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為一回去,韓澈一定會笑著幫她開門,可是花了兩分鐘等門後.她就沒耐性地自己開鎖進去,迎接她的卻是一室的黑暗與靜默。
雖然失望,但她還能自我解嘲地當作是她懦弱的懲罰或是幸福前的磨練。
可是,當她從深夜等到黎明,再看見餘暉,她難得的耐心宣告終結,開始狂亂地尋找韓澈的下落。
第一個,她先找展翼問話,但那個浪蕩子不知道去那裡風流,手機居然收不到訊號!想聯絡韓澈的大學,人家也早就下班,她甚至還跟人在非洲工作的崎邊通上線,心想能打聽點蛛絲馬跡也好。
結果,崎邊被她急切的語氣嚇壞,兩人拿著電話一齊緊張,任憑血汗錢在沉默中流逝;等她死心要收線時,崎邊還擔心地承諾耍盡快趕回來,然後,她又浪費了一筆錢阻止崎邊的衝動,而韓澈依舊下落不明。
亂無頭緒的她只好再向好友求救,意殊這才慢半拍的想起韓澈說過他最近很忙,可能會沒時間參加她的婚禮,因此特地跟她道歉。
「他還有說什麼嗎?他在忙什麼?什麼時候回來?為什麼不跟我聯絡?」好不容易露出一線曙光,卓伶的神經被挑得好緊。
意殊受不了她霹靂啪啦的連珠炮,耳麻地將電話遞給身邊的萸君。
萸君逮到機會劈頭就反吼回去:「你還敢大聲說話!也不知道是誰故意躲著人家。他追你逃,他怎麼跟你聯絡啊?」
「這……」卓伶慚愧的噤了聲。
說來說去都是她的錯。
「那他總該跟意殊說清楚啊。」
「意殊忙醫院的工作,忙自己的婚禮,都忙不過來了,哪有時間管你們的事啊?」
萸君的嗓門仍是很大,吼得卓伶不敢回嘴,只得可憐兮兮的低喃:「那我該怎麼辦?」
聽她有反省的意思,萸君又把話筒還給意殊。
意殊努力地想起一絲線索——
「他好像在忙論文,你去大學問問看,說不定會比較清楚。」
「我還要再等一天嗎?」喪氣地垂下頭,生平她最討厭等人了!
「韓澈等你這麼久了,不能換你等他幾天嗎?」搶過話筒,萸君不悅地再訓她一句。
理虧的她只能安分地收線,乖乖地守在沙發上。
不到三十分鐘,她又不耐地狂拔展翼的手機,他是她最後的希望,灌爆他的信箱也在所不辭。
在迎接第二個日出時,她終於等到展翼無辜的回電,才知道韓澈寫了篇關於日本神話的論文寄到紐約去,受到美國知名考古學教授的賞識,對方本想趁著亞洲巡迴演說時在台北跟韓澈見面,但因為行程的安排而錯過了,所以堅持要在最後一站的日本見到韓澈,順便走訪日本各大遺跡,希望他也能同行。
因為事出突然又推拒不得,韓澈只好被學校教授押上飛機送往日本。
她要詳間細節,展翼也不清楚,於是她又在客廳踱步耗掉三小時,等到三點,她在第一時間內衝往韓澈的系館。
直到她徹底瞭解情況又訂到飛往日本的機票,已經過了四天,距離韓澈歸來也只剩不到三天的時間,但她還是堅持要早點見到他。
於是歷經於辛萬苦,她終於踏上日本京都的土地。
拿出得來不易的行程表,確定是眼前的圖書館後,卓伶放心地吁了一口氣。
她總算可以見到韓澈了!
為什麼得花這麼長的一段時間,她才看到韓澈的重要性呢?
現在她得承認,從前的自己的確裝傻得很欠揍!
四肢放鬆地坐在圖書館大門前的長椅上,呼吸著古都幽雅的空氣,落日餘暉也美得畫意,她卻無心細細品味,全神專注於進出門口的人影。
她要給韓澈一個驚喜與一個慎重的道歉。
不料,反倒是步出大樓的韓澈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打擊!
他身邊那個妖艷的金髮妞是誰?!
直覺地,卓伶迅速從椅上跳起躲到樹幹後,暗暗觀察他們的一舉一動。
韓澈幹嘛笑得這麼迷人?幹嘛跟她聊得這麼開心?
