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燈下的電子廣告牌顯示的時間為22:34,溫度為6℃。
寒流來襲,又下著雨,街上的行人紛紛改走騎樓,好躲避風雨,每個人都縮著身子,快步行走。
冬天就是要吃熱騰騰的火鍋,不僅肚皮可以得到滿足,人也跟著暖了。
一間連鎖平價火鍋店,即使過了用餐時段,生意依舊很好,透明玻璃因為室內外的溫差太大,被蒸出一片白霧。
叮咚一聲,火鍋店的自動門開啟,一個小臉酡紅,穿著白色連帽羽絨外套的不倒翁走了出來。
「嗝——好飽,我吃太多了。」鍾佩吟吃飽喝足,豪邁的打了個嗝,一臉滿足樣。
她最喜歡吃火鍋了,把餃子、青菜、蝦、肉,全都丟進鍋子裡煮,隨著高湯沸騰,食材不停地在鍋裡滾動,好熱鬧!而且就算自己一個人去吃,也不覺得奇怪。
但是她的滿足在踏出火鍋店的那一瞬間,被迎面而來的冷風給打醒。
「好冷喔!」過大的雨聲、風聲,還有車輛呼嘯而過的聲音,吞噬掉她過於嬌細的嗓音。
她連忙從側背包裡挖出圍巾圍上,順便罩住口鼻,最後再戴上她心愛的兔毛耳罩,毛茸茸的超保暖,這樣就比較不冷了。
整裝完畢,她轉頭,從門口的傘架裡找尋自己的傘——她可愛的透明傘還在。
「YA,這次沒有被人拿走耶!」她一眼便認出綁在白色把手上、作為辨識用的黑貓吊飾。像這種隨便都可以買得到的透明傘,很容易被人拿錯。
撐起傘,踏進雨裡,往回家的方向走。
吃過晚餐兼宵夜,肚子飽得快要爆炸了,所以要走路消化一下,回家後再洗個熱水澡,哇,剛剛好!
鍾佩吟在心裡安排好等一下的行程,便一邊散步,一邊哼著自己亂編的歌,悠閒的走回家。
走過只有少數行人的騎樓,站在長長的斑馬線前等待綠燈。
她運氣不好,走到時紅燈剛亮,還有九十六秒才放行,她左看右看,最後抬起頭,透過透明傘,看著滂沱大雨打在傘面上,激起陣陣的小水花。
眼睛彎彎帶笑,掩在圍巾裡的嘴角愉悅的上揚。
她喜歡雨,喜愛看雨絲飄落,尤其從下往上仰望,天空看起來好巨大,所以她喜歡透明傘,不會讓她淋到雨,還可以看見天空,黑濛濛也沒關係,反正雨天就會讓她心情好。
「喵——」
正當她仰頭看天空時,一聲貓叫吸引了她的注意,她連忙低下頭,看見一隻小黑貓來到她腳邊。
正確來說,是來到她撐起的傘面下,不被雨淋到的地方。
「欸,你怎麼會在這裡?」她蹲下來,輕聲細語地跟貓咪對話。「下雨耶,又好冷,為什麼不去找地方躲雨呢?」這時她才發現,黑貓脖子上戴了一個紅色項圈,上頭還有一顆小鈴鐺。
這應該是有人養的貓,怎麼會在外頭流浪呢?
「咪咪,來。」因為喜歡動物,加上和工作相關,鍾佩吟無法放著這只黑貓不管。
它看起來好小,只比兩個巴掌合起來稍大一點而已,頂多四個月吧?這麼冷,它一直在發抖,看起來好可憐。
她小心的伸出手,打算先摸摸它,安撫一下,等它放下心防,再措手不及地把它撈起來,帶回家,明天再幫它找主人,豈料——
她錯估了小貓的習性,她一把手伸到小貓面前,小貓馬上弓身哈氣,伸出小爪子,用力往她手背一抓,留下幾道血痕,然後快速逃走。
「好痛!危險——」鍾佩吟吃痛叫了一聲,根本來不及管手背上的抓傷,視線馬上跟隨小貓移動。
小黑貓跑得很快,小小身影快速掠過斑馬線。
可是現在是紅燈啊!
