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皓暘眼捷手快地拉回她,將她按回起居室的椅子上。
依琳等他手勁一放鬆又要跑,南皓暘又將她按住……這樣來來回回好幾次,她一直不死心想跑,並且時機都抓的很準,要不是他反應夠快,恐怕她早就跑出去了。
不過就這麼幾次,他也見識了她有多不肯屈服,看來不讓她心甘情願坐著,他是別想完成他身為醫者的任務了,於是——
「你要乖乖坐著讓我上藥,還是我直接打昏你比較省事?」他一臉正經地問。
依琳一聽猛然抬眼,瞪著他。
「只有這兩種選擇,你自己選一個。」
「我不要選、不要在這裡!」她怒叫。
「那你要什麼?」
「我要回……」怒叫的語音驀然頓住。
她已經沒有家了……
沒有媽媽,也就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她還能去哪裡?依琳有些茫然,身體反抗的動作也頓住,南皓暘把握時間,拿來醫療箱就開始替她消毒。
小腿上傳來的刺痛讓依琳立刻回神,腳一抬就想踢人。
「你做什麼……」
南皓暘再度反應極快地一手將她踢來的腳按下、挪回原位,另一手則繼續擦藥,搭配著過分平靜的詢問語氣;
「你希望我打昏你嗎?」
「你……」
「受傷了,就該當個合作的病人,不要逼醫生為了治療還得動用暴力。」說真的,以大欺小這種事,他還真做不太出來。
聽到「暴力」兩個字,依琳表情繃緊,整個人顫抖了一下,雙手緊握著、下唇也緊咬到泛出血絲……
「依琳?」她的反應太不正常,心思細膩的南皓暘腦海裡迅速浮現幾個可能的原因。
是誰在傷害她?又是誰讓她的防心變得這麼重?身為父親的理查德·金知不知道?
或者……他根本不關心?
「不要你多事,我要離開這裡。」她沒有大吼大叫、沒有激烈反抗,只是別開臉,冷著聲音說著。
跑不了、打不贏、力氣比不上人,再多反抗都只是多餘,現在,她忍下。
「我不會真的對你使用暴力。」南皓暘表情雖然不變,但是語氣放柔,手的動作也沒停止。
「是嗎?」她冷哼一聲。
「從教堂到這裡,我有傷害過你嗎?」他微挑眉,反問道。
「如果沒有,我怎麼會在這裡?」她白他一眼。
「我是把你帶來這裡,但是,你身上有任何因為我而出現的傷痕嗎?」他再問」一句。
仔細想想,並沒有。
他是很惡劣的仗著人高體壯把她硬帶來這裡,但實際上,他並沒有傷害她,甚至想盡辦法要為她的傷口上藥。
依琳頓時沉默了。
「這給你。」談話間,他居然已經處理完她腿上的傷口,然後拿出一顆糖給她。
「我不是小孩子。」不需要糖哄。
「沒當過小孩子的人,聽起來很可憐呢!還是……你怕被我騙,所以不敢吃?」
他正經嚴肅的臉上居然露出笑容,像在嘲笑她。
「我不可憐!」她瞪他,「還有,我也不怕被你騙!」
反正,她沒有什麼好損失的了,媽媽走了,這世上沒有什麼可讓她留戀。
「那就把它吃下去。」
「吃就吃!」她粗魯地抓過他手上的糖,拆開包裝就吃下去,一陣甜甜的果香立刻從唇舌間散發出來,給人一種很舒服的感覺,但是她一點都不表露出來,只倔著表情問;「現在我可以走了嗎?」
「不急。」他微笑搖頭。
詭異!這人居然在笑!
就算今天是他們第一次見面,但她就是直覺知道這人不但不常笑,而且做事常讓人料想不到……
糟了!她居然還被他激得吃下他喂的東西!
「你——」到底讓她吃了什……才想到這裡,她頓時覺得頭有點重。
「放鬆,我不會傷害你。」他伸手扶住她倒下的身子。
「你……」
依琳很想振作精神,可是他的懷抱……有點熟悉、有著溫暖,讓她突然覺得更疲倦,想睡了後就不要醒。
「不行……」她緊揪住他的衣袖,很努力對抗著腦部產生的暈倦感,可是最後,還是敵不過地在他懷裡睡著了。
南皓暘這才鬆口氣,將她抱起來走向客房,安置在床上。
「好好睡一覺,對你的身體有好處。」撫平她微皺的眉,他走出房外。
現在,他得去應付他那個有點麻煩的母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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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到家之前,依琳一直吵,沿路一直罵南皓暘,讓坐在前面開車的梁夢深聽了很想大笑,可是又不能真的笑出來,實在憋得好辛苦。
雖然,她心裡還是為好友的去世感到難過,但是……她那個從小就優秀、人見人誇的兒子,居然有一天也會被嫌棄成這樣,活似身上沾了什麼致命病菌一樣,惹人嫌的程度簡直跟豬頭有得比,這種情形實在是有生以來頭一遭,叫她想不大笑都很難。
不過……蘭的個性明明很溫柔又親切,怎麼她的女兒個性卻像刺蝟一樣……
嘖!一定是她爸爸那邊的爛基因搞的鬼!