可惡,那個只長身高跟鼻子的高加索人幹嘛靠韓澈這麼近?他為什麼不拉開距離?談事情需要頭跟頭親在一起嗎?
越看越不能忍受,在他們快走到她面前時,卓伶憋著一肚子氣踱出樹影,悻悻的喚道:「韓澈!」
「你怎麼會在這裡?」聞聲轉頭,韓澈的俊眉輕揚一下表示驚訝,卻沒有更多欣喜的反應。
卓伶失望地拉下嘴角。
「我來找你。」
「有急事嗎?」
聽他不疲不徐的問,卓伶這時真恨他的冷靜。
「沒事。」整個人無力地垮下,她覺得異常疲憊。
金髮美女好奇地靠了過來,俐落的以英文詢問韓澈兩人的關係,韓澈笑笑地替她們介紹:「她是娜塔莎,美國研究東方藝術史的專家,這次陪基頓教授到亞洲演說,她是尹卓伶,我的朋友。」
我的朋友!他的介紹詞就這麼簡短嗎?她在他心裡的定位就這麼簡單嗎?
卓伶在心裡宜嘀咕,臉上還是掛出甜美的笑容跟對方握手,不忘稱讚人家一句:「幸會,你真是個經典的美國美女。」
話一出,韓澈忍不住莞爾。聽她這句話,他能肯定卓伶不喜歡娜塔莎。
卓伶討厭白種人,尤其是典型的美國人。
她覺得他們熱情過頭,顯得濫情,樂觀太過,看起來膚淺。
這句讚美是標準的言不由衷,但娜塔莎卻毫無所覺,反而開心地跟她道謝,直誇卓伶嬌小可愛,兩人一來一住的,氣氛乍看融洽,其實卓伶從頭到尾都在冷笑。
寒暄過後,韓澈間卓伶:「有住處和目的地嗎?」
她搖搖頭。
「沒有,我今天才剛到日本。」
說完,她兩眼期待地回望他。
知道她的用心良苦了,他該感動一下吧?
「我們離開日本前會都待在京都參觀各個古跡,如果你沒有其它目的,可以跟著我們,晚上也可以跟娜塔莎同房。」韓澈客氣地用英文提議,嘴邊和煦的笑容看起來格外礙眼。
卓伶被他的疏遠憋出一堆郁氣,還沒發作就被興奮的娜塔莎一把抱住,雙頰硬破塞來兩朵響波。
「太棒了!我一直想研究東方女人的體態美,伶,今晚你一定要跟我一起泡溫泉喔!」
不等當事人的回答,娜塔莎自作主張地決定一切,氣勢輸人的卓伶儘管臉上畫滿黑線,也只能嘿嘿地陪笑跟在他們背後,呆望著他們接續先前的討論。
落單的她越走越不甘心。
為什麼她費盡心力遠赴日本,得到的卻是這種回應?這跟她的想像完全不同啊!
這並不是她要的呀!
猛然停下腳步,她叫住前頭的人:「韓澈,我有一件事忘了講。」
「什麼事?」他耐心的等她開口。
「我們結婚吧!」深吸一口氣,她衝動的說。
「好啊!」沒有遲疑,他爽快的答應。
***
即使事情已經過了三天,一回到台北又被熱鬧的喜氣包圍,卓憐仍舊高興不起來。
那天韓澈說好時的表情不斷在她腦中盤旋。
他太淡然了!沒有驚嚇,沒有欣喜,只是溫柔地笑著點頭。
這算什麼?!她是在跟他求婚耶!不是問他要不要來塊蘋果派,不應該有點不尋常的表現嗎?
