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台上誇張做作的誦讀聲,不斷飄進地方太小,東西太多的擁擠客廳。
「姐,若你真想扮文學青年氣質才女麻煩你念得專心一點。」姐那嬌滴滴肉麻麻乃至忽輕忽重縹縹緲緲的抑揚頓挫聲讓本就光線不足的客廳越發顯得陰氣森森。我坐在客廳看動畫片還看得一寒一顫的。
「你在說什麼鬼話,我可是很專心。」姐不服氣地進客廳,捻起蘭花指捏著手中的書,挺胸昂首作迷思狀。
「嗯,有點派頭了,再努一把力詩人氣質就出來了。」我道。
被我一逗,姐噗哧一聲,如那武林高手洩了真氣再難成形一屁股蹲在了我旁邊的沙發上。
「想不通。」
「想不通就不要想。」
姐瞪我一眼,繼續發表高見:「你說這李清照自尋煩惱也就是了,還害得一代一代的大好青年陪她一起心傷,真作孽。她要生這個時代,在外面逛一圈,後面就有一溜男人跟著——現在男人都犯賤。」
「你身邊就有個不犯的。」我指著鼻樑。她前不久才和一起兩年的男友一拍兩散,失戀的女人需要容忍。我原諒她一棍子打死我們廣大男同胞的惡劣行徑。
導火索在此刻終於點燃,我暗恨看七龍珠看得太興起,忘了謹慎提防。
「就因為你不犯,所以現在還是光棍一條,處男一個。」她如精密雷達定位器馬上找準攻擊點。「都大四了,還沒領過一個女孩子回家,人家高中生都玩了一卡車了。」
我哀歎自怨:「姐,你老弟我沒人家那資本,想玩也不成。」
「怎麼沒有!」
一雙青蔥般的手指頓作鬼爪捏住我的下巴,左搖右擺:「眼大,鼻挺,頜圓,額寬,身材勻稱,玉樹臨風,帥哥一個。」
我作洩氣怨婦模樣:「我沒有男子氣概——」
憤怒中老姐拿書敲我。「你長得狗模狗樣,怎麼就一次戀愛都談不成,這麼不爭氣,都二十了還看動畫片,你呀整個一木魚沒心,現在追女孩子一個字——黏,早上叫她起床,晚上送她回家,她說要時就是要,說不要時還是要……」
「那是蒼蠅。」
「女孩子就喜歡蒼蠅哈巴狗,她叫你往東就絕不能走南北西,叫你站就絕不要坐躺臥,」姐說得興起,大有手舞足蹈之勢,於是我按住她正要往空中揮舞的纖手。「姐,你是在說你自己挑男朋友吧。」
她停了一秒,然後乾脆答道:「是。」
我伸著懶腰站直身子:「我要挑,就一定挑和你興趣愛好不同的。」
哈?姐瞪大美目。
我從房間背了書包,換上鞋,朝我那自認為千嬌百媚男人剋星的老姐一笑:
「我要找個沒有蒼蠅犬類愛好癖的。」
「沈練,你這個臭小子,別跑!」
關上門,姐的獅子吼還能力透門背,厲害。
***
學校是個很奇特的地方,尤其大學,有開跑車上學的,有週末整天打掃教室勤工儉學的,但不管如何,大家都坐在同一個教室聽課。這是這個社會的自由。
星期天的校園比平時更為熱鬧,機車上,腳踏車上,一對對帥哥靚女嘻笑而過,徒讓路人望著美景悵然。
朝走在路上的自己身上一掃,白色T恤藍色牛仔褲,長相一般身高一般家境一般的我實在很一般,若用高倍顯微鏡來察,稍微特別一點的也恐怕只有我那雙比起別人稍長0.01公分的腿了。
你要是再高十公分就是頂呱呱的模特兒身材,我姐常怨我。
我怎麼可能平白無故再高十公分。
所以我只能是一個普通又普通的大學生。
