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周的蜜月旅行,以一種奇異的氛圍進行著。
時麟被迫帶她四處逛,還要常為單純又容易被騙的她收拾爛攤子,他雖然非常不耐煩,卻把她照顧得好好的。
不到無微不至,也沒如膠似漆,但他不管做什麼事都會顧慮到她,這樣的行程從台北到東京,再從東京到了浪漫的希臘,終於,來到他們蜜月假期的最後一夜。
入夜了,玩了一整天,鍾佩吟帶著興奮又疲憊的心情,快速入眠,但時麟卻睜開眼睛,仰望著天花板,了無睡意。
頭一偏,就可以看見枕著他手臂,睡得香甜的女人,他因為不得已而迎娶的妻子,鍾佩吟。
這個千金小姐睡在他臂彎裡,睡得很沉。
她的疲憊不只是因為一整天的遊玩行程,或者途中所受的驚嚇,更多的是因為夜晚,在床上,他太過虛索無度所致。
即使沒有感情為基礎,但兩人在床上的契合度,他可以說非常滿意。
時麟喜歡她的反應,羞怯青澀,而且她很投入,讓他感到身為男人的滿足,因此,他不認為跟妻子上床是一件苦差事,反而很樂意。
可,他曾幾何時對女人輕狂至此?這段蜜月旅行中,只有在這張床上,才真正像蜜月吧。
他仔細端詳這張不夠美麗的臉龐,腦中突然冒出好友田村盛的那句話——
真的誰都無所謂?
不知為何,他在日本時就一直很介意好友的這句話,來到希臘後,這句話總在入夜後,毫無預警地冒出來。
他的婚姻沒有感情為基礎,他一直認為現在為她做的,只是盡一個「丈夫」的責任而已。
但,真的只是這樣嗎?
看著蜷曲在懷中安睡的女孩,睡顏被亂翹的頭髮遮掩,他伸出沒被她攻掠的那隻手,用輕柔到不行的動作,將她的頭髮攏到耳後,露出她的臉。
呼吸淺而規律,細細的酣聲讓人想笑,尤其她粉色的嘴唇微張,一縷銀絲沿著嘴角滑下來……
她睡著比醒著的時候更蠢,卻讓他無法轉移視線,讓他克制不住的想笑,心頭泛暖——不,他不能就這麼淪陷沉迷。
突地,他面容一沉,深深的看著懷中的女孩……
「是誰都無所謂。」他說,用著冰冷毫無感情的語氣,像是在對睡熟的她保證自己的無動於衷。「是誰都無所謂。」再一次重複,說給自己聽。
誰都無所謂,反正是老頭安排的對象,他沒有選擇的權利,他不能愛上她,不能。
愛上了,就輸了,他不能輸。
「嗯……」熟睡的蠢蛋突然動了動,翻出他懷中,側過身,背對他捲起棉被,繼續睡。
而他的手卻有自己的意識般,伸長將她再次攬進懷裡,環抱著她的腰,讓她的背貼著他的胸膛。
鍾佩吟迷迷糊糊的回頭。「嗯?」
「你把被子都捲走了,我會冷。」時麟講了一個爛到不行的藉口來解釋他的行為。
「喔。」幸好她是個笨蛋,加上想睡,根本就沒有多加懷疑,任憑他抱著,再次跌進夢鄉。
而時麟則對自己的舉動不贊同的皺起眉。
***
鍾佩吟知道維持一段婚姻關係沒有那麼簡單,尤其她的婚姻狀況非常特殊。
唯一能讓她感覺到這段婚姻是真實的,大概是他們的夜晚吧……唔,好害羞喔,她真的不認為那種溫柔引導的性愛,只是為了傳宗接代而已,每次在他身下,她就會覺得他是喜歡她的。
時麟平常對她算不錯,但只要她做了他口中的蠢事,就會毫不留情地把她罵得狗血淋頭。
「你——」
當時麟用這種語氣,拉長尾音只說個「你」字,就代表她又做蠢事了。
「外面下雨,而且寒流又來了,超冷的!」她立刻解釋,立刻用裝可憐、裝無辜的方式,賭賭看他會不會放她一馬,罵完她之後,就跟平時一樣,露出一副拿她沒轍的模樣,陪她雞婆多事。
「就算外面下雨,寒流冷個半死,你也不能撿一個人回來家裡,你笨蛋啊?沒東西好撿了嗎、居然撿了個人回來,你是腦子壞了嗎?!啊!」時麟沒好氣地吼道。
吼完,他看向她這次「撿」回來的「東西」——人,一個淋成落湯雞的人。
「你真的太誇張了!」他對她皺眉,立場已經非常明顯了。
憑良心說,鍾佩吟是個乖巧的妻子,以她的家境出身,她很自然的不會下廚做飯,但她很認真的想當個好妻子,只要時間允許,就一定會做晚餐,即使晚餐一成不變的只有火鍋。
但是她很聽他的話,所以他對她做的很多天兵舉止,也就睜只眼、閉只眼。
雖然早知這位單純而且蠢又沒有防備心的大小姐,愛亂撿東西,撿貓撿狗,帶回獸醫院醫治、結紮,看是要讓人收養還是放生,常常把自己搞得一團亂,受傷不說,還花了一堆錢。
但這次她隨手撿回來的不是小動物,他沒辦法再假裝沒看到,她真的太誇張了,連人都給他撿回來,同情心氾濫也不是這樣!
