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舒服得讓杏兒覺得整個人都浮在空中似的,奇怪!怎麼台北市的街道地基都不穩,路都一直飄上來?她往旁邊看起來較穩定的路騎靠過去。碰的一聲,杏兒連人帶車子向一邊倒去。
※※※
她慢慢醒了過來,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天還是暗暗的。她猛的往四周看去,頭部傳來陣陣的抽痛,她呻吟著捧住頭,想要阻止腦中的那把錘子繼續敲打自己的頭。胃部猛然抽搐著,顧不得什麼環保意識,她蹲在一叢草堆而使開始大吐特吐,吐到膽汁都吐出來了,直泛著酸意。吐過後就舒服多了,杏兒這才稍微感覺到自己的手臂也在抽痛著,就著路燈昏黃的燈光,她發現手臂有幾處擦傷,還微微滲著血絲,衣服上也沾著泥土,怎麼回事?她站直身體,慢慢的轉動著頭掃視週遭,原來自己不小心撞上人家牆外的泥磚花圃,唉!酒這玩意兒真是害人,難得喝一回酒就醉成這種樣子,以後真的不能再輕易沾這個鬼東西。
她費力的將倒向一旁的車子扶正,又發現自己的兩腿也有多處擦傷,右腿較嚴重,大概是車子倒下來時壓到的,有一、兩個地方都磨破皮見肉了,唉!她再歎了一聲,血光之災。試了一會兒,車子無法用電動起動,不過還可以踩發。杏兒將快僵硬的身體艱辛的挪到車上已經滿身大汗了,流了滿身的汗又大吐特吐一番,酒大概是醒了,視線也清晰多了,她小心而緩慢的朝著回家的路騎去。
她今天忘了帶表,也不知道現在是幾點,夜一定很深了。因為街上都沒人了,連車也沒兒個一輛半輛經過。幸好這地方自己還認得,要是剛剛迷迷糊糊的亂騎,現在她可真是要流浪台北街頭了。
才剛將車子停好,她就打了個好大的呵欠。捶捶肩頭,自己的身體今天最可憐了,受到虐待,待會兒要好好泡個澡安慰安慰它。她走到門口,才剛把鑰匙插進去就聽見後面有聲音,嚇得猛一回頭,鑰匙掉到地上。
「你一整個晚上都去哪裡了?我找了你一個晚上。」
想發火的情緒在看見霍達的臉時就消失了。霍達就站在那兒,燈光映著一張寫滿擔憂、恐懼的臉。杏兒深情的回視他,柔柔的說:
「我回來了。」
他緩緩靠近杏兒,近到兩人的身體幾乎要貼在一起了。
「我好擔心。」
說完將杏兒緊緊的擁在懷裡。偎在他懷裡,杏兒覺得自己真的是累壞了。她放鬆身體的貼靠在他懷裡,感覺一整天的不順與不快都消失了。臉貼向他的胸聽著他略帶急促的心跳聲,這一刻她真的感覺自己回到家了。他很快的吻了她一下。
「你去哪裡了?」
他聞到了杏兒身上殘留的酒味。
「你喝酒了?」
嗯了一聲,杏兒還是偎在他溫暖舒適的懷裡,不願意移動。
「林靜薇呢?」
「在我家休息。阿傑說你很早就回家了,但是家裡的電話又沒人接,我實在擔心死了。」
「你一直在樓下等?」
「你的房間燈沒亮,又不知道你跑到哪裡去了,我開車在這附近繞了幾圈都沒找到你,只好回來這兒等。你去哪兒喝酒了?」
停了一會兒沒聽見杏兒的回答,霍達握著杏兒的手臂,將她微微鬆開一點,想注視她的臉,這一看讓他幾乎停住了呼吸。他失聲的低呼:
「杏兒,你怎麼了?臉上怎麼有傷?」
杏兒微微的縮了縮,霍達心思閃了一下,馬上放開手檢查著她的手臂,心疼的發現她的手臂也有多處擦傷,再看到小腿上的傷,不讓杏兒閃躲,他將裙擺猛的往上撩起。
「杏兒,這是怎麼回事?走,我帶你去醫院包紮。」
杏兒躲開他的手,往後退。
「不用了啦!只是一些擦傷而已,我自己上樓擦點碘酒就可以了。夜深了,你先回去休息,我沒事的。」
「你全身都是傷還說沒事?你這樣教我怎麼安心回去?你一定要去看醫生,走。」
第一次,他的霸道讓她覺得窩心,他是關心她的,看他緊張成這樣,杏兒忽然開心的笑了。看到杏兒臉上的笑容,霍達更擔心了,拉著杏兒便走向車子。
