這幾天,我們是常常不在房裡,因為我們在研究上京城的路線圖嘛!」
趙梧桐順利的將剛才背誦的一段話,有驚無險的說出來,她偷偷的瞄了言湘優一眼,心底暗暗的鬆了一口氣。
還好她的姊妹淘是聰明絕頂的湘優,要換了別人,她死十次都不夠。
「爹,是真的,我們確實想偷偷往京城去一趟,我壓根沒見過那男人,難免會擔心他的人品或性格,要是女兒嫁得不好,那只會給爹惹麻煩的,不是嗎?」
趙順點頭如搗蒜,他跟趙梧桐是一掛的,有勇無謀。
「再說世伯此次前來小聚,再沒幾天就要回武杵縣,不趁此時讓梧桐陪女兒去瞧瞧,更待何時?」
言湘優的一席話,說得情理兼賅。
「言瞻,你瞧,是下是真如湘優所言?」
趙順的問話讓言瞻也半信半疑了。這兩個丫頭玩歸玩,也沒請武師教過武功,離「兩兩重」的矯健身手,確實差得遠了。
不過,她們曾經上過三年的私塾,和同窗公孫寧經常玩在一塊兒,那小子可是武將軍的獨子,沒有絕世武功,也有兩下子吧!
言瞻擔心他曾傳授什麼秘技,給這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
不行,他得試試她們。
趙梧桐比較遲頓,就由她先試起吧!
言瞻沒有什麼了不起的武功,只能耍耍招式,不過,夠唬弄人的了。
他攻其不備的揮拳至趙梧桐的跟前,然後另一拳擊到離言湘優眼睛僅一個拳頭的位置,本以為她們若是「兩兩重」,應該或多或少會出拳還擊,沒想到趙梧桐摔了個跟頭,而言湘優則嚇得忘了動。
「言瞻,你要嚇壞她們嗎?」
趙順急忙的去扶起趙梧桐,但她的一雙眼,可是不客氣的瞟緊了言湘優。
說什麼姊妹淘,剛才她竟然用腳掃了她的腿,讓她跌了個狗吃屎,自己卻不還招。
「沒什麼,只想試試她們到底是不是『兩兩重』這下子我總算安心了。」
言瞻露著笑意,一顆七上八下的心,總算可以放下來。
這時,趙梧桐才恍然大悟言湘優的聰穎與先知。
「爹,為什麼懷疑我們是『兩兩重』,出了什麼事嗎?」
言瞻聽完,眉頭又愁苦的蹙緊,他看了兩個小妮子一眼,才老實的說出佛尚琦要他們上京城拷問的事,並說出他與趙順左思右想,就是想不出自己怎麼會說漏嘴給「兩兩重」聽到這件訛傳。
趙梧桐和言湘優聽完後,錯愕下已。
原來,這樁仗義行搶,變成了助惡。
她們把錢給了那些亂說話的工人及齋濟院後,就沒再理會後續情形,原以為父親們的話可信度很高,所以她們確實沒再詳細調查,沒想到這一回,搶錯人了。
怎麼辦?
總不能跟佛尚琦當面說對不起吧!
再說,他現在把矛頭指向她們倆的爹,要是發起狠來,一馬車的銀兩,憑他們的家世背景,哪拿得出來呀!
「幸好你們不是『兩兩重』這下子我們就算是為此事而被摘除縣官的職位,也無所謂了,最怕是會連累家人,誅連九族。唉,高攀的親事,果然棘手。」
言瞻一則以喜,一則以憂,面對佛尚琦,他知道在劫難逃,要是他真想將官銀被劫的事栽在他們身上,他們也只能……默默承受。
只不過,他不知道言湘優已經有對策了。
「爹,要不,讓我去跟他說,這件事不關爹的事。」
「是呀、是呀,這個鴻門宴,你們別去了,就讓我跟湘優去就好了。」
趙梧桐也認為一人做事一人當,她下想連累家人。
「可是……」
「讓我去說服他吧,要不,爹帶我們去,我們不會給您惹事的。」言湘優不死心的提議著。
言瞻望著趙順,兩人猶豫了許久,都還下不了決定。
「爹,難道您不相信女兒有說服他的本事嗎?」
「對呀、對呀,我就不信那佛尚琦能說得過湘優。」趙順已經被說服了,還忙著勸言瞻。
老實說,這一趟路去,不曉得有沒有命回來呢?如果湘優能以她那三寸不爛之舌,打消佛尚琦把事栽在他們頭上的念頭,那,他們可能還有得救。
「言瞻,你覺得如何?」趙順又問了一句。
這下子,言瞻也沒個准了。
他猶豫一下,再看言湘優那炯然有神的眸光……也許他會看在她是他未來娘子的份上,不跟她的家人計較吧!
「好吧,但說好了不許逞強,有什麼事,由我跟你趙伯父來擔就可以了,知不知道?」
趙梧桐拚命的點頭,言湘優則頷首以對。
這件事,總算有補救的機會。
問題是……不發一語的言湘優想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