回到南家宅院,依琳沒得拒絕地被抓進起居室上藥,梁夢深在客廳坐著泡茶都還可以聽見她的咒罵聲,但奇怪的是,二十分鐘後,咒罵聲就不見了!
她兒子該不會對人家怎麼了吧?不然怎麼前一刻聽起來還活似會罵到地老天荒的聲音,後一刻就完全消失了?
太不正常了!梁夢深才想去看個究竟,就見自家兒子從客房裡走出來,一臉如常。
「依琳呢?」她奇怪地張望,就是沒看到人。
剛剛不是帶到起居室嗎?怎麼皓暘會從客房裡走出來?
「睡了。」
「睡了……」梁夢深睜大眼。
這怎麼可能……
「對於一個已經好幾天沒睡好覺的小女孩,現在對她最好的事,就是讓她好好睡一覺。」南皓暘在母親面前坐下,自己倒了杯茶來喝。
在制止依琳反抗的時候,他不小心按到她手腕,多年來的訓練,讓他即使不刻意,也能在按脈的那一刻瞭解到脈動反應,而她的脈象顯示她氣虛體弱,罵人的聲音即使大,卻只是喉嚨的大吼大叫,罵沒幾句自己就先氣喘吁吁,難怪她罵一罵還會暫停,然後等喘過氣了,才繼續罵。
「依琳好幾天沒睡覺……」梁夢深皺眉。「怎麼回事?」
「詳情,母親只能自己問她了。」剛剛為了替她上藥,他已經跟她大戰過一回,現在休兵。
她脾氣很硬、對人防心很重,軟硬都不理,就是不讓人靠近。
一般人對旁人是不會有這種反應的,從對金家的粗略瞭解,加上她剛剛在教堂墓地的表現,就可以想見她的成長環境非常與眾不同。
至於有多與眾不同,他不太想知道。因為知道了,就表示他大概得插手管了,這可能是母親大人所打的如意算盤,他得小心應付,免得真的惹麻煩上身。
「我問?」梁夢深無辜地眨著眼。「人是你帶回來的耶!」
「朋友是你交的。」南皓暘冷冷地回了句。
「你是我兒子。」梁夢深瞪著他。
「嗯。」這不用強調吧?
「母親有事,做兒子的可以不理不管嗎?」瞪視變成指責。
南皓暘才想說什麼,正好聽見門口出現熟悉的腳步聲,他立刻話鋒一轉;
「老婆有事,身為丈夫的人更不應該不管。」
「咦?」梁夢深轉頭,就看見親愛的老公正好回來。
「所以,有事請找父親大人商量並解決,身為兒子的我不當電燈泡,這就告退。」
他一本正經地說完,然後直接回房去。
梁夢深差點傻眼。
誰說生個聰明兒子是好事的?兒子太聰明,根本是來和媽媽作對的吧!媽媽的話,他永遠可以找到千百種理由推辭不理。
嗚……她這個母親當得一點成就感也沒有!
「夢,怎麼了?」南君明一進家門就看見妻子一臉哀怨,立刻關心地問。
「老公……」她被兒子欺負了!
「你不是去教堂……還好嗎?」放下公文包,南君明走過來,在坐進沙發的同時摟住妻子。
原本今天陪她去參加葬禮的人應該是他,但因為公司有事走不開,所以才緊急把應該在學校上課的兒子給找回來。
「不好。」梁夢深把臉埋在丈夫懷裡。「那個金理查德是個大爛人,我不懂……為
什麼蘭當初會跟了他。」
沒名沒分,甚至連現在離開人世了,墓碑也不是身為丈夫的金理查德立的,而是由依琳署名。
連自己的女人都無法好好照顧到底,這樣的人,一點都不夠格被稱為男人!
「夢,個人有個人的命運,有時候我們只能面對。」而生死,與每個人對自己人生方向的決定,都是旁人無法干涉的。
「我知道,但我就是覺得不甘心!」
她厭惡不專情的男人、厭惡世上那些不公平的事,偏偏這個世界,從來沒有公平可言。
「蘭的事已經成定局,你現在應該做的,是完成蘭的交代。」
聽到這句話,就很明顯知道南皓暘那種正經八百又理智的個性,是從誰身上繼承得來的了。
「嗯。」對哦!差點忘了依琳。「老公,依琳她……」
梁夢深將去到教堂見到金家人,以及發現依琳受傷的情形說了一遍。「蘭將依琳托付給我,無論如何,我不能讓依琳被任何人欺負。」
那種傷,不必問也知道是有人刻意在傷害依琳,可是……會是誰?金理查德那男人就算再爛,總不至於傷害自己的女兒吧?