「杏兒,你一定要去看醫生,是不是傷到頭了?」
杏兒邊掙扎,邊低聲的說:
「我真的沒事啦!你別那麼大聲,會吵醒鄰居的。」
他回過頭來,仍然不停步。
「那就乖乖的跟我去醫院包紮傷口,否則我不會放心的。」
「霍達。」
他停住腳步,頓了幾秒,回過身來小心的將杏兒擁向自己,微抖著聲音說:
「杏兒,你就聽我的話到醫院讓醫生檢查一下,讓我可以安心好嗎?」
無法拒絕他的要求,杏兒讓步了。
「好吧!如果你真的認為有這個必要。」
一聽見杏兒答應了,他溫柔的將她安頓在座位上,趕忙上車,飛快的將車開往醫院。在路上,他還沒開口詢問原因,杏兒就開始述說她今天一個晚上的經歷,止不住的寒意、那兩杯馬丁尼、飄在空中的路、吐完以後的舒暢、不小心撞到人家的牆外花圃……甚至連自己一開始的醋意,她都一鼓作氣,毫無保留的說出來。
霍達只是靜靜的開著車,沒插嘴,杏兒一口氣講完最後一句話後低著頭不敢看他。霍達將車停在路邊,側過身深情的將杏兒的臉抬起來注視著她。
「我的小傻瓜,你讓我感到又高興又生氣。」
「又高興又生氣?」
看杏兒一臉不解的望著他,他實在忍不住的輕輕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高興你會吃醋了。這是不是表示你真的有些在乎我?」
杏兒嘟著嘴,不悅的怒視他,「我本來就很在乎你,要不然……」
瞧她忽然滿臉通紅的望著他不說y隉A霍達忽然瞭解了,快樂的笑了起來。
「要不然也不會讓我吻你了,是不是?」
她輕輕捶了他一拳,「你最討厭了,知道就好,還說出來!」
她忽然記起另一句,「那你又生氣些什麼?」
他盡量不碰到傷口的把她圈住自己的雙臂中,將她拉近自己一些。
「生氣你的不信任我。我不是告訴過你嗎?我早就已經對你投降了。」
「投降也可以是暫時性的啊!」
「我整顆心已經永遠向你臣服了。」
「真的?」
「你看,你都不相信我,難怪我會生氣。」
「可是林靜薇那麼漂亮。」
「我的小傻瓜也不差啊!」
杏兒有點高興了。
「可是林靜薇那麼能幹。」
「我的小傻瓜也很聰明啊!」
笑意已經爬上了她的嘴角。
「可是林靜薇那麼出色。」
「我的小傻瓜也很棒啊!」
「可是……」
看著她快樂的表情,霍達擰了擰她的鼻子,愛憐的說:
「你這個小傻瓜不相信我,實在讓我生氣,不是告訴過你了嗎?我的心只讓你一個人住而已。」
「誰教林靜薇那麼出色?今天一看見她就讓我擔心死了,以為她要鳩佔鵲巢了。」她委屈的說著。
霍達輕輕的捏了下她的手,故意上上下下的看著她。
「我不知道靜薇像不像班鳩,不過你倒挺像喜鵲的。」
她不依的撞了他一下,他握住她的手,看到那些擦傷,連忙坐正身子開動車子。
「先上醫院去,免得我一整個晚上都無法安心。」
「你真的很擔心?」
「當然,老婆受傷了,我怎麼不擔心?還有,謝謝你的生日大餐,阿傑狠狠的訓了我一頓,說我那麼粗心。可惜我沒有那個口福,真是抱歉,辛苦你了,老婆。」
「誰是你老婆?」
「你啊!還有,以後不准喝酒了。」
想到酒的味道,她吐吐舌頭,「酒還真難喝。」
「不會喝酒還學人家去PUB喝?也不怕遇到壞人。知道難喝以後就不能再喝了,除非有我在場才可以,知道嗎?」
杏兒快樂的睨了他一眼,看到自己被他握在掌中的手,她反握住他的手,將它拉到自己唇前吻了吻。他帶著笑意的眼睛愛撫著她,手輕輕的搬上她的臉頰,她微側著頭,用臉頰磨蹭著他的手,問出盤旋在心底的問題。
「霍達,為什麼是我?」
「什麼?」
「為什麼是我?你的條件那麼好。」
「若你真認為我的條件那麼好,為什麼還一直將我往門外推?」
他認真的看著她,看得她的心不自覺的都有些慌了。閃避著他的話,她繼續追問自己想知道的答案。
「你都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什麼問題?」