「尹卓伶,你算不算朋友啊?好友都要結婚了,你還愁眉苦臉的,故意找煞氣呀!還有,我們裝扮新娘,你叫個大男人來做什麼?」萸君在卓伶面前大腳又開,雙手插腰,一副三姑六婆興師問罪的樣子。
「對啊,卓伶大姐,你們女士梳妝打扮於我啥事?一個男人一早就出現在新娘準備室,很噯昧耶!」展翼氣虛的說。
他真是倒了八輩子的霉才會惹上她這個煞星。
今早他原本該醉臥在美人懷中悠哉地享受軟玉溫香,之後再從容地去參加意殊的婚禮。
不料,一通電話徹底毀了他的一天。
被人吵醒已經很不幸了,若是再給人指使必須在三十分鐘內現身還抗議不得就叫可憐了。
迫干卓伶的淫威,他就是典型的犧牲者。
「我有些事需要聽他的意見。」卓伶隨口回答,她自己需要再想想,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
「在日本發生什麼事了?出發前不是一切都好好的嗎?」大夥一致認為問題出在三天的日本行中。
卓伶終於收回落在窗外的視線,緩緩地轉過身來,臉上的表情反常的哀怨。
萸君看得倒抽了一口氣,「怎麼回事?你被韓澈拋棄了嗎?」
她沉默地搖搖頭。
「你沒找到韓澈?」展冀再猜。
她還是搖頭。
三人困惑地皺起眉頭,思索著還有什麼可能會讓卓伶這般頹廢?
長長的靜默後她才幽怨的說:「我跟韓澈求婚了,在一個金髮美女面前。」
「嘎?!你跟韓澈求婚?!」三人同時拉長下巴,張目結舌地盯著她。
果然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啊!
「幹得好!」萸君率先回神,拍手叫好。
「真勁爆。」展翼接力地豎起大拇指。
「呵呵。」意殊以兩聲乾笑結尾。
相對於他們的興奮,卓伶全身虛脫地縮進沙發裡。
「一點都不好。」
「為什麼?韓澈拒絕了嗎?」
「不是,他很尋常的答應了,態度輕鬆得像是在聊天氣,連一旁那個叫娜塔莎的美國人表現得都比他稱職。我的耳朵被她一叫,到現在還嗡嗡作響。」她頭痛地扶扶自己的腦袋。
難怪她不喜歡美國人,他們的情緒大誇張了,隨便一點風吹草動就胡亂地放聲大叫,真可憐了身邊的人。
「該不會是娜塔莎垂涎韓澈,所以使計阻止你們結婚,想搶走韓澈?」看慣連續劇的萸君最先想到的總是俗爛的劇情。
「錯!若是這樣,我會更有勁呢.我是那種受不住人家挑釁的人嗎?」她是懶漢沒錯,但事關自身的幸福,她才不會任人宰割哩!
歎口氣,卓伶繼續說:「娜塔莎非常高興聽到這個消息,韓澈答應後她還開心的抱著我猛親。你們知道嗎?被一個一八0高的女人抱起懸在半空中,還得拚命閃過她紅艷的嘴唇是件極高難度的特技表演,她拜託我一定要請她喝喜酒,禮服也要準備兩套,一中一日,然後她要把握機會研究東方婚禮。」
一想到娜塔莎喋喋不休的樣子,卓伶的頭益加疼痛。那天晚上她就不斷聽到娜塔莎在她耳邊建議該如何設計婚禮,興奮的程度好像要結婚的人是她。
「沒有情敵,又能有情人終成眷屬,你還有什麼好不滿的?」聽過她的描述,展翼反而不能理解她的煩惱。
「是韓澈的反應困擾著你吧?」
畫上妝的意殊更看不出表情,不過言辭依舊犀利,一刀命中卓伶的心。
「對,韓澈的反應實在是太奇怪了。依你們的經驗,當你所愛的人驟然說出這話,你們難道只會禮貌的點頭說好嗎?」
「這麼說來,的確是有點詭異。」萸君也覺得事情有蹊蹺。
韓澈的回應確實輕率得過分。
「你們說我該怎麼辦啊?」卓伶淒慘地扁起了嘴。
承認愛上韓澈後她的驕傲直線下落,從不軟弱抱怨的她也開始尋求他人的協助,為的都是這個擾入的愛情呀!
「你追到日本不就是為了跟韓澈告白嗎?他不感動嗎?」萸君納悶的問。
「請不要用『告白』這個詞好嗎?聽起來很青澀,我又不是十幾歲的小女生。」雖然失意中,她仍保有一定的堅持。
「你該不會什麼都還沒說,一出口就跟他求婚吧?」展翼隨口問道。
「沒錯,」羞愧地點點頭,她真想挖個地洞悶死自己。
展翼不禁噴嘖稱奇。
她的行徑的確無法用常人的邏輯推斷,非得運用想像力往傳奇的方向思考。
「你們這一對真不是普通的麻煩耶!」萸君頭大地抱怨。
已經拖拉七年了,還不速戰速決,你自己時間多,也不要拖累旁人啊!
