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翻了個身,將臉埋進枕頭裡,想藉此隔絕那個打擾她清夢的聲音,只不過一點用都沒有。這已經是連續第三天,她的鄰居在午夜時分呼嘯著返家,而且讓摩托車引擎持續發動五分鐘之久。
一分鐘之後,那聲音仍然震耳欲聾,而且短時間內沒有停止的跡象。她的耐性已經到達了極限!
將枕頭丟開,她「砰咚」跳下床,驚動了趴在她床邊的大白狗。
「噓,狗狗乖,別出聲。」她喃喃地出聲安撫,拉開窗簾的一角。由二樓的窗戶往下望去,她可以瞧見隔壁草坪上那輛尚在發動的重型摩托車,還有那個坐在車上的黑影。
他似乎一點也沒注意到已經干擾到別人的安寧,依舊兀自催動油門,讓摩托車發出「轟轟」的聲響。
「現在飆車你不覺得太早了嗎,先生?」她不客氣地道:「你知不知道現在幾點了?」
男人沒有聽到她的話——她猜想他是沒有聽到,因為男人沒有回答她,繼續讓引擎震天價響。
「喂喂喂!」她加大了音量。「你不睡覺別人要睡,你知不知道這樣會打擾到人家安寧?」
「那就把窗戶關上。」男人只慢吞吞地說了這麼一句。
「你……」可惡!她氣的七竅生煙。她懷疑他根本是存心和她過不去,因為下一秒鐘,摩托車的引擎聲量不但加大,而且冒出的濃濃黑煙已經瀰漫到她站的位置,她想自己的臉大概被燻黑了。
「我給你一分鐘。一分鐘後你再不停止,我就要報警抓人了。」隨手抓起床頭上那罐喝剩的茉莉花茶朝他的方向一丟,她氣沖沖地關上窗戶。
打從她搬進這棟屋子開始,那個傢伙就沒停止過噪音污染。原先她只當是偶發狀況,沒想到幾天下來,那個傢伙絲毫沒有停止的跡象。
半夜一點半!這無論如何都太過分了。
她不知道他是幹什麼的。他通常在晚上十點左右才開始活動——那通常也是他的屋子有燈光的時候。過了半個小時左右,他會騎著那輛氣缸至少1000CC的SUZUKI重型摩托車出門去工作——她猜想他應該是去工作。
至於白天,那棟屋子裡則完全沒有任何活動的跡象。
抓抓一頭翹的亂七八糟的頭髮,她一轉身正想回到床上,卻被腳邊尚未拆封的紙箱絆到差點跌倒,痛的她齜牙咧嘴的。一旁的大白狗朝她猛吐舌頭,看來有點像是在幸災樂禍。
她朝大白狗張牙舞爪,大白狗連理都沒理她,逕自趴回原來的地方去了。
當一個人倒楣到了極點的時候,連狗都來欺負她,可惡!躺回被窩裡,她看著纏著蜘蛛絲的天花板,忍不住要咳聲歎氣。虧她之前想的多美好,認為以殷馗的能耐,為她安排的住所應該不會太差才對,沒想到她似乎太天真了點。
這間房子是承租來的,雖然屋子裡還算乾淨,但院子裡的雜草顯然有好一陣子無人整理,養了一整院的飛蛾和蚊蟲螞蟻:和隔壁那棟豪華別墅比起來,這兒簡直寒酸的像廢棄了五百年的倉庫。
她任宛靈長到這麼大,從沒想過自己會淪落到這個地步。更叫人無法忍受的是,隔壁還住了個三更半夜擾人清夢的神經病,搞的她差點精神衰弱。
隔壁的摩托車聲停了,四周恢復寂靜,她猜想大概是她的威脅奏效。
「算你識相!」她咕噥道。她才搬到這兒三天,可不想三更半夜叫警察來,再說警察也不見得會理她。
拍拍枕頭,她正想再躺回被窩裡,卻瞧見大白狗在她的床邊磨蹭,還一臉討好地朝她搖著尾巴,令她不由得莞爾一笑。這隻大白狗是她搬進來的第一天,見它在門外打轉,於心不忍而決定收留的。反正只有她一個人嘛,養隻狗作伴倒也沒什麼不好。
「看來咱們得相依為命一陣子了,狗狗。」她喃喃地道,用力抿緊嘴唇。
等著瞧吧!她要向所有人證明她任宛靈絕不是溫室裡的花朵,沒有台北繁華的夜生活和大魚大肉,她一樣可以活的很好。
到時候,她絕對要讓那些抱持懷疑態度的傢伙全把話吞回去!