「為什麼是我?」
「為什麼不是你?」
「我知道自己並不出色。」
「誰說你不出色?」
「你認為我很出色?」
「你是獨一無二的陳杏兒。」
她高興的湊過去在他頰上親了一下。
「算你有眼光。」
「姑娘,你可以懷疑我的眼光,可是你要相信自己的眼光。」
他一隻手穩健的握住方向盤,另一隻手執著她的手貼向自己的唇,杏兒側過臉看見它的嘴角掛著笑,不禁滿心歡喜。靜了一會後,杏兒又好奇的問:
「霍達,說真的,你那時怎麼會捨得放棄林靜薇?她是那麼的漂亮!」
「因為我在等老天爺送給我一個小傻瓜啊。」
望著他真誠回視的眼神,杏兒相信了。
※※※
看著他還笑個不停,杏兒故意鼓起腮幫子,兩手扠在腰上,用一雙凶神惡煞的眼睛瞪著他。
「早知道就不跟你說這件事了,剛剛不應該讓你上來的,直接就讓你滾回家,看你還笑成這樣。」
「原來你是這樣子和阿傑認識的。你那時真的不怕阿傑是壞人?」
「怎麼不怕?!他說要請吃飯時,我還考慮了幾秒鐘,不過肚子實在是餓扁了。」
「知道你的弱點了,原來是肚子不爭氣。」
「人家那時候餓死了嘛!還好阿傑請我吃那一餐,還買了那麼多吃的給我,要不然那包薯條吃完後,我真會餓死。」
霍達笑著問:
「你們家沒寄錢來嗎?」
杏兒突然靜下來不說話。看見她的神情,霍達拉她過來坐在身邊,摟著她。
「怎麼回事?」
想到當年的情形,杏兒的眼眶紅了起來,眼淚也湧了上來。她搖搖頭,將身子側過一邊,不讓霍達看見自己的臉,一會兒才啞著嗓子說:
「沒事,你要吃些水果嗎?我去拿。」
霍達避著她的傷口,一把將她轉過身來面向自己。
「怎麼回事?杏兒,為什麼提起這事你會難過?」
杏兒抬眼看著他關心的臉,眼淚決堤而下,悲傷的望著他,她輕輕的說出這些年不敢輕易說出口的話:
「媽咪過世了,留下我一個人。」
看著杏兒止不住的傷心落淚,霍達溫柔的將她攬進自己的懷裡,撫著她的肩輕聲問:
「媽咪那時剛過世?」
他懷裡的杏兒點點頭。
「嗯,我們一直就沒什麼錢。她留下來的錢辦完喪事後就沒剩多少,繳完房租就只夠買份薯條。」
「你那時為什麼要騙阿傑說錢被扒光了?你老實對阿傑說,他一定會盡力幫助你的。」
「我不要他同情、可憐我。」
心疼她受的苦,霍達再將她稍微摟緊一些,讓她的臉貼著自己的下巴。
「你媽咪是怎麼死的?」
「車禍,當場死亡。」
兩人都不出聲,一會兒杏兒才輕聲的說:
「或許這對她也是一種慈悲吧!她那時身體已經很不好了,又捨不得花錢去看醫生。」
「你爸爸呢?」
杏兒失神的想了一會,「爸爸?我不知道。我不曾見過他。」
「你媽咪都沒問你提過他嗎?」
「沒有,每次我一問媽咪關於爸爸的事,她就只是掉眼淚。看她掉眼淚我就覺得難過,不敢再問下去。」
「你都不知道你爸爸的事了?」
杏兒搖搖頭,手指無意識的觸著霍達的手臂。
「媽咪過世後,我整理她的遺物時發現了她的日記,有提到爸爸的事。」
「你媽咪有提他是誰嗎?」
「沒有。」
「他們為什麼會分開?」
「因為另一個女人。」
「另一個女人?」
「嗯,爸爸和媽咪都快訂婚了,結果那個女人就在那時候出現。爸爸很喜歡她,但是他也還愛著媽咪,媽咪不忍心看見爸爸那麼痛苦,無法抉擇,所以她就自願退讓。只是沒想到肚子裡已經有我了。」
「她為什麼不回去找你爸爸呢?孩子是需要父親的。」
「不知道。」
「那你媽咪的家人呢?」
「自我有記憶來,就不曾見過任何親戚。」
「就你媽咪一個人把你養大的?」
想到從小到大的日子,杏兒的眼淚流得更凶了,她哽咽著說:
「媽咪好辛苦,要賺錢給我吃、讓我讀書,她都瘦得只剩一把骨頭了還不肯休息,連生病的時候也還勉強拖著身體去上班,叫她不要做,她都不聽。只是常常摸著我的臉說:『杏兒沒爸爸是我的錯,所以我要讓杏兒吃最好的、用最好的。』」
