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的鬧鐘今天和它的主人一樣睡死了,她醒時一看,差點沒讓自己乾脆睡死在床上算了。整整晚了一個小時。
就為了今天早上要對偉華企業的代表做演示文稿,她花了一整晚的時間準備資料,天快亮時實在是挨不住了,決心對自己寬容一點,心想躺個個把鐘頭就好了,結果……
該死!真的該死。
車一停在公司大門,她連忙塞了張大鈔給司機,也顧不得找她的零錢,將文件一把抱在懷裡就往門口沖。
就在踏上最後一個階梯時,啪!一聲,她整個人斜向一邊倒去。
有個人影在眼角閃過,顧不得從旁邊走過的人是誰,她一把將他扯住,把自己眼看就要摔個四腳朝天的身體很勉強的穩住。她連忙往腳下看去,一看不免眼眶就紅了起來,自己唯一的一雙高跟鞋……鞋跟就這樣硬生生的被自己踩斷了。眼淚都還來不及製造,就從眼角瞄見一些人影晃動著,舉目朝右側望去,只見有三個人正忙著撿被風吹著飛舞的紙張,這才注意到他們撿的是自己剛剛還抱在胸前的文件。一整個早上的不順利,讓她眼眶裡滿盈的淚水忍不住的往下淌著。
為什麼自己老是會出這種狀況?
旁邊遞過來一條手帕,她想都沒想便順手接了過來,把眼淚拭去;這又想到自己在大庭廣眾下掉眼淚的丟臉模樣,才剛擦乾的眼淚又開始湧了出來。
「沒有很多人看見。」
聽了他的話,也沒多想他怎麼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她很快的偷偷掃瞄週遭,除了剛剛幫她撿文件的那三個男的,好像真的沒有別的人在附近。鬆了口氣,她衝口就說:
「感謝老天爺!」
「還有我們呢。」
她這才注意到一直在旁邊用手扶住她手臂的這個男人。舉目朝他望過去,道謝的話在看到他專注於她臉上的神情時在唇邊消失了。
好性格的一張臉。他有一張薄而有菱有角的嘴,挺直的鷹勾鼻,兩道濃眉下的一雙眼睛。
那雙銳利的眼睛,又黑又亮的,這會兒也正打量著自己。杏兒搜尋的眼光在看見掛在他嘴角的笑時,整個人忽然回過神來了。她倏的將手縮回來,吸了吸鼻子,禮貌的朝他微微欠了欠身。
「謝謝你們的幫忙。」
「哦,可不行這麼簡單就過關了。」
一聽到這句話,剛剛對他的好感一下子全都沒了,杏兒皺著眉不悅的想著,他想幹什麼?威脅?她沒好氣的問:
「要不,你想怎麼樣?」
「請我吃飯。」
她睜大眼睛盯著他瞧,這個無賴加三級的登徒子,枉費長得那麼性格的一張臉。
「怎麼,捨不得請你的救命恩人吃頓飯?」
錯了,無賴加N級。雖然不甘心,但杏兒心裡也知道他說的是實話,要不是他拉了自己一把,今天這個糗鐵定是會鬧大了。
正在傷腦筋時,突然心生一計,「好啊!你什麼時候有空?」
「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好了。」
反正這餐是跑不掉的,她點點頭。
「好。那五點時在這兒見。」
說完,他走向離他們幾步遠,等在那兒的三個男人。杏兒雖然心裡不悅,但還是得承認這個無賴的身材真是棒,有張帥氣的臉和無懈可擊的體格,她忍不住在心頭悄悄的讚賞及抗議,老天爺真是太不公平了。
他自其中一個男人手中接過剛剛撿起來的文件,走回來交給她,「別忘了今天下午的約會。」
說完這句話,他就向那三個男人打個手勢,往大樓走去。
杏兒的公司也在同一棟大樓。
望著他們的背影,杏兒突然有種不祥的感覺。
※※※
先上個洗手間整理儀容後,杏兒本來想神不知鬼不覺的溜進辦公室,結果給老闆抓個正著。老闆給了她好幾個難看到極點的白眼;不過幸運的是偉華企業的人也才剛到。偷偷的吐了吐舌頭,她趕忙溜進辦公室,整理著剛剛散落一地的資料。王秘書撥內線通知她到會議室開會時,她大致也準備得差不多了。
抱起整理好的資料,她充滿自信的往會議室走去。一踏進會議室杏兒就僵住了。真是倒霉,早該猜到他們幾個是偉華企業的代表。