「我剛剛問皓暘,結果他居然叫我自己去問,真可惡!」想起不聽話的兒子,梁夢深忍不住抱怨。
「你要親自照顧依琳,或者……找個適合的人去照顧依琳?」南君明想了想後,問道。
「你覺得呢?」從丈夫懷裡抬起頭,梁夢深依賴地問道。
從嫁給南君明後,傷腦筋的事完全由他負責,梁夢深完全被他寵壞了。
不過既然南君明樂意寵壞自己的女人,她也就很快樂地當個被寵壞的南夫人。
天塌下來有老公頂著,她不怕,現在兒子也大了,頂天的人又多了一個,梁夢深幾乎可以說沒什麼煩惱了,只除了兒子老是不太聽她的擺佈,會把她惹得火大而已。
「以我們的身份,不適合直接介入他們的家務事。」南君明緩緩說道;「所以,找個適合的人去照顧依琳,是比較恰當的方法。」
「可是……要找誰呢?」她無助地瞄著老公。
南君明低頭望著老婆。儘管已經結婚二十多年,夢的每個表情和心情,依然會嚴重影響到他,讓他只想消去所有讓她不開心的事物。
但是,梁夢深雖然是個被寵壞的女人,可對事情的輕重緩急,她還是分得很清楚,並且有絕對的能力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想到這裡,南君明輕敲了下老婆的頭——當然絕對不可能弄疼她。
「你應該已經有人選了吧!」
老夫老妻了,他還不瞭解嗎?夢現在的困擾,應該是只差在怎麼說服「那個人」吧!
「噢!」她意思意思叫一聲,聊表抗議老公的「家暴」。「老公,你打我,所以你要負責替我擺平『他』。」
聽到這句話,南君明微微歎了口氣,已經完全確定老婆的想法。
「你確定?」皓暘恐怕也是猜到夢的打算,所以一看到他回來,就速速告退。
「我不要依琳跟蘭遇上同樣的遭遇。」梁夢深正色說道;「蘭臨終前唯一的願望,就是要依琳幸福,那麼,我就要讓依琳幸福。」
會這麼護著依琳,除了因為跟蘭的交情外,也因為第一次看見依琳的時候太讓她訝異與心疼。
她完全沒有一個十四歲女生該有的樣子,沒有快樂、沒有任性、沒有撒嬌,只有滿滿的防備與安靜,遇到攻擊時,她便全力反撲,不在乎淑不淑女與粗不粗魯。
她對母親絕對維護,從不在母親面前說任何委屈,要不是她無意中看見依琳和那些來探病的「阿姨」們及異母兄姐們相處的情形,她也不會知道蘭母女在金家有多弱勢,而今天看見蘭的傷勢,就算不知道詳情是怎麼回事,大概也可以猜的出是誰在為難依琳。
想到這裡,梁夢深閉了閉眼。不管怎麼做,她都要代替蘭將依琳保護好,讓她平安長大。
「我明白了,你放心吧!」南君明撫著她的背,不希望她為別人那麼生氣。
「老公,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梁夢深快樂地依進老公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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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客廳後,南皓暘走向客房。
房裡的雙人床上躺著一抹小小的身影,胸口輕細的起伏著,一點也沒有被驚醒的模樣。
他坐上床沿,將她露出被外的手腕輕握起來,眉間因為診出的脈象而再度打皺。
就算不是婚生子,但是理查德·金不應該會虧待自己的女兒才對,然而她的身體狀況……真的不是普通的需要補。
看著她小小的臉蛋,想到她小小的個子,思緒再回到他剛剛把的脈象……
體質太虛、體力不好、精神狀態不佳、發育比同年齡的女生緩慢、有點營養不良……仔細算一算,毛病實在不少,幸好都不是什麼大病,現在開始好好照料,也能養好她的身體。
她對人很防備,也很沒有安全感,精神長期處於緊繃中,就算再疲累,她都逼自己硬撐著。如果不是剛剛替她上完藥後,他半激半拐她吃下一顆安眠藥,穩定她的心情,現在的她恐怕無法睡得這麼安穩。
真是個愛逞強又壞脾氣的小女生,卻一眼就看出他的個性本質,這是巧合……還是她的敏銳……
「媽媽……」熟睡中的依琳忽然動了一下,喃喃不清地喚出聲,合閉的眼角滑落一滴淚水。
南皓暘驚訝地接住那顆淚水,想起她在人前不肯示弱的表現。
在清醒的時候不能表現出來的傷心,只在夢裡才哭得出來嗎?脾氣再倔、表現得再堅強,她仍舊只是一個剛失去母親的小女孩。
奇異地,皓暘的心像被她的淚水揪住了,即使輕擦去淚痕,她那句脆弱的低喃,還是讓他該離開的腳步就是抬不起來。
有點糟糕,好像沒辦法不管她呢!