「我會反省,不過你們要先告訴我韓澈反常的原因?」
「這場景很熟悉喔。」展翼有感而發。
不久前的唐烯月事件卓伶也問過類似的話,要他們幫忙找出韓澈生氣的原因,現在的問題更大,事先沒半點徵兆,他們拿什麼瞎猜呢?
「我不是找你來懷念的。」
卓伶兇惡的神情也沒變,記取教訓的展翼乖乖閉嘴思考。
「會不會是他突然發現,他並不愛你?小時候生活範圍狹窄,身邊又淨是些怪異的女人,不斷激盪下產生出異樣們感覺,而誤認為那是愛情。現在視野變大了,回頭一想,才發現是誤會一場,所以很後悔,才對你不理不睬。」展翼順口說出自己的想法。
依常理判斷,正常的男人絕不敢招惹現場的三名女子;經過萸君跟意殊的經驗證實,她們的另一半的確都不是泛泛之輩。韓澈跟他們比較起來,外表的架勢更像個平凡人,所以他應該對付不了三人之最的卓伶。
這樣看來,他的推論有六成的可能。
卓伶回應他的是一道殺氣騰騰的目光,心卻因為他的話而風雨飄搖。
萬一真是這樣,她該怎麼辦?要她將剛覺醒的愛強壓回去嗎?
那會很痛、很痛、痛到她這輩子無法再感動。
「你別沒根據地亂說話,如果韓澈這麼盲目,他就不是韓澈了。」萸君立刻反駁。
她認識的韓澈是個頭腦清醒、思慮周詳的天才,怎麼會搞出這種烏龍呢!
「我也只是猜測,用不著當真吧!」
他好無辜喔!是卓伶逼他想的,說出意見又要被圍攻,這年頭好人難做呀!
「你不問問他嗎?」意殊理智的提議。
「他很忙。」說到這她不禁又要歎口氣。
試問:世間有哪個人下午被求過婚後,晚上還能一頭栽進書堆翻翻寫寫,忙得不亦樂乎?甚至坐飛機也要帶本泛黃的古文書研究?
三天下來,他跟她說過的話不超過她跟娜塔莎十分鐘的量。
還沒結婚就成怨婦了,遠景一定更淒涼吧?
「出國前當然忙嘍。」
展冀突然砸下一顆飛彈,轟得卓伶措手不及。
「你說什麼?!韓澈不是才剛從日本回來,他還要去哪裡?」她一把揪起展翼的領子,用力的程度讓人窒息。
展翼求饒的說:「卓伶大姐,請你冷靜點,力道放輕點,這樣我才有辦法說話!」
缺氧的他只有一個想法:尹卓伶一定有暴力傾向,韓澈不要命了才會答應她的求婚。
她不耐地放手,渾身散發出的殺氣卻絲毫沒有減退的跡象。
乾咳兩聲後,展冀很合作的解釋道:「美國那個考古學權威基頓教授愛死韓澈了,所以軟硬兼施,極力要把韓澈挖角過去,以研究資源考量,紐約的確適合韓澈發展.他自己也還在考慮中,不過結果應該是可以確定了。」
「你的消息可靠嗎?」她在掙扎,不願意接受這項事實。
她沒聽韓澈提過,就連已經自稱為她好友的娜塔莎也沒透露出半點風聲,肯定是展翼弄錯了,搞不好這都是他風流到腦筋短路所產生出的幻覺。
從她的眼神中,展翼清楚的察覺到自己的人格正被歧視,他委屈地深吸了口氣,用力敲碎卓伶的僥倖心理——
「昨天我去接機時韓澈在車上親口跟我說的,那時候你睡得像豬一樣,當然錯過了興師問罪的機會。」
轟隆一聲,卓伶又傻住了。
她怎麼一直都在做浪費時間的蠢事啊?!
「去說清楚吧,別再繞圈子了。」輕輕怕著她喪氣的肩膀,意殊好心的給她鼓勵。
虛弱地咧嘴一笑,卓伶深刻體會到所謂的因果報應是什麼意思了。