我邁著閒步吹著口哨走在樹蔭密匝的校道上。無雲的夏日,天空湛藍得像塊上好的水晶,我順著陽光朝它伸出手,凌空捏捏,彷彿只要一個高興,就能將那塊純粹的藍水晶捏碎手中。
但我不會,擎天沉地那是蓋世英雄所作的事。我是個甘於平凡的平凡人。
開始讓我覺得自己不平凡的是一個叫杜御飛的男人。
夏夜華街上的燈光遠比天上早被人類文明沾染得悔暗不明的星光更為華麗,讓人癡迷。看完電影我與同學分道送外校聯誼的女生回家。似乎都吃了太多東西,我們兩個都不急於走路,散散邁著步子一路欣賞著那條在光芒璀璨中躁動不安的發光長龍。
這個城市平時交通秩序井然,極少像這樣晚間出現如此嚴重的交通堵塞,邊走邊欣賞著難得一見的壯觀陣容,看那一輛輛平時耀武揚威的機器凝固般癱瘓當地,寸步難移,我惡劣地吹起口哨。
這時走路最快。
長蛇陣盡頭,一輛車翩然而至,同樣無奈地停在我們面前,那尊貴無比的車型,微微顫動的女神霎時吸住了我的目光。
勞斯萊斯。平時只能在雜誌上一睹風采現在真身出現,我怎可錯過。
未等我近距離欣賞名車,車門已如緊閉的扇貝悄然打開。車中走下一個男人。
他眼睛很亮,亮得整條大街上的華燈閃爍在我眼中都成了廉價的裝飾品。上天可真捨得花工夫造出這麼樣一個人。街上的燈影在他挑不出任何缺陷的臉上打出一縷縷飄動的幻影,他整個人便在那片幻影中流光溢彩,光華攢動,優雅迷人。
「等會兒不用來接我。」無比契合地緊抿的唇以一種讓人愉悅的清冷開口,低沉的磁性讓我怔住,我被這個男人施了定身法,看著他優雅如畫般從車上走下,一秒之間,純然忘了還有周圍世界的存在。如果男人也可以用風華絕代傾城傾國,我此刻決不會吝嗇,我會像菜市場堆鹹魚的那樣毫不猶豫地把所有詞彙全堆在他身上。
經過我身邊時,他不經意甩了下被風吹開的髮絲,風拂落花柳條般輕盈瀟灑。
他漠然冷酷優雅從容軒昂無視地從我身邊走過,我傻傻呆呆如癡如醉不顧自己蠢態畢露地用目光執意追著他的側臉背影。看著他在車水馬龍擁擠不堪中步履穿梭,淡定悠閒似漫步自家花園小道,完全不在乎他已成為這綿長燈流中最奪目的一點,他抬腳在人流車流中飄動,如一個傲慢的君王,把所有的包含仰慕驚艷嫉妒的如火目光無視地棄在身後。
一聲壓抑的低聲尖叫,把我從蠢相中拉回,才發現身旁的女孩眼睛朝著我目光剛收回的地方捂著嘴興奮得滿臉緋紅。
「好像在做夢,好不真實,竟然這樣也能在街上碰到他。」她知道他。
「他是誰?」我問。
「杜家的大少爺,杜御飛。」
杜家?黑道、明星、商業鉅子、政界大腕?
我望向前方,燈光璀璨處,那被我定格的身形依然可見。
人有時真是很奇怪,這個男人出現在我的生命中不過短短幾分鐘,甚至比不上我身邊這個女孩停留的時間長,可我看著他還未完全消失的身影就已在心中淺淺地渴望再見他,熱切地渴盼能接近他。我心在鼓跳,興奮難抑,卻又惆悵無比,這種情感我之前二十年中從未有過,卻又有種「踏遍鐵鞋無覓處,如今盡在咫尺間」的心動領悟。
這個男人啊……他是顆重型流彈,以突兀之勢炸飛我多年來一直牢牢包裹著我的恐龍殼,讓我赤裸無遮地暴露在再無掩蓋的空氣中。
這一晚,我有了一生中最難以忘懷的偶遇,也得到了一個讓我徹底看清自己的機遇。
興奮難掩!惶惶難言!