「情況如何?」辦公室裡,殷馗問著電話那頭的任宛靈。
「很好啊。我已經找到了康諾住的房子,不過還沒見到他。」她的聲音聽來十分愉快。
「那你住的地方有沒有問題?」
「當然有問題,問題還大的很咧。」提到這個,任宛靈就有滿肚子牢騷不吐不快。「你租的這個房子未免也太差了吧?屋子裡全是灰塵,院子裡的雜草長的比我還高,我的血都快被這裡的蚊子吸光啦。」
「是嗎?可是房屋仲介告訴我屋況還不錯,而且那也是那附近唯一出租的房子。你不是說過希望房子別太新,好掩飾你的身份嗎?」
「話是沒錯,可是……」
「除非你後悔了,想打退堂鼓回台北來?」
想激她是個嬌生慣養、吃不了苦的千金大小姐?她偏不上當。
「謝謝你的好意。既然我是來『渡假』的,我就會隨遇而安。」她皮笑肉不笑地回答。
「你還是別太勉強的好。」聽出她還想反駁,殷馗輕咳一聲。「你等一下,若曦要和你說話。」他將電話交給夏若曦。
「喂,宛靈?」夏若曦接過電話。「你還好吧?」
「馬馬虎虎。這兒雖然比不上台北事事方便,不過我會適應的。」
「那就好。你在那兒人生地不熟,千萬要注意安全。」
「放心,我睡覺時會緊閉門窗,順便在大門上三道鎖,滿意了吧?」她輕描淡寫地道。「拜託,我又不是白癡,絕對可以打理自己的生活。我只想知道不靠老爸養我,我自己一個人該如何生存下去。」
夏若曦本還想叮嚀些什麼,終究住了口。「一切小心。」她柔聲道。
「我會的。」
掛上電話,夏若曦的手仍擱在電話筒上,表情若有所思。
殷馗走到她身後,用手臂環住她的腰。「想什麼?」
她在他懷中旋過身,似笑非笑地瞅著他。「我一直想問你,你似乎很贊成宛靈去找康諾,嗯?」
「我只不過是附和宛靈的決定罷了。你也瞭解她的個性,一旦她決定要做什麼,她就非達到目的不可。她想去瞭解康諾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我倒覺得沒什麼不好,再說以乾爹看人的眼光,這個男人絕對差不到哪裡去。」
「你是說,我爸很中意康諾?」她秀眉微揚。「既然如此,咱們何不乾脆安排康諾和宛靈見個面,這豈不省事的多?」
「那只會成為另一個應酬式的場合,我想宛靈也不會有興趣。」殷馗聳聳肩,深思地道:「放心吧,宛靈很清楚她自己在做什麼!你難道沒發覺她這幾個月來的轉變?她不但主動要求進公司來上班,而且工作效率更是一流,讓那些原本不看好她的董事們紛紛跌破眼鏡,光就這一點,我們就該信任她的能力。」
「我還是有些不放心……」
「宛靈不是孩子了,她總得要經歷挫折和困境才能長大,或許認識康諾會讓她有新的領悟也說不定。」
夏若曦睜大眼睛。「你是說,康諾和宛靈有可能……」
「我什麼都沒說。」見她還想抗議,殷馗收緊手臂,在她唇邊低吼,「你太多話了,女人。現在,停止你的問題,吻我。」
「原來你是從台北來的啊。」婦人尖著高八度的嗓音說:「哎啊,我上禮拜才聽老羅提過有人要租他的房子,沒想到是租給你這麼漂亮的小姐呢……」