好像剛剛老闆的白眼還看不夠似的,現在老天爺又讓他坐在自己對面來懲罰她。看到他那張帶笑望著自己的臉杏兒就有氣,連自己上台做了些什麼演示文稿都忘了。
好不容易挨到整個會議結束,她快速的把桌上的文件整理好,抱了起來,快步就往門口走去。手才碰到門把,剛好有人推門進來,杏兒被門的衝力撞得往後倒退了幾步,眼看就要跌個四腳朝天,不知道是誰剛好站在她後頭,將她穩住。
「對不起,對不起!杏兒,有沒有怎樣?」推門進來的王秘書,見狀緊張的嚷嚷著。
身後的人把杏兒扶正起來,乘機俯向杏兒的耳邊輕輕的說:
「這回你要如何感謝你的救命恩人?」
她一聽,又是他。顧不了老闆還在會議室裡,猛的轉身就待開罵,頭才待轉。束起的頭髮纏上了他西裝外套的鈕扣,她直覺的頭一撇一扯,頭髮拉斷幾根,但還是纏在他衣服上。她疼得眼淚在眼眶裡滾動。
「不要動。」
他伸手按著她的肩膀不讓她動,輕柔的解著纏在他衣服上的髮絲,旁邊的王秘書也湊過來手忙腳亂的幫著倒忙。
一會兒王秘書歎了口氣說:
「唉,纏得太緊了啦。杏兒,還是把頭髮整個放下來,可能會比較好解開。」
杏兒的手伸到自己的腦後,才剛碰到頭髮就被一隻大手握住了。
「還是我來吧!」
杏兒聽話的把手縮回來,這回她乖乖的站著讓他把頭髮鬆開來。髮髻一鬆開,幾乎及腰的長髮散開來,不到一分鐘她就自由了。
揉著疼痛的頭皮,眼眶還含著淚水,杏兒轉過身來面向著他。只見他手裡還握著一撮自己的頭髮,沒有半點的不耐,反倒是滿臉的笑。
「你的頭髮真長,沒放下來倒看不出來。」
「霍先生,謝謝你了。」
「不客氣,小事一樁。只是你又要多請我吃一餐了。」
杏兒馬上氣得嘴嘟了起來,這個無賴!
※※※
五點整,他在大辦公室多雙讚賞的眼光下晃進杏兒的辦公室。杏兒驚訝的抬頭望著他在桌前的椅子上坐下。
「霍先生,你是真餓昏了?還是怕我溜了?」
「約好時間當然要準時,這是我一向的原則。」
看他一副理所當然的神情,她長歎了口氣,收拾著桌上的工作,忽然留意到只有他一個人過來。
「李先生他們呢?」
「他們先回去了。」
「先回去?為什麼不留下來一起吃個飯?」
「一起吃飯?他們幾個大胃王會把你吃垮的。」
「可是今天早上他們也幫了我的忙……」
「別在意,是他們都有約會啦!」
「可是早上……」
「怎麼,你是怕只有我們兩個人,我會把你給吃了?那麼緊張。」
給他說得接不上話,杏兒心裡開始有氣,管他是不是公司的重要客戶,她衝口回話:
「是啊!是啊!是啊!你一看就不像是善類,只有我們兩個人,我當然要緊張了。」
笑了幾聲,他突然一隻手擺在胸前,一隻手舉起,「我唸書時都是參加童子軍的,請相信我的人格。」
「是啊!人之初、性本善,你的善性被以前的你用完了,所以現在的你才會那麼無賴,施恩還要圖報,這哪是什麼童子軍?!」
他聽了故作神秘的朝她湊過來,壓低聲音的說:
「老師教我們還有一招是最重要的。你知道是哪一招嗎?」
「是什麼?」
「要利用機會。」
「騙人!老師才不可能教人要乘人之危。」
「利用機會怎麼說是乘人之危呢?反正你也是要吃飯的,對不對?只是一起吃個飯、聊聊天,有什麼好乘人之危的!」
「可是……」
「有什麼好可是的?你放心,吃飽飯就送你回家。我以童子軍的名譽發誓。」
「啊……」
「你可以不相信我的人,可是你要相信我的人格。」
她送了個白眼給他,嗤之以鼻、不屑的咬著牙說:
「開玩笑!人和人格還不都是你。」
「所以囉,結論是你可以相信我。」
他得意的表情讓杏兒思及上午想到的點子,忽然也覺得快樂多了,東西收拾好便站了起來,「好了,出發吧!」
他先一步走到門口將門拉開,讓杏兒先走出來,再趕上她微側著頭問:
「你想吃什麼?」
「既然是我請客,那地方就由我選囉!」
「好啊!今天你是主人,隨你意思。」
「你說的哦,那我們去麥當勞。」她給了他一個賊賊的笑。
他突然停住腳步,害她來不及停步就往他背後撞去。
「你要停下來也不會通知一下?!」杏兒揉了揉鼻子抗議著。見他不出聲,又問:「你有什麼意見嗎?」