二十年中沒談過任何一個女朋友,並不是說我讓女生討厭到這種程度,事實上高中時代的我是較受女生歡迎的,但那時一門心事想考上學,上了大學又垂涎數額頗豐的獎學金,每天晨昏不渝常駐圖書館。去圖書館的人絕大部分都是讀書的。
我給自己解釋,既不是天才,想拿頭等獎學金就要捨得拚命。
我一直認為學業、獎學金、與女朋友是我的熊掌魚翅,不可兼得。我必須要割捨其中一樣。但天可憐見,事實大相逕庭,自己顛倒了是非混淆了黑白。
沒有熊掌,沒有魚翅。學業不是我的熊掌,是雞肋,是我遍尋熊掌珍餚不得之下無聊之中又無聊的消遣。
我終於發現自己終究還是有不同常人的地方。
我明白了。我不愛女人。
是在我二十歲時,一個叫杜御飛的男人告訴我的。一個……漫街燈光中耀眼炫目如星辰貴氣冷淡如帝王般的男人。
***
我不知道杜家,但我知道凌風。
凌風是一個歷年悠久根基雄厚的公司,根深葉茂,如巨龍盤踞商界高空,睥睨群雄。杜家大少爺剛從史丹佛學成歸國不久。正所謂意氣風發的天之驕子。
可我作了個決定——我要進凌風,進那個以前從未敢想的商業帝國。
我脫離輕微的鬱悶症狀,開始生龍活虎,找資料啃麵包吃泡麵成天泡圖書館,要接近那高空之中的存在,我雄心勃勃。
在拿畢業證同時,我收到國內某名牌學府MBA的入學通知。
家中爸媽已臨近退休,工資微薄,姐自給自足況且她的嫁妝誰都不會去動,在這中心城市中消費既高於別處而家中經濟狀況又並不寬裕,如此情形我應該馬上就業緩解家中負擔,以我大學文憑要找家好公司進去並非難事,可我卻執意要再虛耗兩三年,就為了我心中那點縹緲幼稚的私願,置家人不顧,甚至拋掉自己唾手可得的平靜幸福,去那輝煌無比又危機四伏的商業帝國中胡闖。
知道自己犯了傻,罔顧自己的前途,罔顧爸媽的感受。雖然爸媽他們都支持我,可我知道我是一個自私不智的不孝子。
為了減輕家庭負擔,我的再求學生涯過得有些艱辛,每天都幾乎過著半工半讀的生活,可我的家人支持我這就夠了。
我再也未能遇見他,那晚的偶遇彷彿是神托他帶給我的啟示,讓我徹底看清我自己。不過我在平面彩色紙張上看到他的機會越來越多。
在我學業完成的前一年,他繼任凌風總裁,江山易主,意氣風發。
兩年後,我如願以償地坐在了凌風人事部大廳的面試會場中。我的個人資料放在人事部經理面前。我的學歷在應聘凌風的人中僅算個一般水平,但那擺在桌面上的各類獎書證件應該多少能為我添些籌碼。
這應聘說穿了跟那菜市場裡買菜沒什兩樣,兩方都得願意,都要講譜,你若擺出個成敗不計的豁達矜持樣來,人家聘家也會待你用心些。
但事實是沒人不想進凌風。我更是作不出那愛進不進的矜持來,我慎之又慎地小心應付來自各方的審查盤問。
「好,沈練先生,允許我們問你最後一個問題——你進凌風是為了什麼?」
為了什麼?可笑到幼稚的私念?為了自己站得高一點以接近那高不可仰的存在。
我動動嘴唇:「為了高薪。」無聊的問題,無聊的回答。
一周後我收到了錄用通知。我們全家外出痛快地慶祝了一次,爸媽很欣慰姐很高興,進凌風就等於拿到了高薪的保證。
我高興得有些犯糊,幾年的拚命努力,夙願得成,這會兒倒讓我覺得朦朦朧朧地有些不真實。
終於就要見到那個人了。
***
我在預算部三科的辦公室佔了小小的一隅,每天埋首於各類產業評估銷售投入收支配額的卷案中,不敢絲毫大意。