「可是她在外面很多天了……」鍾佩吟小小聲說,像護衛小雞的母雞,站在她撿回來的人面前,怕時麟一個不開心,就把她丟出去。「外面一直在下雨,而且這麼冷,我有問過她為什麼不回家,她也是不得已的,因為她弄丟了家裡很重要的東西,被趕出來……」
又來了!時麟頭痛的用手支頤,她每次心虛別有所求時,就會解釋很多,企圖軟化他,讓他妥協。
搞清楚,他可是時麟耶,怎麼可能對她妥協呢!
「丟了什麼重要的東西會被趕出來?那只是蹺家少女的藉口,只有你這個笨蛋才會相信!要幫人的方法有很多,你不會報警嗎?她幾歲?未成年?不會送去社福機構嗎?」
那個被大毛巾包裹,只看得見一張小臉的女孩,是他那笨蛋老婆撿回來的,看起來年紀很小,他看著看著,又深深皺起眉,這樣可以嗎?把一個未成年的少女帶回家,假若她真的是蹺家呢?她的家人找上門來,控告他們誘拐未成年少女,這樣不是很倒楣?
「米莉就是從寄宿家庭逃出來的!」鍾佩吟大聲回答,非常難得的對他提高音量說話,望著他不苟同的表情,難過、語帶保留的表示,「我有帶她回去寄宿家庭,可是我……真的沒辦法再讓她回到那個地方了……」
所以是他誤會了,她做過調查嘍?
仔細一看,不只女孩淋成了落湯雞,連她也是,新買的白色羽絨外套又被淋得濕透,頭髮也是,她的傘呢?她不是買了一堆透明傘嗎?雨下得這麼大,為什麼沒有帶著?
「真的很抱歉,給你們添麻煩。」叫米莉的女孩,有非常好聽的娃娃音,她站起來,拿下身上的大毛巾,還給護著她的鍾佩吟。「你好心幫我,我不能害你……謝謝你,我沒關係的,等我找到東西,就可以回家了。」
「米莉,你還能去哪裡?我連續三天在同一個地方看到你,你如果有地方去的話,就不會流落街頭了,既然我把你帶回來,就有義務把你安頓好!」鍾佩吟當然不肯讓她走。
「可是……我留下來,會害你跟你老公吵架。」米莉水汪汪的無辜眼神,來來回回的看著堅持留下她的鍾佩吟,以及堅持把她送走的時麟。
時麟這才發現,這個叫米莉的小女孩,長得挺可愛的,身材很纖細,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而他老婆剛才說,送她回寄宿家庭過,所以她真的未成年,而且仍在管束中。
再仔細一看,這女孩裸露在外的皮膚,有許多青紫。
他眉頭一皺,心中開始拔河——
理智告訴他,不能隨便留個陌生人在家裡過夜,這樣非常危險,一時好心帶給他們的,可能是悲劇的開始。
但,明知道她的家庭不幸破碎,卻堅持要把她送走,假若害了這名少女呢?
難道他真的要打破原則、真的要妥協嗎?!
「時麟……」
結果,他聽見鍾佩吟用那種快要哭出來的乞求語氣喊他的名字,他整個人頓時炸裂!
「你最好保證沒有問題!還有,她給我睡沙發,頂多三天,你就得找到地方安置她!我不喜家裡多個我不信任的人!」他口氣很差的講完,便轉身回房間,一點也不想看妻子太過閃亮、太過開心的小臉。
那種感覺就像是……他輸了,嘖!
「太好了!米莉,你這幾天可以睡在這裡,暫時不用去外面流浪了。你吃飯了嗎?要不要先吃點東西?我好餓,晚餐還沒吃,吃火鍋好不好?你先去洗澡,我拿衣服給你,等你洗好就可以吃了。」鍾佩吟非常開心地替小女孩張羅。「吃飽飽,然後睡個好覺,明天你就跟我去獸醫院,當我的小助手好了……」
而不滿自己竟然妥協的時麟,生著悶氣,聽她歡樂的招呼那個女孩,更氣了!
他也在等她吃晚餐,她在幹麼?怎麼沒想到他?他的存在感有這麼低嗎?!
時麟重申,他沒有吃醋,也沒有覺得被冷落,他沒有!他只是很不滿,他的原則,竟然只因為她快哭出來就被打破。
還真的很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