「皓暘。」房門口突然傳來一句低喚,南皓暘立即起身,走到房外。
「爸。」
「她還好嗎?」南君明問道。
「充足的休息,對她有好處。」南皓暘回道。
同樣懂醫理的南君明一聽就懂。
「那麼,你跟我來,我有事要跟你談。」南君明轉向書房。
南皓暘只好跟過去,經過客廳時看見母親一臉雨過天晴、毫無煩惱的快樂模樣,他知道……他的預感成真了!
「皓暘,你對依琳的事有什麼想法?」兩父子在書房裡面對面坐著,南君明問道。
雖說在老婆跟兒子之間,不用考慮,南君明一定是百分之百支持老婆的,但對兒子的意願,他同樣也尊重。
「一個愛逞強又脾氣倔強的小女生,身世簡單,家庭關係卻很複雜。」南皓暘一本正經地說出觀察所得。
南君明差點想翻白眼。他不是在問這個好嗎?不過……
「你今天才第一次看見她,就對她那麼瞭解了……」
能成為旁人眼中的鬼才,皓暘的觀察力與智慧當然不在話下,但是這麼快就把一個第一次見面的人觀察得這麼透徹,也不像皓暘平常會做的事。
夠特別的人,才會引起他的注意……是吧……
「如果今天陪媽去教堂的人是你,你大概也會印象深刻。」南皓暘淡淡地回道。
「雖然你母親表現出來的不多,但是立宮蘭的死,的確讓她很難過。」
一個曾經跟自己那麼要好的朋友,卻重逢不到半年就離開人間,夢一下子很難接受。
這一點,與她同床而眠的南君明看的最清楚,也因而心疼不忍。
會讓夢在半夜裡因難過而睡不著的事並不多,所以這幾天,南君明每天晚上幾乎都陪著妻子聊天,或看看兩人都喜愛的影片,直到倦累,才回床上睡覺。
「我知道。」對於自己母親的個性,南皓暘沒有南君明的十分瞭解,但至少也明白七八分。「媽希望我保護依琳吧?」南皓暘直接道。
「你果然猜到了。」從剛才到現在,南君明第一次露出笑容。「那麼,你的意思呢?」
「我可以替媽照顧依琳,不過我希望你和媽也同樣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請爸爸你看住媽媽,別再讓她找事情讓我忙。」什麼閒事、麻煩,以後一概謝絕。
南君明一聽,忍不住笑了出來。
「你這麼擔心會有下一次?」
皓暘自己也知道逃不掉吧!但還是要討價還價一下,確保自己的權益,他……比他想像中還精明!
「爸,你認識媽比我久,又比我瞭解媽,應該更清楚媽找事情給別人忙的本領有多高強。」身為兒子的他,要不是練就了這麼一張不動表情,恐怕早就被媽視為好說話的對象,一輩子忙不完了。
「家裡有一個好說話的你替媽忙就夠多了,不必再多加我一個。」南皓暘又補上一句。
這句話真讓南君明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
「另外,如果有必要,爸得出面和理查德·金見一次面,可以嗎?」
「你想做什麼?」看來,他兒子好像早就打定了什麼主意了。
「等需要爸出面的時候,我再解釋。」南皓暘微微一笑,就起身離開書房。
他一走,在外面等很久的梁夢深立刻進來,窩進老公懷裡。
「怎麼樣,他答應了嗎?」她急著問道。
「答應了,不過有一個條件。」他順勢將老婆抱滿懷。
「什麼條件?」
輕點了下她鼻尖。「你以後不可以再找事情讓他忙。」
梁夢深皺皺臉。「這句話聽起來好像我多會找麻煩似的。」有夠不會說話的笨兒子。
「不過現在,依琳的事你可以放心了。」
「對呀!還是老公最厲害、對我最好。」能夠說動笨兒子,又解決她的煩惱,老公萬歲!
「那麼,給對你最好的老公一點鼓勵如何?」他低下臉,成熟的俊眸鎖住她眼眸。
「什麼……鼓勵?」梁夢深心頓時漏跳半拍。
「這個。」再傾低臉,不疾不徐地吻住了她的唇。
接下來是老夫老妻時間,謝絕打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