一個月中我從未見到他,我的工作只對我的上司負責,唯一讓我欣慰的是至少我和他在同一幢大樓裡工作。
只是他在那高高的三十九層,他隔我,百來米高。
千里之遙。
第一次與他面對面是一個月後的某個陽光燦爛極適合喝午茶的下午。
「小沈,替我把這預算送總裁室去,要得急,你交給張秘書就行了。」預算部三科的科長是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有些啤酒肚。雖是我的上司,平時我和他卻無太多交際,今天卻特意吩咐我。
我爽快答應心中卻敲起了急鼓。
來了月餘還是頭次到三十九層,凌風制度御下極嚴,若非工作職員是不許隨便走動的。
從玻璃門往裡看,秘書室沒人,我擰門進去,望著裡間那扇青墨色的大門發怔,手將剛放在秘書桌上的文件夾又拿了起來。他在裡面吧。
我抬手敲門。
「進來。」隔著厚厚的門,我聽見門上傳話器裡的聲音遙遠而低沉。
推門進去,等不及欣賞難得一見的總裁室裡別有洞天的豁大,就把目光投向那坐在皮製滑椅上伏首案前的男人。
看不見那雙如星如辰般的眼睛,垂著的眼瞼下有一排密而粗的睫毛,雙眉不時生動地挑起挺直中正的鼻樑將他的臉分割成一件完美的藝術品,只是那緊抿的唇,方正的下頜讓他美得無可挑剔的臉顯得堅毅冷漠。
我惶惑地走到桌前。
「總裁,這是您要的資料。」
他本以為是秘書,聽了聲音才抬頭,有些詫異:「張芯呢?」
「張秘書不在。」
他目光閃向我的剎那,我心在怦怦跳,還沒跳上幾下那目光又收回放那白紙黑字上去了。
「你放桌上出去吧。」
我應了聲,色狼般盯著他低下的臉看了幾秒,實在找不到可以多說一句話的理由,忽瞄到桌邊的飲水杯已空了,便沖了杯茶端到桌上。
他正翻看我剛遞上去的預算報告沒理我,眉頭卻皺了皺。
我心中歎著氣兒輕手輕腳垂頭喪氣往外走如一隻偷腥不得的貓。
「等等。」
他叫住了我。我猛地轉身有些不可置信。
「這預算表是你們部門哪個負責的?」
我一看那報告是我三天前交給科長的,是我一周熬夜的成果。
「……是我。」心中有不好的預感,他輕嗯了聲,抬頭開始用那對美麗卻懾人的眼望我。
「預算報告缺了一頁。」
果然被那老頭算計了,我不知該怎麼解釋該不該解釋。
「新來的員工?」
「一個月零九天。」我脫口而出。
瞬間,那對泛著威嚴與光華的深眸添上一抹不同的色澤,我還沒來得及分辨那是否笑意已然隱去。
「以後小心些,一刻鐘後整理好再拿來。」他似乎不需要我解釋,我懷疑他心裡是否有個記錄,哪個員工亮黃牌幾次後便判他出局。
只不過沒像其他人那樣拜過碼頭,怎麼就看我這麼不順眼。心中一邊暗恨那老頭陰毒,一邊如風如火衝向樓下辦公室。果然乾淨整潔的辦公桌上擺著那預算表的缺頁。
禿頭走過來拍拍我肩膀說小沈,我剛剛才發現那表掉了一頁,過來給你時你走了。
我笑笑說多謝科長掛心。
這個小插曲很乾脆地在十五分鐘內結束,我沒有被開除,依然安安穩穩地坐在我漂亮的辦公桌前做我堆積如山的工作,做我愚蠢可笑的白日夢。我成了癮君子,自那次辦公室見過後,彷彿多年壓抑的毒癮又犯上來,難以忍耐每天在一起工作卻每天見不到的折磨,一周下來人瘦了一圈,家人問起,我只說大公司關係複雜工作辛苦。
進凌風的第二月裡,我無意間發現了我們總裁每日上班的固定時間,竟意外地早。難怪我從未碰見過他。