鍾佩吟心驚膽跳的看著小黑貓往前衝,車潮川流不息,她好擔心,希望小黑貓夠聰明,能躲過車陣。
她一顆心緊揪著,接著聽到淒厲的「喵吆——」一聲,她的心頓時一沉。
滂沱大雨模糊了視線,天色又暗,車流不斷,她根本看不見斑馬線那一頭發生了什麼事。
急死人了!綠燈號志一亮,她立刻快步衝上前,想看看小貓是否安好。
只見剛才還活蹦亂跳的小黑貓,拖著腳竄逃,淒厲的慘叫著,最後小身軀軟軟的倒在車道上,虛弱的呻吟。
「天哪!」她快步上前,丟掉透明傘,不在乎被雨淋濕,連忙從包包裡找出手帕,按著小貓的傷口,想幫它止血。
它被撞傷了,左前腳的關節明顯扭曲,看起來是斷了,而且嘴巴還流出血來,似乎被撞得很嚴重,可能有內出血。
「沒事了,沒事了,我馬上救你,不要怕、不要怕!」一連說了兩次不要怕,其中一次是說給自己聽的——不要怕,鍾佩吟,你可以救它的!
她抱起小黑貓,打算送去醫院,但受傷的小貓再次伸出爪子狠狠抓她,銳利的貓爪將她的羽絨大衣抓破,還動口咬她。
明白它不舒服,所以即使再痛,她也不想放棄。
「乖乖的,馬上就不痛了……」出聲安慰貓咪,希望它能感覺到她的善意。
叭叭!車道的綠燈亮起,躁動不安的車主對擋到路的她頻按喇叭。
鍾佩吟朝車主點了點頭,表示道歉,連忙抱起小貓往前走,但小貓很難擺平,一直咬她的手,咬得她手背發麻,她忍不住稍微鬆手,小貓一得空,眼看就要往下跳——
「你不能跳啊!」她緊張的尖叫。
就在這個時候,一雙大手,不對,是一個拿著防水運動外套的男人,接住了那只急欲竄逃的貓。
「我抓到它了。」
突如其來的低沉嗓音傳入鍾佩吟的耳中,她猛地抬頭,就看見一個穿著運動背心的男人,全身被淋得濕答答的。
背心?!現在才六度耶,他不冷嗎?
這個男人人高馬大,寬肩闊胸,號稱一六0的她,不得不仰頭看他。
像他這麼高壯的男人,竟非常溫柔的將受傷的小貓用外套包裹起來,好不協調的畫面。
「我抓到它了。」男人又說了一次。
「謝謝!真是太謝謝你了!」鍾佩吟喜出望外,伸手從男人手中接過貓咪。「接下來交給我就可以了。」
「這是你的貓?」男人狐疑地問。
「不是耶。」
「不是你的貓,被抓到流血還堅持要抱它?你——是笨蛋嗎?先止血吧你!」男人的怒吼,在大雨中聽起來反倒有點溫暖。「你知道這附近哪裡有醫院嗎?」
「什麼?」她一時反應不過來,傻傻的反問。
「你不是要救它嗎?」時麟沒好氣地吼道。這個傻愣愣的女孩,他本想毒舌酸她兩句,可見她一身狼狽,兩隻手滿是抓痕、咬痕,滲出來的血絲,順著雨水往下落,他又把話吞了回去。
剛才就看見她在車道上跟只小貓奮戰,經過的人都沒有停下來幫她一把,他是因為看她拼了命也要救那隻貓,但笨手笨腳的模樣實在讓人看不下去,他才轉身回頭幫忙的。
「啊,對,謝謝你!我知道哪裡有獸醫院,請跟我來。」被他這麼一吼,她才想起現在最重要的是要做什麼,連忙抓著他往反方向沖。
過了一個馬路,往左邊走,就看見一間已經關門的動物醫院。
時麟沒看到醫院外頭有急診鈴,正想提醒她醫院已經關門了,他們可能要再去別家看看,怎知就看見她從濕漉漉的包包中挖出一串鑰匙,用遙控鎖開啟電動門。
他很難得的露出詫異的眼神。
鍾佩吟等不及電動門全開,就先彎腰走進去,熟練的打開燈,脫下被雨水浸濕的外套、圍巾、耳罩,接著馬上著手準備動作。當電動門全開時,她便馬上將他帶進來。
「這裡,手術室在這裡。」她把他領到手術室,示意他把小貓放在診療台上。
再次重見天日的小黑貓,又開始淒厲慘叫,張牙舞爪。
「誰!」突地,一道沉聲怒吼從二樓傳來,緊接著是一串乒乒乓乓的下樓腳步聲,當那人看清楚是誰後,頓時鬆了口氣。「我還以為是小偷咧,原來是你。鍾佩吟小朋友,你怎麼又回來了?不是下班了嗎?」
「李醫生,我撿到一隻小貓,它前肢斷了,還在吐血,可能有內出血,要馬上動手術,拜託你了!」她用乞求的眼神,拜託今天留在醫院值班看護住院動物的李醫師幫忙。
「你喔——」李醫師瞪了她一眼,碎念她老毛病不改,可還是穿上自己的白袍,做手術前的準備。他很有一套的抓住躁動的小貓,一邊交代她幫小貓做X光、超音波之類的檢查,終於,他發現現場還有另一個人,狐疑地問:「佩佩,他是誰?」
經李醫師一提,鍾佩吟這才想起來,大恩人哪!