任宛靈禮貌地保持微笑,聽著婦人繼續滔滔不絕地說著她和那位「老羅」的交情,還有這一帶其他人家的種種。
今天一早她從外頭買早餐回來的時候,便瞧見這位婦人在她的圍牆外探頭探腦。看見她,婦人由原先的不好意思轉為主動招呼,一直到現在已經過了整整半個小時,婦人顯然還沒有離開的意思。
「啊,聊了這麼久,都忘了我還得去買菜呢。」終於,婦人像是說夠了般停了下來,這才想到似地問:「對了,你貴姓?」
「我姓任,你叫我宛靈就好。」她趕忙接口。「我才剛搬來幾天,對這兒還不太熟悉,今後還得請你多多幫忙。」
「你太客氣了,鄰居互相幫忙是應該的嘛。我夫家姓張,你叫我張嬸就行了。我在這一帶住了幾十年,沒什麼我不知道的啦……」婦人繼續嘰哩呱啦地接了下去,顯然早就忘了自己說過要去「買菜」的事了。
任宛靈繼續保持微笑,目光卻飄向兩百公尺外的那棟房子。如果她記的住址沒錯,那應該就是康諾的老家了。
不過她守株待兔了幾天,卻只瞧見它大門深鎖,似乎沒有人車出入的跡象。
「對了,張嬸。」趁張嬸吞口水的當兒,她趕緊把握時機插話,「請問一下,前面那棟房子裡住的是什麼樣的人?」
「哪一棟?」張嬸順著她的手勢望去,然後搖頭。「這我也不太清楚耶。」
「你是說你也不認識?」
「是啊。這一帶都是私人土地,這兩年陸續蓋起私人別墅,那些有錢人一年才來住個幾天,和我們當地人也沒什麼碰面的機會。我們有幾個老鄰居受雇幫他們打掃房子,聽說也很難得見到房子的主人呢。」
是嗎?任宛靈微微蹙眉,腦中迅速想像起康諾的模樣:頹廢、陰森、孤僻且性格怪異,可想而知一定是個只會花天酒地的紈褲子弟,才會把他父親的事業搞到破產的地步。
公司都快倒閉了還到這兒來住豪宅,這傢伙簡直令人不齒!她滿臉鄙夷地想。
「那再請問一下,這附近有沒有百貨公司,或量販店之類的大賣場?距離大概多遠?」見張嬸還想說話,她趕忙又問。
「這附近是沒有什麼百貨公司啦,不過市區裡倒有幾家量販店,距離這裡大概要二十分鐘的車程。如果你只是想買一些日常用品的話,這巷子口出去往左轉有家便利商店……」
到市區還要二十分鐘?任宛靈想了一下,心裡飛快的盤算著該採買的物品。由於臨時決定要來,她所帶的行李並不多,或許她該到市區走一趟……
「那我就先走了,任小姐。」張嬸笑呵呵地道。「有事的話儘管找我,千萬別和張嬸客氣喔。」
「好的,謝謝張嬸。」她注視著張嬸遠去的背影,一陣感動泛上心頭。
或許住到這鄉下地方來也沒什麼不好。想想看,一個素昧平生的婦人居然主動來關心她,更不吝惜地對一個陌生人付出關懷,這麼濃厚的人情味可是在台北感受不到的哩。
「走吧,我們去吃飯了。」她對腳邊已經等的不耐煩的大白狗努努下巴,再度瞄了前方那棟緊閉的豪宅一眼。慢慢來!成功最忌躁進,就算那個傢伙再怎麼不食人間煙火,也不可能幾個禮拜都不出門吧?
只要耐心等待,總會等得到機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