由於租的小公寓離公司有一個半小時的車程,而大公司總是對屬下員工衣著格外講究,我需要六點或是更早起床,洗澡更衣吃飯,穿上找姐貸款買的、幾萬一套的西裝,準時到公司大樓五百公尺處的豆漿店裡買豆漿。八點左右我遠遠地觀望著那輛豪華房車駛向停車場,看那抹高貴優雅的身影淡定地走入公司大門。
他齊整的發,寬而亮的額,讓任何人可以為之迷醉的優雅的冷漠——這每日短短三分鐘已成我一天的動力。
我知道我在引鳩止渴。但我願意又於人何干。我就是這麼一隻被他迷得暈頭轉向的癩蛤蟆,可我並未癡心妄想噁心瘋狂到要吃那美味可口的天鵝肉,我只是頂著我那醜陋的殼,躲在污黑的泥沼裡遠遠看著那潔白的雙羽撲扇盡情釋放它的美麗,看著那神的寵兒用無比的光華眩暈世人。
只要看著就好。
我願意,我犯傻;我喜歡,我發癡。
我是蛤蟆,他是天鵝。
我沒妨礙到他,沒妨礙到任何人。
我日日心安理得地做我的癩蛤蟆,神清氣爽喜笑顏開。直到某一天那禿頭科長黑著臉把我叫進他辦公室告訴我,我負責的預算似乎出了點問題。經過上次之後我鄭重地拜訪過他,他此時已把我當作自己的好下屬。他貌似關心地說具體情況他也不清楚,只知道上頭要我去。
被人如此正式地請進總裁室是第一次。如此正式地被他注視,也是第一次,竟是在這樣的場合這樣的情況下,我想笑得嘴發苦。
「沈練?」他抬動清黝的劍眉,算是正式打招呼。
「是。」
「你知道此刻為什麼被叫到這裡來嗎?」
我機械地動著嘴:「因為預算報錯一個零,讓公司損失一千萬。」
他點了點頭,沒有我想像中的暴跳如雷,怒氣迸發,繼續用冷冽的目光看我。也是,他原本就是個貴氣公子威嚴俯瞰眾生的帝王,區區一千萬如何能動得了他的容。
可我是蛤蟆,還是只一無所有的窮蛤蟆。一千萬,我還,要兩輩子吧?
我不知道,不相信,我是該死地如何少填了那一個零的,我辦事一向謹慎,雖不是天才,可我很認真,從小到大考試只有不會做從來就沒有做錯的。可現在不是追究原因的時候,證據擺在那兒,我確實少填了一個零。我眼前這個男人是從來不聽解釋不問原由的,他只看結果。
「總裁打算如何處置我?」
他雙肘撐住在桌面,俊美的臉優雅地擱在交叉的手背上,不急不緩:「你爸媽在一家棉紡廠,去年退休了,有個姐姐在藥材公司上班,你半工半讀完碩士課程,進凌風,目前存款在五位數以內。」
他似乎連我老底祖宗十代都查了,也對,討債之前查清負債人家底這是必要的。
他的頭緩慢優雅地在雙手上摩擦,溫柔優美的唇吐出的話卻冷酷堅定:「你沒有能力償還這筆錢。」
是啊,我沒能力,我敬請你高抬貴手別讓我上法庭,可一千萬的債,我說不出口,誰會無緣無故饒過一個讓自己公司損失千萬的壞蛋。
我的爸媽辛辛苦苦培養我二十年,指望我有朝一日出人頭地我也渴望能回報他們,他們怎麼可能忍受得了我進監獄,我若夠孝順此時就該跪在地上給他磕頭,求他發發慈悲,給他做牛做馬都行。一千萬對他來說什麼都不是。
可眼前是他,是我一意追逐了三年仍遙遠如空中樓閣的他。我那一廂情願的只能躲在暗黑之中的感情已夠可悲可憐可笑可歎,我不能讓它再沒了自尊。
「一千萬,夠你坐個十年二十年的。」他冷而美的面容漸漸變成了爸媽老淚縱橫的模樣,我心中大痛,冷汗直冒。
我知道此刻在他眼前的自己肯定淒慘無比,彷彿一隻被人絕了生路的狗,嗚嗚咽叫。