他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大聲笑了起來。
「怎麼了?」杏兒心虛的看著他。
「你很聰明,很好。」
「什麼意思?」
「沒有,沒有,走吧!我餓了。」
杏兒發覺到麥當勞用餐真是失策。人那麼多,他們找到二樓時,只剩下幾張窄窄的兩人座位。眼前這個無賴不但高,長得也壯,杏兒真的開始犯嘀咕了。
「沒事長那麼壯幹什麼!」
「你說什麼?」
「沒有啦!」
他把頭湊了過來。
「我說沒有啦!」
他的腦袋快跟她的頭黏在一起了,杏兒把頭往後移動。好吧!既然他要聽,那她就大聲說出來給他聽。
「我說你沒事長那麼壯做什麼?看,擠得難過死了。」
「我也不知道,回去問問我媽好了。」
「問你媽什麼事?」
「沒事把我養得那麼壯做什麼啊!」
杏兒被他的話逗笑了。
「你覺得擠?那我們出去走走好了。」
「嗯……」出去走走?杏兒遲疑著,她就是不想出去走走。雖然他長得是很不錯,不!更正,是非常不錯,但杏兒不知為何就是不太希望和他有些什麼牽扯,或許就是因為他太出色了吧!她一向對於太出色的男人都是保持距離,以測安全的。
他已經站起來預備動身了。
「瞧你一副快昏倒的樣子,走吧!出去透透氣也好,這裡真的好多人。」
杏兒被動的站起來跟著他後頭走,他倒挺紳士的幫她開門。一走出大門,兩人不約而同的都作了個深呼吸。
「你瞧,外頭空氣多好啊!還那麼傻的要窩在裡頭。」他微側過身看著她笑。
杏兒不睬他。
「我們去前面的小公園走走好嗎?」他看了看前頭。
杏兒搖搖頭,現在換他不睬她了,逕自向公園走去。
「剛剛吃了太多食物,吃大飽了,所以現在要散散步消化、消化。這件事情你要負一部分責任,來不來?」
「自己那麼會吃還怪到我頭上來;三個漢堡加兩份薯條、大杯可樂,還把我的半個漢堡給吃了。還好我帶的錢夠付,不然以你這種食量,你們家大概會被你吃垮。」
他停步,轉過身來看著她,「陪我走走好嗎?」
他正正經經的要求,杏兒反倒不好意思拒絕了。她靜靜的向他走了幾步,走到他身邊時便停了下來。他就這樣一直望著她朝自己走來。
「你不用怕,我會保護你的。」
杏兒低聲嘟噥著:
「這年頭都是這樣,做賊的喊捉賊。」
雖然聲音很小,但是他還是聽到了。他笑了幾聲,說:
「你真那麼怕我啊!」
杏兒抬頭睨了他一眼,「不怕是怪事!今天才第一天見面,就硬要一起吃飯。我根本都還不太認識你。不對,是根本不認識你。誰知道你是不是哪個阿貓、阿狗什麼的?」
「你說話真是直接。不過你放心,我沒有攻擊人的嗜好,更不用說是攻擊女人了。你是安全的。」
怎麼他的語氣聽來怪怪的?
「你生氣了?」
「沒有啊!」
「騙人,你的聲音聽起來怪怪的,好像是咬著才說出來的。」
「沒有啦!」
「有啦!你一定生氣了。」
他停住了腳,背對著杏兒。杏兒輕輕的扯了扯他的袖子,他不理會她,她轉到他面前,他便把身子再轉過去。杏兒再扯了扯他的袖子,他還是不肯轉過頭來。
「對不起啦!我不該說你是阿貓、阿狗什麼的。」
他聽了忽然轉過身,冒出一句話,「再請我吃一頓,我就原諒你。」
見他臉上一副強忍住笑的表情,杏兒才知道自己被耍了。
「霍先生,這種遊戲一點也不好玩。」
說完她一甩頭就待走開,他動作很快的攫住她的手。
「對不起,看你那麼緊張,我一時興起故意逗著你玩的。」
杏兒不理會他的話,猛瞪著他拉著自己的那隻手,「謝謝你,我現在已經不會緊張了,只剩憤怒而已。如果可以的話,請你將手放開,否則它將會離開你的身體獨立了。」
他還是拉著不放,杏兒掙脫了幾次,總是掙脫不開。她越來越氣憤,索性就對著他的手臂狠狠咬了下去,只感覺他的手突然緊了緊,但還是沒放開她的手。杏兒突然回過神來,只見血從被她剛剛咬過的傷口冒了出來,順著兩人交握著的手,一滴一滴的落了下來;她嚇了一跳,一下子怒氣全消,緊張的用手握著他的手臂。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自己竟然會這樣。我帶你去看醫生。」