「啊,抱歉!我都忘了,這個給你。」她立刻從櫃子裡拿出一條乾淨的毛巾遞給他。「不是給動物用的,你可以安心使用,先擦一下,謝謝你的幫忙……」
時麟接過毛巾,擦拭身上的雨水。看著女孩忙得團團轉,對那只壞脾氣的貓關愛備至,連氣麻前都要輕柔地跟它說一聲「要睡覺嘍,醒來就沒事嘍」,他就忍不住……
「別只顧著貓和別人,你的手該消毒擦藥,還有,去打個破傷風。」他覺得自己若不提醒,這女孩鐵定不會想到自個兒手上的傷。
「對,你的手!是大戰嗎?快點去擦藥,這裡我先頂著,反正貓咪已經麻醉了,你快去擦藥,光我來就好。」
「喔好,那我先去擦藥。先生貴姓?啊,你的外套給小貓了,我洗好再還給你,外面好冷,我去樓上借一件外套給你,我記得院長有留外套在醫院的習慣,你等我一下,馬上就回來!」說完話,也不等他回應,她便一古腦地往二樓沖。
「先擦藥吧你!」笨女人,自己都顧不好,還管別人咧!
「佩佩她馬上就好,你先到外面坐一下,我現在要帶這小傢伙去拍幾張X光,先不招呼你。」李醫師捧著小貓,走進裡頭的X光室。
時麟則走出手術室,到外頭等待,一邊擦拭頭髮、身體,一邊隨意瀏覽這家裝潢得很舒適、設備很齊全的獸醫院,等待有人借他一件外套,否則這樣天氣他穿這樣走出去,鐵定感冒。
在這間動物醫院裡,他沒有聞到半點動物身上特有的異味,這一點很難得,他輕輕點了點頭,算是稱許,接著眼神又轉向牆壁那一張張醫師學歷證明和資歷。
這間醫院有院長及三位獸醫,還有一位甫從獸醫系畢業不久的助理——鍾佩吟。
就是那個穿著一身白,把自己打扮得像不倒翁的女孩。
「鍾佩吟?」他咀嚼這個名字,看著照片中她的笑臉。「獸醫系。」
那個女孩……不是叫鍾佩佩嗎?時麟眉頭微攏,深思沉吟。
直到他看見擺在櫃檯上的名片,每一張醫師的名片抬頭,都寫著這間獸醫院的名字——歷修動物醫院。
「歷修動物醫院,鍾佩吟。」他重複這句話的語調,意味深長。
銳利的眼神又瞪著牆上那張毫無防備的笑臉好一會兒,他便留下半濕的毛巾,轉身走人。
好不容易找到外套下樓的鍾佩吟,卻沒有看到人,正好李醫師剛幫小貓照完X光走了出來,她便問道:「咦?李醫師,人呢?」
「什麼人?喔,你說你帶回來的那位?他不是在外頭等嗎?佩佩,把外套擱著,先來幫我,這小傢伙要馬上動手術才行!」李醫師說話的同時,已經把麻醉的小貓捧上手術台,載上口罩,解剖刀劃過小貓柔軟的肚皮,催促要她幫忙。
「喔!」見小貓情況危急,她只好暫時把那個好心男擺在一旁。
只是……有點可惜,他沒有留下姓名和聯絡方式,他拿來包小貓的那件外套好像很貴耶,她剛才都說好要洗一洗還給人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