說到這兒杏兒已經泣不成聲,霍達緊緊擁住她。
「我不要吃那麼好、穿那麼好,我只要她在我身邊繼續愛我、疼我,我就滿足了。是我害死她的,她是因為我才活活累死的。」
霍達聽得心都絞痛了,我的杏兒。
「別傻了,不是因為你的原因,媽咪死是因為車禍,不是因為你。」
「可是她是因為要賺錢讓我過好日子才會身體不好啊!就算不是車禍,有一天也會被累死的。都是我的錯!」
將杏兒的身體扶正坐好,霍達啞著聲音喚著她的名字。
「杏兒,杏兒,看著我。」
杏兒睜著一雙淚眼望向他,看見杏兒哭得像個淚人兒,霍達止不住的心痛,眼中也不禁帶著淚光。
「不是因為你,你瞭解嗎?是車禍奪走了她的生命。」
「可是她那麼累……」
他用兩手扶著她的臉,大拇指拭去還掛在她眼角的淚水。
「你不能用一個假如就將所有的罪都攬在自己身上啊!知道嗎?我的小傻瓜。」
她透過淚眼癡癡的注視著他,見他眼中也閃動著淚光。
「你在為我難過嗎?」
「不,我在心疼,心疼你所經歷的一切。」
說完他將她往懷裡一帶,彷彿要使她忘記過往的一切,緊緊攫住她的唇。杏兒整個人無力的往後一倒,霍達也跟著壓倒在她身上。兩人並躺在沙發上,霍達溫柔的用舌尖探索著杏兒的唇,杏兒雙手環住他的頸項,響應著他的探索。兩個身體緊貼著,彼此似乎都能聽到對方猛烈的心跳聲。霍達撐起身子俯視著身下的杏兒,憐惜的說:
「杏兒,你現在有我,我會照顧你一輩子。」
杏兒的響應是將他的頭拉下來,給他一個更狂熱的吻。霍達的手慢慢的移到杏兒胸前,輕輕的解開第一顆扣子,然後第二顆……杏兒信任的側過身,吻著他撐在她耳旁的手,定定的仰視著霍達。
霍達的手僵住了,因為她眼中的信任。他勉強按捺住自己的慾望,替她把扣子一顆顆扣回去。他將她一把抱起,往臥室走去,放在床上為她蓋上被子,在她額頭落下柔柔的一吻,他溫柔的說:
「天快亮了,看你的眼睛都快閉上了,先補個眠吧!待會兒我撥個電話幫你請假。」
他轉身就待離去,杏兒卻將他的手拉住。
「為什麼?」
霍達沒有裝作聽不懂。
「因為我不想背棄你對我的信任,我不能在這時候佔有你。」
「是我願意的。難道……難道你不要我?」
聽到這句話,霍達猛的回過身來,低吼著:
「不要你?要不是我一再的控制自己,你早就成為我的人了。」
「那為什麼……」
杏兒說不下去了,看著霍達的臉微微泛紅,手指絞著被子。霍達在床邊坐了下來,將她的手拉上來貼著自己的臉,深深的望進她的眼裡。
「我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讓你成為我的人,做我的老婆。不過我不希望我們的第一次是在這種情形下發生的,這讓我覺得好像是佔了你的便宜一樣。」
感動於他的話,淚又悄悄的淌下杏兒的頰邊。霍達俯身用唇將她的淚吻去,邊用手指畫著她的臉頰。
「你還真是水做的,那麼會哭!以後你不行那麼愛哭哦。」
「為什麼?」
「因為你一哭我就會心疼。」
聽見他的話,杏兒整顆心暖了起來,含著淚水給他一個甜甜的笑,她把身子往旁邊移了移,拍拍空出來的位置。
「抱著我睡一下好不好?一下下就好了。我現在不想一個人睡。」
霍達呻吟一聲,「杏兒,你太狠了吧!你不怕我控制不住嗎?」
「我相信你呀!」
歎了一口氣,再看看杏兒一臉信任的表情,霍達無奈的將外衣脫去,乖乖的在她身邊躺了下來。她偎了過來,霍達大聲歎口氣,換了換姿勢,將杏兒的頭移躺在自己的肩窩。杏兒將手擱到霍達胸前,吁了口氣,不知嘟噥些什麼。
「什麼?」
霍達等了幾秒沒聽到回音,低下頭,發覺才一下子工夫杏兒就睡著了。他珍惜的將她擁得更緊些,沒一會他也帶著笑意進入夢中。臨睡前他忽然想起忘了問阿傑送的戒指那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