他反握著她的手,也不理傷口,任血繼續流著。
「沒關係,你現在不生氣了吧?」
他的反應讓杏兒更加愧疚,手忙腳亂的掏出面紙壓住傷口。
「還說這些做什麼?走,我帶你去看醫生。」
「不需要吧!一點點小傷而已。」
「不行啦!要去看醫生,不要感染到什麼細菌就不好了。」
他開玩笑的說:「難不成你有狂犬病?」
杏兒不知道是該氣還是該笑,想到自己做的好事,眼淚不爭氣的就順著臉頰流了下來。看見她的淚水,霍達反倒慌了,連忙用沒受傷的另一隻手拭去她的淚水。
「唉,你別哭,別哭啊!好吧,我們去看醫生。」
聽到他肯去看醫生了,杏兒吸了吸鼻子,扶著他的手往附近的醫院走去。
「只是小傷口而已,你不用那麼緊張。」
「對不起,我不知道自己真的會那麼用力的咬下去。真的對不起!」
看見她的眼眶又開始紅了,霍達趕忙逗著她說:
「我的肉嘗起來滋味如何啊?」
不說還好,一說杏兒的淚又掉了下來,她哽咽的說:
「真的是很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咬你的,真的對不起。」
歎了口氣,霍達停下步來將她摟進懷裡,讓她靠著自己的肩膀哭。杏兒哭了一會兒便拉開兩人的距離,睜著一雙帶淚的紅眼睛,像個做錯事的小孩般的望著他。
搖了搖頭,霍達在杏兒剛剛一古腦兒的壓在自己傷口上的一大疊面紙裡,找了張乾淨的幫她拭去淚痕。
「你還真是水做的,哪來那麼多水份呢?!現在到處都缺水,你也省著點用啊!」
杏兒被他的話逗笑了。看見她笑了,霍達暗暗的鬆了口氣,但還是忍不住的消遣她,「又哭又笑,真像小孩子。」
她馬上噘著嘴抗議,「我不是小孩子。」
「哦,是嗎?」他裝出一臉懷疑的表情,眼睛還故意的瞄著她的身材轉來轉去。
杏兒瞪他一眼,說:「討厭,你又來了,看到你那一副無賴的臉我就生氣。」
他馬上把雙手舉起來,一副投降的樣子。
杏兒真是拿他沒有辦法,才認識一天而已,自己的行為就完全脫離常軌。想到這,杏兒就想到了正事還沒辦,馬上拉著他,說:
「走,醫院就在隔壁那條街。」
「老天爺,我還慶幸你忘記了呢!怎麼那麼快又想起來了?」
故意歎了好大聲的一口氣,他乖乖的跟著她走,手也緊緊的握著她不放。杏兒悄悄的掙了幾下,他不肯放手,只好任他握著。
※※※
霍達的手縫了四針。
雖然他從頭到尾都沒有哼半句,但是杏兒心裡更難過,從醫院出來後,兩人都沒有開口說話。低著頭走了一會兒,杏兒輕輕的說:
「對不起,真的。」
霍達停下腳步,杏兒往前多走了兩步才停下來,慢慢的轉身面向著他,他溫柔的眼神盯著她。
「杏兒,不要再說了。你並沒有做什麼需要一再道歉的事情。」
「可是……」
「別可是了。很晚了,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我自己叫車回去就可以了。」
「那麼晚了,你一個女孩子自己回去我不放心。我送你回家,明天早上再去接你上班。」
杏兒睜大眼睛望著他,「接我上班?不用了啦!我自己可以……」
他根本不接受她的拒絕,不待她說完就微推著她走。
「走吧!早些回去休息。」
「真的不用麻煩了,我自己……」
「不行,一位紳士必須將女伴安全送抵家門才行。」
「你是秦始皇呀!那麼霸道。」
他側過頭給了杏兒一個得意的笑,杏兒閉上嘴,悻悻的跟著他走向停車場。
一路上杏兒賭氣的不理他,到了杏兒住處樓下,他停車讓杏兒下車。
「霍先生,今天的事我真的很抱歉。」
「杏兒,我再說一次,你並沒有做什麼需要一再道歉的事,不過……」
杏兒聽到他說「不過」,就往他湊近一些,他笑了笑,起動車子,突然伸出手捧著她的臉,飛快的在她唇上吻了一下,在她還來不及反應時,又馬上放開她。
「偷你一個吻,咱們兩不相欠了。」
說完,車子緩緩往前開了幾步路遠,然後他的頭探了出來。
「晚安。」
留下杏兒手撫著唇,傻傻的站在那兒看著他的車燈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