「總裁……請您……」我在把自己體內的什麼東西拿出去硬生生賣掉。
「你想求我容情?」我直直看著他說話時的表情,幾分意料之中的鄙夷,幾分興趣盎然的玩味。我死死地瞪大眼盯著那張刺得我心口發痛的面孔,我都這樣了,還怕什麼。
「是……」
他慢慢泛出一個與他溫柔凝練的唇形無比契合的笑,笑意冰冷,可那燦目的美仍然撼得我此刻快要絕望的心動了動。
「沈練,你是秦震宇派來的奸細?」
秦震宇?奸細?我茫然。
他哼了聲,手一甩,什麼東西拋到我手上。低頭一看,一張照片,兩個男人。是我唸書時和朋友的合照。
「你認得這個人吧。」
我當然認得。讀研究生時隨導師參加國內經濟研討會時認識的朋友,他還說自己有家公司,要我畢業後過去幫忙。
相片上他搭在我肩上。我們都在笑,顯得很親密。
「秦思翰是秦震宇的獨子,天秦集團一直和我們有些過節。」
我此時再糊塗也明白了十分。只是我沒想到秦思翰是大名鼎鼎的天秦集團的公子,那時他只是一個和我出席學術研討會的跟班學生。
「不過,這些不用我說你也應該很清楚。」他站起身邁著修長的雙腿朝我走來,精緻的手工西裝與他搭配得是那樣完美無暇,甚至一絲褶皺都沒有。
我的老闆在我面前站定,美麗的眸子剎那陰厲盡顯:「你每天跟著我,公司裡目光時刻搜尋我,那麼,你告訴我這一個多月來你都給秦思翰探到了些什麼情報?」
我不知道這些,我真的一無所知。可他用溫柔的唇咄咄逼人。我想笑,我竟被當成商業間諜。
進辦公室後我第一次心情平靜地直視他,一字一字:「我不是商業間諜,總裁。那一千萬是我的失誤,並非故意。」
他睨著我,似乎頗為認同我的解釋,眼中閃現一抹玩味的笑意:「哦,那你為什麼每天在來公司的路上跟著我?」
原來他早知道了我的偷窺,我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心陡跳,生怕心中那卑微見不得光的想法被他察覺了,惶惶之際,臉已燒得一片通紅。
「沈練,你為什麼跟著我?」他稍低下比我高出半頭的身形,與我平視,重新問我,語調比先前更不可捉摸。
那汪波光瀲灩的清潭就在我面前二十公分處,細細地審視我。
我霎時慌了神,思維短路,怎麼也接不上線,口中囁囁嚅嚅:「我……那只是偶然,我只是喜歡那兒的豆漿……」
神慌意亂間我聽見輕微而短促的嗤鼻聲。「你真有趣,沈練。」
他滿臉戲謔,靠近,我和他之間的距離再次縮短十公分,他的氣息隱隱撲到我惶惑不已的鼻尖上。
「沈練,想還錢,還是想坐牢?」
我下意識地後退,頓時被一雙手捉住,我搖著頭不知所措。他為什麼突然靠我這麼近?我腦袋快成一團稀粥。
「那你……」那看似纖長的手指鐵鉗般捉得我越來越緊,我感覺彷彿被巨型螃蟹夾住一樣。
然後,他那俊挺之極的鼻貼到我臉上,在我耳邊吐出一道道氣圈。
「就把自己賣給我。」
我大大地睜著眼,卻只看見他貼在我臉畔的黑髮。
那正舔弄著我耳垂的熱舌,讓我不能不無比清晰地領會他剛才所說的那句話的含義。
於是,我整個人成了一大團漿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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